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蒙
一挺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跳座,春花似錦端铛、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宴”疲眷,城中的文人墨客禾蚕、官爺小姐的來了不少,四下里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狂丝。
有官人在吟詩换淆,我聽不真切,也無甚興趣几颜,只是瞧他們膀大腰圓倍试,也不知大肚里盛的是墨水還是雞腿。
啊蛋哭,我說雞腿了嗎县习?失禮失禮,實在是剛剛端著花雕童子雞的仆役路過谆趾,免不得我肚里饞蟲作亂躁愿。這莊子的主人魏朝奉得了莊子不到半月,顯然沒來得及換廚娘沪蓬。那廚娘還是我生前精挑細(xì)選來的彤钟,做的一手好江南菜。實在因為我崇尚美食這一愛好十分重要怜跑,委屈不得自己样勃。
可惜今日是吃不上了。
誰讓我九天前就死了呢性芬。
二峡眶、無頭男尸
腦袋上是晌午明晃晃的太陽,我像只煎蛋一樣翻了個身植锉,換成仰面朝天的姿勢繼續(xù)等待著辫樱。想我一介女流……女鬼,為何趴人家房頂俊庇?實在是這春日宴有大戲可看狮暑,我素來喜歡看戲,這場戲不看完辉饱,我怎么舍得去投胎搬男?
正尋思著,院門口出逐漸有了動靜彭沼。先是從外面回來的雜役缔逛,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很快便像漣漪一般姓惑,內(nèi)院的夫人小姐們都聽說了褐奴。她們捂著胸口驚呼著,很快春花便沒有什么吸引力于毙,擺弄墨水和酒水的官人們也都停下來敦冬。
這是出了什么大事啦!我拉長了耳朵唯沮,聽他們高高低低地議論:
汴河里有個死人脖旱,本也不算新鮮,往年不慎落河也是有的介蛉『蝗保可撈上來一看——竟是具無頭男尸!
我聽得嘖嘖稱奇甘耿,哦我的閻王爺踊兜,果然還是人間熱鬧。
一位桃紅襖裙的小娘子顯然是受了驚佳恬,梨花帶淚地四下里轉(zhuǎn)了一圈捏境,忍不住逮住一名小廝詢問:
“子君哥哥在哪里?你們今日可見著了毁葱?”
那小廝撓了撓頭垫言,嘆了口氣,把重復(fù)了一上午的回答又說了一遍:
“王小娘子莫急倾剿。幾位官人早就問過了筷频,說陳官人最喜熱鬧蚌成,怎么不見來賞花。這不已經(jīng)打發(fā)人去府上請了凛捏〉S牵”
那王小姐略微點了點頭,仍舊一副丟魂失魄的樣子坯癣。也不怨她瓶盛,陳官人勾人心魄的把戲我也是領(lǐng)教過的。
城中有名的玉面公子陳茂生示罗,風(fēng)流倜儻惩猫、經(jīng)綸滿腹,城中無人不喜歡他蚜点。而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轧房。
曾經(jīng)是。
三绍绘、出嫁
我小時候以為我是被生出來享福的锯厢。
我出生在富庶的杭州,能記事起就有一眾丫頭老媽子圍著我打轉(zhuǎn)脯倒。我爹總是笑瞇瞇的实辑;我娘人稱“珠”夫人,隨手給我用來彈著玩的小珠子藻丢,也夠一般百姓家過半旬日子剪撬。
我就這么千嬌百寵的長到及笄之年,才知道早年爹在東京給我訂了一門親悠反。我娘本不愿讓我去残黑,哭了兩天還是妥協(xié)了。畢竟我爹說了斋否,咱們家雖然不是書香門第梨水,但一些做人的理兒還是得守。
我出發(fā)那天茵臭,光嫁妝便裝了兩艘大船疫诽,我娘哭天抹淚地幾乎站不住。我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好女兒志在四方旦委!”
我娘這次難得沒有教訓(xùn)我“要有女兒家的樣子”奇徒,她忙著抽抽噎噎,搞得我鼻子也有點酸缨硝。我只好把我偷偷打好的小算盤提前告訴她摩钙,料想此情此景她應(yīng)該不能打我:
“我就是去看看,不合心意我便偷偷跑回來查辩∨值眩”
我娘聞言笑得比哭還難看网持,她只是搖一搖頭,一遍遍地呢喃:傻丫頭长踊。
我那時候竟不知功舀,我娘說的都是對的。
我成親那天好生熱鬧之斯,鑼鼓喧天、紅旗招展遣铝,半個城都驚動了佑刷。我像個木偶一般被從那里搬到這里,又被丫頭老媽子扶著酿炸,除了等又是等瘫絮,要不就是拜下去又立起來,折騰了整整一天填硕。還非要維持“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造型麦萤,一路讓我舉著一柄團(tuán)扇遮面,不好走路不說扁眯,跟我拜堂那人究竟是何模樣也沒瞧真切壮莹。
好不容易剩我一人在喜房里坐著,實在餓了姻檀,我蹲在床頭命满,撅著臀部摸了摸剛剛他們?nèi)隽艘淮驳亩棺印⒐有灏妫昧艘活w放進(jìn)嘴里咬了咬胶台,呸呸呸,好小氣杂抽,撒了這么多诈唬,竟都不能吃。
突然身后傳來一聲輕笑缩麸,一身喜服的公子正倚著房門看著我铸磅。娘親啊,天下竟有如此好看之人杭朱,我看過的話本里的才子終于有了臉愚屁。
“美人啊『勖剩”我忍不住把心聲說了出來霎槐。
美人又忍不住笑了,這次笑得更厲害些梦谜,兩只酒窩里都盛著蜜丘跌。
“娘子可是在說自己袭景?”
