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時能遇到第二個你。
從學(xué)校到北廣場的那條路后來我走了一千遍匈辱,但依然沒找到那條身影振湾。我知道這次她再也不回來了,我親手毀了一段感情亡脸。
那時我十八歲押搪,猶如天上忽明忽暗的云,在我眼中梗掰,一切都富有活力和希望嵌言。我內(nèi)心敏銳而慈悲,同時喜歡許多溫柔且多情的姑娘及穗,她們?nèi)缍估锏暮骠嫫鹞瑁钗疑S富多彩绵载。我深信一片夜空中只有月亮是不夠的埂陆,那樣太孤寂,還要有許多星星來點綴娃豹。
星光閃爍著焚虱,像無數(shù)個夜晚總會遇到同一個夢。我夢到黑影叢叢懂版,一群人自由來去鹃栽,唯獨阿忠和舒飄孤零零地站著。鮮艷奪目躯畴。在他們身后是漆黑的海和云民鼓。
那時我十八歲,我深信她們會一直跟我綻放下去蓬抄。直到多年后我又回到這座小城丰嘉,卻已物是人非。
1.
火車進(jìn)站了嚷缭。
空氣寒冷而清冽饮亏,我縮縮脖子耍贾,盡量把溫暖留在棉衣中。接站的人極多路幸,把本就不大的月臺擠得像一鍋沸騰的餃子荐开。抬起眼,帽檐下面一片渾濁的天简肴。以前阿忠喜歡拍我的帽子誓焦,這令我十分苦惱。如今通過渾濁的天再去回憶阿忠的面龐時着帽,竟然什么都記不起來了杂伟。
阿忠服刑八年。八年可不短仍翰,這期間足夠發(fā)生很多事赫粥。
從2012年到2020年,從3G網(wǎng)絡(luò)到5G網(wǎng)絡(luò)予借,從學(xué)生到職員越平。送別的那天他把臉貼在玻璃上,輕聲對我說:照顧好肖莉灵迫。
但他服刑的第七年秦叛,我見了肖莉最后一面。那天是5月20號瀑粥,地點在如家酒店挣跋,她在鏡子前一邊小心翼翼涂眼線一邊說:我下個月就訂婚了。
我心里一聲巨響狞换,躺在床上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避咆。
“你想問我為什么不等他出獄?”見我不說話修噪,肖莉轉(zhuǎn)過頭問我:“你不會真那么傻吧查库?都什么年代了』魄恚”
“他是為了你才出事的樊销。”我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脏款。
“還真沒想到围苫,沈彬,你還是個癡情的種兒弛矛」环裕”肖莉照了照鏡子,對妝容甚是滿意:“他夠男人丈氓,夠義氣周循,為女朋友什么禍都敢闖强法。你確實該向他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宓眩”
肖莉話里帶著刺饮怯,我聽得出來,卻半點脾氣都沒有嚎研。我什么也不想說蓖墅,干脆閉上眼睛。
我聽到她站起來临扮,隨即啪嗒一聲论矾,那是首飾放桌子上的聲音,衣衫滑落杆勇,我感到有人把被子掀起贪壳,隨即懷里又暖又滑,鼻尖幽香縈繞蚜退。
“唉呀闰靴,沈大導(dǎo)演就別跟我計較了嘛。不提那個死人了钻注。今晚啊不勞您大駕蚂且,我好好招待您》担”
香氣如蛇撩動杏死,我太陽穴猛烈跳動,此時腦海里全都是阿忠隔著玻璃的那張臉佳遣。那張臉如此清晰识埋,上面的毛孔、須發(fā)歷歷在目零渐,法官審判他時他的表情是那么絕望,確實像個死人系忙。
現(xiàn)在我走出車站诵盼,對著渾濁天空再次回想他時,竟然什么都想不起來银还。只有一個又模糊又破碎的輪廓风宁。
阿忠站在一輛二手奧迪前面朝我揮手。奧迪擋風(fēng)玻璃掛個牌子蛹疯,大字號寫著“接沈彬”戒财。我推推眼鏡,走了過去捺弦。
到近前時他羞澀地笑了笑饮寞,說:“上車吧孝扛。”聲音又低又啞幽崩。
“變化大嗎苦始?”他瞄了一眼后視鏡,對有些拘謹(jǐn)?shù)奈艺f慌申。
我笑了笑陌选,不知道說什么好。
“八年蹄溉,變化能不大嗎咨油?”阿忠自問自答:“在監(jiān)獄里我一直搞不懂,自己做這一切是為什么柒爵?”
說到這兒路口紅燈亮了役电,他拿出一根煙要點,又突然發(fā)現(xiàn)什么似的疑惑地看向我餐弱。我笑著點點頭做個請便的手勢宴霸。他把煙點上,接著說:“我記得初中那會兒你就不吸煙膏蚓,不僅不吸瓢谢,還強(qiáng)制我戒煙。哈哈哈真有意思啊驮瞧。剛才說到哪兒了氓扛?哦對,我以前聽別人說存在即合理论笔,可我弄不明白我入獄這件事有什么合理之處采郎,八年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狂魔∷饴瘢”
綠燈亮起來,二手奧迪發(fā)出一長串轟鳴才緩緩移動最楷。
“我入獄這件事整份,就是為了證明身邊人誰最可靠,你看籽孙,八年過后烈评,坐我這輛車?yán)锏模挥心惴附ā讲冠!?/p>
聽到這兒,我心里緊緊一縮适瓦。
阿忠指尖的煙燃燒著竿开,煙霧隨風(fēng)而散谱仪,此時正值深秋,路兩邊紛紛飛舞著金黃的落葉德迹,我望著飛舞的落葉芽卿,仿佛步入了時空隧道。
那是一個枝繁葉茂的年代胳搞,天空湛藍(lán)卸例,白云如牛,緩慢的車子自由來去肌毅,我蹲在街邊抱著頭筷转,數(shù)腳邊的螞蟻。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帽子:“喂悬而,你好像很無聊啊呜舒。”
我以為是阿忠笨奠,笑著仰起臉袭蝗,卻發(fā)現(xiàn)是阿忠的女朋友,肖莉般婆。
此時是阿忠服刑的第一年到腥。
肖莉長得好看,身材火辣蔚袍,有點嬰兒肥乡范,是男孩子們夢寐以求的理想型,但這樣的女孩子只有號召半個年級兄弟跟他打架的阿忠才能擁有啤咽,我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晋辆,而是螻蟻想吃鳳凰肉。
“阿忠以前跟你挺好的宇整?”肖莉也蹲在我旁邊瓶佳,陪我一邊數(shù)螞蟻一邊說。
我沒言語鳞青。心跳的厲害涩哟,不知道該說什么。
肖莉掏出一根煙盼玄,熟稔地點著,吸一口后望著天空發(fā)呆潜腻。
“那個傻子啊埃儿,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她自言自語著融涣。
我也跟著想起來童番,阿忠現(xiàn)在在干嘛精钮?會被牢頭欺負(fù)嗎?不會吧剃斧,他打架超厲害轨香。可聽說監(jiān)獄里的人都不好惹幼东。
“我搞不明白臂容。”肖莉又拍一下我的帽檐根蟹,揶揄道:“你一個好學(xué)生干嘛會跟阿忠走得那么近脓杉。”
我轉(zhuǎn)頭看著她简逮,極為認(rèn)真地盯著眼前這張美麗的臉球散。她注意到我眼神不對,有些緊張地捂著胸口散庶,問:“干蕉堰,干什么?”
