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到來是一個驚喜——無論是對我爸來說還是對二老來說紊遵。在某種程度上序攘,林健實現(xiàn)了自己兒時那個到遠方去冒險的夢想辫樱,并且在冒險途中遇到了自己的紅塵知己戒努,我的母親王安儀是一個傳統(tǒng)的人贬丛,她秉持著千百年來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家”的信念,將林健那顆叛逆的心安撫下來鄙信,林健能和家人重歸于好蹈丸,這里面少不了王安儀的辛勞和苦勞。不過玻墅,任憑王安儀怎樣努力介牙,林健和家人間的溝壑只能縮小而不能填平——安定和悸動注定了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關(guān)系。
只有在我長大了澳厢,逐漸了解到父輩們的事情以后环础,我才發(fā)現(xiàn),所有的一切早已由一種叫做“基因”的東西剩拢,深深的鐫刻在看似無常的命運之中线得。
我生在武漢、長在武漢徐伐,我也承認武漢是一座日新月異的城市贯钩,但是,十八年一成不變的生活也讓我厭倦這里办素,我曾經(jīng)跟母親說角雷,武漢不是一個留得住我的地方,她問為什么性穿,我說膩了勺三。我像一只飛鳥,期盼著來一場大風(fēng)需曾,飛去不同的世界吗坚。
借著上學(xué)的需要,我離開了武漢胯舷,并且刻蚯,三年都沒有回來。
三年間桑嘶,我在陌生的城市東奔西跑炊汹。那些曾經(jīng)看厭了的風(fēng)景卻在每一個大腦不設(shè)防的瞬間涌上心頭。
我最想念的還是長江逃顶。
在外學(xué)習(xí)的日子是忙碌的讨便,繁忙到一個人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考慮自己的事情,我也時常在想以政,畢業(yè)以后的我要去哪里發(fā)展才好霸褒,就現(xiàn)實情況來說,我不認為回家鄉(xiāng)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盈蛮,我抱著奔向未知世界的念頭離開了故鄉(xiāng)废菱,可這世界卻在生活的點滴之中不斷的喚醒我對故鄉(xiāng)的思念,我一度努力地抵抗這種思緒的侵襲,
最后只得承認這是個無用功殊轴,爺爺給我的護身符我一直帶著衰倦,決定與過去告別了的我為什么會無論如何也舍不下這一瓶小小的江水?我不知道旁理。
上學(xué)的城市沒有大江樊零,在晚上,有時候孽文,我會把這小小的護身符拿出來驻襟,看看我最喜歡的風(fēng)景。
時隔十年芋哭,爺爺?shù)牟A恳廊混o靜的站立在他安置的架子上沉衣,時間在玻璃瓶的外表上蒙上了塵埃,玻璃瓶里的水也沉淀下來楷掉,變得發(fā)綠厢蒜、發(fā)黃,瓶子的內(nèi)壁上爬上了綠色的印記烹植,,那些爺爺用透明膠帶封存起來的基本信息依然清晰可見愕贡,驕傲地宣示著自己所屬草雕,這些瓶子的主人早已不知身在何處,不在世上了也說不定固以,而他們的一部分記憶卻以這一瓶江水和一張小小的紙片存留在這里墩虹。
我突然覺得有些難受。
爸爸和媽媽一起動手憨琳,先是清點店里的物品诫钓,看看還有沒有可以留下來的,爺爺?shù)男〉昀飽|西不多篙螟,家具電器是沒什么用處了菌湃,剩下的是一些陳年的茶葉、茶具遍略,還有一沓沓發(fā)黃變脆了的紙惧所,還有文具。小店里最大頭的就是那些玻璃瓶绪杏,對于這些瓶瓶罐罐的處置下愈,他們發(fā)生了矛盾。
“直接仍了吧蕾久∈扑疲”爸爸說。
“扔了多可惜÷囊颍”媽媽不同意障簿。
“你看這水,發(fā)臭了都搓逾,不扔還留著卷谈?”
“這畢竟是咱爸的份產(chǎn)業(yè)∠即郏”
“爸這家店就沒掙過幾個錢世蔗,”爸爸不耐煩,“都給扔了吧朗兵∥哿埽”
就在他倆爭論之際,我們聽到樓下傳來聲響余掖,好像有人進來了寸爆,似乎是個老年人,因為我聽到了木頭觸地的聲音盐欺。
爸爸下樓去看赁豆,不一會,他領(lǐng)著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老頭兒回來了冗美。
老頭兒一上來就停在門口魔种,他用手扶著杖,瞇著眼睛環(huán)顧四周粉洼,在那老花鏡的后面节预,他的眼睛變得濕潤,變得模糊属韧。
我突然覺得有些戳心安拟,這里已經(jīng)被我們給翻亂了,為了清點宵喂,我們把絕大部分東西從它們原本的位置拿開糠赦,再簡單的分類扔到地上,這樣一來樊破,不僅地面上是亂的愉棱,各色物品離開他們原有位置時也留下了一個又一個斑點,就像一件衣服上憑空被絞了幾個洞一樣哲戚。
那個老人應(yīng)該也是這家小店的顧客奔滑,今天也許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小店,整潔美麗的小店卻只給他留下這樣破破爛爛的一瞥顺少,一個意氣奮發(fā)的人最終落得行乞街頭朋其,這是悲哀的人生王浴。
老人將小店的風(fēng)景盡收眼底之后才緩緩開口說話,這一說梅猿,我們?nèi)笺蹲×恕?/p>
他說他叫尚強氓辣。
林家的人對這個名字都不陌生,因為這是爺爺故事里最常出現(xiàn)的名字袱蚓。爺爺給奶奶講運輸兵的故事钞啸,那個運輸兵叫尚強;給爸爸講商人冒險的故事喇潘,有一個商人叫尚強体斩,給我講創(chuàng)業(yè)的故事,那個創(chuàng)業(yè)伙伴叫做尚強颖低。
不怪我們?nèi)w愣住絮吵,爺爺講述的故事大多帶有離奇的色彩,他的故事又常常變來變?nèi)コ佬迹谖覀兯臅r間截面上蹬敲,這個尚強是只存在于故事中的人物,一下子看到本尊出現(xiàn)莺戒,所有人都有一種被命運捉弄的感覺伴嗡。
看樣子尚強尚爺爺確實是林如景的知交好友,他很快就從我們驚愕的表情上猜出了事情的原委:“林如景那個老東西又拿我編故事了是不是从铲?”
