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违寞、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偶房。
說不清是夕陽還是黃昏坞靶,一縷金黃色的光芒穿透濃厚地云層打下,成為天地之間唯一的光亮蝴悉。
我佇立在白云渺渺的高山之巔,云層之上還是云層瘾敢,雪一般厚實的云層綿延千里拍冠,平鋪到視線盡頭,如浪花般翻滾不定簇抵。在那無盡的云海之中庆杜,兩個開天辟地的巨人站在天之盡頭,以一種近乎兇獸般野蠻的方式戰(zhàn)斗著碟摆。
他們遮天蔽日晃财,猙獰咆哮。掀起狂風(fēng)典蜕,擾亂云團断盛。兩個巨人之間的每一次對撞,都能使人清晰地感受到天與地在輕微地震動愉舔,整片空間極不規(guī)則地搖晃钢猛,空間一次次破碎又一次次重組。
清澈亮目的陽光打在我的臉上轩缤,我竭力地睜大眼睛命迈,注視著遠處的畫面贩绕。
白云破碎,日光傾斜壶愤。一切的一切淑倾,都像極了一場流傳自遠古的默聲電影。
那一夜極為漫長征椒,醒來后娇哆,我覺得渾身酸痛,大腦腫脹陕靠。坐在地上發(fā)了很久的呆迂尝,直到明亮的陽光透過林子里的層層阻礙照射進來時,我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夢中戰(zhàn)敗的那個巨人剪芥,手中拿著的垄开,是長盾與巨斧。
刑天與帝至此爭神税肪。帝斷其首溉躲,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益兄,以臍為口锻梳,操干戚舞。
——《山海經(jīng)》
二净捅、
“據(jù)說啊疑枯,這是蚩尤戰(zhàn)敗后不甘的怨念所致。在距離他方原百里內(nèi)蛔六,每個人都會夢到這一切荆永,夢到蚩尤曾親歷的那場大戰(zhàn)」拢”
“你也夢到了具钥?”我問白靈。
“是的液兽÷钌荆”她點點頭,面色沉重四啰,“我們就要見到了宁玫,那位寧死不屈的戰(zhàn)神「躺梗”
看著白靈有些嚴肅的模樣撬统,我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你……在擔(dān)心敦迄?或者說是害怕恋追?”
“我讀過許許多多的妖神札記凭迹,其中或許很多都有夾雜著個人情感,以致描述略有偏頗苦囱,但是嗅绸,”白靈頓了頓,以一種更加嚴肅地語氣說道撕彤,“但是關(guān)于刑天的描述鱼鸠,反反復(fù)復(fù),幾乎都是同一句話:性情暴躁羹铅,動輒殺人蚀狰,為蚩尤坐下第一兇將。兇而無禮职员,勇而無謀麻蹋,不可與爭『盖校”
“那我們……”這一刻我忽然理解到了河童的感受扮授。平素什么也不怕的我,竟然因為白靈成了一個膽小之人专肪。雖然刑天被列在蚩尤的那張名單上刹勃,但為了白靈的安全著想,我的第一念頭竟然是繞道而行嚎尤。
“不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蚩尤了嗎荔仁?”白靈似乎聽出了我想要說什么,“這樣就退卻芽死,可不像阿姜你呢乏梁。”
我勉強干笑了兩聲收奔,張口還想勸勸白靈,只聽她又笑道滓玖,“還是說坪哄,你不愿意與我同死?”
我愣了一下势篡,然后用臉蹭了蹭白靈翩肌,覺得心里很暖。
“那我們走吧禁悠∧罴溃”在白靈的歡笑聲中,我抬起頭望著遠方那座高大雄偉的黑山碍侦,挺起了胸膛粱坤,“去見見那位勇冠三界的戰(zhàn)神隶糕。”
“好啊站玄∶蹲ぃ”白靈站在我的頭頂,拽著我的頭發(fā)株旷,語氣中充滿了歡快地笑意再登,“出發(fā)×榔剩”
“小師傅锉矢,小師傅〕菥。”
在我們身前不遠處的那位深褐色僧袍的小和尚頓足沽损,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們。不知怎的雕什,與他目光觸碰的那一瞬間缠俺,我竟有些失神。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眼贷岸,卻好似經(jīng)歷了千年萬年般壹士,神情恍惚,本已被我壓下的前世記憶再次毫無規(guī)律的翻滾交織偿警,好似煙花般不斷炸裂躏救,我?guī)缀跬吹靡傲顺鰜怼D切『蜕性谶@時眨了眨眼螟蒸,面目平靜的朝我點點頭盒使。
壓力頓消。
發(fā)生在我身上的這一切白靈似乎全然未覺七嫌,只聽她張口問道少办,“請問您知道常羊山怎么走嗎?”