我站起來悲龟,把上衣一掀屋讶,從胸口到肚子,爬著一條觸目驚心的刀疤躲舌。
肖莉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丑婿。
阿忠住在我家后面,小時候就一起放學(xué)回家没卸,有一年冬天羹奉,白天短夜里長,回家的夜路上竄出一個人販子约计。這道疤是我替阿忠擋下的诀拭。他才有機(jī)會跑到街上叫來大人,幸好劫匪拿著的是水果刀煤蚌,不然我已投胎到下輩子了泥技。
“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眉菱,畢竟我們有過命的交情。”阿忠的話把我?guī)У浆F(xiàn)實當(dāng)中轿腺,我眨眨眼,奧迪開在車水馬龍的街道扔字,太陽縮在云層后敷衍地發(fā)出暗光育拨。
“那道疤你還沒忘記啊。”我不由自主地感嘆道奏窑。
“一輩子忘不了导披。”阿忠笑笑埃唯,望了望后視鏡里的我:“獄里大哥教過我撩匕,救命恩人就是再生父母。做人啊墨叛,得仗義止毕。”
我笑了笑巍实,有些尷尬滓技,車子漸漸遠(yuǎn)離喧囂和高樓,我問:“這是要去哪兒棚潦?”
阿忠悲傷地聲音傳來令漂。
“去墓地,看看我媽丸边〉兀”
2.
墓園在城西,除了幾聲鳥叫就是娑娑的風(fēng)聲妹窖。一塊塊石碑靜默地立著纬朝,山坡仿佛開滿白色鮮花。
阿忠在高中被判刑骄呼,服刑第二年他的母親就走了共苛。直到臨終前老太太也沒說阿忠的父親是誰。她撒手一去蜓萄,是親戚和鄰居料理后事隅茎,又花七萬塊在墓園買了一塊風(fēng)水極好的地皮,那是老太太這輩子所有的積蓄嫉沽。她盼著能給后代子孫帶來好命運辟犀。
“我媽從小拉扯我長大,一輩子沒享過福绸硕,臨走兒子還沒能為她送終堂竟。這塊地買的好,是對她最后的安慰玻佩〕鲟冢”
阿忠點了支煙,眼睛迷縫著咬崔,不知道在看哪里疚漆。
但阿忠不知道的是,我上大學(xué)前來過一次這里,碰巧遇見肖莉娶聘,在阿忠母親的碑前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苦苦哀求著說:“把我也帶走吧甚脉,帶我走吧丸升!”
那時她梨花帶雨,哪個男人都不會拒絕她的請求牺氨,我的心被揉成一團(tuán)狡耻,最后給了她一張同我一路的機(jī)票。
那是青春懵懂的最后時光猴凹,我只知道阿忠要我替他照顧肖莉夷狰,其他的事情都要放到一邊,君子一諾值千金郊霎,我要對得起監(jiān)獄里的那個人沼头。這完全是我幼稚的決定,那時還不知道书劝,這個決定將會讓自己悔恨終生进倍。
煙抽了一支又一支,我頭腦被混亂的回憶糾纏不清购对,全然忘了時間猾昆,直到阿忠把最后一支煙用腳攆滅,說:“走骡苞,吃飯去垂蜗。”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墓園解幽,金黃落葉飄忽而下贴见,好像一串串紙錢,為青春做最后的祭奠亚铁。
車子開上公路蝇刀,眺望遠(yuǎn)方的地平線,那里還隱約可見高樓的影子徘溢,一幢幢高樓靜默地矗立著吞琐,像極了墓碑。阿忠點開電臺然爆,一長串歌聲飄出來:
“我把心給了你/身體給了他/再也沒有什么好牽掛/如果我還有哀傷/讓風(fēng)吹散它/如果我還有快樂/也許吧”
阿忠把車停在光明路交叉口站粟,八年前這里開著一家烤肉店,現(xiàn)在已變成KTV曾雕。我在后座輕聲提醒他:“往左轉(zhuǎn)再直行三個路口就到那家烤肉店了奴烙。”他聽完無聲笑著撓撓頭切诀,尷尬地嘆了口氣揩环。
華燈初上幅虑,色彩紛呈郁妈,夜幕籠罩下城市像碎裂的銀河剧腻。我們面對面坐著拆又,鐵板上的肉片發(fā)出滋滋響聲竖般。
我總感覺阿忠身邊應(yīng)該坐著肖莉挣郭,可她早已棄他而去者疤。我又感覺自己身邊應(yīng)該坐著舒飄,可她被我一手推開,再也沒了消息借笙。
“來,多吃肉,你看你還那么瘦亮瓷∨嫔牛”阿忠說著往我盤子里夾肉超升,然后頓頓頓又喝進(jìn)半杯白酒:“我記得以前誰欺負(fù)你了你就跑來找我,然后躲我身后大氣都不敢喘哺徊,我過去兩拳就把人撂倒室琢,你還跑過去扶人家哈哈哈÷渥罚”
我陪笑著盈滴,這件事我記得清楚,那人后來又給我一耳光淋硝,結(jié)果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阿忠四五拳雹熬,躺醫(yī)院半個月沒下床。
“現(xiàn)在可不一樣了谣膳,現(xiàn)在不看拳頭看腦子竿报,誰腦子靈誰有錢賺,像你這樣老實巴交腦袋快的才有出息啊继谚×揖”
他倒是看得開,接著又說:“我不怨肖莉花履,要怨只怨我自己芽世,為女人出去打架而錯手殺人,這件事不值得诡壁,女朋友有的是济瓢,八年青春只有這一回啊∶们洌”
我搖搖頭旺矾,對他滄桑的眼睛說:“那人當(dāng)面戲弄肖莉蔑鹦,要是我我也會上去教訓(xùn)他,只是出了意外箕宙,那是沒辦法預(yù)見的事嚎朽。”
“她結(jié)婚了嗎柬帕?”
