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梯
我慢慢地從魔梯的控制中走出來了。我起碼有一年沒再去那里。我曾把它告訴很多人猴伶,但很少有能聽明白我在說什么的。
是這么開始的:我在四中待到了晚上十一點鐘塌西。那個假期里他挎,我的父母都不在家,又沒有人陪我鬼混捡需,我就總是跑到學(xué)校里看書办桨。那天我拿了一本別人借我的尼采集子,在教室里信手翻站辉。那版翻譯并不好呢撞,每一句都很艱澀——我看睡過去了,結(jié)果醒來的時候饰剥,天已經(jīng)全部黑了殊霞。
我迷迷糊糊地走到窗邊借著天光看表。十一點汰蓉。我?guī)缀跻詾槭亲约旱谋韷牧吮炼祝髞硗姴賵雠缘钠椒恳捕枷藷簦胖肋@回是真睡過了頭古沥。我把教室里的日光燈撳著瘸右,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娇跟。我想看看自己睡前把書讀到哪了岩齿,但翻來翻去太颤,發(fā)覺每一句都很陌生,仿佛根本沒有讀過盹沈。唯有一句比較熟悉龄章,并不是因為剛剛讀過,而是因為它本身流傳甚廣乞封。那是《善惡的彼岸》的146節(jié)的那一句:
……當(dāng)你凝視深淵的時候做裙,深淵也在凝視你……
夏天的晚上有一種莫名的寒寂。我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肃晚,把書塞進包里锚贱。遠遠地有狗吠,有風(fēng)吹過樹干的聲音关串。
走在過道里的時候拧廊,我一直想著如果學(xué)校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我該從哪個口子翻出去晋修。下樓的時候我沒有開燈吧碾,我很享受黑暗中我富有節(jié)奏而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我的思維一直在搜索供我逃身的口子墓卦,沒有注意到身邊環(huán)境有什么異樣倦春。直至我黑暗中下了近兩分鐘的樓梯以后,我才開始感到不對勁了落剪。
我碰著把燈撳開睁本,眼前的樓牌號讓我腦袋里訇地一聲響。
④.
我下了一層樓忠怖。
鬼打墻呢堰?……
我咽了口口水。背后的風(fēng)開始變得涼颼颼的脑又。我把手扶到包上暮胧,開始向下快步走。這次我每到一層问麸,就把燈撳開往衷,看看樓牌號是多少。③严卖。②……沒什么問題席舍。我緩了緩自己的步子,稍慢地走下二樓哮笆,懷著一種賭徒一樣的心情
開燈来颤,眼前的門牌號是……
⑥.
四中科教樓的六樓……那是放水箱的地方汰扭。哪來的門牌號?可眼前樓的建制是和前五層一樣的福铅,一樣的排窗萝毛,一樣的涂成深綠的雙開的安全門……我害怕地把頭轉(zhuǎn)向窗外。操場旁的小樓更小了些——我站的地方確實比五樓更高了滑黔。我對這個視角很陌生笆包,就像整幢樓被拔了起來。
在這樣的關(guān)鍵時候略荡,手機果然沒有信號庵佣。我冷笑一聲。走到這里汛兜,我反而比剛才平靜一些巴粪。這是我性格的一大特點,那就是在面對任何超過我接受范圍的事情時候粥谬,我反而能比較從容肛根。我開始舉著手機邊錄像邊走。⑥帝嗡,然后是③晶通、⑨、⑧哟玷、②狮辽。我看到我的表還在一分一秒地走,所以我斷定在這片空間異常的區(qū)域內(nèi)巢寡,時間還是正常流動的喉脖。有時間的東西就總會有破綻。
我嘗試用不同的運動邏輯探索這篇魔域抑月。門牌號的變化依舊沒有什么規(guī)律可尋树叽,即使我上樓以后馬上再下樓,也不能回到原先的樓層谦絮。窗外的燈光忽遠忽靜题诵,一會兒堆疊,一會兒閃爍层皱,隨樓層而變化性锭。但這種變化非常流暢,我察覺不到任何的斷裂和停頓叫胖。變化之中也有一些不變得東西草冈,譬如一樓和一開始我所在的五樓也再未出現(xiàn)。其他的樓層,安全門都是緊鎖著的怎棱,不能進到樓道里面哩俭。
為了保留電量,我在錄了幾分鐘的錄像以后就不錄下去了拳恋。就當(dāng)我慢慢感到絕望和乏味的時候凡资,我第一次走到了七樓。這回可不一樣了诅岩,我竟看到一堆男女背對著我讳苦,正倚著欄桿看窗外的風(fēng)景带膜。我在樓梯口不知如何是好吩谦。畢竟對面人鬼不分。
而那男的先轉(zhuǎn)頭看見我了膝藕。因為沒有開燈式廷,他的臉有些模糊。但我還是認(rèn)出他來了芭挽。劉宇凡滑废,多少年沒有見到的朋友了。三年之前斷了聯(lián)系以后袜爪,我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蠕趁。
