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妮寶貝(慶山)
七月第一次遇見安生的時候鱼冀,是十三歲的時候报破。
新生報到會上,一大堆排著隊的陌生同學千绪。是炎熱的秋日午后充易,明亮的陽光照得人眼睛發(fā)花。突然一個女孩轉(zhuǎn)過臉來對七月說荸型,我們?nèi)ゲ賵鲛D(zhuǎn)轉(zhuǎn)吧盹靴。女孩的微笑很快樂。七月莫名其妙地就跟著她跑了瑞妇。
很久以后稿静,七月對家明說,她和安生之間辕狰,她是一次被選擇的結(jié)果改备。只是她心甘情愿。
雖然對這種心甘情愿蔓倍,她并不能做出更多的解釋悬钳。
我的名字叫七月。當安生問她的時候偶翅,七月對她說默勾,那是她出生的月份。那一年的夏天非常炎熱聚谁。對母親來說母剥,酷暑和難產(chǎn)是一次劫難⌒蔚迹可是她給七月取了一個平淡的名字环疼。
就像世間的很多事物。人們并無方法從它寂靜的表象上猜測到暗涌朵耕。比如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相遇秦爆。或者他們的離別憔披。
而安生等限,她說详幽,她僅僅只證實到自己的生命厦取。她攤開七月的手心柬讨,用她的指尖涂下簡單的筆畫黔漂,臉上帶著自嘲的微笑咆繁。那是她們初次相見的景象蚓挤。秋日午后的陽光在安生的手背上跳躍蟹但。像一群活潑的小鳥振動著翅膀飛遠逊笆。
那時候她還沒有告訴七月癣缅,她是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厨剪。她的母親因為愛一個男人哄酝,為他生下孩子,卻注定一生要為他守口如瓶祷膳。七月也沒有告訴安生陶衅,安生的名字在那一刻已在她的手心里留下無痕的烙印。
因為安生直晨,夏天成為一個充滿幻覺和迷惘的季節(jié)搀军。
十三歲到十六歲。那是七月和安生如影相隨的三年勇皇。
有時候七月是安生的影子罩句。有時候安生是七月的影子。一起做作業(yè)敛摘。跑到商店去看內(nèi)衣门烂。周末的時候安生去七月家里吃飯,留宿兄淫。
走在路上都要手拉著手诅福。
七月第一次到安生的家里去玩的時候,感覺到安生很寂寞拖叙。
安生獨自住一大套公寓氓润。她的母親常年在國外。雇了一個保姆和安生一起生活薯鳍。安生的房間布置得像公主的宮殿咖气,有滿滿衣櫥的漂亮衣服⊥诼耍可是因為沒有人崩溪,顯得很寒冷。
七月坐了一會就感到身上發(fā)抖斩松。安生把空調(diào)和所有的燈都打開了伶唯。她說,她一個人的時候常常就這樣惧盹。然后她帶七月去看她母親養(yǎng)的一缸熱帶魚乳幸。安生丟飼料下去的時候,美麗的小魚就像一條條斑斕的綢緞在抖動钧椰。
安生說粹断,這里的水是溫暖的〉障迹可是有些魚瓶埋,它們會成群地穿越寒冷的海洋,遷徙到遼闊的遠方。因為那里有他們的家养筒。
安生那時候的臉上有一種很陰郁的神情曾撤。
在學校里,安生是個讓老師頭疼的孩子晕粪。言辭尖銳挤悉,桀驁不馴,常常因為和老師搶白而被逐出教室兵多。少年的安生獨自坐在教室外的空地上。陽光灑在她倔強的臉上橄仆。七月偷偷地從書包里抽出小說和話梅剩膘,扔給窗外的安生。然后她知道安生會跑到她的窩去看書盆顾。
那是她們在開學的那個下午跑到操場上找到的大樹怠褐。很老的樟樹,樹葉會散發(fā)出刺鼻的清香您宪。
安生踢掉鞋子奈懒,用幾分鐘時間就能爬到樹杈的最高處。她像一只鳥一樣躲在樹叢里宪巨×仔樱晃動著兩條赤裸的小腿,眺望操場里空蕩蕩的草地和遠方捏卓。七月問她能看到什么极祸。她說,有綠色的小河怠晴,有開滿金黃雛菊的田野遥金,還有石頭橋。一條很長很長的鐵軌蒜田,不知道通向哪里稿械。
然后她伸手給她,高聲地叫著冲粤,七月美莫,來啊。七月仰著頭梯捕,絞扭著自己的手指茂嗓,又興奮又恐懼】蒲郑可是她始終沒有跟安生學會爬樹述吸。
終于有一天,她們決定去看看那條鐵路。她們走了很久很久蝌矛。一直到暮色迷離道批,還沒有兜到那片田野里面。半路突然下起大雨入撒。兩個女孩躲進了路邊的破茅草屋里隆豹。七月說,我們還是回家吧茅逮。安生說璃赡,我肯定再走一會就到了。我曾發(fā)誓一定要到這段每天都能看到的鐵路上走走献雅。于是大雨中碉考,兩個女孩撐著一把傘向前方飛跑。裙子和鞋子都濕透了挺身。終于看到了長長的鐵軌侯谁。在暮色和雨霧中蔓延到蒼茫的遠方。而田野里的雛菊早已經(jīng)凋謝章钾。
安生的頭發(fā)和臉上都是雨水墙贱。她說,七月贱傀,總有一天惨撇,我會擺脫掉所有的束縛,去更遠的地方府寒。
七月低下頭有些難過串纺。她說,那我呢椰棘。安生說纺棺,你和我一起走。
她似乎早替七月做好打算邪狞。
初中畢業(yè)祷蝌,16歲。七月考入市里最好的重點中學帆卓。
安生上了職業(yè)高中巨朦,學習廣告設計。
七月成為學校里出眾的女孩剑令。成績好糊啡,脾氣也一貫的溫良,而且非常美麗吁津。她參加了學校的文學社棚蓄。雖然作文常常在比賽中獲獎堕扶,但是她知道真正寫得好的人是安生。她們曾借來大套大套的外國小說閱讀梭依,最喜歡的作家是海明威稍算。只是安生向來不屑參加這些活動。
而且她的作文總是被老師評論為不健康的頹廢役拴。
沒有安生陪伴的活動糊探,七月顯得有些落寞。文學社的第一次會議河闰,七月到得很早科平。開會的教室里都是陽光和桂花香,有個男孩在黑板上寫字姜性。七月推開門說瞪慧,請問。然后男孩轉(zhuǎn)過臉來污抬,他說汞贸,七月绳军,進來開會印机。他的笑容很溫和。
蘇家明是七月16歲以前包括以后看到過的门驾,最英俊的男人射赛。
七月開完會忍不住對安生說,你喜歡什么樣的男人奶是。安生說楣责,我不會喜歡男人。杜拉斯說聂沙,除非你非常愛這個男人秆麸,否則男人都是難以忍受的。她一邊說一邊拿出煙來抽及汉。安生已開始去打工沮趣。她對學習早就喪失了樂趣。
她去麥當勞做計時工坷随,去酒吧做服務生找老外聊天房铭,去美院學習油畫。她迫不及待地就想擺脫掉寂寞的生活温眉。只想不斷地經(jīng)歷生命中新鮮的事物和體驗缸匪。為了和一幫美院學生一起去山區(qū)寫生,她逃了學校1個月的課类溢。學校因此要把安生開除凌蔬。安生的母親第一次出現(xiàn)。擺平安生惹下的禍。還專門和七月見了面龟梦。
她穿縫著精致寬邊的緞子旗袍隐锭,戴著小顆鉆石耳針,說話的聲音很嬌柔计贰。她說钦睡,七月,你們兩個要好好在一起躁倒。我馬上要回英國荞怒。你要管住她。七月說秧秉,安生會很希望你陪著她褐桌,為什么你不留下來。她微笑著輕輕嘆了口氣象迎。很多事情并不像你們小孩想得那么自由荧嵌。
七月不明白。她只覺得安生寂寞砾淌。安生每次到她家里來都不肯走啦撮。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汪厨。她喜歡屋子里有溫暖的燈光和人的聲音赃春。七月家里有她父母弟弟一共四個人。安生對每個人都會撒嬌劫乱。
