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鐵飯碗
事隔40年后,當年過半百的老湯從農(nóng)場回到達市惧财,坐在自己開的咖啡廳里巡扇,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和一壺紅茶,看向窗外的夕陽時垮衷,驀然間想到了初一那年秋天躺在田埂上看到的如血的殘陽厅翔。
老湯的老家在大別山區(qū),直到十年前都還是有名的貧困區(qū)搀突,老湯出生在六十年代末刀闷,記憶中的家鄉(xiāng)窮得一塌糊涂,要啥沒啥仰迁。
家里有兄妹五人甸昏,四男一女,老湯排行老二徐许。兩個農(nóng)民養(yǎng)活五個孩子施蜜,家里的條件是可以想象的艱難,對每個人的肚皮一直照顧得很馬虎雌隅,所以湯家的孩子都沒多余的營養(yǎng)來長胖翻默,基因里的高個子拼命地搶著養(yǎng)分往高里躥,一個個都高高瘦瘦的恰起。
雖然生活艱難修械,父母卻很有遠見榕莺,只要孩子愿意讀書留储,勒緊褲腰帶也要供他們讀出來氯夷。孩子們體恤父母的不易搀崭,在農(nóng)活上也不會偷懶东帅。
初一那年怔昨,國慶中秋是同一天逗威,學校里放了假惨缆,還是小湯的老湯回家?guī)透改父畹咀印U登锢匣⒓燎牛鞜岬靡抑颍蠝帜_快,割完了自己的一行稻子权逗,又跑回去幫母親美尸,割完一整片地,太陽都快落山了斟薇。尚未成年的他精疲力竭师坎,四腳朝天躺在田埂上,仰望天空堪滨,殘陽如血胯陋,他只覺得累,累到生無可戀袱箱。
就在這時遏乔,母親的一句話填滿了他一片空白的大腦:“累吧?好好學習发笔,將來考上大學盟萨,離開農(nóng)村,就不用這么累了了讨!”
就這樣捻激,上學、干活來回切換前计,又長期營養(yǎng)不良胞谭,老湯就一直瘦得離譜,顴骨很高残炮,腸胃也不好韭赘,即使后來成了“湯總”或“Boss”缩滨,他也還是當年吃不飽飯的樣子势就,倒也很難顯出油膩之態(tài)。
高中畢業(yè)脉漏,老湯考上了省交通學校苞冯,路橋?qū)I(yè)。當時的交通學校侧巨,號稱省交通局的“黃埔軍芯顺”,畢業(yè)生都很吃香司忱,自上而下占據(jù)了交通局的整條戰(zhàn)線皇忿。家里人高興畴蹭,老湯也高興,他想:終于能像母親說的那樣鳍烁,離開農(nóng)村叨襟,再也不用辛苦地干農(nóng)活了!
交通學校畢業(yè)后幔荒,老湯被分配到縣公路局上班糊闽,農(nóng)村戶口轉(zhuǎn)為城市戶口,算是正式扔掉了“泥飯碗”爹梁,捧上了“鐵飯碗”右犹,用那時候的說法,就是吃上了“商品糧”姚垃。
如果沒有后來的那次出行念链,老湯的人生也許就要這么順風順水地過下去。
02? 巨債
在公路局上班的第四年积糯,老湯接到了一個同班同學從深圳打來的電話钓账。
同學接了一項私人工程,賺得不錯絮宁,就介紹老湯也去深圳梆暮。老湯心動了,向公路局請了半年假绍昂,去了深圳啦粹。
那次深圳之行讓老湯大開眼界,當時在單位上班工資還不到100塊錢窘游,而在深圳唠椭,食宿車費全報,一個月拿到手還有2000塊錢忍饰!
單位知道了老湯請假是去深圳干私活贪嫂,便給他家里去了封信,說人要是再不回來就要除名了艾蓝。
父母一聽慌了力崇,畢竟是個“鐵飯碗”,不能說扔就扔赢织,打電話勸他回來安心上班亮靴。于是,半年后于置,老湯又回到了公路局上班茧吊。
但是,人回來了,心卻回不來了搓侄,見過世面的老湯從此不安分了瞄桨。
過了三年,國內(nèi)大興土木讶踪。老湯再也按捺不住讲婚,辦了停薪留職,自己出來干工程俊柔。很快就挖到了第一桶金筹麸,在縣城里蓋了房子,買了車雏婶,還有手機物赶,是那種磚塊一樣的“大哥大”,在街上一掏出來留晚,都得讓人羨慕得流口水或是嫉妒得牙癢癢酵紫。
更徹底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2001年,那次轉(zhuǎn)折完全改變了老湯的人生軌跡错维。
當時奖地,全國路網(wǎng)大改造,各地也緊鑼密鼓地跟緊大步伐赋焕,準備把主要干線的公路全部升級為三級公路参歹,工程由個人分包。意氣風發(fā)又嘗到甜頭的老湯當然不肯錯過隆判,也分包了一段工程犬庇。
沒想到,干了半年侨嘀,虧了60萬臭挽,這在當時完全是個天文數(shù)字!