那小和尚微微動容诵原,眉頭皺了一下英妓,問道,“去常羊山做什么绍赛?”
此時我已料定這小和尚定非凡人蔓纠,連忙恭敬地開口,“晚輩二人奉魔神蚩尤之命吗蚌,去常羊山腿倚,尋訪刑天◎歉荆”
小和尚一瞬間有些變色敷燎,又很快恢復(fù)平靜暂筝,他深深看了我們一眼,一言不發(fā)懈叹,轉(zhuǎn)身離去乖杠。
“喂小和尚!”“前輩澄成!”我與白靈的喊聲同時響起胧洒,
“不要來煩我了!”小和尚低聲吼了一句墨状,似乎有些憤怒卫漫,他停下,轉(zhuǎn)身肾砂,那雙令我有些恐懼的眸子里充斥著怒火列赎。我嚇了一跳,停住了跑過去的腳步镐确,謹慎地望著他包吝。
小和尚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源葫,片刻后再度睜開诗越,雙眼中已是一片平湖∠⑻茫“回去吧嚷狞,這里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傺撸”說完床未,他毫不猶豫地離開,“告訴蚩尤振坚,刑天與他再無關(guān)系薇搁。”
我站在原地猶豫了好一會兒渡八,還是追上了他啃洋。
“前輩,請問您與刑天……”
小和尚再次停下腳步呀狼,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裂允。
三损离、
蚩尤戰(zhàn)敗后哥艇,刑天猶自不服,孤身一人前往黃帝大寨僻澎。
面對這個當(dāng)世兇將貌踏,黃帝親自出馬十饥,與其大戰(zhàn)數(shù)日,最終斬其頭顱祖乳,封印在常羊山之內(nèi)逗堵。
此后的無數(shù)年里,刑天一直沒有放棄卷土重來的想法眷昆,他留在常羊山潛心修煉蜒秤,一邊試圖取出封印在其中的頭顱,一邊為了向黃帝復(fù)仇做準備亚斋。
就這樣過了許多年作媚,在一次刑天從閉關(guān)修煉中醒來,準備下山轉(zhuǎn)轉(zhuǎn)時帅刊,他發(fā)現(xiàn)在山腳附近居然出現(xiàn)了一個頗為熱鬧的人類小村落纸泡。
對于人類,刑天一直都沒有什么好感赖瞒。雖然說當(dāng)年的九黎部落中也有許多的人類女揭,但刑天卻從來不屑于他們有什么接觸。況且當(dāng)年那場害得許多人家破人亡的戰(zhàn)斗栏饮,也是人類率先挑起來的吧兔,這種情況下,刑天對人類已經(jīng)到了厭惡的程度抡爹。
刑天想下山掩驱,但一想到下山就要經(jīng)過那群叨擾討厭的人類,就覺得心里別扭冬竟。要是按著他平時的脾氣欧穴,只怕早就殺光了,不過他雖然無頭泵殴,但還是記得自己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蚩尤涮帘,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動九黎部落的人笑诅。
蚩尤重諾调缨,一向仰慕他的刑天也跟著學(xué)會了重諾。
“無頭但有心吆你。刑天答應(yīng)過的事弦叶,都記在心里「径啵”
“這些事……你怎么會知道伤哺?”看著盤坐在身前的小和尚,我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立莉。
小和尚沒有看我绢彤,他甚至好似全然沒有聽到我的話一樣,只是略微停頓了會蜓耻,整理下思緒茫舶,便自顧自繼續(xù)講了下去。
不過刑天可以忍刹淌,人類卻不可以忍饶氏。
又過了不知多少年,山腳下的人類部落發(fā)展愈見壯大有勾,隨著人數(shù)的增多嚷往,他們也不知從哪兒聽說了,在這常羊山上封印著一位曾與黃帝大戰(zhàn)的邪神柠衅∑と剩可笑的是,這些曾經(jīng)的屬于九黎部落的人們菲宴,此刻卻早已不記得了自己的身份贷祈,竟然紛紛以炎黃子孫自居,開始詛咒刑天早日死去喝峦。
如此一來势誊,刑天的心情可想而知,他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這是曾經(jīng)的九黎人谣蠢,是曾經(jīng)與自己并肩作戰(zhàn)的人的后代粟耻。刑天嗜戰(zhàn)嗜殺,但對于戰(zhàn)友這兩個字還是相當(dāng)看重眉踱,再加上礙于曾經(jīng)對于蚩尤的承諾挤忙,實在不好大動干戈。