阿忠突然問哟忍。
我愣了一下,隨即道:“沒有消息了陷寝」埽”
阿忠苦澀地笑了笑,自己把酒杯斟滿凤跑,一飲而盡粗蔚。
我沒告訴他肖莉早已為人婦,還生了一個兒子饶火,到今年孩子應(yīng)該兩歲半了,有一次她悄悄在微信上跟我說:我看我兒子不像他爸致扯,倒有幾分像你肤寝。
肖莉,從高中到大學(xué)畢業(yè)抖僵,她一直風(fēng)姿綽約鲤看,色彩迷人,既令我迷戀短暫歡愉耍群,又給我?guī)黹L久的痛苦义桂。有一天晚上我夢見阿忠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全身是血蹈垢,遍體鱗傷慷吊,他紅著眼緊緊扼住我脖子,聲音冷的能結(jié)成冰曹抬,他說:“沈彬溉瓶,你遲早會遭到報應(yīng)的“瘢”我驚醒過來時她正在我旁邊熟睡堰酿,嘴里念叨聽不清的囈語,床頭燈下她熟睡的側(cè)顏靜美無比张足,那雙猩紅的眼睛卻猶在眼前触创,我起身拉開窗簾,星河遙遠(yuǎn)为牍,燈火闌珊哼绑,廣播塔的紅色信號燈忽明忽暗岩馍。
3.
我和肖莉的事發(fā)生在阿忠入獄的第一年。
那是個漫長的夏季凌那,肖莉和我的高中分別在城南和城西兼雄,經(jīng)常有一男子騎藍(lán)色摩托載著她從我面前呼嘯而過,吸著車尾氣的我任那道身影漸漸消失帽蝶,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接著事情發(fā)生了變化励稳,一天她在學(xué)校門口等我佃乘,為了朝我借點錢。那天我倆在奶茶店坐了兩個小時新翎,出來時天色大暗愁拭,烏云一片連著一片惜论,要下雨了,我們沿著馬路朝她家走启盛,路上漫無目的聊天卧抗,聊聊阿忠,聊聊天氣标沪,聊聊她騎藍(lán)摩托的男友违寞。到她家樓下,她突然對我說:沈彬掰盘,可以借我錢嗎射众?我……除了你,不知道該找誰了。我愣了一會火的,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碍讨。
“出什么事了嗎覆获?”我木木地問。
她咬咬嘴唇荆永,猛地轉(zhuǎn)過頭跑遠(yuǎn)宁玫,消失在漆黑的樓群中芥被。
那天沒有月亮也沒有風(fēng)蚀狰,我心感壓抑专肪,面對車水馬龍的大街時,我前所未有地懷念阿忠落萎。他是能幫我擺平一切的人啊。
晚上我跟我媽說要交輔導(dǎo)費锉矢,1000元,這是此生第一次說謊少办,當(dāng)然后來的人生中我說過幾百萬句謊言腿倚,但沒有一次比這次的目的單純:我只想不辜負(fù)阿忠的囑托它褪。
第二天中午我?guī)е磺г獜某俏髯叩匠悄先傺撸瑏淼剿膶W(xué)泻曷Γ——大人口中“孩子去了就完蛋”的學(xué)校。
我背著書包走在里面就像北極熊走進(jìn)了原始雨林秉氧,招惹來一片不懷好意和稀奇古怪的目光吧兔。
肖莉牽著我的手慌里慌張地就往學(xué)校外面跑,臉通紅一片势誊。她不知道我的心臟快跳出嗓子來,此前我從未摸過女孩子的手挤忙。
夏季的風(fēng)并不涼爽反而燥熱谈喳,吹得人心慌意亂婿禽,吹起少年不忠的心動。
“你來干什么淀零?驾中!”逃到某棟樓的樓道里模聋,肖莉生氣地質(zhì)問我链方。
我一時說不出話,只覺得口渴工窍,嗓子火辣辣的移剪,像吞了一千根針薪者。肖莉白皙的臉和脖頸都透著粉紅色纵苛,好像粘了片片桃花瓣攻人,她喘著氣悬槽,胸口上下起伏初婆,我不敢再接著看磅叛。
我摘下書包,從筆盒里拿出那一千塊錢兆龙。
肖莉的氣息平靜了紫皇,臉上更加紅艷腋寨,她瞪大眼睛看了看錢精置,又看了看我,突然啊地一聲緊緊把我抱住番宁。
真柔軟啊蝶押。盡管我被勒得喘不上氣火欧,但隔著薄衫傳來的觸感卻不能再真實了。
“沈彬企锌∷涸埽”她認(rèn)真地看著我烘浦,說:“你真好闷叉。”
我頭腦暈暈的蚯瞧,這種感覺比鉆研三天終于作對一道題還令人愉悅状知,比被年級主任通報表揚還值得驕傲饥悴,比阿忠更讓人覺得踏實盲再。
“你……你好我就好答朋∶瓮耄”
我木訥地回答。
“哈哈哈哈哈印屁⌒廴耍”她抱著肚子笑個不停念赶,拍了一下我的帽檐,說:“你個傻子踩萎!”
我撓撓頭驻民,也跟著她笑了履怯。
這時樓上一個大媽的怒吼傳來:“誰在樓道吵疤局蕖运提!有毛病吧N趴槽畔!”