天天被人追著要債咬腕,別人欠他的錢欢峰,又要不回來。也沒法跟老婆說涨共,老婆就一句話:“誰叫你瞎折騰纽帖!跟你結婚這么久了,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煞赢!”
老湯只好開車去河邊釣魚抛计,一邊等著魚咬鉤哄孤,一邊等著好點子砸腦袋照筑。
魚拽著竿子吃餌,老湯盯著水面發(fā)愣:60萬吶!一想到這個數(shù)字凝危,老湯就頭皮發(fā)麻波俄,一個月工資才幾百塊錢,搭上一輩子也不夠還債的蛾默。年過而立懦铺,折騰了半天,又回到了起點支鸡,甚至比起點還要低冬念,起點是沒錢,現(xiàn)在可是欠著債牧挣,起點還有幾畝地可以種急前,現(xiàn)在連地都沒了。
正發(fā)愁的時候瀑构,老湯聽人說以前單位有個師哥去非洲打工了裆针,一個月能賺6000塊錢。
老湯心里一動:一個月6000寺晌,干8年世吨,就可以把那個大窟窿填上!
此刻的老湯呻征,還債心切耘婚,完全沒有料到,萬里之外的非洲對他來說陆赋,還有著遠比還債更多的意義边篮。
03? 出走非洲
半年后,老湯在師哥的介紹下到了坦桑尼亞奏甫,東非小國戈轿。
飛機在經(jīng)濟首都達累斯薩拉姆落地,休整了一天阵子,隔天就去了H公司的工地思杯。
工地在坦國的西北面,維多利亞湖邊挠进,氣候和風景都很宜人色乾,自然條件不錯,工地的伙食也不錯领突,海鮮肉類暖璧、蔬菜水果樣樣不缺。
但生活條件依然很艱苦君旦,當時在現(xiàn)場施工的中國人有七八十人澎办,分住在四個營地嘲碱,營地就是在山邊搭的機站房,再固定一塊活動板就成了宿舍局蚀,沒電麦锯,沒水,配了發(fā)電機琅绅,晚上熄燈睡覺扶欣。
從營地到施工現(xiàn)場的路是土路,路上要花很長時間千扶,老湯他們每天早上七點開工料祠,晚上十點收工。工地上沒有信號澎羞,通訊不方便术陶,手機打不通,后來采購了一批對講機煤痕,幾十公里都能聽見梧宫,就是車后面需要拖一個大電臺。
飲用水是用水車送來的摆碉,1萬升的大水車塘匣,夠用七八天。水是從維多利亞湖抽上來的巷帝,沒有經(jīng)過處理忌卤,沉淀一下就拿來用了,要是沒有燒開或者食物中毒就很容易打擺子(瘧疾)楞泼。很多人生病了驰徊,還有3個同胞犧牲了。
老湯原本抵抗力也不好堕阔,剛到?jīng)]多久就生病了棍厂,倒是不發(fā)燒,飯量也沒減超陆,但每天都覺得渾身無力牺弹,很困,以為是感冒时呀,到了中午就把雨衣鋪在樹下睡一會兒张漂,抗了十來天慢慢好了。
后來才知道那就是打擺子谨娜,第一次就這樣扛過去了航攒。其實工地上有隨地醫(yī)生,也有治瘧疾的藥趴梢,但老湯從小沒有看醫(yī)生的習慣漠畜,小病小痛基本靠扛币他。
還有一件事讓老湯吃盡了苦頭,就是水土不服盆驹,他一直腸胃不好圆丹,吃東西不干凈就拉肚子滩愁,到非洲以后躯喇,拉了一個月的肚子才慢慢適應。
H公司是國企硝枉,如今是響當當?shù)拇蠊玖觯敃r卻完全是個“新人”,老湯的項目是H公司在坦桑尼亞拿到的第一個項目妻味。
老湯加入的時候正压,正是項目打攻堅戰(zhàn)的階段,因為用人不當责球,已經(jīng)耽誤了一年工期焦履,5月份又一直在下雨,6月份才出了小雨季雏逾,剛剛進入旱季嘉裤。112公里,石方幾十萬方栖博,沼澤地10多公里屑宠,下面的淤泥有一兩米深,施工難度很大仇让。