“你是劉宇凡嗎?”我壯著膽子問辛馆。
“不是的俺陋,我是你£几荩”
“不腊状,你是劉宇凡”
我不知道怎么答。后來那個女孩也轉(zhuǎn)過來了苔可。她先是皺了皺眉眉頭缴挖,好像我破壞了她和他的約會。我感覺她很面善焚辅,但說不上在哪里見過映屋。
“對,他就是你同蜻∨锏悖”女孩開口了。她的聲音很溫柔埃仪。
“他是劉宇凡乙濒,是我的老朋友。”
“他是你颁股∶纯猓”這回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好像我再否定下去甘有,她就要生氣似的诉儒。
“不光他是你,我也是你亏掀〕婪矗”
“我覺得你很眼熟,但我應(yīng)該不認(rèn)識你滤愕∥滤悖”
那女孩又皺起眉頭,好像對我很失望间影。
“你們是鬼嗎注竿?”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問這么傻的問題。
“不魂贬,我們是你巩割。”他們異口同聲地答付燥。
“那我應(yīng)該怎么出去呢宣谈?我要回家〖疲”
“我覺得我們不需要出去闻丑。但你如果想出去的話,一會兒就可以出去的萝嘁“鸬В”說罷他們把頭轉(zhuǎn)回去,不再理我了牙言。
我怯怯地從他們的身后走過酸钦,往更上的一層樓走去。后來我又幾次走到七樓咱枉,他們都還在這里卑硫。劉宇凡,我很好的朋友蚕断,當(dāng)年就沒留下聯(lián)系方式欢伏,結(jié)果就斷了。那女孩我肯定是見過的亿乳,可在哪呢硝拧?或許是劉宇凡的女朋友径筏,我們在飯桌上見過吧。
我在魔梯里走得筋疲力盡障陶,不知走過哪一層以后滋恬,我的面前吹來一陣清新的風(fēng)。我把燈打開抱究,看見安全門打開了恢氯,原來是一層,我逃離了鼓寺。我低頭看表勋拟,是十一點半整。出口的各扇玻璃門都鎖住了妈候。我翻矮墻到了中庭敢靡,又從牌坊后面的磚墻那兒翻出去≈莸ぃ回家的一路上我都很恍惚醋安,一點都沒有脫離升天的喜悅∧苟荆回家以后我打開手機檢查錄像,全黑的亲怠,一點沒錄進所计。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腦子里一直是那晚的回憶团秽。我嘗試嚴(yán)肅地和一些朋友說這些事主胧,也不敢全說。他們要不是全然不信习勤,要不就是對我的精神狀態(tài)表示擔(dān)心踪栋。我翻了一些有關(guān)書的,沒有找到和我經(jīng)歷和對應(yīng)的图毕。
那幾天我很苦惱夷都,也很無聊。漸漸地予颤,我竟有了想再去那里一次的沖動囤官。我當(dāng)然覺得這玩意兒(我到現(xiàn)在也不能給它一個分類),我稱之為魔梯蛤虐,很詭異党饮,但我并不覺得它恐怖。我還拜托一個朋友幫我去打聽一下劉宇凡的下落驳庭。我想知道樓梯里的那人到底是不是他刑顺。
這一次的冒險,我?guī)ё懔烁鞣N各種各樣的東西。手電筒蹲堂,能量棒什么的荞驴,就不在話下了。我甚至借來了一個百年靈手表贯城,用來做最后求救用的熊楼。
十點和十點半的時候,我走進樓梯嘗試了兩次能犯,樓序是正常的鲫骗。而后,十一點十分我進入樓梯踩晶,樓序就開始了變幻执泰。我用一個小本子進行記錄和計算,嘗試找出順序渡蜻,但是沒有任何結(jié)果术吝。這串?dāng)?shù)字并不是任何形式的數(shù)列。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訣竅茸苇,那就是三個階梯以后排苍,樓序就會發(fā)生變化。所以我只要八個階梯上來回地走学密,就可以完成樓序的改變淘衙。有一次我甚至到了五十三樓,窗外已經(jīng)是朦朦朧朧的一片腻暮。不過這么大的數(shù)字是很少見的彤守。到目前為止,我沒有發(fā)現(xiàn)負(fù)數(shù)哭靖。
我花了很多時間才找到七樓具垫。而這次的人不是劉宇凡和那女孩了。男孩试幽,變成了我在離舟讀書時經(jīng)常遇見的而最終沒有認(rèn)識的一個男孩筝蚕;女孩則變成了若琳,一個我曾經(jīng)的暗戀對象抡草。后來她回到自己的北方老家去了饰及。我有她的手機號,可她走后我再也沒有打通過康震。
“若琳燎含。”
“我告訴過你腿短,我是你屏箍』婷危”那女孩冷冷地說。然而我還是很開心遇見她赴魁。我后來又多次找到七層來看她卸奉,不過是遠遠地看,沒有打擾她颖御。
十一點半榄棵,我又成功逃脫了。這一次潘拱,我的錄像器材又全部失效疹鳄,沒有一點錄下來的。
