單面少年
文/如燃盡奢靡
陳阿弟撓撓頭垃帅,坐了下來,臉色凝練看著眼前被推到的摩托車剪勿,深吸一口氣贸诚,終于,站起來破口大喊厕吉,“你們tm都給我滾開酱固,不要再糟蹋它了”。跺了跺腳赴涵,很生氣的樣子媒怯。
眾人一陣哄笑,滿意地走開了髓窜。
(一)
在我們很小的時候扇苞,就知道有陳阿弟這號人物,等到我們上學前班寄纵,上完小學鳖敷,升到初中的時候,他還在學前班里鬼混程拭,于是慢慢地定踱,我們就明白了陳阿弟到底是什么樣的人了。初中的時候?qū)W到了有關(guān)人體有23對染色體的知識恃鞋,于是乎崖媚,大家回去之后給陳阿弟起了個另外的名字:46.5條染色體。后來覺得名字太別扭恤浪,干脆就叫“半條染色體”畅哑,簡稱“半條”。
年少無知的我們哪里知道缺了半條或者多了半條染色體的人群就是智障人群水由!那會小學放學后荠呐,總能看到陳阿弟在村口游走。他上身穿著亙古不變的灰色圓領(lǐng)毛線衣砂客,穿著永遠是臟兮兮的破褲子和一雙爛了一半的鞋子泥张,馱著背,雙手交織放在身后鞠值,時不時踢踢這棵樹媚创,在垃圾堆里找破爛,或者把村里人剛建好的廁所(那時還沒有室內(nèi)衛(wèi)生間)弄得亂七八糟彤恶,又或者到人家的菜地里把所有的菜全部拔掉筝野,搞得村里人時刻得提防著他晌姚。但又不敢打他,知道他是弱智的歇竟,于是都只是大聲呵斥他挥唠,趕他走。
不過有時有例外焕议,比如他用石頭砸碎了人家的窗戶宝磨,或者把人家的牛車油(一種潤滑劑,涂在牛車齒輪上減少摩擦)全部倒掉盅安,那自然就忍不了唤锉。于是會揪著他耳朵一直到他家里,對著他父親大聲罵了幾句别瞭。陳阿弟父親也十分無奈窿祥,再怎么說也是自己的孩子吧,鎖在家也不是解決辦法蝙寨,除了吃飯睡覺時間找他回來之外晒衩,其他時間一概不管。但既然出了這么多的事墙歪,他好歹也是有責任的听系,所以他也會對村里受損失的人賠點錢或者認個錯。好在村里人畢竟是鄉(xiāng)鄰虹菲,最后也是沒要錢靠胜,大事化小事,小事化了毕源。
但對于我們來講浪漠,那可就不一定了。因為“半條”時常神經(jīng)病霎褐,上學前班的時候郑藏,不僅偷我們的書,還在我們放學后在教室大小便瘩欺,有的桌子甚至都是他的味道,所以大家心里頭都十分恨他拌牲。念小學的時候終于搬到了村里的大學校俱饿,從此擺脫了“半條”的糾纏。
每當放學在村口遇見他塌忽,大家齊刷刷地追著他拍埠,拿水潑,拿泥土扔土居,甚至把他推到牛屎糞里枣购,讓他敢不敢再欺負我們嬉探!“半條”一開始覺得不舒服,就會不由自主地哭起來棉圈,大家見勢不妙就趕緊跑了涩堤。后來我們再去“修理”他的時候,他除了笑居然沒有任何反應分瘾,大概是覺得有人跟他玩就挺好的胎围,慢慢的,我們也覺得沒有意思德召,而且事后想起來都挺后悔的白魂,也就不再弄他。
時間慢慢過去上岗,再后來我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福荸,他可以連續(xù)地說一些家常的話,比如“你吃飯了嗎肴掷?你今天在干嘛敬锐?你今年幾歲了?”等等捆等,甚至學會自己洗澡換衣服滞造,也沒有以前這么皮了,除了不會刷牙栋烤。因為他時常在村口游蕩谒养,所以基本上大家都認識他。
有一次他看見村里一個人上山(村后面就是大山)砍柴明郭,走到半山腰的時候聽到一聲慘叫买窟,于是他本能他跑過去看發(fā)生了什么事。不久他看見那個人躺在樹叢里抽搐薯定,他慢慢摸過去始绍,快要靠近那個人的時候,他也發(fā)出了一聲慘叫话侄,不久也躺在樹叢里亏推,死了。
(二)
聽同村的爺爺奶奶講年堆,陳阿弟的父親陳之復年輕的時候是村里的重要人物吞杭,每次選村干部的時候都由他主持,而且遇到與鄰村發(fā)生糾紛時能出面变丧,說得上話芽狗。因為他的輩分和我相同,在他那個家族里排行第六痒蓬,所以我喊他六哥童擎。那一次滴劲,也就是十多年前,村里因為土地的劃界不清晰顾复,和鄰村的幾戶人家吵了起來班挖。土地是農(nóng)民的飯碗,于是大家話不多說先干一架捕透。等后來大家都冷靜的時候聪姿,村里委托六哥出門和他們協(xié)商。六哥組了個飯局乙嘀,擺酒末购,把有糾紛的人請到一起,大家商量著來虎谢。具體的內(nèi)容人們一開始并不知道盟榴,大家相信六哥,那就一定可以辦妥婴噩。果然擎场,結(jié)果很如意,大家也以笑聲離場几莽。六哥騎車回家后發(fā)現(xiàn)車里多了一瓶白酒迅办,當時他以為這是對方的誠意,也沒覺得不合適章蚣,也就沒有還站欺,留著自己喝。