老湯的頂頭上司也是他后來的好友G臨危受命典奉,項目開始起死回生,干了三四個月丧叽,搶了不少工期卫玖,工程也逐漸走上了正軌。
雖然身體不太好踊淳,但老湯的工作效率卻很高骇笔,半年以后,被提拔為隊長嚣崭,后來又做了營長笨触,管理整個營地。但國企的工作就是大鍋飯雹舀,干得越快芦劣,活兒也越多,沒完沒了地壓過來说榆,工資卻并沒有提高虚吟,他開始打退堂鼓了寸认。
折磨他的還有思念。那是他第一次出國串慰,已經(jīng)有兩個春節(jié)不在家過了偏塞,又沒法聯(lián)系家人,將近兩年的時間杳無音信邦鲫,他很想家灸叼,尤其想念女兒,天天失眠庆捺,每天都是睜著眼睛到天亮古今,白天照樣開車、干活滔以。老湯覺得自己已經(jīng)走在了抑郁的邊緣捉腥。
到了第三個年頭,老湯去找項目經(jīng)理G你画,軟磨硬泡要回家抵碟。他當時其實并不占理,因為協(xié)議期未滿坏匪,不能提前回國拟逮。但他受不了了,軟硬兼施剥槐,好容易磨了張4月份的機票唱歧,回國了。
登上飛機的那一刻粒竖,老湯在心里對自己說:再也不來非洲了颅崩!
04? 回國
老湯回家了。出國前蓋的那幢兩層半的小樓已經(jīng)換了主人蕊苗,車子也不見了沿后,老婆帶女兒租著一套房子住。
老婆一如既往甩給他一張冷臉:“你還知道回來靶嗯椤尖滚?”跟兩年前毫無區(qū)別,老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瞧柔。
這時漆弄,女兒說了一句話,又把老湯冷了的心給捂熱了:“媽造锅,你少說兩句吧撼唾,爸爸才剛回來「缥担”
兩年的時間倒谷,國內(nèi)的發(fā)展已經(jīng)超出了老湯的想象蛛蒙,他開始認真謀劃在國內(nèi)的生活。在非洲打工兩年賺的錢能還一部分賬渤愁,剩下的只能慢慢想辦法牵祟。房子和車都被老婆賣了,說是為了還債抖格,其實沒還多少诺苹,大部分都存在了自己的賬戶里。
機會很快就來了:老湯上學時的班長邀請他合作他挎。
班長當時負責一段高速公路的大修筝尾,邀請老湯去做業(yè)主代表捡需,比在非洲賺得多办桨,條件又比非洲好,老湯當然一口答應了站辉。
不料沒幾天呢撞,從坦桑回國度假的G約老湯見面饰剥,說公司又接手了一個新項目殊霞,讓老湯去做總工,這可是別人求之不得的機會汰蓉。
但老湯一是已經(jīng)答應了班長绷蹲,二是第一次非洲之行給他留下了陰影,就鐵了心顾孽,什么職位都不去祝钢。
G最后說:“就算幫我一個忙,成不若厚?”
聽朋友這么一說拦英,老湯心軟了,答應幫G的忙再回非洲一趟测秸。
但是疤估,他放了班長的鴿子,班長跟他絕交了霎冯,從此再也沒有了交集铃拇。
05? 再入非洲
老湯很快又回到了坦桑,去了G委托的項目沈撞。
研究了工程后慷荔,老湯跟項目經(jīng)理說,新年前就可以搞完基礎工程关串,項目經(jīng)理笑而不語拧廊,老湯知道他不相信监徘,但是他還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推進工程,還修改了其中一段路的設計方案吧碾,用了另外一套成本更低的方案凰盔,到圣誕節(jié)前,路基已經(jīng)全部修好倦春,路面基層也做好了户敬。
正準備回家,又有一個7公里的項目找上門睁本,老湯有點郁悶尿庐,又自我安慰:比上一個項目少,送佛送到西呢堰,最后一次吧抄瑟,干完回家!