美人走過來了,走路的樣子都風(fēng)流闭树,是我從沒見過的風(fēng)度耸棒。美人走得極近,從上往下打量我报辱,像在看什么有趣小動物与殃。他怎么又笑了,我好像生病了碍现,不然為什么他一笑我就胸口悶得慌幅疼。美人伸手擦了擦我嘴角的口水,小時候我爹也這么干過昼接。我爹的手指短短圓圓爽篷,可美人的手指都是美人,修長細(xì)膩慢睡,像一截白玉逐工。
“這么餓嗎?料想你一天未進(jìn)食漂辐,早吩咐他們給你溫著點心泪喊。過來看看哪樣合口?”
美人變戲法一般拿出一個小巧的食盒髓涯,在桌上展開了窘俺,端出各色吃食。我立刻從床頭一股腦滾到桌前复凳,捻住一只小包子就往嘴里送瘤泪。看著美人下飯育八,連包子都更美味了对途。
“喜歡包子?”
我點點頭髓棋。
“豆兒糕也喜歡实檀?
我點點頭。
“喜歡……”
這次沒等他說完按声,我就點頭如搗蒜膳犹。免得他挨個問一遍,我受累一并回答吧签则。
美人笑得肩膀一抖一抖须床,給我倒熱茶的手都不穩(wěn)了。
“城中的會仙酒樓渐裂,佳肴美味豺旬,天下聞名钠惩,今后你想吃什么,我都給你買回來族阅。還有豐樂樓篓跛,年節(jié)時分會點蓮燈,別有一番風(fēng)趣坦刀,屆時我?guī)闳デ茻狒[愧沟。”
我嚼著一張胡餅胡亂點頭鲤遥,著急伸手去夠他倒好的茶沐寺。他什么都不吃,卻也興致勃勃的樣子渴频,好生奇怪芽丹。小碟子很快見了底北启,我探頭去看那個食盒卜朗,里面好像還有點什么,掏出來一看咕村,是一對拇指大小的面人兒场钉。一男一女,都穿著紅衣懈涛,互相笑著逛万,栩栩如生。
我突然覺得臉熱了批钠。
“喜歡嗎宇植?”
美人的腦袋湊過來,太近了埋心,我看到他眼下有一顆小痣指郁,像眼中的春水盛不住了,不小心漾出來那么一點點——連痣也是風(fēng)情萬種的拷呆。
喜歡啊喜歡闲坎,可我一張嘴,卻像個腦子不大靈光的登徒子般茬斧,只會重復(fù)兩個字腰懂。
“……美人……”
“叫官人∠畋”
官人牽著我绣溜,領(lǐng)著我,我全身都軟了娄蔼,倒在綠葉紅蓮涮毫、鴛鴦戲水的被面上瞬欧,像倒進(jìn)了一團(tuán)紅色的云里。他的大手撫在我的腦后罢防,溫暖的艘虎,厚實的。
我便再不想逃走了咒吐。
連大鬧天宮的猴子都翻不出那五指山野建,何況小小的我。
四恬叹、大夢
春宵苦短日高起候生,從此君王不早朝。
估摸得了美人的绽昼,都逃不脫這般度日唯鸭。我這一昏庸甥角,渾渾噩噩地不知怎么就五年過去了禁添。好像院中蕭瑟的枯樹殘枝授霸,我竟有些記不清它往日枝繁葉茂倍宾、掛果飄香的樣子嘉栓。
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君编,小丫頭十六走進(jìn)來拆火。她眉眼長得極近歧譬,像成天心事重重的樣子循未,和年齡實在不相配陷猫。?
“夫人就只知道看賬目〉难”十六批判道绣檬,十分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案前的圓香幾上,盯著我抱怨:“再看也多不出一兩銀子嫂粟。 剛剛?cè)ヮI(lǐng)炭火娇未,又受一肚子氣,憑什么夫人房里的炭火最少赋元!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陳府是別人管家呢忘蟹。”
十六把手絹絞成一長條搁凸,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媚值,我忍不住還要接著打擊她:“就這些炭火也得省著點用。眼下雖開春了护糖,免不得還得反復(fù)幾日褥芒,晚間官人回來再用,免得凍著他∶谭觯”
十六聞言献酗,愈加憤懣了:“老爺才不回來呢!他都多久沒來了坷牛!”