于是忍無可忍的刑天下了山谈喳,在那群人中選擇了十幾個罵他罵得最狠的人册烈,當(dāng)眾殘忍地殺死。刑天以為這樣可以殺雞儆猴婿禽,嚇退那群愚昧的百姓赏僧,只是這反倒激起了九黎部落的那股血性,村民們非但沒有屈服扭倾,反倒罵得更加兇狠淀零。
刑天無奈邀跃,只好重回山頂閉關(guān)柜砾,那些村民們的詛咒聲化作念力,時時傳入他的腦海电爹,每當(dāng)難以忍受的時候,刑天就下山殺掉幾個帶頭者發(fā)泄心中怒火哀卫。久而久之,不甘心的村民們甚至開始請?zhí)鞄熥鞣ㄇ瞬郏?qū)逐刑天此改。
對于村民們的舉動,刑天根本不放在心上侄柔,若是凡間的天師就能降住他戰(zhàn)神刑天的話共啃,那洪荒年間那些大神巨妖怕是都白活了。
“那個改變了刑天一生的和尚暂题,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現(xiàn)的移剪。”小和尚淡淡地開口薪者,語氣中不帶一絲波瀾纵苛。
“不能是戀愛了吧?”白靈才聽完河童的故事言津,下意識吐槽攻人。
我萬分驚恐的看了小和尚一眼。
他直直的看著前方悬槽,無喜無悲怀吻。
四、
“高僧初婆,您可要千萬小心蓬坡,那邪神刑天作惡多端,心狠手辣磅叛,一個不好屑咳,就會動手殺人的”浊伲”在小和尚身側(cè)乔宿,圍著數(shù)十名父老鄉(xiāng)親,殷切囑咐访雪。
小和尚停下腳步详瑞,先是念了句佛號,隨后看向一眾百姓臣缀,神色頗有些冷漠地問道坝橡,“若那刑天果真如此殘暴,這小小村落精置,數(shù)百人口计寇,又如何能夠活到現(xiàn)在?”
眾人聞言皆是一滯,還未等出言反駁番宁,小和尚又道元莫,“佛家有言‘三界皆苦’,無論是你們還是刑天蝶押,都有自己的苦踱蠢。人生在世已是不易,你們又一昧詛咒刑天棋电,種下惡因茎截,自得惡果,又怨得了誰赶盔?”
“試問企锌,”見眾人面露不忿,小和尚提高了嗓音于未,“在你們一昧詛咒刑天之前撕攒,此村可有一人是被他所殺?在你們雙方反目之后烘浦,刑天又可曾有一刻想過斬草除根打却?你們說刑天乃上古邪神,生性殘暴谎倔,但在貧僧看來——”小和尚環(huán)顧眾人柳击,高聲道,“諸位與刑天一般無二片习,不過苦海之下迷途者而已捌肴。”
“只是……”沉默了很久藕咏,一位白發(fā)老者猶猶豫豫著開口状知,詢問道,“只是自古以來孽查,善惡有別饥悴,懲惡揚善難道是錯的么?”
“不辨是非盲再,不明緣由西设,刑天之善惡,又豈是爾等所能斷定答朋?恕貧僧直言贷揽,”小和尚頓了頓,繼續(xù)道梦碗,“諸位既無佛心禽绪,又無道骨蓖救。善惡小道,實乃迷途印屁。貧僧僅有一言以贈循捺,望諸位聽之信之,如此可減許多煩惱雄人〈娱伲”
“請高僧解惑∧埽”眾人躬身行禮。
“儒家有云:己所不欲晶乔,勿施于人珍坊。”說完這番話正罢,小和尚排眾而出阵漏,拍拍僧袍,頭也不回地向常羊山走去翻具。
“刑天之事交由貧僧履怯,還望諸位好自為之●捎荆”
小和尚走上常羊山頂時叹洲,已是黃昏。暮色四合工禾,慘淡的陽光灑落运提,不知怎的,一向古井無波的小和尚心中竟涌起一股悲哀之感闻葵。
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去民泵,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直直插在地上的一人多高的一盾一斧槽畔。巨盾漆黑栈妆,其上有無數(shù)斑駁印記,只看一眼厢钧,便有無數(shù)滄桑的氣息撲面而來鳞尔;長斧潔白,表面如脂雪般光滑早直,散發(fā)著螢螢微芒铅檩。
而在盾斧中間,有無頭巨人抱肩盤坐莽鸿,氣勢凜然昧旨。
“小僧見過刑天前輩拾给。”沉默良久兔沃,小和尚雙手合十蒋得,微微行禮。
“你的話乒疏,我都聽到了额衙。”刑天甕聲甕氣地開口怕吴,他說話的速度很慢窍侧,但是吐字十分清晰,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印在對方的心里转绷,讓人無法忽視伟件,“小和尚,我告訴你议经,不殺光他們斧账,只是因為我答應(yīng)過蚩尤。你們佛門的人一向巧言令色煞肾,無聊至極咧织。”刑天揮了揮手籍救,“你回去吧习绢,念在你一心為民,我不殺你蝙昙√号冢”
小和尚腳下卻不動,而是朝著刑天躬身行禮耸黑,道桃煎,“前輩以為,天下如何大刊?”