七月看著安生的母親织中。覺得她很像安生的房間≈愿辏空曠而華麗狭吼。寒冷深入骨髓。
那天夜晚殖妇,七月在家里刁笙,和父母弟弟一起吃飯,感到特別溫情拉一。她想采盒,她擁有的東西實在比安生多。她不知道可以分給安生一些什么蔚润。晚上下起雨來磅氨,七月修改校刊上的文章嫡纠,又模糊地想起陽光和桂花香中那張微笑的臉烦租。家明很喜歡她延赌,周末約了她去看電影。也許安生能愛上一個人也會好一些叉橱。
深夜的時候挫以,七月聽到敲門聲。她打開門窃祝,看到渾身淋得濕透的安生掐松,抱著雙臂靠在門框上。
她走了粪小。安生面無表情地對七月說大磺。搭的是晚上的飛機。
七月給安生煮了熱牛奶探膊,又給她放熱水杠愧,拿干凈衣服。安生躺下后逞壁,一言不發(fā)地閉上眼睛流济。
七月關掉燈,在安生旁邊慢慢躺下來腌闯,突然安生就緊緊到抱住了她绳瘟。她把頭埋在七月的懷里,發(fā)出像動物一樣受傷而沉悶的嗚咽绑嘹。溫暖粘濕的眼淚順著七月的脖子往下淌稽荧。七月反抱住她橘茉。好了工腋。安生乖。一切都會好的畅卓。我們會長大的擅腰。長大了就沒事了。
七月說著說著翁潘,在黑暗中也哭了趁冈。
七月和家明去看電影“萋恚看完走出劇院以后渗勘,想起來安生曾對她說,她在附近的BLUE酒吧做夜班俩莽。家明旺坠,我們?nèi)タ纯窗采F咴略鴮λ崞疬^自己最好的朋友扮超。
家明說取刃,好蹋肮。他在夜風中輕輕把七月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兩個人都是安靜溫和的人璧疗。
所以即使在重點中學里坯辩,老師也沒有什么意見。因為都是成績品性優(yōu)良的學生崩侠。遠遠看到BLUE舊舊的雕花木門漆魔。一推開,震耳欲聾的音樂和嗆人的煙草味道就撲頭兜過來却音。狹小的舞池擠滿跳舞的人群有送。還有人打牌或聊天。七月牽著家明的手擠到圓形的吧臺邊僧家,問一個在調(diào)酒的長頭發(fā)男人雀摘,請問安生在嗎。男人抬起臉冷冷地看了七月一眼八拱,然后高聲地叫阵赠,VIVIAN,有人找肌稻。
然后一個女孩就從人群里鉆了出來清蚀。
陰暗的光線下,七月差點認不出來這就是安生爹谭。一頭濃密漆黑的頭發(fā)扎成一束束的小辮子枷邪,發(fā)稍綴著彩色的玻璃珠。銀白的眼影诺凡,紫色的睫毛膏东揣,還有酒紅的唇膏。穿著一件黑色鏤空的蕾絲上衣腹泌,緊繃著她美好的胸脯嘶卧。安生先看到家明,愣了一下凉袱。然后對七月笑著說芥吟,我們來喝酒吧。
加冰塊的喜力专甩,家明喝掉了一瓶钟鸵。然后他問安生,覺得逃課一個月去寫生快樂嗎涤躲。
安生說棺耍,我們在茫茫野地中生火煮咖啡。在冰涼的溪水中洗澡篓叶。晚上躺在睡袋里看滿天星斗烈掠。那一刻羞秤,我問自己,活著是為了什么左敌。
看著漫天繁星的時候瘾蛋,我會以為生命也許就是如此而已〗孟蓿回來后畫了油畫星夜哺哼。畫布上有深深的藍,和掉著眼淚的星斗叼风。有人問我100百塊錢賣不賣取董。我說賣。
為什么不賣无宿。它到了一個看得懂的人的手里茵汰,就是有了價值。
安生說完看著家明孽鸡。她說蹂午,家明,你的眼睛很明亮彬碱。家明笑了豆胸。
把七月送到家門口以后,家明說巷疼,安生是個不漂亮的女孩晚胡。
但是她像一棵散發(fā)詭異濃郁芳香的植物。會開出讓人恐懼的迷離花朵嚼沿。
七月生日的時候估盘,家明想帶七月去郊外爬山。七月說伏尼,每次生日安生都要和我在一起的忿檩。家明說尉尾,我們當然可以和安生在一起爆阶。
安生很快樂地和七月家明一起,騎著破單車來到郊外沙咏。爬到山頂?shù)臅r候發(fā)現(xiàn)上面有個小寺廟辨图。陽光很明亮。那天安生穿著洗得褪色的牛仔褲和白襯衣肢藐,光腳穿一雙球鞋故河,又回復她一貫的清醇樣子。家明和七月都穿著白色的I恤吆豹。安生提議大家把鞋子脫下來鱼的,光著腳坐在山路臺階上讓相機自拍理盆,來張合影。大家就歡歡喜喜地拍了照片凑阶,然后走進寺廟里面猿规。
這里有些陰森森的。七月說宙橱。她感覺這座頹敗幽深的小廟里姨俩,有一種神秘的氣息。
她說她累了师郑,不想再爬到上面去看佛像环葵。我來管著包和相機吧,你們快點看完快點下來宝冕。
家明和安生爬上高高的臺階张遭,走進陰暗幽涼的殿堂里面。安生坐在蒲團上地梨,看著佛說吴叶,他們知道一切嗎。家明說朽们,也許奶镶。他仰起頭,感覺到在空蕩蕩的屋檐間穿梭過去的風和陽光诈闺。然后他聽到安生輕輕地說渴庆,那他們知道我喜歡你嗎。
七月看到家明和安生慢慢地走了下來雅镊。她聞著風中的花香襟雷,感覺到這是自己最幸福的一刻。她心愛的男人和最好的朋友仁烹,都在她的身邊耸弄。很多年以后,七月才知道這是她最快樂的時間卓缰。只是一切都無法在最美好的時刻凝固计呈。
家明,廟里在賣玉石鐲子征唬。七月說捌显,我剛才一個人過去看了,很漂亮的总寒。安生說扶歪,好啊,讓家明送一個摄闸。只剩下兩個了善镰。一個是淡青中嵌深綠的妹萨,另一個是潔白中含著絲縷的褐黃。家明說炫欺,七月你喜歡哪一個眠副。七月說,給安生也要買的竣稽。安生喜歡哪一個囱怕。
安生看看,很快地點了一下那個白色的毫别,說娃弓,我要這個。
她把白鐲子戴到手腕上岛宦,高興地放在陽光下照台丛。真的很好看啊,七月砾肺。七月也快樂地看著孩子一樣的安生挽霉。我還想起來,古人說環(huán)佩叮當变汪,是不是兩個鐲子放在一起侠坎,會發(fā)出好聽的聲音。走了一半山路裙盾,安生又突發(fā)奇想实胸。
來,七月番官,把你的綠鐲子拿過來庐完,讓我戴在一起試試看。
安生興高采烈地把七月取下來的綠鐲子往手腕上套徘熔。
就是一剎那的事情门躯。兩個鐲子剛碰到一起,白鐲子就碎成兩半酷师,掉了下來讶凉。
山路上灑滿白色的碎玉末子。
安生愣在了那里窒升。只有她手上屬于七月的綠鐲子還在輕輕搖晃著缀遍。家明臉色蒼白。
七月饱须,我要走了。
安生對七月說台谊,我要去海南打工蓉媳,然后去北京學習油畫譬挚。
秋天的時候,安生決定輟學離開這個她生活了17年的城市酪呻。她說减宣,我和阿PAN同去。
阿PAN想關掉BLUE.是那個長頭發(fā)的男人玩荠?七月問漆腌。是。他會調(diào)酒阶冈,會吹薩克斯風闷尿,會飆車,會畫畫女坑。我很喜歡他填具。安生低下頭輕輕地微笑。
一個男人匆骗,你要很愛很愛他劳景,你才能忍受他。
那你能忍受他嗎碉就。
我不知道盟广。安生拿出一支煙。她的煙開始抽得厲害瓮钥。有時候畫一張油畫衡蚂,整個晚上會留下十多個煙頭】ビ梗可是安生毛甲,你媽媽請求過我要管住你。七月抱住她具被。
管她屁事玻募。
安生粗魯?shù)刂淞R了一句。她的存在與否和我沒有關系一姿。安生神情冷漠地抽了一口煙七咧。我恨她。我最恨的人叮叹,就是她和我從來沒有顯形過的父親艾栋。
七月難過地低下頭。她想起小時候她們冒著雨跑到鐵路軌道上的情景蛉顽。她說蝗砾,安生,那我呢。你會考上大學悼粮,會有好工作闲勺。當然還有家明。她笑著說扣猫,告訴我菜循,你會嫁給他嗎。七月申尤?