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芦岂?我自認(rèn)為掌握了一個神秘的東西瘪弓,僅僅是因為我知道它的一點點規(guī)律——我居然對魔梯上癮了,十天里我起碼去了五次禽最。隨之而來的是一些癥狀:平時在上下正常樓梯的時候腺怯,我也感到巨大的興奮,心跳加速川无,冷汗直冒呛占。我開始害怕門和拐角,我甚至覺得我所熟悉的門和拐角會隨機地連接到一些我沒去過的地方舀透。我開始無法正常地做數(shù)學(xué)題栓票,我會在一個數(shù)字的后面毫不自覺地加上一個數(shù)。
它還影響了我的寫作愕够。詩社的負(fù)責(zé)人覺得我一定是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他一再告訴我不要為了寫東西而去尋求一些歪門邪道佛猛,吃一些藥什么的……他說詩里的我好像在打轉(zhuǎn)惑芭。這主要是我開始用一些反復(fù)的手法,用詞也變得直白而荒誕继找。要知道他之前都一直說我只會寫“少男的苦情詩”遂跟。
我不是對這些影響沒有警惕,但假期的后期顯得越來越苦悶婴渡,我不得不依賴魔梯幻锁。它使我孤獨,也很詭異碉纺,它不溫馨也不美尤蒿,但我迷戀它毅糟,就像一些人迷戀死亡。我?guī)С啥训臅ツ堇镒x岭接。魔梯里有時很冷富拗,我便帶了些暖身的零食。我嘗試把書留在那鸣戴,發(fā)現(xiàn)下次去的時候它們還是在那里的啃沪。我在不同樓層的墻面上畫一些東西,下次去的時候它們也是在的窄锅。只是七樓的人都是在變的创千,一個或兩個,男的或女的入偷。大多是還在我記憶中的而已經(jīng)不在我生活里的人追驴。
一個人住的時間長了,我漸漸放肆盯串,覺得邊吃東西邊看書不是很過癮氯檐。我從架空層里偷來了煙和一瓶波爾多葡萄酒,開始到魔梯里一邊抽煙喝酒体捏,一邊讀書冠摄。我一開始看得是莎士比亞,卡夫卡几缭,然后是喬伊斯河泳,后來還有薩特什么的,書架上沒讀過的都帶去讀了年栓。我在魔梯里讀書時拆挥,心靜如水,吃字很快某抓,印象深刻纸兔,中文和英文都一樣,看過的很多篇章幾乎可以背誦否副。我好想帶一個姑娘來這里一起抽煙喝酒看書汉矿,或許我們還能在十幾層或者二十幾層接個吻……沒準(zhǔn)這些事也會被留下來,也可以被積累备禀,即使那姑娘不在了洲拇,我還可以到魔梯里回味。我開始覺得魔梯里什么都能被留下曲尸,它什么都能裝下赋续。
最后的幾天里,我的癥狀越來越嚴(yán)重另患。我寫了十五首句子纽乱,然后以不同的順序排列組合,抄了五個小時柴淘,組成一首完整的詩迫淹,整整的四十多頁紙秘通。詩社里的人看過以后,都露出憂慮的神態(tài)敛熬。他們說一定我一定被什么怔住了肺稀。除此之外,我逐漸不能完整地思考一件事情应民,回憶一個人了话原。我的想法會回旋,閃爍诲锹,斷片繁仁,跳躍。為此我失眠归园,盜汗黄虱,變得很虛弱。最后我決定不再去那里庸诱。
那一晚我?guī)Я艘粋€包捻浦,決定把魔梯的藏書全部收回。我在十點十五分鐘作用進入魔梯桥爽。我把書藏在不同的樓層里朱灿,這大大地增加了我回收的難度。在經(jīng)過七層時钠四,我看到一個讓我心慌意亂的影子盗扒。
是一個男孩,從背后看去缀去,混亂而堅硬的頭發(fā)立起侣灶。我等著他轉(zhuǎn)過頭來。
……沒有錯缕碎,他是我自己炫隶。
“你是誰?”
“我是你阎曹,我很早就和你說過的∩烽荩”他頭也不回地說
“你不是我处嫌。”
“我不可能不是我斟湃⊙#”他冷冷地說。
說罷他轉(zhuǎn)過半邊臉來凝赛,我清楚地看到了我自己注暗。
“我得走了坛缕。”我說捆昏。
“沒有那個必要赚楚。你還會再來的∑罚”
那晚我退出魔梯后宠页,再也沒有回去。到現(xiàn)在起碼有一年沒去過那里了寇仓。說實話我還是很喜歡那里举户,但現(xiàn)在我知道了它不僅可以留下別的東西,也可以留下我遍烦。
……朋友幫我找到李宇凡的電話號碼俭嘁,我打過去,聽到一個醉醺醺的聲音服猪。這幾年這個聲音變化很多了供填,但我還是可以聽出是他。我沒敢說關(guān)于魔梯的事情蔓姚。我嘗試敘舊捕虽,但對方語言邏輯混亂,根本沒辦法聊下去坡脐。最后我說我挺想他泄私,不料他很暢快地說:“不要懷舊,讓他去吧备闲!”緊接著就把電話掛掉了晌端。我覺得我不會聯(lián)系他了。
原來魔梯里的人真的不是他恬砂,真的只是我而已咧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