話一出口也知道不對罕偎,小丫頭小心翼翼地瞅了瞅我的臉色,胡亂找了個借口京闰,苦著一張臉出去了颜及。
年紀(jì)小,嘴上沒有把門的蹂楣,處事也不圓潤俏站。可我眼下也沒幾個能使喚動的痊土。頭兩年不這樣肄扎,丫頭老媽子妥帖細(xì)心,都是從杭州老家?guī)淼牧拊停恢挥X全給打發(fā)了犯祠。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可能是沈來福被送走那天吧赞哗?
沈來福還是小奶狗的時候我就成天抱著它雷则,一路從杭州帶到了夫家辆雾。那年我懷胎三月肪笋,小姑子非要我手上的玉龍臂鐲。那鐲子是我娘的度迂,我娘從前對它愛不釋手藤乙,時常把玩,將那和田玉養(yǎng)得溫潤流油惭墓。我離家前的那一晚坛梁,我娘握著我的手,將那鐲子從她手腕上慢慢推到我手上腊凶。
小姑子伸過手來划咐,我不肯相讓。沈來福向來護(hù)我钧萍,驚著了小姑子褐缠,推搡間我摔下了臺階。
我再醒來的時候风瘦,孩子队魏、鐲子、沈來福都不在了万搔。陳茂生坐在床頭握著我的手胡桨,神色悲戚官帘。他說妹妹從小沒有父親,說長兄如父昧谊,我要持家懂理刽虹,說妹妹差點讓狗傷了,婆婆驚得下不了床呢诬。又說沈來福送走了状婶,鐲子當(dāng)賠禮了,說我這個長嫂馅巷,要多疼惜家人膛虫。
“孩子日后總還會有的,我不怪你钓猬∩缘叮”最后他說,眼淚從臉龐劃下一個好看的弧度敞曹。
我們的孩子沒有了账月。
是我不懂事,是我害的澳迫。
于是他們不喜歡的局齿、看不慣的,我慢慢都打發(fā)走了橄登。
十六說的也不錯抓歼,打去年末,官人越發(fā)不著家了拢锹。我手指滑過眼前的賬目谣妻,嘆了口氣。
庫房新出的布料卒稳,桃紅色的緞子蹋半,不用說我也知道送去給了誰。
京城新貴王家充坑,千金王小娘子减江,獨愛這桃紅色。
陳茂生說王家是世交捻爷,說王小娘子是看著長大的妹妹辈灼,可這妹妹前兩年從不見他提起。自從王家一朝得勢役衡,她突然就變成我家官人最親密無間的小妹妹茵休。
“子君哥哥”,王家小娘子總這么喚他,那是他的字榕莺,我從沒這么叫過他俐芯,旁人也沒有《ぱ欤可王小娘子喚他的神氣是不一樣的吧史,仿佛那四個字里藏著什么隱晦又招搖的,獨一無二的小秘密唠雕。
“做正頭娘子的贸营,這點醋也吃嗎?”陳茂生伸手刮我的鼻子岩睁,喚我的乳名钞脂,“我家青兒向來是最懂事的。王家今時不同往日捕儒,我若能謀個一官半職冰啃,還得靠王大官人舉薦×跤ǎ”
說到底阎毅,有什么可擔(dān)憂的呢,王大官人如今加官進(jìn)爵点弯,如何能讓親閨女給人做小扇调。
更何況,陳家如今這家業(yè)——前兩年還要好些抢肛,他虧空的那些賬款狼钮,月尾年末的,還總能找些由頭雌团,拆東墻補西墻拿回來一些燃领。后來士聪,他結(jié)識了城中貪色戀花锦援、賭蕩刁頑的魏朝奉,越發(fā)沒有節(jié)制了剥悟。
赤字赤字灵寺,不過五年光陰,我?guī)淼呐慵蘧挂姷浊冢傧聛砺园澹茏冑u的恐怕只有我初來東京便購下的莊子。那莊子有片杏花林子慈缔,每年春天盛放如胭脂萬點叮称,就像回到我的家鄉(xiāng)——想到這里我立刻斷了變賣的念頭,那里是每年春天我的去處,是我來自江南沈家最后的體面瓤檐。
我忍不住掏出裝著房契地契的紅木盒子赂韵,可那張我珍視的黃紙竟然不見了。我嘩啦一下將盒里的物什全倒在桌上挠蛉,不見了祭示,和這幾年不見了的田契一樣,和我房中不見了的首飾一樣——又不見了——我的心涼了下去谴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