恩癌幕。如果他不想改變。七月有些害羞昧穿。畢竟時間還有很長勺远。
不長。不會太長粤咪。安生抬起頭看著窗外谚中。我從來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
也許一切都是很短暫的寥枝。
安生走的那天宪塔,乘的是晚上的火車。她想省錢囊拜,而且也過慣了辛苦日子某筐。阿PAN已經(jīng)先到海南。安生獨自走冠跷。
安生只背了一個簡單的行李包南誊。還是穿著舊舊的牛仔褲,裹了一件羽絨外套蜜托。七月一開始有點麻木抄囚,只是楞楞地看著安生檢查行李,檢票橄务,上車把東西放妥幔托。她把洗出來的合影給安生。那張照片拍得很好蜂挪。陽光燦爛重挑,三張年輕的笑臉。充滿愛情棠涮。
家明真英俊谬哀。安生對七月微笑。一邊把照片放進外套胸兜里严肪。
七月就在這時看到她脖子上露出來的一條紅絲線史煎。這是什么谦屑。她拉出來看。是塊小玉牌墜子劲室。玉牌很舊了伦仍。一角還有點殘缺结窘。整片皎白已經(jīng)蒙上暈黃很洋。安生說,我在城隍廟小攤上淘的隧枫。給自己避避邪氣喉磁。她很快地把墜子放進衣服里面。
七月官脓,你要好好的协怒,知道嗎。我會寫信來卑笨。
汽笛鳴響了孕暇,火車開始緩緩移動駛出站臺。安生從窗口探出頭來向七月?lián)]手赤兴。七月心里一陣尖銳的疼痛妖滔,突然明白過來安生要離開她走了。一起上學桶良,吃飯座舍,睡覺的安生,她不會再看到了陨帆。
安生曲秉。安生。七月跟著火車跑疲牵。安生你不要走承二。
空蕩蕩的站臺上,七月哭著蹲下身來纲爸。
該回家了亥鸠,七月。匆匆趕來的家明抱住了七月缩焦。
是的读虏,家明。該回家了袁滥。七月緊緊拉住家明溫暖的手盖桥。家明把她冰涼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把她的臉埋入懷里题翻。他的眼睛里有明亮的淚光揩徊。
家明腰鬼,不管如何,我們一直在一起不要分開塑荒,好不好熄赡。七月低聲地問他。
家明沉默了一下齿税,然后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彼硫。
除了安生。
安生是沒有家凌箕,也沒有諾言的人拧篮。七月想。
只是她永遠不知道可以拿什么東西給安生分享牵舱。
高中畢業(yè)串绩,七月19歲,考入大學學習經(jīng)濟芜壁。家明遠上北京攻讀計算機礁凡。
七月的大學在城市的郊外。平時住在學校宿舍里慧妄。周末可以回家顷牌,能吃到媽媽燒的蘿卜燉排骨。生活沒有太大變化腰涧。依然平和而安寧韧掩。
在新的校園里,七月試著結(jié)交新的朋友窖铡。她對朋友的概念很模糊疗锐。因為很多女喜歡她。七月在任何地方都是好人緣的美麗的女孩费彼。大家會一起去參加舞會滑臊。在圖書館互留位置」坎或者周末的時候去市區(qū)逛街雇卷。也會看場電影。
只是很平淡颠猴。像一條經(jīng)過的河流关划。你看不出它帶來了什么∏涛停或者帶走了什么贮折。
它只是經(jīng)過。
而安生资盅。安生是她心里的潮水调榄。疼痛的踊赠。洶涌的。
那張三人的合影每庆,七月一直把它放在床邊筐带。陽光真的很明亮。是3年之前的陽光了缤灵。風里有花香伦籍。身邊有最愛的人。七月想快樂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凤价。
家明每周會寫兩封信過來鸽斟。周末的時候還會打電話給七月拔创。他從沒有問起過安生利诺。但七月總喜歡絮絮叨叨地對家明說起安生的事情。她寄來信地址一換再換剩燥,家明慢逾。從海南到廣州,又從廣州到廈門灭红。上次寄來的一張明信片侣滩,還是一個不知名的小鎮(zhèn)。
她也許不知道可以停留在哪里变擒。家明說君珠。
我很怕安生過得不好。她這樣不安定娇斑,日子肯定很窘迫策添。
可她沒叫你給她寄錢對不對。好了毫缆,七月唯竹。你應該知道你不是安生的支柱。任何人都不是苦丁。她有她想過的生活浸颓。
七月還是很擔心。有時候她在夢里看到那條大雨中的鐵軌旺拉。她想起她和安生佇立在那里的一刻产上,其實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預感。這條通向蒼茫遠方的鐵軌總有一天會帶走安生蛾狗。校園里有很多的櫻花樹晋涣。也有很高很大的槐樹。七月想淘太,如果安生在這里姻僧,她還會踢掉鞋子规丽,爬到樹上去眺望田野嗎。
安生坐在大樟樹最高處的樹杈上撇贺《妮海空曠操場上回旋的大風,把她的白裙子吹得像花瓣一樣綻開松嘶。安生伸出手艘狭,大聲地叫著,七月翠订,來啊巢音。她清脆的聲音似乎仍然在耳邊回響。七月每次想到這個場景就心里黯然尽超。
七月官撼,我在廣州學習畫畫。一個人騎著單車去郊外寫生似谁,路很破傲绣,摔了一跤……這里的RAVEPARTY很瘋狂,我可以一直跳到凌晨巩踏,象上了發(fā)條的機器一樣……有一種花樹秃诵,花瓣很細碎,在風中會四處飛舞塞琼。好像黃金急雨……
和阿PAN分手了菠净,我想我還是不能忍受他……給別人畫廣告,在高樓的廣告牌上刷顏料彪杉,陽光把我差點曬暈……想去上海讀書毅往,我感覺我喜歡那個城市……
我以為自己也許會永遠漂泊下去了≡谘龋可是永遠到底有多遠呢……
每一封信的結(jié)尾都寫著:問候家明煞抬。
七月無法寫回信或寄東西給她。她的地址總是在變化中构哺。七月的生日革答,第一次她寄了一大包干玫瑰花苞過來。又一次曙强,她寄了一條少數(shù)民族的漂亮的刺繡筒裙残拐。然后又一次,她寄自己畫的油畫給她碟嘴。畫面上是她自己的裸體溪食。長發(fā),變形成一條魚娜扇。
旁邊寫著小小一行字:海水好冷错沃。
這樣安生出去已經(jīng)整整三年栅组。
又過了兩年。大三的時候枢析,七月參加學校里的辯論比賽玉掸。休息的時候大家聊起余純順,又聊到徒步或騎車環(huán)游世界等行為醒叁。一個男生輕描淡寫地說司浪,這些人都很矯情。表面上灑脫自由把沼,其實內(nèi)心軟弱無力啊易。他們沒有適應現(xiàn)實社會的能力。
所以采取極端的逃避態(tài)度饮睬。本身只不過是頹廢的弱者租谈。
七月突然漲紅了臉。她站了起來续捂。你不了解他們垦垂。你不了解。他們只是感覺寂寞牙瓢。
寂寞。你知道嗎间校。因為憤怒矾克,七月說話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她激烈地提高了聲音憔足。你有的東西她沒有胁附。可是你又無法給她滓彰。就像這個世界控妻,并不符合我們的夢想〗野螅可是我們又不能舍棄掉夢想弓候。所以只能放逐這 個世界中的自己。