后來騎摩托的男人不見了厢钧,肖莉總在學(xué)校門口等我放學(xué)早直,她說自己是逃課出來的,沒什么意思就來看看我糕韧,我有些不知所措萤彩,但還是找了個去老師家輔導(dǎo)功課的借口把我爸接我放學(xué)這件事取消了乒疏。
我怕家里人發(fā)現(xiàn)饮焦,就跟她繞很遠(yuǎn)的路回家,每天要多走三條街和一個廣場伟件,還要避開同班同學(xué)奇奇怪怪的目光斧账。她也像阿忠那樣煞肾,愛拍我的帽子籍救,愛開我的玩笑蝙昙,還有抽煙前先看看我奇颠。
從來沒有想過,肖莉可以和我并肩走在一起圆裕,這令我既驕傲又忐忑葫辐,在那個情竇初開的年紀(jì)耿战,我很想大聲告訴許多人:肖莉跟我關(guān)系很好剂陡,是特別好特別好的那種狐胎!當(dāng)時我的虛榮心被她滿足握巢,自我感覺風(fēng)光無限,每天我都期盼著天色暗下來晓锻,放學(xué)鈴聲響起來砚哆,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來躁锁,我們并肩同行卵史,風(fēng)影從身旁過以躯,天地只剩我們寸潦。
很快地见转,一個男生約我到籃球場斩箫,黃昏逼近的時候撵儿,他的拳頭不由分說地砸下來淀歇,我一邊抵擋一邊給予反擊浪默,沒過多久纳决,我沒了力氣倒在地上任他施暴阔加,車輛在柵欄外匆匆過,我看到自己的帽子飛到草叢里胳喷,自己的眼鏡摔得粉碎厌蔽,不久他打累了罵完了奴饮,啐了一口大搖大擺地離開戴卜。
我沒什么好說的投剥,躺在地上喘粗氣江锨,那個身影遠(yuǎn)去了啄育,模糊的挑豌,跟燈光交織在一起。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侯勉,但我知道他的動機(jī)址貌。美好之下必有晦暗芳誓。我爬起來锹淌,走到草叢邊撿起帽子赂摆。
后來我刻意留下值日烟号,等學(xué)校門口沒人了才回家汪拥,對肖莉的感情我終于有了新的認(rèn)知迫筑,她只是愿意接觸我脯燃,而不是喜歡我辕棚,她屬于阿忠那樣的人,而我扁瓢,注定是游走在他們那群人邊緣的引几。對于這樣唐突的情愫她紫,最好的辦法是一個人狠心離開,否則遲早釀出大禍够掠。到了高三疯潭,學(xué)習(xí)壓力的劇增使我再也沒有見過肖莉竖哩,聽別人說她好像輟學(xué)好久了相叁,再見到她時是我去外地上大學(xué)的前一天增淹,在阿忠母親的墓前虑润。
那天下著小雨拳喻,肖莉打著透明雨傘站在灰蒙蒙的雨霧中舞蔽,像極了美麗的水母渗柿。
我走過去朵栖,心臟碰碰地跳個不停陨溅。
我注視著阿忠母親的石碑說:“他進(jìn)去好久了门扇【始模”
肖莉的聲音平靜如水:“你還記得他啊吉拳×粼埽”
“那時我不告而別炼邀,對不起拭宁。”
“我從來沒覺得你做錯過降铸。”
我們站了很久谅畅,沒人再說一句話毡泻,四周只聽得到鴿子的叫聲和雨打樹葉仇味,雨點打濕石碑前的白百合丹墨,像為一出悲劇做祭奠贩挣。
“我走了王财∪蘧唬”我說疯溺。
“我要離開這兒,去很遠(yuǎn)的地方漏设≈?冢”我接著說:“我要去那兒繼續(xù)上學(xué)犬性,實現(xiàn)兒時當(dāng)導(dǎo)演的夢想套利『姿#”
啪嗒一聲肉迫。雨傘掉落在地。
肖莉轉(zhuǎn)身一雙手緊緊抓住我稿黄,原來她早已淚流滿面喊衫。在雨中,她悲聲道:“把我也帶走吧杆怕!帶我走吧族购!求求你了陵珍!”
她哭態(tài)絕美联四,我的心被揉成一團(tuán)亂麻,曾經(jīng)相處在一起的畫面在腦海里浮現(xiàn)撑教,她的微笑朝墩,她的心跳,她手掌的溫度都記憶猶新伟姐。我頭腦又熱又脹收苏,雙眼一片昏花,口袋里原本就有兩張機(jī)票愤兵,我拿出一張交給她鹿霸。
她和那年某棟樓樓道里一樣,緊緊抱住我秆乳,冰冷的唇貼上我的嘴懦鼠。
我的雨傘也掉落在地。在朦朦的煙雨中屹堰,白色石碑靜穆而立肛冶,遠(yuǎn)處的原野濃綠得像來自遙遠(yuǎn)的星球,在阿忠母親的墓前扯键,她肆意妄為地吻著我睦袖,而我對所發(fā)生的一切,竟有種期盼已久的心境荣刑。
就像那年夏季的風(fēng)并不涼爽反而燥熱馅笙,吹得人心慌意亂伦乔,吹起少年不忠的心動。
我忘記了董习,給肖莉的那張機(jī)票烈和,是原本打算給舒飄的。
上大學(xué)后皿淋,我和肖莉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斥杜,我偶爾回去住兩天,肖莉也不沉ば伲回去蔗喂,她在外面做什么工作我并不知道,她忙她的活計高帖,我做我的導(dǎo)演夢缰儿。后來她干脆搬走了,不像當(dāng)年我的不告而別散址,她給我發(fā)了一條短信:“我走了乖阵,肖莉≡铮”我收到后無悲無喜瞪浸,心態(tài)平和地令自己也想象不到,我一個人平靜的收拾房間吏祸,退掉房子对蒲,回到宿舍,平靜地躺床上睡著贡翘,夢里夢見了舒飄蹈矮,她已白發(fā)蒼蒼,卻仍在機(jī)場門口等我鸣驱,我嗷地一聲哭醒泛鸟,舍友們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我。
再后來踊东,我畢業(yè)了北滥,進(jìn)了劇組,真成了演藝圈微不足道的一員闸翅,開始過上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再芋。再再后來,我終于混出名氣了缎脾,成為小導(dǎo)演祝闻,有了圈內(nèi)還算認(rèn)可的代表作占卧,積蓄沒少攢遗菠,但身邊朋友沒幾個联喘。盡管我喜歡用鏡頭表現(xiàn)純凈的東西,可還是看到了這個圈子太多污穢腐爛的事情辙纬,我知道生而為人不能全身而退豁遭,不跳進(jìn)社會的大染缸就難以出彩。
沒幾年我又見到肖莉贺拣,此時她是群演蓖谢,跟曾經(jīng)的我一樣,一碗盒飯要分成三份吃譬涡,和幾十個人擠在一間小屋子里闪幽,只撿地上的煙屁股抽。我約她吃飯涡匀,跟她說我的新戲即將開拍盯腌,有時間來劇組試鏡吧。她笑瞇瞇地看著我陨瘩,濃妝艷抹的臉蛋分外誘人腕够,她說:“大導(dǎo)演,認(rèn)識你真好啊舌劳≈阆妫”
當(dāng)天深夜,她敲開我的房門甚淡,站在我面前妝容美艷大诸,穿著一件輕薄的睡裙,簡直是一株火般的罌粟贯卦。她趁我不備一把將我推倒底挫,朝我耳垂呵著香氣。
“沈大導(dǎo)演脸侥,這幾年摸爬滾打沒學(xué)會別的建邓,倒是能把男人的小心思揣摩得明明白白,你愿意把資源給我睁枕,我也愿意把身體給你官边。”說著外遇,她的手輕撫下來注簿,手指好似柔軟的云彩。
月亮隱到星云后面跳仿,火焰從小腹燒到胸膛诡渴,一條魚苦苦尋找水源,一朵鮮花縮在叢葉中等待采摘菲语。
她要金錢妄辩,我要歡樂惑灵,你情我愿,露水情緣眼耀。這樣的關(guān)系一直維持很久很久英支,我多次酒醉想起年少時她的歡笑和眼淚,轉(zhuǎn)眼時光飛逝哮伟,竟變成如此荒唐的情人干花,不由得悲從心生细移,對人生更加痛恨虹蓄。
4.