我們只得賠笑闹究。
尚強年輕的時候是個性子沖動的人,他打小喜歡輪子食店,在時代的洪流中選擇成為運輸兵,并且和林如景在戰(zhàn)場上相遇赏寇,成為朋友吉嫩,他們在戰(zhàn)火紛飛中相互扶持、活著嗅定。
回國以后自娩,尚強已經(jīng)無家可歸,就跟著去了林如景的家渠退,那時的林如景還在為開店的事情發(fā)愁忙迁,喜好新事物的尚強聽說好戰(zhàn)友想開一家買賣故事的小店,立即表示大力支持碎乃,并且成為了小店的第一位客人姊扔。
“我還記得老林——他顯老,我們那時都喊他老林——當(dāng)時說的話梅誓,”尚強回憶著過去恰梢,“他說‘是戰(zhàn)爭讓我知道了故鄉(xiāng)的可貴佛南,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站在這片地上太他娘爽了,這一輩子再也不想離開了嵌言,同時我希望嗅回,所有要離開故土的人都能記得他們離開了什么〈蒈睿’”
爺爺開的是一家買賣故事的小店绵载,他在小店入口支了個牌子,說是“遠行者請進”苛白,所有踏進這家店的人娃豹,爺爺都會給他們準(zhǔn)備兩個玻璃瓶,一大一小丸氛,里面裝著長江水培愁,一個人換一個瓶子,大瓶子留下缓窜,小瓶子帶走定续,爺爺為每一個來訪者精心制作標(biāo)簽,并且記錄下他們的故事禾锤、他們的悲歡離合私股。
向強在武漢呆了一段時間,之后輾轉(zhuǎn)去過許多地方恩掷,現(xiàn)在跟著孩子住在國外倡鲸。至今保留著瀏覽新聞公告的習(xí)慣。
“四個月前黄娘,我特別想回國看看峭状,回國以后就知道了這一帶要拆遷,趁著腿腳還方便逼争,我就時不時來看看优床。”他說誓焦,“我今天看到留下的門打開了胆敞,還以為里面已經(jīng)開始拆了,就過來看看杂伟。老東西還給我留了個瓶子呢移层,我告訴他我不喜歡江,他非要塞給我赫粥」刍埃”
老人笑呵呵的,從兜里掏出一個小瓶子——鏈子磨得只剩下亮灰色傅是,瓶子里的水還剩下一點匪燕,很渾濁蕾羊。
“唔,這里有條縫帽驯,以前摔過龟再,不過還好,水沒跑出來尼变±眨”
媽媽從架子上找到了標(biāo)有“尚強”的瓶子,搽干凈嫌术,遞過來哀澈。尚老爺子穩(wěn)穩(wěn)地拿起瓶子,一邊轉(zhuǎn)一邊看度气,他看了一會割按,提出一個請求:“能幫我把它倒回長江嗎?”
眾人愕然磷籍。
尚強放下瓶子适荣,嘆氣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后大概也沒有機會再來的院领,人命這回事弛矛,這么些年這些留在這里東西,就讓它們像老東西說的那樣比然,從哪來回哪去吧丈氓。”
尚強來店里坐了一回强法,說了些話就走了万俗,我們還來不及去弄一壺茶,他的到來使得我們重新審視了這家小店饮怯,也確定了最后的處理方案该编。
塵歸塵,土歸土硕淑,萬水匯江。
第二天一大早嘉赎,我們弄了輛車置媳,把小店里所有有水的瓶子全部裝上,拉到江邊公条,我們一家三口拇囊,一瓶接一瓶地把它們倒回長江。奶奶在家里坐著靶橱。
最先倒的寥袭,是我們家人的瓶子路捧,然后是尚強的,再然后是其他传黄。我們在天蒙蒙亮杰扫,江面尚還凝聚著寒霧的時候來的,當(dāng)我們倒完最后一瓶水時膘掰,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章姓。
這些空空如也的玻璃瓶,我們的處理是打碎识埋、掩埋凡伊。
一榔頭下去,玻璃應(yīng)聲而碎窒舟,就好像過往的時光碎掉了一樣系忙。
碎掉的是過去,未來還未到來惠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