那天晚上他匪,七月看見少年的安生菇存。她穿著白裙子在樹上晃蕩著雙腿。長發(fā)和裙裾在風中飛揚邦蜜。還有她的笑臉依鸥。可是七月想悼沈,安生應該有點變了吧贱迟。畢竟現(xiàn)在安生已經(jīng)和她一樣22歲了姐扮。22歲的七月,覺得自己都有些胖了衣吠。以前秀麗的鵝蛋臉現(xiàn)在有些變圓溶握。人也長高了許多。
她真的非常想念安生蒸播。
就在這時睡榆,電話響起來。七月想可能是家明袍榆。接起來聽胀屿,那里是沉默的。七月說包雀,喂宿崭,請說話好嗎。然后一個女孩微微有點沙的聲音響了起來才写。七月葡兑,是我。你是誰啊赞草。七月疑惑讹堤。
我是安生。女孩大聲地笑起來厨疙。
安生一路到了上海洲守。
七月待德,請兩天假過來看我吧葬毫。我很想你。
七月坐船到上海的時候是清晨闯捎。安生在十六鋪碼頭等她撒蟀。遠遠地叙谨,七月就看到一個瘦瘦的女孩。扎著兩根粗粗的麻花辮保屯,一直垂到腰手负。穿著牛仔褲和黑色T恤,球鞋配椭。
七月跑過去虫溜。安生站在那里對她笑。扁平的骨感的臉股缸,陽光下蕎麥一樣的褐色肌膚衡楞,高高的額頭。
從小安生就不是漂亮的女孩,但有一張非常東方味道的臉●常現(xiàn)在那張臉看過去有了滄桑的美歧杏。帶著一點點神秘和冷漠的。沒有任何化妝的迷守。只有眉毛修得細而高挑犬绒。
安生你現(xiàn)在像個越南女人。七月笑著抱住她兑凿。我真喜歡凯力。
但是你卻像顆剛曬干的花生米,讓人想咬一口礼华。安生笑咐鹤。她的眼睛漆黑明亮。牙齒還是雪白的圣絮。
這是七月看到過的樹上女孩的笑容祈惶。
安生真的長大變樣了。只有笑容還在扮匠。
安生帶七月回她租的房子捧请。她在浦東和一幫外地來的大學生合住,分攤房租棒搜。上海的租金很貴疹蛉。安生說。但她還是把自己的小窩布置得很溫暖帮非。棉布的床單氧吐,桌布和窗簾。
床邊放著一只圓形的玻璃花瓶末盔,插著潔白的馬蹄蓮。七月看到木頭像框里他們的三人合影照片座慰。安生說陨舱,每次換地方,都不能帶走太多東西版仔。但我必須帶著它游盲。因為它是我唯一所有的。那時候我們剛認識家明蛮粮。我們都很快樂對嗎益缎。
家明現(xiàn)在好嗎。安生問然想。
他很好莺奔。馬上就要畢業(yè)了。現(xiàn)在西安有一家公司邀請他過去工作变泄。
他在那里實習令哟,搞開發(fā)恼琼。
家明現(xiàn)在是大男人了吧。安生笑屏富。七月從包里翻出家明寄給她的照片給安生看晴竞。家明穿著小藍格子的襯衣,站在陽光下狠半。他看過去總是溫情干凈噩死。
安生說,他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神年。十六歲以前是這樣已维。十六歲以后也是這樣。你帶他來酒吧的那一個夜晚瘤袖,他出現(xiàn)在酒吧里衣摩,好象讓所有的喧囂停止了聲音。
恩捂敌,而且他是個認真淳樸的好男人艾扮。
嫁給他吧,七月占婉。等他一畢業(yè)就嫁給他泡嘴。
可是他很想留在北京發(fā)展。我又不想過去逆济。你知道的酌予,安生,我不想離開我的父母家人奖慌。還有我們住了這么多年的城市抛虫。雖然小了點,但富裕美麗简僧,適合平淡生活建椰。
你喜歡平淡生活?
是岛马。安生棉姐。我手里擁有的東西太多,所以我放不掉啦逆。
安生笑了笑伞矩。她一直在抽煙。她開始咳嗽夏志。她摸摸七月的臉乃坤,七月你臉上的皮膚多好啊。
我的臉整個都被煙酒和咖啡給毀了。白天去推銷公寓侥袜,只能化很濃的妝蝌诡。可是我身上的皮膚卻像絲緞般光滑枫吧。你看浦旱,上天給了我一張風塵的臉。它很公平九杂。
今天是周末颁湖,我們?nèi)ゾ瓢珊赛c什么。安生拿出一件黑色的絲絨外套例隆,安生甥捺,你不穿白衣服了。七月說镀层。
現(xiàn)在只有黑色才符合我這顆空洞的靈魂镰禾。安生笑。然后對著鏡子抹上艷麗的口紅唱逢。
她們?nèi)チ宋鲄^(qū)一家喧鬧的酒吧吴侦。安生一直喜歡這種吵鬧的音樂和擁擠的人群。她要了威士忌蘇打坞古。不斷地有人過來對她打招呼备韧。HI,VIVIAN.七月看著安生手指上夾著香煙痪枫,在幾個老外面前說出一連串流利的英文织堂,然后和他們一起笑起來。七月摸著自己杯子里的冰水奶陈。
突然她發(fā)現(xiàn)她和安生之間真的已經(jīng)有了一條很寬很寬的河易阳。她知道站在河對岸的還是安生〕粤#可是她已經(jīng)跨不過去闽烙。
七月看著自己放在吧臺上的潔白的手指。她們的生活已經(jīng)截然不同声搁。
一個穿藍襯衣,戴黃領帶的瘦小的中年男人擠過來捕发,對安生笑著說了些什么疏旨。安生應了他幾句,然后回來了扎酷。準備在上海待多久檐涝,安生。七月問她。
來上海主要是想掙點錢谁榜。最近房產(chǎn)銷售形勢很好幅聘。當然還是要一路北上。然后去興安嶺窃植,漠河看看帝蒿。
不想去西藏尋找一下畫畫的靈感嗎。
不巷怜。那片寂靜深藍的天空已經(jīng)被喧囂的人聲污染了葛超。而且我已經(jīng)放棄了畫畫。
為什么延塑。你一直都那么喜歡畫畫绣张。
你生日時送給你的畫是我的終結(jié)。這片寒冷的海水要把我凍僵了关带。
安生又喝下一杯酒侥涵。
你呢,七月宋雏,你還寫作嗎芜飘。以前我們兩個參加作文比賽,你總是能獲獎好芭。而我的作文總是被批示為頹廢不健康燃箭。安生笑∩岚埽可是我覺得我比你寫得好招狸。
還喜歡海明威嗎。我在旅途上閱讀他的小說邻薯。他給了我最大的勇氣裙戏。我一直想知道,他把獵槍伸進自己嘴巴的時候厕诡,他的腦子里在想些什么累榜。然后我也開始寫作。七月灵嫌。我一直在稿紙上寫壹罚。也許哪天某個書商會讓我出版這本書。我們被迫丟棄的東西太多了寿羞。寫作是拯救自己的方式猖凛。上帝不應該會剝奪。
又是一陣喧囂的音樂绪穆。舞動的人群發(fā)出尖叫辨泳。
我走遍了整片華南虱岂,西南和華中。幾乎什么樣的活都干過菠红。在山區(qū)教書第岖,在街頭畫人像,在酒吧跳艷舞试溯,在戶外畫廣告蔑滓。有時候一個人在一個偏僻小城里爛醉三天都沒有人知道。我已經(jīng)忘記自己的家在哪里了耍共。早就和母親斷絕了關系烫饼。我想我的家是被我背負在靈魂上面了。
可是有時候靈魂是這樣空试读。有時候又這樣重杠纵。安生又笑。她快把一整瓶酒喝完钩骇。
為什么不找一個愛你的人比藻,安生。
這個男人一直想帶我出國去倘屹。是我在打工的房地產(chǎn)公司的老板银亲,正和老婆鬧離婚。安生喝完杯子里的酒纽匙,又推給吧臺里的酒保务蝠,讓他再倒。這個男人都可以做我爸爸烛缔。
你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男人馏段。
合適的男人?什么叫合適的男人呢践瓷。安生仰起頭笑院喜。她的聲音因為煙和烈酒開始沙啞起來。這個涵義太廣了晕翠。他的金錢喷舀,他的靈魂,他的感情淋肾,他的身體硫麻,是不是都應該放在里面衡量呢。