“后來還談過戀愛嗎?”
阿忠的話把我拉回現(xiàn)實阳藻。
我故作鎮(zhèn)靜地喝了一口水鬼廓,眼前閃過舒飄修赞、肖莉和其他女孩子的臉,回答他:“只談過一次桑阶,后來的都是生活柏副,不是愛情◎悸迹”
“是舒飄嗎割择?你還是沒法忘記她啊∥樱”阿忠仰起臉荔泳,像是自言自語:“就像我沒法忘記肖莉那樣∨氨”
我點點頭玛歌,舒飄的面容我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了,但兩人在一起的那種感覺仍不過期擎椰。我想阿忠也一樣支子。人生沒有幾個八年,如果這八年來能對一個人念念不忘达舒,那這個人定是被刻進(jìn)骨子里去了值朋。舒飄之于我,肖莉之于阿忠巩搏,都是如此罷昨登。
“以后有什么打算嗎?”我嘆口氣贯底,想換個話題丰辣。
“開個汽修廠吧。你知道,有前科的我不好找工作笙什,還好親戚們愿意借我一筆錢飘哨,以后就安穩(wěn)地掙錢,再娶個老婆得湘,對我好就行杖玲,然后生個兒子顿仇,然后就那樣邊養(yǎng)家邊等死好了淘正。”阿忠頓了頓臼闻,接著說:“你知道鸿吆,與有些人錯過后,再跟別人談愛情都只是敷衍罷了述呐,更何況我還蹲過號子惩淳,沒什么奢望,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就好乓搬∷祭纾”
我點點頭。這時有個人喝醉了进肯,舉著酒杯邊大笑邊跌跌撞撞走出去激蹲,身后留下一串打翻的碗碟和抱怨。我知道江掩,年少的夢拿到酒桌上來都是笑談学辱,那時阿忠愛打拳,我想做導(dǎo)演环形,可多年刀風(fēng)劍雨地拼過來后策泣,發(fā)現(xiàn)夢想愈發(fā)遙遠(yuǎn),萬般無奈也只得作罷抬吟,所做一切無非為討口飯吃萨咕。
吃完飯是半夜十一點多,回到酒店后我一直沒有困意火本,我翻出肖莉的微信任洞,聊天記錄停留在半年前,她問我:我看我兒子不像他爸发侵,倒有幾分像你交掏。
我這才想起來和肖莉的關(guān)系為什么會不了了之,不是因為她嫁做人婦刃鳄,不是因為她相夫教子盅弛,而是因為我打心底里對阿忠的愧疚,是每個夜里無盡的懊悔,當(dāng)阿忠服刑時我尚可做個鴕鳥自欺欺人挪鹏,但當(dāng)他有一天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见秽,我明白自己解釋什么都沒用,他念念不忘的肖莉和我早已隨時間變化而背叛那份信任讨盒。只有他解取,還保持著少年心性,還堅信著君子一諾返顺,還是那個夏季青衫薄的男孩禀苦。
5.
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過結(jié)婚遂鹊。
舒飄振乏,一個夏日熱風(fēng)中身穿格子長裙的女孩子,她側(cè)著頭微微一笑秉扑,就比晴空白云還可愛慧邮。她的嘴角總是含著恬靜的笑,喜歡穿長裙和一切加冰的果汁舟陆,她知書误澳、懂禮、安靜秦躯、手指纖細(xì)且長忆谓,是天生彈琴的料。她擅長各種樂器宦赠,以前總讓我為她寫首歌陪毡,可多年過去,直到現(xiàn)在我也沒寫出來勾扭。
舒飄的家在北金街102號毡琉,當(dāng)烏城絕大部分居民還住著簡陋的石瓦房的時候,北金街就已蓋起洋樓妙色,她的父母在政府機(jī)關(guān)工作桅滋,每天學(xué)校門口停著一輛黑桑塔納,里面坐著一個背頭身辨,短袖襯衫丐谋,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接她放學(xué)。
阿忠沒出事之前煌珊,我去過好幾次舒飄的家号俐,對于她家我記憶頗少,只記得猶如迷宮定庵,而且在樓頂?shù)拈w樓上吏饿,有一間專門存放雜貨舊物的房間踪危,那里是我和舒飄的伊甸園。
當(dāng)黃昏降臨的時候猪落,閣樓存舊貨的房間就被落日余暉填滿贞远,滿是灰塵的窗玻璃暗淡地發(fā)著光,而屋內(nèi)一切舊物都蒙上橘色光輝笨忌,仿佛鍍上一層灰金蓝仲。
我和舒飄在狹小逼仄的房間里尋找并品評舊物,每看到一件落滿灰塵的瓶瓶罐罐都如同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令人興奮官疲,舊桌椅袱结,舊手風(fēng)琴,壞掉的壁鐘袁余,老式咖啡機(jī)擎勘,還有四五張留聲機(jī)唱片咱揍,這里的東西豐富多彩颖榜,令幼小的我眼花繚亂。尤其是當(dāng)我倆從灰暗角落里找到那幾張留聲機(jī)唱片時煤裙,我對唱片里的東西格外好奇掩完,我猜想那應(yīng)該是王菲或者鄧麗君的歌,舒飄對此扁扁嘴硼砰,告訴我說她彈的曲子比唱片里的好聽一百倍且蓬。
舒飄琴技高超,各大學(xué)校晚會上她是老師最喜歡的寶貝题翰,因為她的演奏總能讓校領(lǐng)導(dǎo)大加稱贊恶阴。很少有人知道舒飄的琴是如何練出來的,那是她嚴(yán)厲的父親站在琴旁豹障,聽到一個錯誤的音符就要拿藤條狠狠抽她的手冯事,任她如何哭叫都沒用,他父親常說“疼痛使人記憶深刻”血公,我只能默默安慰她昵仅,對她既同情又羨慕。
我父母是下崗工人累魔,離開廠子的他們對世界一片茫然摔笤,餓肚子的痛苦讓我對那段時光至今無法忘記。我永遠(yuǎn)記得餐桌上熱了又熱的剩飯剩菜垦写,爛掉發(fā)霉的水果味道吕世,母親深夜的啜泣父親清晨的低嘆,還有鄰居親友投來冷嘲熱諷的目光和惡語等等梯投。我曾對這些深深困擾并苦不堪言∶剑現(xiàn)在我還記得有一天看到流星劃過渴析,我許下“做舒阿姨的孩子”這類的愿望。舒飄父親說的很對吮龄,痛苦使人記憶深刻俭茧。
有好幾次阿忠喝多了酒,問我怎么跟舒飄相識的漓帚,我只得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很小很小的時候舒飄去海邊游泳母债,腳踩到海蜇險些溺水,我送報紙路過海灘把她救上來尝抖。這一切聽起來順理成章毡们,可阿忠還是拼命地?fù)u頭,他說:這次問你說是英雄救美昧辽,上次問你說是青梅竹馬衙熔,上上次問你說是指腹為婚,你滿嘴跑火車說的凈是廢話搅荞!