大概過了兩天纤垂,第三天晚上他喝了一點白酒后口吐白沫矾策,躺著地上卷縮著,他家人都嚇壞了峭沦,趕緊送他去診所贾虽,后來診所看不出病因,也耽誤了時間吼鱼。等到醫(yī)院的時候蓬豁,他已經(jīng)不省人事。好在中毒不深菇肃,救了回來地粪,但也留下了嚴重的后遺癥——羊癲瘋。這種病巷送,按照老人們的解釋,時好時不好矛辕,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做出出格的事情笑跛。但從六哥這么多年來的表現(xiàn)來看付魔,總體是相當滿意的。
六哥出院后不久飞蹂,就快35歲了几苍。大病初愈,他的家人覺得他得結(jié)婚陈哑,用喜事沖掉倒霉妻坝。在相親的時候瞞著對方生過病的事情,所以開始的幾年都過得還不錯惊窖。但畢竟治病花去了很多的積蓄刽宪,于是沒過多久,六嫂知道了一切界酒。雖然她能理解圣拄,但心里本能地排斥著他,為何會嫁給有病的人毁欣。她隱忍著庇谆。大概是又過了一年多,在她把陳阿弟生下來不滿一個月的時候凭疮,趁著六哥去醫(yī)院買藥饭耳,偷偷收拾了行李和存折,買了長途票执解,離開了寞肖。后來沒人再在村里或者街上看見過她。
據(jù)去廣東打工的人講材鹦,曾經(jīng)見她在商場里賣衣服逝淹,因為不敢確定,也沒有打招呼桶唐。也有人說看見她在廣州撿垃圾栅葡,過得很苦。但不管怎么樣尤泽,她對于六哥這個家欣簇,是永遠地離開了。
六哥獨自養(yǎng)著陳阿弟坯约,含辛茹苦熊咽。因為他還小,也沒有覺察他有什么不一樣闹丐,等到上學前班的時候老師告訴六哥横殴,說他有點不正常,學字說話總跟不上。后來帶他去醫(yī)院檢查衫仑,才最終確定陳阿弟是弱智梨与。
那時,六哥非常吃驚文狱,也很煩惱粥鞋。因為他自己也有病,所以好幾次他跟長輩講將他送給人養(yǎng)瞄崇,都沒有得到同意呻粹。也有很多次,六哥帶著他到很遠的街市苏研,將他拋棄等浊,但除了幾次是恰好同村人看見陳阿弟,將他送回來之外楣富,很多時候都是他自己回來的凿掂。陳阿弟8歲左右,六哥再一次將他留著野外很遠的荒山里纹蝴,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庄萎。但他沒走多遠自己又后悔了,自己也很痛苦塘安,他終究還是接受了這個弱智的孩子糠涛。
因為六哥自己有病,早已放下了村里的事情兼犯,所以威信不再忍捡。加上有這么一個孩子,所以大家一開始都很刻意回避他切黔。漸漸地砸脊,六哥也感覺到了這個氣氛,除了出外務(wù)農(nóng)纬霞,也就很少出門凌埂,自己在家看電視喝酒。有好多次陳阿弟餓得不行自己哭了起來诗芜,很長很長的哭聲引來鄰居的注意瞳抓。事后他們才知道原來六哥喝酒太多,外加發(fā)病伏恐,所以也不省人事孩哑。悲慘的是,因為沒有人去喂養(yǎng)牲畜翠桦,那頭牛因為太渴死掉了横蜒,兩頭豬有一頭也死了,另一頭自己跑出了豬圈。
親戚們終于發(fā)起善心丛晌,慢慢地幫六哥做些事情鹰霍,收割稻谷或者玉米等等,賣了錢茵乱,加上親戚們湊一點,重新給他買了頭牛孟岛。六哥發(fā)現(xiàn)自己頹廢之后也不是個事瓶竭,而且他好面子,不肯接受人家?guī)兔η撸约河惺乱膊徽f斤贰,所以慢慢地更加成默寡言,自己干自己的事次询。雖然如此荧恍,但總歸還是比之前好了許多,親戚們也不用再多費心了屯吊。
(三)
陳阿弟學會照顧自己之后送巡,慢慢地也能明白一些事情。放假回家出外務(wù)農(nóng)的時候盒卸,也能偶爾碰到陳阿弟骗爆,更令我驚訝的是他喊了我一聲“叔”,還能跟我聊聊自己的事情蔽介。我自己不忙的時候也會停一下摘投,跟他說說話。他盤著腿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虹蓄,伸手到內(nèi)口袋摸出“甲天下”犀呼,抽了起來。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自己老在家看電視薇组,電視里很好看外臂,于是沒日沒夜地盯著電視。后來他父親跟他說過幾次要節(jié)省電費体箕,他都沒有聽专钉。六哥一怒之下把電視砸了當廢鐵賣了。所以他只好出來游蕩累铅,看到哪家人的門開著就進去打開電視跃须,經(jīng)常也是惹怒了人家。于是大家也提防著他娃兽,不讓他進門菇民,或者趕著他走。聽他說了這些,我只是笑了笑第练,沒說什么阔馋。