其實你知道嗎樊卓,七月庶香。安生湊近七月的臉。只要一個男人能有一點點象家明简识,我也愿意赶掖。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家明更英俊更淳樸的男人了七扰。我們都只能碰到一個奢赂。
安生,你醉了颈走。你不能再喝了膳灶。七月把酒吧推給酒保,示意他收回立由。
不轧钓。我還要喝。我還要喝锐膜。安生撲倒在吧臺上毕箍。只有酒才能讓我溫暖。
七月道盏,你以后當我死了吧而柑,我不想再看到你了。為什么這么多年我還會想起你荷逞∶娇龋可是我不愿意再想你了。我又要走了种远。我好累涩澡。我無法停止。安生大聲地叫起來坠敷。
七月含著淚奮力把安生拖出了酒吧妙同。外面的風很冷。安生跪倒在地上開始嘔吐常拓。她的玉墜子掉出胸口來渐溶。那根紅絲線已經(jīng)變成了灰白色。在洗澡的時候弄抬,她都不肯把它取下來茎辐。
相見的唯一一個夜晚,安生因為喝醉睡得很熟掂恕。七月失眠卻無法和安生說話拖陆,只能一個人對著黑暗沉默。她們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懊亡,并肩睡在一起依啰。可是安生再不會象以前那樣店枣,愛嬌地摟著她速警,把頭埋在她懷里叹誉,把手和腿放在她身上。
安生把自己的身體緊緊地蜷縮起來闷旧。
整整6年长豁。七月想。
許許多多的深夜里忙灼。安生在黑暗和孤獨中匠襟,已習慣了抱緊了自己。
她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會在七月的懷里痛哭的少女该园。
23歲到24歲酸舍。七月畢業(yè),分到銀行工作里初。安生離開了上海啃勉,繼續(xù)北上的漂泊。
家明畢業(yè)青瀑,留在西安搞開發(fā)璧亮。
家明,你回來好不好斥难。七月在電話里對家明說枝嘶。我們應該結(jié)婚了。
為什么你不能來北京呢哑诊。七月群扶。
我只想過平淡的生活。家明镀裤。有你竞阐,有父母弟弟,有溫暖的家暑劝,有穩(wěn)定的工作骆莹,有安定的生活。我不想漂泊担猛。七月一邊說幕垦,一邊突然在電話里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傅联。七月先改。別這樣。家明馬上手忙腳亂的樣子蒸走。
你答應過我的仇奶,家明。我們要一直在一起不能分開比驻。你忘記了嗎该溯。
沒有忘記岛抄。家明沉默。我下個月項目就可以完成朗伶,然后我就回家來弦撩。
謝謝,家明论皆。我知道這樣也許對你的發(fā)展會有影響』可是我們需要在一起点晴。生活同樣會給我們回報。相信我悯周,家明粒督。
我相信你。七月禽翼。家明在那里停頓了一下屠橄。然后他說,七月闰挡,安生來看過我锐墙。
她好嗎。
她不好长酗。很瘦很蒼白溪北。她去敦煌。路過西安來看了我夺脾。匆匆就走了之拨。
你能勸她回家來嗎。
我想不能咧叭,七月蚀乔。好了,我掛了菲茬。家明掛掉了電話吉挣。
七月在銀行的工作空閑舒服。薪水福利也都很好生均,家人都很放心听想。就等著家明回家以后操辦婚禮。母親一天突然對七月提起安生马胧。她說汉买,那個女孩其實天分比你高得多,七月佩脊。就是命不好蛙粘。
母親一直很喜歡常賴在七月家里蹭飯吃的安生垫卤。因為安生會說俏皮話。會恭維母親的菜做得好吃出牧,對她撒嬌穴肘。七月也覺得,雖然自己長得比安生漂亮舔痕。但安生是風情萬種的女孩评抚。
家明說,安生是一棵散發(fā)詭異濃郁芳香的植物伯复。會開出讓人恐懼的迷離花朵慨代。
而七月,她想啸如,她是幸福的侍匙。有時候她端著水杯,坐在中央空調(diào)的辦公室里叮雳,眺望著窗外的暮色想暗。想著下班以后,會有家明的電話帘不,母親的蘿卜燉排骨说莫。她寧愿自己變成一個神情越來越平淡安靜的女人。
有一次厌均,一群來旅行的法國學生來營業(yè)大廳辦事唬滑。七月看到里面一個扎麻花辮子的女孩,穿著一件粉色的汗衫棺弊。里面沒有穿胸衣晶密,露出胸部隱約的美好形狀。在這個小市民氣息濃郁的城市里面模她,這樣的情景是不會發(fā)生在本地女孩身上的稻艰。但是安生一貫都這樣。就像13歲
的安生會踢掉鞋子侈净,飛快地爬到樹上尊勿。她把她的手伸給七月,她說畜侦,
七月元扔,來啊。
但七月不會爬樹旋膳。她仰著頭看著樹上鳥一樣安生澎语。也許她已經(jīng)下意識地做出選擇。
她寧愿讓安生獨自在樹上。一部分是無能為力擅羞。一部分是恐懼尸变。
還有一部分,是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减俏。
秋天又快來臨召烂。七月開始在中午休息的時候,約好同事去看婚紗的式樣娃承。她們一家家地挑過去奏夫。七月?lián)崦切┤彳浀鼐Y滿蕾絲和珍珠的輕紗。心里充滿甜蜜历筝。
可是家明沒有打來電話通知她回家的時間桶蛔。甚至當她打電話過去的時候,那邊答復她的只有電話錄音漫谷。這么多年,溫厚的家明從沒有這樣讓七月這樣困惑和懷疑過蹂析。突然七月的心里有了陰郁的預感舔示。
她不斷地打電話過去。她想總有一天家明會來接這個電話电抚。然后在一個深夜惕稻,她果然聽到電話那端家明低沉的聲音。他說蝙叛,我是家明俺祠。
家明,你為什么還不回家借帘。七月問她蜘渣。
七月,對不起肺然。家明好像有點喝醉蔫缸,口齒不清地含糊地說,再給我一段時間际起。一點點拾碌。一點點時間。
家明街望,你在說什么校翔。
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吧,七月灾前。家明好像要哭出來了防症。然后電話斷了弄跌。
七月在那里愣了好一會袍冷。這個男人。她16歲的時候遇見他。她已經(jīng)等了他8年了粘舟。而他。居然在答應結(jié)婚的前夕缝龄,提出來再給他時間旺韭。
她不能失去他。
七月當晚就向單位請了假指么,買了去西安的火車票酝惧。
七月,家明是有什么事情了嗎伯诬。母親擔心地看著在收拾衣服的七月晚唇。
媽媽,我是要把家明帶回來盗似。
七月上了火車哩陕。
火車整日整夜地在廣闊的田野上奔馳。
這是七月第一次出遠門赫舒。她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城市里悍及。唯一的一次是去上海看望安生接癌。
可那也不遠心赶。上海是附近的城市。一個人不需要離開自己家門缺猛,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缨叫。
七月聽到車廂里天南地北的普通話聲音。她想荔燎,安生走了這么遠又看到了什么呢耻姥。就好像她爬到樹上看見的田野和小河。遠方的風景雖然美麗湖雹,卻都不是家園咏闪。
在上海的時候,安生喝醉了摔吏「肷哭叫著讓七月忘記她,不要再掛念她征讲。她是想卸掉心里最后一縷牽掛据某,獨自遠走嗎。