我也無可奈何红氯,時間追溯到十六歲那年,初二的期末考試咕痛。時值盛夏痢甘,窗外熱風(fēng)如浪,吹得人心惶惶茉贡,我亦趴在桌子上如干涸河床上奄奄一息的魚塞栅。像我這樣中下游的學(xué)生對考試本來就不抱有什么期待,只期待著考完試的下午能和朋友出去喝冰水腔丧。但一切突如其來地發(fā)生了放椰。我心灰意懶地趴在桌子上,看到從門口走廊走進(jìn)來一個女生愉粤,她高挑且瘦砾医,皮膚白皙得像銀亮的白樺樹葉,頭發(fā)松松地綁著科汗,一條長裙蓋住膝蓋藻烤,上面的橘紅圖案極具夏日風(fēng)情。瞬間我眼觀鼻头滔,鼻觀心怖亭,頭腦清醒,思維達(dá)到前所未有的敏銳坤检。假如“一眼萬年”的概率是一個人被流星砸中兴猩,那么那個夏日的我,絕對是被流星砸死的幸運兒早歇。
我在心里暗暗祈禱倾芝,請她千萬千萬坐在我旁邊讨勤。
果不其然,冥冥之中上天在幫我晨另,她和我旁邊一個女生認(rèn)識潭千,為了方便聊天,她坐在了我的前面借尿,我依然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刨晴,但心如澄水,耳朵恨不得多長十厘米好聽聽她們聊了什么路翻。
那場一個半小時的考試是我人生中最歡喜的考試狈癞,我前所未有地?zé)釔垩矍暗木碜樱议_始轉(zhuǎn)筆茂契,故意轉(zhuǎn)歪把筆掉在地上蝶桶,每次彎腰撿筆都要對前面這個女孩子那兩條裙下修長的腿領(lǐng)略一番,我忘了一共掉多少次筆掉冶,反正交卷鈴聲響起的時候真竖,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字沒動。
當(dāng)學(xué)生和老師都離開教室后郭蕉,她坐我前面一動不動疼邀,我也不敢動喂江,靜靜地看著她柔弱的背影召锈。整層樓應(yīng)該都沒人了,都忙著去食堂吃午飯去了获询,而她如一尊雕像涨岁,遲遲不肯活動一下,我覺得不對吉嚣,想站起來看看她梢薪,又害怕打破這短暫的靜謐的美好。
終于她站起來了尝哆,開始自顧自地收拾筆具秉撇,我呆愣愣地看她,心知自己沒有勇氣去跟她說話秋泄,提前替自己遺憾起來琐馆。就在這時,她轉(zhuǎn)過頭來恒序,氣鼓鼓地對我說:“總算看夠了吧瘦麸!”
我如被數(shù)道雷霆劈中,她眼眶有些紅歧胁,明顯在憋著哭滋饲。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舒飄的經(jīng)過厉碟,我終于相信世間還有“一見鐘情”這個東西。多年后舒飄談及此事時說當(dāng)時只覺得我可惡至極屠缭,那次她成績一落千丈箍鼓,父母問其原因她無話可說『遣埽“我能怎么說袄秩?難道說因為后桌一個男生偷窺我大腿導(dǎo)致我答不完卷子?”她越說越氣逢并,在我腰上輕輕掐了一把之剧。她還說那時我簡直是流氓、無賴砍聊,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我直率背稼,坦誠。她說放學(xué)后班級里的男生總聚一起對她指指點點玻蝌,幻想著她成為自己的女友蟹肘,小聲笑談男生之間露骨又猥瑣的話題。相比那些流氓來說俯树,我這樣的流氓還算是可愛一點的帘腹。
我從中得出結(jié)論,流氓的本質(zhì)是一樣的许饿,但如何行使流氓的行為阳欲,是區(qū)分高雅流氓和低俗流氓的標(biāo)準(zhǔn)。
舒飄喜歡直率的人陋率,最討厭說話拐彎抹角球化,所以她能和阿忠,肖莉相處得很好瓦糟。這一點我是沒有想到的筒愚。
6.
舒飄琴彈得好,肖莉歌唱得好菩浙。一次生日宴會上巢掺,舒飄彈琴,肖莉唱歌劲蜻,迎得滿堂喝彩陆淀。我和阿忠坐在角落里舉杯暢飲,臺上那兩只蝴蝶不時朝我們的方向投來脈脈目光斋竞。
那時我十八歲倔约,如天上飄忽不定的云,開心就笑坝初,悲傷就哭浸剩,不開心不難過的時候就懶洋洋地混日子钾军。我有一大把的朋友和愛人。人們在閃爍的燈光下翩翩起舞绢要,阿忠喝醉了吏恭,臉又紅又亮,他背起我以前寫的詩:
“我為你寫最后一封信/大風(fēng)吹重罪,大風(fēng)吹/群山不懂我悲歡/你眺望向遠(yuǎn)處的天空/那是從前的我抱月長終/我拆下肋骨兩雙自由/還你清白樱哼,還我綢繆〗伺洌”
我仰著頭靠在墻上搅幅,詩還在腦海回蕩呼胚,燈球射出五顏六色的光來茄唐,房間好像夏日海底,我也醉了蝇更,我望向跳舞的人們沪编,他們生出翅膀或魚鰭,而地板不知何時長出漂亮的珊瑚年扩。我一腳踩出去蚁廓,地很軟,難以站住厨幻,當(dāng)再走出一步時打翻了好幾個空酒瓶相嵌,但沒人在意,人們都沉浸在琴聲和歌聲中克胳。游魚不時從身側(cè)劃過平绩,在水里沉得太久,我感到胸悶漠另、窒息。我清醒了一些跃赚,聽見阿忠的笑笆搓。窒息感越來越重,呼吸困難纬傲,喉結(jié)劇烈蠕動满败,胃開始發(fā)出難聽的咕嚕咕嚕聲,我心知不好叹括,捂著嘴跌跌撞撞地跑向廁所算墨,門來不及關(guān)就趴在馬桶上,刺鼻的酒和穢物一股腦地嘔出來汁雷。
我清醒多了净嘀,舒服多了报咳。
舒飄不知道何時出現(xiàn)在我身后,一邊輕拍我的背挖藏,一邊遞來清水暑刃。我像喝酒一樣把水一飲而盡,眸子里映著她春風(fēng)般的眼睛膜眠。忍不住地吻下去岩臣。
外面喧鬧的人群舞動著肢體,夏季濕熱的風(fēng)拂過輕薄的衣衫宵膨,我感到舒飄身上汗涔涔的架谎,但散發(fā)出美妙的香氣,她閉著眼辟躏,臉頰飄起一團(tuán)火燒云狐树。她的唇冰涼極了,像怎么含都不會化的冰鸿脓。她的臂彎又涼又滑抑钟,讓我想到青魚,想一直抱著美美睡一覺野哭。
置身云端的我在塔,哪怕立刻要奪走我的生命,都是幸福的拨黔。
宴會結(jié)束蛔溃,我送她回家,我們并肩走篱蝇,身側(cè)路燈昏黃贺待,車水馬龍,她好像懷揣著心事零截,一直低著頭麸塞,而我時不時揚起臉,頭頂星河璀璨涧衙,仿佛在九天之上還存在另一座城池哪工。
到了她家樓下,她輕輕抱住我弧哎,在我耳邊呢喃道:“明年我們考同一個大學(xué)雁比,好嗎?”