“不懂为迈。”刑天毫不猶豫地回答缺菌。
“前輩以為葫辐,世間如何?”
“不懂伴郁」⒄剑”
“前輩以為,人心如何焊傅?”
這一回剂陡,刑天沒有很快回答狈涮,像是有些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才道鸭栖,“依舊不懂歌馍。”
小和尚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晕鹊,道松却,“前輩一問三不懂,所活又為何溅话?”
刑天沉默了一下晓锻,他雙臂猛然展開,將長盾巨斧握在手中飞几,站起身砚哆,揮舞著盾斧,昂然道循狰,“刑天一生不懂那些曲曲折折窟社,但知是非對錯券勺。黃帝做錯了绪钥,我就要打他,頂天立地关炼,問心無愧程腹!”
小和尚點頭,“對錯之道儒拂,乃中道爾寸潦,亦不為大道∩缤矗”
刑天哼了一聲见转,道,“管你什么大道小道蒜哀,與老子何干斩箫!”
“自然有關(guān)∧於”小和尚微微笑道乘客,“前輩若得大道,這常羊山下村民又怎會日復(fù)一日的與您為敵淀歇?常言道仁者無敵易核,是謂大道±四”
“仁者無敵仁者無敵牡直,我殺了你缀匕,你無敵不無敵?”
“非也非也井氢∠易罚”小和尚搖頭,從懷中取出一柄雪白彎刀花竞,面上笑意盎然劲件,“仁者無敵的真正含義是:真仁者,無敵人约急。小僧此言零远,還望前輩好生領(lǐng)悟⊙岜危”
刑天怒從心頭起牵辣,正想給他一斧罵一句我領(lǐng)悟你媽,就看到小和尚舞起長刀奴饮,高聲叫道纬向,“刑天,給佛爺挺好了戴卜!今日贈你一顆佛頭逾条,好好觀察這人生百態(tài),百年后投剥,等你還我一顆佛心师脂!”
話音落下,人頭滾地江锨。
刑天呆立當(dāng)場吃警。
五、
“那后來……”我問道這里啄育,突然停下酌心,想了想,卻不知該從何問起挑豌,只好等著小和尚自己開口安券。
“沒有什么后來了「√海”小和尚淡淡地說完疫,“你想知道,就讓你知道個夠债蓝】呛祝”他站起身,背對著我們向前走去饰迹,“跟我走吧芳誓∮嗖埃”
我與白靈對視一眼,默默地跟上锹淌。
不知為何匿值,這個小和尚總讓我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似乎……似乎在他那小小的身體里蘊含著巨大的能量赂摆,尤其是那雙漆黑的雙眸挟憔,總是讓我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一路無話烟号。這股沉默到有些壓抑的氣氛直到我們走到那個小村落時才被打破绊谭。小和尚在這里不出意外地很受歡迎,每一個人都笑著和他打招呼汪拥,并熱情地邀請他去自己家里吃飯达传。
小和尚一一拒絕,帶著我們迫筑,一步步地走向了常羊山宪赶。
只是……
在遠離了村落,走向山頂?shù)倪^程中脯燃,小和尚的身體竟然在一點點變大搂妻,最后……
最后變成了一個抱著小和尚腦袋的無頭戰(zhàn)神。
神秘的常羊山頂空無一物曲伊,只有一犍桘叽讳、一木魚追他、一蒲團坟募。
“這就是一切的真相∫乩辏”刑天悶聲悶氣地說懈糯,“現(xiàn)在你們知道了,可以離開了单雾∽”
我沉默許久,不知道說些什么硅堆,只好與白靈同時朝著蚩尤深深地鞠了一躬屿储。
殺氣滔天又如何,佛家有云:放下屠刀渐逃,立地成佛够掠。
常羊山頂,刑天懷抱佛頭茄菊,盤坐誦經(jīng)疯潭。
一片清冷月光下赊堪,我看到了佛與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