七月把臉靠在玻璃窗上诗箍,輕輕地哭了癣籽。
17歲的時候,是她在火車站送安生徹底離開了這個城市。她了解安生的孤獨和貧乏筷狼∑孔眩可是她能分給安生什么呢。她一直無法解開這個問題埂材。
在晃動的黑暗的車廂里塑顺。不斷在七月的眼前閃過的,是一些記憶中的往事片段俏险。
安生在陽光下的笑臉严拒。她說,我們?nèi)ゲ賵隹纯窗墒馈Il(fā)著刺鼻清香的樟樹裤唠。安生在風中綻開的如花的白裙。黑暗中安生動物般受傷的嗚咽莹痢。安生摔破的白色玉鐲子种蘸。
她在駛出站臺的火車上探出身來揮手。安生寫來的字體幼稚的信竞膳。
七月劈彪,我一個人騎著破單車去郊外寫生。路很壞顶猜,我摔了一跤……
終于火車停靠在西安站臺痘括。七月臉色蒼白地下了火車长窄。她打了車去家明的宿舍。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纲菌。
按著地址找到5樓挠日,門是緊閉著的。七月敲門翰舌,沒有人應∠保現(xiàn)在是清晨8點啊。家明又會去哪里呢椅贱。七月把行李包丟在一邊懂算。抱著自己疼痛的頭,蹲了下去庇麦。
然后似乎是聽到了家明的腳步计技。七月抬起頭。家明手里拎著一包中藥走上樓來山橄。身邊有個穿黑衣服垮媒,長發(fā)披散的女孩。女孩靠在家明身上,臉貼著他的肩頭睡雇。無限嬌慵的樣子萌衬。
七月慢慢地站起來。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家明它抱。這一刻秕豫,她的腦子里一片白茫茫的麻木。
七月抗愁。家明吃驚的聲音馁蒂。女孩也轉(zhuǎn)過臉來。長發(fā)從她的臉上滑落蜘腌。漆黑的眼睛沫屡。高高的額頭。雪白的牙齒撮珠。不是安生又是誰呢沮脖。
七月楞楞地跟著他們走進房間。她的行李包還拎在手上芯急。她一時回不過神來勺届。家明的房間收拾得非常干凈。桌子上有一個玻璃瓶娶耍,用清水養(yǎng)著馬蹄蓮免姿。床上搭著一件睡衣。黑色蕾絲的睡衣榕酒,那是安生的胚膊。
家明早上陪我去醫(yī)院。我從敦煌回來想鹰,生病了紊婉。安生倒了一杯熱水給七月,她拿出香煙來抽辑舷。
七月把眼睛轉(zhuǎn)向家明喻犁。家明的眼睛沒有正視她。
家明何缓,你不回家了肢础?
七月,我不能回去碌廓。家明輕而堅定的聲音乔妈。
七月沉默著∶ブ澹恐懼和憤怒的感覺路召,讓她聽到自己輕輕的顫抖勃刨。她慢慢走到安生的面前。
她的眼淚流下來股淡。安生身隐,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一直在問自己唯灵,我能把什么東西拿出來和你分享贾铝。
安生說,我愛家明埠帕。我想和他在一起垢揩。
七月凝固了全身的力量,重重地打了安生一個耳光敛瓷。
安生叁巨。
深夜的大街上,七月聽到自己絕望的聲音在寒風中發(fā)出回聲呐籽。她走了太多的路锋勺。找了太多的地方。她在后悔和焦急中狡蝶,覺得自己面臨著隨時的崩潰庶橱。
她在路上蹲下來。家明把她抱起來贪惹。他說苏章,七月,對不起奏瞬。
家明布近,你愛的到底是安生還是我。為什么你不告訴我丝格。
家明沉默地抱住悲痛的七月。他只是緊緊地抱著她棵譬。不發(fā)一言显蝌。
安生是身無分文地跑出去的。她不會離開西安订咸。她的性格也不會自殺曼尊。那么她只有可能是又流落到酒吧里面。他們一個一個地找過去脏嚷。
沒有骆撇。都沒有。
七月父叙,你先回去睡覺神郊。我來找肴裙。家明說。
不涌乳。我要找到她蜻懦。七月忍著淚。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指印浮現(xiàn)在安生蒼白的臉上夕晓。還有安生眼睛里的黑暗和絕望宛乃。她就這樣淡淡地笑著。然后推開門跑了出去蒸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對安生征炼。她甚至從來沒有對安生發(fā)過火。
貧窮的安生沒有七月?lián)碛械臇|西躬贡。少年的時候似乎這樣谆奥。長大后也一樣。
在商店的櫥窗前面逗宜,他們看到了安生雄右。她沒有喝醉。她只是裹著外套蜷縮在臺階上纺讲。身邊散落遍地的煙灰和煙頭擂仍。
好冷“旧酰看到他們逢渔,安生淡淡地笑了笑。她看過去平靜而孤單乡括。
回去吧肃廓。安生。七月不敢拉她的手诲泌。只能低著頭對她說話盲赊。
好》笊ǎ回去哀蘑。安生扔掉煙頭。家明葵第。她回頭低喚家明绘迁。
家明,抱我回家卒密。我冷得凍僵了缀台。
家明把蜷縮成一團的安生抱在了懷里。他的臉輕輕貼在安生冰涼的頭發(fā)上哮奇。
安生第二天就昏迷發(fā)起高燒膛腐。因為酗酒和流浪睛约,她的身體非常衰弱。家明把安生送進了醫(yī)院依疼。七月準備回家痰腮。
在候車室里,七月和家明沉默地坐在那里律罢。
家明膀值,你好好照顧安生。
我知道误辑。
我很愛你沧踏。家明。七月淚光閃爍地看著這個男人巾钉。我想我是不是以前一直沒有告訴過你這句話翘狱。是的。你從來沒有說過砰苍。家明的眼里也有淚潦匈。他伸出手,把七月?lián)肀г趹牙镒肌D銈兌际沁@樣好的女孩茬缩。你們好像是同一個人。
我回到家是11月24日吼旧。我等你一個月凰锡。家明。我不會給你打任何電話圈暗。
如果在一個月里面你回來了掂为,我們就結(jié)婚。如果你不回來员串,我們就緣盡到此勇哗。
我不會對你有任何怨恨。
家明看著七月寸齐。七月的神情非常嚴肅欲诺。她說,家明访忿,你好好地想一想。徹底地考慮清楚斯稳。我海铆,還有安生。留在北京挣惰,還是回到家里來卧斟。
你的選擇只有一個殴边。
七月把自己手腕上套著的綠色玉石鐲子拿下來遞給家明。你先留著它珍语。
安生從小就知道我最喜歡的是什么锤岸。我一直懷疑,其實她喜歡的是這個綠鐲子板乙。
七月回到家是偷,對母親沒有說具體的真相。只說家明在那邊還有事情要處理募逞。
七月每天仍然平心靜氣地去上班蛋铆。她的心里一直很痛。好像輕輕一個碰觸就會有酸澀的淚水滴落下來放接。但是她沉默地忍耐著自己刺啦。
她從小就過著順暢平和的生活。這樣的打擊對她來說纠脾,已經(jīng)很巨大玛瘸。
可是七月想,她終于也有了一個成長的機會了苟蹈。
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糊渊。北方應該已經(jīng)大雪彌漫了吧。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是深愛著家明汉操。她問自己再来,如果家明不回來,她是否可以重新認識一個男人磷瘤,和他結(jié)婚芒篷。可是這似乎是難以想象的采缚。從16歲開始针炉,她就習慣了家明的英俊和溫和。他身上干凈的氣息扳抽。他溫暖的手篡帕。他硬硬的頭發(fā)。