我神經(jīng)敏銳起來撤嫩,太陽穴砰砰地跳偎捎。我環(huán)住她的腰肢,兩手向更深處進(jìn)犯,而她扭著身體不讓茴她,接著在耳邊呵風(fēng):“等我們結(jié)婚那天才行寻拂,好嗎?”
我沒說什么败京。默默地把頭埋在她白皙的脖頸里兜喻,嘴唇觸及到她柔軟又滑膩的皮膚總令我神經(jīng)刺痛,我們就這樣相擁著赡麦,在風(fēng)中她的裙角飛揚朴皆,我的襯衫濕成一片。我們享受這恬靜的歡樂泛粹,雖然心里都清楚這會十分短暫遂铡。
回家的路上出租車司機(jī)放著王菲的歌,是《乘客》晶姊,歌聲飄飄蕩蕩扒接,填滿寂靜的夜:
“我是這部車/第一個乘客/我不是不快樂/天空血紅色/星星灰銀色/你的愛人呢”
你的愛人呢?我望向車外的夜们衙,自己問自己钾怔。
7.
六月的熱浪很快就吹拂過去,高考成績下來了蒙挑。
舒飄和我的成績很接近宗侦,我們不約而同地報了同一所大學(xué)。在南方忆蚀。
阿忠出事了矾利,他失手打死一個學(xué)生,審判程序走了將近半個月馋袜,判了八年男旗。
審判書下來后我去見他,隔著鐵絲網(wǎng)欣鳖,他叫我把耳朵貼過去察皇,他輕聲說:“替我照顧好肖莉」厶茫”
聲音很輕让网,但如一塊巨石砸進(jìn)我的心湖。
舒飄總跟我吵架师痕,罵我流氓,罵我跟肖莉走得太近而账。我懶得解釋胰坟,解釋也沒用,干脆眼睛一閉任她胡鬧。八月笔横,風(fēng)變得涼了竞滓,吹得人心煩,我恨不得把棉衣拿出來穿吹缔。舒飄終于不再吵了商佑。每周末我照例去她家看望她父母,她父母把結(jié)婚日程抬出來厢塘,說四年一晃就過茶没,畢業(yè)了就結(jié)婚。我不知道知書達(dá)理的一家為什么對婚姻抱有如此倉促的態(tài)度晚碾,所以每次都含糊其辭抓半。
不久舒飄和家人要去南方旅游,她來邀我格嘁,我本能地拒絕了她笛求。為此她又跟我吵了一架。
“我不去了糕簿,去了怎么滋饺搿?我跟你住一間房懂诗?”
“你腦子里總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蜂嗽。”
“反正我不想去响禽,你知道徒爹,這個假期我還有不少事∮罄啵”其實我什么事都沒有隆嗅。
“跟肖莉約會?”
“能別提她嗎侯繁?”
“呵胖喳,憑什么我男朋友和別的女生走那么近?還不讓我說贮竟?丽焊!”說完,她氣鼓鼓地抄起一本書就扔:“流氓咕别!”
我一時語塞技健,舒飄說得對,我和她沒什么親密接觸惰拱,除了偶爾擁吻之外雌贱,像公務(wù)員例行公事般枯燥和敷衍,反而我和肖莉都對彼此的生理構(gòu)造有著莫大的興趣,無數(shù)個夜幕籠罩下欣孤,我們鉆進(jìn)沒人的黑暗角落中馋没,反復(fù)欣賞對方的身體,并在欣賞中品嘗如采摘禁果的歡愉降传。
雖然不能光明正大篷朵,但足以滿足一個十八歲荷爾蒙爆炸的少年的欲望。舒飄是一朵雪白的蓮花婆排,而肖莉是條火紅的狐貍声旺,欣賞舒飄彈琴時我總幻想出肖莉緋紅的臉頰,頭埋在肖莉臂彎里又似乎聞到舒飄的香氣泽论。我難以分辨舒飄和肖莉是不是同一個人艾少,又或者,她們干脆只是一場幻夢翼悴。
有一次在天臺上缚够,我眺望著頭頂?shù)男呛雍桶讟鍢淙~發(fā)呆,肖莉伏在我胸口鹦赎,我摟著她谍椅,頭腦空白。
“下次別來找我了古话〕裕”肖莉靜悄悄地說。
“為什么陪踩?”
“我怕舒飄...最近幾次我去她家找她杖们,她不開門,但我知道她一定在家的肩狂。她也好久沒和我說過話摘完,你知道,以前我倆形影不離的傻谁⌒⒅危總之,這是最后一次审磁。沈彬谈飒,別來找我了√伲”
我沒說話杭措,依舊望著星空發(fā)呆,夜風(fēng)好涼钾恢,但吹拂在燥熱的身上剛剛好瓤介。
“回家吧吕喘。她去旅游了赘那?等她回來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刑桑,你和她好端端的,我不能再錯下去募舟§舾”肖莉說完去撿地上的衣衫,穿好拱礁,把頭發(fā)扎起琢锋,抹口紅,穿鞋子呢灶,離開吴超。
我注視著星光下的一切,包括她走時留下的影子鸯乃。我心里明白得很鲸阻,打破我們關(guān)系的人,不是她缨睡,是我自己鸟悴。
恰巧一顆流星劃過,我心里默念:請讓我明天就去死吧奖年。
后來我沒有死细诸,但比死還難過。
8.