初中之后我就住校,所以只有放假的時候在家娇掏,也就不知道有這些事呕寝。閑暇的時候,大家組了個局婴梧,正吃得開心的時候下梢,陳阿弟路過,也是大家也把他拉了進來塞蹭。最積極的是兄弟阿曉孽江,小時候把陳阿弟推到牛糞的人正是他》纾可能是長大懂事以后岗屏,阿曉覺得很不好意思,所以大家私下里都知道漱办,在所有同齡里这刷,阿曉對陳阿弟算是最好的了。
酒杯滿上娩井,大家互相吹牛皮崭歧。雖然知道陳阿弟不知道我們在說啥,但也隨聲附和撞牢,而且很大聲率碾。阿曉偷偷跟我們說了一些壞主意,如猜謎語屋彪,讓大家一起來所宰,結(jié)果每次到陳阿弟這里的時候,都卡殼了畜挥,于是大家一杯一杯地灌他仔粥,直到他差不多要醉了⌒返快吃完的時候躯泰,大家一起收拾,把沒吃完的全部打包好华糖,也把陳阿弟送回去麦向,直到他躺好我們才各自回家。
陳阿弟雖然弱智客叉,但是人品很好(長大之后的人品)诵竭,而且力氣還不小话告,所以村里有個什么修路之類費力氣的活都會找他做,事后不光給他報酬卵慰,還請他吃頓飯沙郭。有一次修路之后,村里聚集在陳阿弟的鄰居家里一起吃飯裳朋,因為場地不夠大病线,也順帶著借用陳阿弟的家來擺桌吃飯。飯后大家自娛自樂鲤嫡,把陳阿弟作為逗樂的對象氧苍。因為他癡癡呆呆,大家都覺得好玩泛范。他父親新買的摩托車就放在家門口,于是大家慫恿著他去騎紊撕。結(jié)果沒扶好罢荡,人沒倒,車倒了对扶。大家哄哄大笑区赵。再來一次,還是沒能騎上浪南,大家又是一陣大笑笼才。
陳阿弟撓撓頭,坐了下來络凿,臉色凝練看著眼前被推到的摩托車骡送,深吸一口氣,終于絮记,站起來破口大喊摔踱,“你們tm都給我滾開,不要再糟蹋它了”怨愤。跺了跺腳派敷,很生氣的樣子。
眾人一陣哄笑撰洗,滿意地走開了篮愉,繼續(xù)著下午的修路工作。
(四)
那是在高二的時候差导,放假回家好幾天沒見到陳阿弟试躏,于是問了問鄰居。得知陳阿弟一個月前死在了山上设褐。我先是一驚冗酿,趕緊問原因埠对,也無奈地嘆了嘆氣,真是可惜了裁替∠盥辏可憐的人為何要落到如此地步?
他那時聽到人的慘叫聲弱判,趕過去的時候襟沮,發(fā)現(xiàn)人躺著,他覺得要做點什么昌腰,于是自己踩著雜草過去开伏,但沒注意腳下有什么。過了一會兒遭商,自己小腿也覺得很疼固灵,也倒下了。事后醫(yī)生說他們都是被眼鏡蛇咬的劫流,沒人及時看到巫玻,但就算看到了也可能救不了了,因為離醫(yī)院確實太遠了祠汇。
按照葬俗仍秤,人們把陳阿弟葬在了自己家的旱地里。有一段時間可很,村里出奇地安靜诗力,也沒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但再一次修路的時候我抠,作為談資苇本,大家想起了陳阿弟,想起來了他那很大的力氣和被逗樂的樣子菜拓,都覺得很搞笑圈澈。但講完之后,大家又沉默不語尘惧,尤其是阿曉康栈,既沒有笑也沒有說很多話。他們嘴上不說喷橙,但我知道他們都希望陳阿弟啥么,那個“半條”能再一次試著騎上摩托車,然后沒扶好贰逾,人倒了車沒倒悬荣。更重要的是,大家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疙剑。
兩年以前氯迂,六哥外出務(wù)農(nóng)不注意践叠,使用鐮刀的時候傷到了自己,經(jīng)過治療后好了一段時間嚼蚀,但終于還是因傷口再次感染也離開了人世禁灼。村里人幫把手將他后事理好之后,打掃好屋子轿曙,買了新的鎖頭弄捕,永遠地鎖上了。每次過年回家的時候會偶爾經(jīng)過六哥的家导帝,大家心知肚明的“兇宅”似乎真的蒙了一層陰影守谓。但我不怕,不過看了一會兒之后您单,也快步離開斋荞。
世事無常,福禍相依虐秦,我也只好這么理解了吧平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