不會再有一個男人這樣讓她這樣愛得無能為力贸呢。
圣誕節(jié)快要到了镰烧。
大街的商店櫥窗開始擺出圣誕老人和圣誕樹。用粉筆寫了美麗的花體字楞陷,merrychristmas.七月下班以后怔鳖,裹著大衣匆匆地在暮色和寒風中走過。街上的人群里固蛾,有兩個讀初中的女孩结执,也是13歲左右的年齡度陆,親昵地牽著手,趴在櫥窗上看圣誕禮物献幔。兩顆黑發(fā)濃密的頭緊靠在一起懂傀。
一個女孩說,我好喜歡這個絨布小狗熊蜡感。
另一個說蹬蚁,我也很喜歡。
一個說铸敏,那我叫爸爸買來我們一起玩吧缚忧。
另一個說,好的杈笔。
七月想闪水,絨布小狗熊能一起玩。那別的呢蒙具。如果她們遇到不能分享的東西球榆,會不會反目成仇。
少年的友情就像一只蝴蝶一樣絢麗而盲目禁筏〕侄ぃ可是安生,是她愛過的第一個人篱昔。
12月24日的時候每强,家明沒有回來。
晚上同事叫七月一起起酒店參加圣誕晚會州刽,吃飯空执,跳舞。七月同意了穗椅。
她穿了新買的玫瑰紅的大衣和黑色靴子辨绊,化了濃妝。同事非常驚艷匹表。平時一貫以乖乖女形象出現(xiàn)的七月门坷,突然變得嫵媚熱情。
銀行里的一個同事袍镀,剛升上科長默蚌。是個憨厚能干的男人,一直很喜歡七月苇羡。
那天晚上大家在一起绸吸,熱鬧地喝了點酒,七月也顯得很高興。他鼓足勇氣惯裕,仗著酒膽,走到七月面前請她跳舞绣硝。
七月接受了他的邀請蜻势。這個男人的學歷品性家世都很好。只是剛過30歲鹉胖,已經(jīng)有了啤酒肚握玛。還戴著深度的近視眼鏡。他說甫菠,七月挠铲,圣誕節(jié)會放美國新的大片,到時我可以請你去看嗎寂诱。七月微笑著說拂苹,是什么片名呢。
她的眼前閃過家明英俊的笑容痰洒。她想瓢棒,她還是要過下去的。平淡穩(wěn)定的生活丘喻。
即使換了個平淡的男人脯宿,也許也一樣會幸福。
凌晨兩點左右泉粉,同事送七月回家连霉。七月在離家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下車了。
她想慢慢地走回去嗡靡,讓暈痛的頭腦清醒一下跺撼。天空忽然下起小小的雪花。南方的冬天叽躯,常常就是這樣财边,突然就會有細碎溫柔的雪花飄落。
七月閉上眼睛仰起頭点骑,感受著冰涼的雪花在臉上迅速地融化成小水滴酣难。她在寒風中張開手臂,輕輕地旋轉(zhuǎn)著身體黑滴。她想憨募,圣誕老人你開始送禮物了嗎。你知道什么才能讓我快樂嗎袁辈。
然后一個人突然抱住了她菜谣。七月沒有張開眼睛。因為她聞到了她熟悉的男人氣息。
她還摸到了短短的硬的頭發(fā)尾膊。那個寬厚的懷抱還是一樣的溫暖媳危。
我買不到飛機票。只能坐火車過來冈敛。還算來得及嗎待笑。七月。
七月沒有說話抓谴。只是緊緊地暮蹂,緊緊地把臉貼在那傳出心跳的胸口上。
二十五歲的春天癌压,七月嫁給了家明仰泻。他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七月終于穿上了潔白的婚紗滩届。只是結(jié)婚的那天下起了冰涼的細雨集侯。
紛紛揚揚的,象滴淌不盡的眼淚帜消。七月穿著的白緞子鞋在下轎車的時候浅悉,一腳踩進了水洼里。滿地都是飄落的粉白的櫻花花瓣券犁。
婚后平淡安寧的生活术健,一如七月以前的想象和計劃。
家明自己開了一個軟件開發(fā)公司粘衬,事業(yè)順利荞估。同時又是顧家而體貼的好男人。母親心疼七月稚新,叫他們晚上不要自己做飯勘伺,一起回家來吃。
七月也喜歡回母親家里褂删。一大家子的人飞醉,熱鬧地吃飯。親情的溫暖滿滿地包圍在身邊屯阀。
家明沒有多說安生的情況缅帘。只說她病愈后,去了北京难衰。然后和她在上海認識的一個房地產(chǎn)老板钦无,一起去了加拿大。
那個可以做她父親的中年男人盖袭。七月還記得安生應他的搭訕的時候失暂,那種冷漠的神情彼宠。
可是她想,她已經(jīng)做了自己的讓步弟塞。這些選擇都是家明和安生做的凭峡。
她喜歡被選擇的結(jié)果。這樣心里可以少一些負累决记。
七月和家明之間想罕,從此小心地避開安生這個問題。
可是七月還是想念安生霉涨。
一天深夜,下著大雨惭适。七月突然從睡夢中驚醒笙瑟。她坐起來翻身下床。家明也受驚醒來癞志,在黑暗中問七月往枷,干什么去,七月凄杯。
有人在敲門错洁。家明。
沒人啊戒突。根本沒有敲門屯碴。
真的。我聽到聲音的膊存。
七月走出去导而,急切地打開門。吹進來的是空蕩蕩的冷風隔崎。外面下著大雨今艺。七月頭斜靠在門框上,呆呆地發(fā)愣爵卒。
她沒有告訴家明虚缎。
她想起的是少年時走投無路的孤獨的安生。渾身濕透的安生钓株,抱著雙臂靠在門口实牡。
面無表情地對七月說,她走了轴合。在那個夜晚铲掐,安生唯一的親人離開了她。
七月突然有預感值桩,安生要回來了摆霉。
秋天的時候,一封來自加拿大的信飄落在七月的手中。
安生孩子般稚氣的字體沒有絲毫改變携栋。她說搭盾,七月,這里的秋天很寒冷婉支。
我的舊病又有復發(fā)的預兆强品。最重要的事情是我懷孕了。那個男人不想再和我一起赶撰。
可是我不想失去孩子哪替。因為這是家明的孩子。
家明看著七月何之。七月沉默跟畅。這樣的沉默她維持了三天。然后在一個夜晚溶推,她回到家說徊件,她給安生發(fā)了回信,叫安生回家來蒜危。
七月說虱痕,她這樣在國外會病死和餓死。
家明說辐赞,七月部翘,對不起。
七月?lián)u搖頭响委。沒有對錯的略就。家明。以后不要再說這句話晃酒。
我一直想知道你回來是自己做的選擇還是安生做的選擇表牢。
家明說,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贝次。
七月在下雨的夜晚去機場接機崔兴。家明加班。
從北京飛過來的班機延遲了蛔翅。七月等了很久敲茄。
然后出口處終于出現(xiàn)了涌出來的人群。七月拿著傘等在那里山析。然后她看到了安生堰燎。安生拎著簡單的行李,穿黑色的大衣笋轨。身體有些臃腫秆剪。一頭長發(fā)已經(jīng)剪掉赊淑。
短頭發(fā)亂亂的。更加顯出臉部的蒼白和削瘦仅讽。只有眼睛還是漆黑明亮的陶缺。
她看到七月。臉色露出淡淡的微笑洁灵。HI饱岸,七月。
安生徽千。七月跑過去苫费,抱住安生。她的眼淚掉下來双抽。安生百框,回家來≤埽回家來了。
是位仁「陶辏回家來了。安生把臉貼在七月的脖子上聂抢。她的臉是冰涼的钧嘶。
兩個人在空曠的機場大廳里擁抱在一起。
距離安生17歲離家出走琳疏。整整是8年有决。
安生在七月家里住了下來。母親不知道安生懷的是家明的孩子空盼,所以對安生還是非常好书幕。七月和家明決定對任何人保守秘密。