我估計舒飄應(yīng)該旅游回來了陋守,幾次去找她震贵,她家都沒人,打電話過去水评,沒人接猩系,好幾個夜晚,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之碗,舒飄這個人到底存不存在蝙眶,她是真實活在世上的,還是只存在于我腦海之中褪那?我想以前是我太混蛋幽纷,所作所為對不起任何人,更沒有為舒飄負(fù)責(zé)博敬,我想下次見到她友浸,我就向她道歉,發(fā)誓再也不耍流氓偏窝,不管她信不信收恢,反正我已經(jīng)決定這么做武学。對于她家人,婚姻確實要提前決定伦意,我對她父母三緘其口火窒,是無禮行為,我肯定傷透了他們的心驮肉。
很快我如愿以償熏矿,周末去舒飄家時,在樓下看見了她离钝。她身邊還有一男的票编,長發(fā),墨鏡卵渴,皮夾克慧域,背個吉他箱。
“沈彬浪读?你怎么來啦昔榴?”舒飄有點驚慌,瞧到我不善的目光時瑟啃,連忙說:“給你介紹一下论泛,他是我爸爸朋友家的...”
“你好,我叫沈彬蛹屿∑ㄗ啵”沒等舒飄說完,我伸出手错负。坟瓢。
“你好,魯鑫犹撒≌哿”朋克少年握住我的手,手上都是硬繭子识颊,一定是練吉他練的诚镰,我以前一直以為搞音樂的人都像舒飄那樣手掌柔軟。
我把目光挪到舒飄臉上祥款,她明顯還驚魂未定清笨。“我來是想和你商量買機(jī)票的事刃跛,快開學(xué)了抠艾,我家里要坐飛機(jī)去〗瓣迹”
舒飄盯著地面眼珠來回轉(zhuǎn)检号,低聲說:“其實吧腌歉,買機(jī)票這事,不著急的齐苛∏谈牵”
我心里嘆了口氣,莫名感覺疲憊和難過脸狸。
“沒什么事我就走了最仑。”說完我轉(zhuǎn)身就走炊甲,身后一片寂靜。
“沈彬欲芹!”舒飄突然喊我卿啡。我站著,卻沒回頭实辑。
“其實...我回來有半個月了革屠〉鼗兀”她說。
我笑了笑官辽。心里打翻了一瓶辣椒水,嗆得想流淚粟瞬。
我還是把機(jī)票買了同仆,兩張,想給舒飄一張裙品,又不敢去俗批,生怕像上次那樣被我撞見什么。那個朋克少年又帥又高市怎,琴彈得一定很好岁忘,而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区匠,只知道混吃等死干像。
八月轉(zhuǎn)瞬即逝,九月翩翩來臨驰弄。北方葉子開始黃了麻汰,清晨一場冷雨洗過,烏城又泥濘又丑陋揩懒。我沒有去處什乙,一閑下來就開始想南方的濕潤氣候,每天都是夏季已球,街兩旁是高大的香樟和銀杏臣镣,高架橋把天空撕裂辅愿,候鳥迷失在柳綠花紅中,我和舒飄在鳥啼聲里相擁忆某、親吻点待,她像夏雨中明亮的柳枝,我則是落湯雞弃舒,這樣的反差引得別人嫉妒癞埠,而我倍感幸福。我不能閑下來聋呢,一閑下來就想這些苗踪。我得出去走走。
我在街上閑逛削锰,隨便走進(jìn)一輛公交車通铲,心不在焉地看窗外風(fēng)景,樓宇器贩、白樺樹颅夺、橋梁、路人蛹稍、雨傘等等吧黄,看著看著,車突然停了唆姐。原來是到了終點站拗慨。
沿街直走不遠(yuǎn),是嘉鶴墓園厦酬。我想起來胆描,阿忠的母親葬在那里。
清晨的墓園安靜極了仗阅,只有細(xì)細(xì)碎碎的風(fēng)聲昌讲,不知何時下起雨來,與其說雨减噪,不如說是濕霧短绸,山丘朦朧,草葉濃綠筹裕,雪白色石碑連成片醋闭,默默守護(hù)著逝者的哀愁。我推開鐵門朝卒,仿佛步入一副油畫证逻。
肖莉打著傘站在阿忠母親墓前。一彎頭發(fā)俏皮地勾在傘外抗斤。
我走過去囚企,有一出無一出地說話丈咐,臨了,我轉(zhuǎn)身要走龙宏,她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棵逊。
“把我也帶走吧,帶我走吧银酗,求求你了辆影!”
肖莉哭了,如被雨淋濕的杜鵑黍特。
口袋里放了很長時間的機(jī)票被我拿出來蛙讥,分出一張給她,雨水同樣浸濕了我臉衅澈,分不清到底是淚是雨键菱。她撲倒在懷中,頭發(fā)如烏云今布。
一束陽光灑下,陰沉的天空被豁出一道口子拭抬,我揚起臉部默,看到半遮半露的太陽。它優(yōu)美造虎、恬靜傅蹂,仿佛帶著香氣。
遠(yuǎn)處城區(qū)燈光閃滅算凿,八月已去份蝴,有些東西也要逝去。
9.
從學(xué)校到北廣場的那條路后來我走了一千遍氓轰,但依然沒找到她的身影婚夫。有一年冬天我和舒飄繞著北廣場走了四十二圈,那天大雪紛飛署鸡,雪堆在她乳白色棉衣和黑絨般睫毛上案糙,我想牽起她凍冷的手但沒有牽,我想說點煽情的話但沒有說靴庆,我們就那樣走时捌,心猿意馬,大雪下個不停炉抒,像四月奢讨,像流淚,在黑夜里異常刺目焰薄。
但我知道這次她再也不回來了拿诸,我親手毀了一段感情扒袖。
那時我十八歲,猶如天上忽明忽暗的云佳镜,在我眼中僚稿,一切都富有活力和希望。我內(nèi)心敏銳而慈悲蟀伸,同時還喜歡許多溫柔且多情的女子蚀同,她們?nèi)缍估锏暮骠嫫鹞瑁钗疑S富多彩啊掏。那時我深信一片夜空中只有月亮是不夠的蠢络,那樣太孤寂,還要有許多星星來點綴迟蜜。
星光閃爍著刹孔,就像無數(shù)個夜晚總會遇到同一個夢,我夢到黑影叢叢娜睛,一群人自由來去髓霞,唯獨阿忠和舒飄孤零零地站著,鮮艷奪目畦戒,在他們身后是漆黑的海和云方库。
那時我十八歲,花般年紀(jì)障斋,我以為他們會一直陪我綻放下去纵潦。但我知道,我再也遇不見第二個他們了垃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