但沒料到的是枉疼,因為這兩個工程皮假,老湯在H公司即使不是聲名鵲起,也算是有了點名氣骂维,這邊的項目還沒完全收尾惹资,又一項大任務已經(jīng)指定了他。
老湯想走走不了航闺,滿腹牢騷褪测,想了想又還是接了,畢竟都是老鄉(xiāng)潦刃。但老湯提了條件:就干三個月侮措,打開局面就走人!
三個月后福铅,老湯負責的項目進度遠遠超過了其他兩個提前開工的標段萝毛。
他于是辭職走人,回家去過年滑黔。
父親早已去世笆包,事發(fā)突然,去世時兄妹五人都不在身邊略荡,老湯便一直對老母很愧疚庵佣,終于能陪老人好好過個年了,兄妹五人也難得地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汛兜,那是一個祥和的春節(jié)巴粪。
年過得正熱鬧,老湯的手機響起,這個電話又把他的好夢給攪碎了肛根。
06? 創(chuàng)業(yè)
電話是坦桑項目上的一個經(jīng)理兼好友打來的:“出事了辫塌,死了一個中國人,項目也還沒找到接班人派哲,你再過來一趟臼氨!”
在家呆了不到一個月的老湯又回了坦桑,來到項目上芭届,找到接班人储矩,把工作交接好,正式提出辭職褂乍,然后去了達市持隧。
過年的時候,妹夫問起老湯在坦桑的情況逃片,提議說等過完年屡拨,他跟著一起過來合伙做生意。老湯當時因為工程的事匆匆忙忙返回了坦桑题诵,妹夫沒有一起來洁仗。如今辭了職层皱,他想性锭,跟妹夫合伙做生意可能的確是個出路,自己的性格不適合在國企混叫胖。
沒多久草冈,妹夫來了,發(fā)現(xiàn)這里物價比國內(nèi)高出許多瓮增,以商人的敏感嗅出了商機怎棱,認為在這里可以大展手腳。但他們卻不知道具體該做什么绷跑。
妹夫和妹妹在國內(nèi)開了一家廣告公司拳恋,其實也就是打印復印,卻也做得風生水起砸捏,就提議做老本行谬运,繼續(xù)開廣告公司。
這個提議被老湯否決了垦藏,妹夫懂生意卻不懂英語梆暖,廣告公司肯定開不了。做工程也不行掂骏,妹夫也不懂工程轰驳。老湯懂工程懂英語,但不懂生意,對坦桑的政策更是一竅不通级解。倆人手里的全部家當也就是老湯打工幾年賺的20萬冒黑,換成美金才4萬左右,租了一個大院子勤哗,天天坐在院子里想出路薛闪。
他們最終把目標鎖定在裝修上,因為裝修投入少俺陋、回本快豁延。就這樣,他們的第一家公司終于上馬了腊状,取名Yangguang Brother(陽光兄弟)诱咏,也不懂怎么注冊,就找了個黑人去幫忙注冊缴挖。
剛開始創(chuàng)業(yè)袋狞,缺這少那,干工程需要的官方資質(zhì)一項也沒有映屋,虧得當時H公司的一個朋友幫忙苟鸯,給他們介紹客戶,還借給他們一輛車棚点。
妹夫一直不能適應坦桑的氣候和生活早处,不是打擺子就是感冒,幾個月以后瘫析,老湯索性讓他回國了砌梆,在國內(nèi)幫著攢攢人力、發(fā)點貨什么的贬循。
但是老湯卻再也回不去了咸包,從一開始做家裝,后來做家具杖虾,再后來又蓋房子烂瘫,心血都在這里,攤子越來越大奇适,他已經(jīng)丟不下他的攤子了坟比。
老湯牽掛女兒,女兒這時已經(jīng)上中學了滤愕。他又開始跟老婆商量温算,讓她帶著女兒來這里上國際學校,中學畢業(yè)了可以去英國留學间影。老婆不同意注竿,說非洲又窮又亂,她不愿意來這個鬼地方受罪。
現(xiàn)在的太太巩割,是后來從國內(nèi)過來的裙顽,陪老湯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成了他生意上的好幫手宣谈,朋友們都叫她“湯嫂”愈犹。
老湯的創(chuàng)業(yè)依然在摸著石頭過河,裝修靠的是口碑闻丑,兩年多下來漩怎,老湯的生意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活兒也就越來越多嗦嗡,一切似乎都在走上正軌勋锤。
2008年底的時候,有人介紹他給Kunduchi的一戶當?shù)厝俗鲅b修侥祭,老湯興沖沖地去了叁执,報了價,談妥矮冬,開始動工谈宛。
可沒想到,這次的活胎署,讓他撞到槍口上了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