安生先進醫(yī)院看病揽趾。為了孩子台汇,她已經(jīng)戒掉了多年沉溺其中的煙和酗酒。所以人非常蒼白篱瞎。七月每天給她煮滋補的中藥苟呐。房間里總是彌漫著草藥的氣味。安生空閑在家里俐筋,種了很多花草牵素。有時候一個人坐在露臺的陽光下,可以安靜地坐上很久澄者。
家明走過去給她一杯熱牛奶笆呆。她就對家明微笑著說请琳,謝謝。家明無言腰奋。只是用手輕輕揉她的短發(fā)单起。
然后有一天,安生告訴七月劣坊,她在寫作嘀倒。她一直堅持在寫作。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在稿紙上局冰。安生說测蘑,我不知道這本書會不會出版。我也沒抱熱切的期望康二√几欤可是我想我可以留下一些什么。我本身已經(jīng)是貧乏的人沫勿。
七月說挨约,你寫的是什么內(nèi)容。
安生說产雹,流浪诫惭,愛,和宿命蔓挖。
一個月后夕土,她把厚厚的一堆稿紙寄給了出版社。
安生的身體越來越臃腫瘟判。只能讓七月幫她洗澡怨绣。
安生從來不摘下脖子上那塊破掉的玉牌。因為戴得太久拷获,絲線都快爛了篮撑。
少年時她們也曾一起洗澡。那時的身體是潔白如花的匆瓜,純凈得沒有任何疤痕咽扇。可現(xiàn)在安生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變形陕壹。背上质欲,胸口上有許多煙頭留下的燙痕。手腕上還有支離破碎的割脈留下的刀疤糠馆。七月不問嘶伟。只是輕輕地用清水沖過它們。
安生聽到七月緊張的呼吸聲又碌,就笑著說九昧,看著很可怕是嗎绊袋。我走之前就知道,這具身體以后會傷痕累累铸鹰。我以前一直厭惡它癌别。只想虐待它,摧殘它蹋笼。因為我不明白我為什么不可以做七月展姐。卻只能做安生。七月有很多東西剖毯,但是她無法給我圾笨。安生什么都沒有,始終也無法得到逊谋。
一直到現(xiàn)在擂达,我終于知道自己可以蛻變了。像一條蛇胶滋“鬻蓿可以蛻殼。新的生命會出來究恤。
鮮活潔凈的肉體和靈魂俭令。全新的。而舊的就可以腐爛丁溅。
我非常感激唤蔗,家明給了我新的生命探遵。七月窟赏。他是我們愛的男人。
我愛你箱季。七月涯穷。
她們回到母校的操場去散步。有樟樹的地方已經(jīng)蓋起了一幢新的樓藏雏。安生說拷况,這里曾經(jīng)有非常刺鼻的清香。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掘殴。似乎依然是站在濃密的樹蔭下面赚瘦。可是她已不再是那個穿著白裙子的光腳的女孩奏寨。會輕靈地爬上高高的樹杈起意。舊日時光早已一去不復返。
只有鐵軌還在病瞳。依然穿過田野通向蒼茫的遠方揽咕。
安生說悲酷,小時候我非常想知道它能通向何方。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了亲善。原來它并沒有盡頭设易。
安生被送進醫(yī)院的那個夜晚,已經(jīng)是南方寒冷的冬天蛹头。她的胎位有問題顿肺。
事態(tài)變得嚴重。醫(yī)院黑暗的走廊空蕩蕩的掘而。不時響起忙亂的腳步聲挟冠。七月坐在冰涼的木椅子上,交握著自己的手指袍睡,心里很緊張知染。她聽到安生的慘叫。她突然覺得安生會死掉斑胜。當安生被醫(yī)生抱上推車控淡,準備送進產(chǎn)房的時候,她猛撲了上去不肯放手止潘。
安生掺炭,你一定要好好的。七月的手捂住安生蒼白的臉凭戴。安生的頭發(fā)因為浸泡在汗水和眼淚里面涧狮,閃爍著潮濕的光澤。安生側(cè)過臉輕聲地說么夫,我感覺我快死了者冤,七月。
不會档痪。安生涉枫。一定要把家明的孩子生下來。你這樣愛他腐螟。
是愿汰。我愛家明。我真的愛他乐纸。安生的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淌衬廷。只是我不知道生下孩子是繼續(xù)漂泊,還是能夠停留下來汽绢。我真的不知道吗跋。我已經(jīng)無法再傷害你,七月庶喜。我是你這一生最應該感到后悔的決定小腊。當我問你去不去操場救鲤。你不應該跟著我走。
第一次秩冈,七月看到安生明亮的眼睛開始黯淡下去本缠。像一只鳥輕輕地收攏了它的翅膀。疲倦而陰暗的入问,已經(jīng)聽不到凜冽的風聲丹锹。
我覺得自己的罪太深。判決的時候到了芬失。
安生的眼睛緩緩地轉(zhuǎn)向玻璃窗楣黍。黑暗的夜空,回旋著冷風棱烂。
安生低聲地自語租漂,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我一直無法知道颊糜。她的神志有些模糊了哩治。
那一個夜晚,我對他說衬鱼,我要走了业筏。因為我愛他,所以我要為他漂泊到老鸟赫,漂泊到死蒜胖,不再回來。他把他的玉牌送給我抛蚤,他說台谢,我的靈魂在上面。跟著你走霉颠。
可是太累了对碌。我走不動了荆虱。
安生的臉上浮出淡淡的微笑蒿偎。
凌晨的時候,安生產(chǎn)下一個女嬰怀读。因難產(chǎn)而去世诉位。
七月26歲的時候,有了收養(yǎng)的女兒菜枷。
她給安生的孩子取名叫小安苍糠。她相信這是新的安生。就像安生說的那樣啤誊,是鮮活潔凈的靈魂和肉體岳瞭。而舊的軀殼就可以腐爛拥娄。
小安有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七月把她抱到家明的家里去瞳筏,家明的母親非常喜歡稚瘾。
她抱著小嬰兒說,應該送禮物給小寶貝啊姚炕。家明摊欠,你從小戴的那塊玉牌呢。雖然破了一角柱宦,但是可以用來辟邪些椒。家明和七月都裝作沒聽到。
那塊玉牌隨安生一起火葬了掸刊。
七月總是憨憨的樣子免糕。
有時候不知道真相,不了解本質(zhì)的人忧侧,是快樂的说墨。而能夠假裝不知道真相,不了解本質(zhì)的人苍柏,卻是幸福的尼斧。
只有一些人例外。比如家明在酒吧邂逅的那個十六歲的女孩试吁。她透過喧囂的音樂和煙霧棺棵,笑著對他說,家明熄捍,你的眼睛好明亮烛恤。這樣的女孩直指人心。但是她不告訴他余耽,她喜歡的綠鐲子還是白鐲子缚柏。她的快樂模糊而曖昧。卻不知道躲藏碟贾。所以讓自己無處可逃币喧。
在幽深山谷的寺廟里,他們看著佛像袱耽。她坐在他的身后杀餐,輕輕地問他,他們知道我喜歡你嗎朱巨。他轉(zhuǎn)過身看著她史翘。她掂起腳親吻他,在陰冷的殿堂里面。
陽光和風無聲地在空蕩蕩的屋檐穿行琼讽。
那一刻必峰,幸福被摧毀得灰飛煙滅。
生命變成一場背負著洶涌情欲和罪惡感的漫無盡期的放逐钻蹬。
半年以后自点,安生的書出版。書名是七月和安生脉让。
七月和家明過著平淡的生活桂敛。 他們沒有再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