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國慶褐筛,一個人呆在宿舍有些空虛锈拨。百無聊賴中撥通了家里的電話。
“你媽不在家昭雌,晚上再打過來吧”爸爸顯然熟悉了多年來我打電話的習慣复唤。
“媽媽去干嘛了?”
“她去幫忙做飯了,村里阿婆死了烛卧》鹑遥”
“阿婆死了?怎么死的?”
“二十天沒有進食,餓死的总放〕视睿”
我張大了嘴巴,卻沒有再說話局雄。阿婆真的死了甥啄,但我竟不知該替她松一口氣還是該暗自悲傷。只覺得一股酸流從鼻頭侵入炬搭。
打我有記憶以來蜈漓,阿婆就常常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門檻上編著草辮。她住的小木屋和我家的院子只隔了一個走廊宫盔。那個又破又窄的小黑屋對兒時的我來說卻是一個神秘的讓我鐘愛的地方融虽。因此我經(jīng)常往她的小黑屋里跑,特別是在下雨天灼芭。一滴滴雨水從阿婆的房梁穿過有额,打到她的桶蓋、鍋蓋、塑料上巍佑,就會像阿婆哼的曲子一樣婉轉動聽茴迁。我還喜歡小木屋里高高堆起的麥稈,那是阿婆全部的財富句狼。但令我欣喜的卻是麥稈里面窸窸窣窣或嘰嘰喳喳的響聲笋熬,因為那些響聲時而在這里,時而在那里腻菇。我必須認真聆聽才能準確判斷響聲的位置。甚至有時候運氣好還會看到幾個小黑影一閃而過昔馋,我知道這就和捉迷藏一樣刺激筹吐。然而,我最喜歡的還是阿婆的眼睛秘遏。在她緩慢地將身子挪到炕頭丘薛,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用幾層塑料紙裹得嚴嚴實實的木箱子并從中拿出一個有些褪色且發(fā)硬的蛋糕時,在她抖動著干枯的雙手一點一點揭開布包的四角邦危,揪起里面唯一的洋侨,皺皺巴巴的五角錢塞到我的口袋時,那一雙深陷的眼窩卻常常投射出慈愛的目光倦蚪。
07年冬天的一個早晨希坚,爸爸送我去上學,那時天才蒙蒙亮陵且。我們剛走到走廊就聽到一陣陣撕心裂肺的號啕大哭裁僧,那些此起彼伏的哭聲讓我恐懼不安。爸爸說是因為阿婆的大女兒去世了慕购,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聊疲,所以哭得那么傷心。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死的概念沪悲,卻不知死的意義获洲。我不知道當時的她到底有多絕望,只是她的哭聲使我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不懷好意殿如。
在我確保不再聽到阿婆的哭聲贡珊,已是兩年后。我又一次來到她的小黑屋握截,捉迷藏的聲音依舊飞崖,只是阿婆的眼睛不復從前般明亮。她竟然真的變成了一個白發(fā)人谨胞。
10年固歪,鄉(xiāng)政府建起了新農(nóng)村。村里的人大多都從山上搬到了鎮(zhèn)里。只剩下阿婆和幾戶散在的人家還留在山里牢裳。但是阿婆也沒有一直住在那個小黑屋逢防,甚至搬過兩次家。第一次是因為有一年地震和連月的暴雨徹底毀壞了阿婆的小木屋蒲讯,好心的村民將自己家閑置的院子整理出來供阿婆住忘朝。阿婆終于可以自己種一些蔬菜在院子里了。只是好景不常判帮。阿婆的院子離她三兒子的家近了些局嘁。三兒媳婦隔一天便來鬧事,阿婆辛苦種植的韭菜辣椒也被她拔得一根不剩晦墙。阿婆第二次搬家了悦昵,這次她搬進了剛剛離世不久的一位老奶奶遺留的木屋。
去年春節(jié)晌畅,我去看望阿婆但指。她的火爐里布滿白色的灰燼,偶見微紅的小火星抗楔。我只有努力將手靠近那些灰燼時棋凳,才能感受到它的溫度。阿婆的炕頭放著煮過中藥的缸子连躏,她說她已經(jīng)一個月沒上過廁所了剩岳,鄰居家的老阿姨送了些清火的草藥過來。阿婆的腰好像怎么挺都挺不起來了反粥,腳也抬不起來了卢肃,以至于她走路的時候仿佛是拖著一根巨大的樹樁,舉步維艱才顿。她總是聽不清我說的話莫湘,卻還像多年前大女兒去世時那樣說著說著眼睛就濕了。她哽咽著郑气,講自己如何從門檻絆倒幅垮,在眼睛上留下一道疤。如何從高臺階上摔下去以至于渾身淤斑尾组。如何每天晚上因為三兒媳婦的凌辱而蜷縮在角落里慟哭直到天亮忙芒。也因此,我常常不敢去看她讳侨,不敢去反復聽她凄慘的境遇呵萨。只是我還可以選擇逃掉這些壓抑,阿婆卻只能每天深受折磨跨跨,勉強度日潮峦。那時的我怎么也沒想到囱皿,再困難也一個人已經(jīng)挺到80歲的阿婆會在舉國歡慶的日子里突然離世。
阿婆有四個兒子忱嘹,三個女兒嘱腥,大女兒幾年前去世,二女兒和三女兒早已遠嫁拘悦。至于她的四個兒子齿兔,各個混的風生水起,卻沒有一個愿意讓她在這個風燭殘年有一個溫暖的家础米,包括那個持有阿婆養(yǎng)老金的小兒子分苇。
阿婆死了。關于她死前的所有細節(jié)也在村里流傳開來椭盏。她在某天晚上從炕上摔下去摔歪了嘴卻再也沒能爬上去组砚。于是在她蜷在地上整整凍了兩天兩夜之后便完全動不了了。阿婆的二女兒聞悉后立馬趕來照顧這個可憐的老人掏颊。之后的二十天,阿婆完全不能進食艾帐,直到她皮包骨頭乌叶,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氣。
再次回家的時候聽阿婆的女兒說阿婆生前希望可以捐掉自己的眼角膜柒爸,現(xiàn)在眼角膜也已成功移植准浴。阿婆大半輩子一個人住在小黑屋里,甚至沒有出過遠門捎稚,但她深邃的眼睛卻看遍了世態(tài)所有的炎涼乐横。
或許阿婆的眼睛早該去看看木屋外彩色的美麗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