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我重回上海晕窑,站在新復(fù)原的杜公館舊居西云樓前骗炉,突然驚訝發(fā)現(xiàn)大門上方,赫然雕刻著四個字:竹苞松茂竹揍。
“松茂”是我丈夫的名字敬飒,而父親杜月笙建這杜公館時,我和先生都還沒有出生芬位,難道冥冥之中父親早已為我們牽下了紅線无拗?
大家都以為,杜月笙的女兒肯定會腰纏萬貫昧碉,實際上我繼承的也就只是個“杜”字英染。我就像只小鳥,一生躲避狂風(fēng)大浪被饿,飛過千山萬水四康,四處做窩。
但不管我身處何處狭握,年少時在杜公館里的玩耍嬉戲闪金,一直仿佛還是昨天。
? ? ? ? ? ? 杜美如講述父親杜月笙
? ? ? ? ? ? ? ? ? ? ? ? (一)
凡是見到我的人论颅,都喜歡問我怎么評價我的父親哎垦,是天賦異稟還是時勢造英雄?
不管外界怎么評價他恃疯,在我心中漏设,他就是一個對子女要求嚴(yán)苛的父親。
父親出生在浦東高橋郑口,他6歲時,我奶奶在生產(chǎn)時病逝了犬性,當(dāng)時家里窮得連棺材都買不起腾仅,就用席子卷起來用爛泥土埋了,后來這里長出一棵樹攒砖,樹根把席子連人都包起來,大家都說這是風(fēng)水好吹艇。
奶奶死后,嗷嗷待哺的姑姑只能送人抛猖。父親14歲那年,我爺爺也病逝了财著。父親徹底成了孤兒,孤兒父親很調(diào)皮撑碴,常常惹是生非撑教,也不好好念書,成了孩子王醉拓。后來惹事逃到浦西開始流浪伟姐,做了水果店的伙計,削得一手好梨亿卤。
父親后來在上海灘的傳奇大家也都知道了愤兵,但對于我來說,父親只是嚴(yán)厲的家長排吴。父親膝下共10個子女秆乳,他對家里的傭人倒是和顏悅色,對子女卻很嚴(yán)厲钻哩,見他要預(yù)約批準(zhǔn)屹堰,見面后主要是問讀書,然后給50塊老法幣做零花錢憋槐。
記得有一次我外語考試成績不好双藕,父親要用鞭子責(zé)打我10下。阿姨心疼我阳仔,讓我多穿兩條褲子去挨打忧陪,結(jié)果父親下手更重,還不許叫近范,叫一聲就重打嘶摊。
父親天資聰慧,是讀書的料评矩,只因家里太窮叶堆,只讀過半年私塾,后來一直聽評書自學(xué)斥杜。他對文化人極其尊重虱颗,言談舉止溫文儒雅沥匈,接人待物謙卑恭敬,一年四季著長衫忘渔,最上面的一顆紐扣也從不解開高帖,他只喜歡一個稱呼:杜先生散址。
? ? ? ? ? ? ? ? ? (二)
抗戰(zhàn)時期预麸,父親擔(dān)任中國紅十字會副會長吏祸,捐建醫(yī)院犁罩、學(xué)校床估,救助傷兵丐巫,輸送物資,建立抵抗部隊赡茸,帶著手下的兄弟跟隨國民政府一路輾轉(zhuǎn)到重慶遗菠,全家老小幾十口卻都留在淪陷的上海辙纬。
有一次我聽母親說贺拣,父親在重慶令她拿出鉆石變賣闪幽,總共有400多克拉沟使,資助在上海搞地下活動的抗日人士。變賣的錢拾酝,父親還要上海的家人親自送到地下抗日人士的手里蒿囤,這一旦被日本人發(fā)現(xiàn)材诽,是要殺頭的脸侥。而那段時間睁枕,家里常吃白菜燉豆腐。
那時期跳仿,父親與共產(chǎn)黨也打過交道菲语,他向山西前線的八路軍捐獻了一千套防毒面具谨究,上海被日本人占領(lǐng)后胶哲,他又幫助新四軍維持在上海的秘密交通線鸯屿,給共產(chǎn)黨的根據(jù)地運輸藥品和槍彈寄摆。
父親的處世之道就是廣結(jié)善緣婶恼,認(rèn)識他的人幾乎都接受過他的幫助勾邦。
在國民黨的諸多高官中眷篇,父親和戴笠伯伯關(guān)系更為親密。他來見我父親虐杯,我們都得待在屋里,不能出來的确憨。有一天他主動問父親:“你的女兒怎么樣瓤的?”
我這才看到戴伯伯的真容塔猾,我真是抖啊稽坤,他那眼睛睦擂,好像一看就看穿你顿仇,很叫人害怕臼闻。
如果他來時述呐,正好趕上父親在抽鴉片煙乓搬,父親得趕緊讓傭人把煙具藏到床底下抒倚,躲進屋里,讓大家?guī)退勑渥悠盗玻从袥]有煙味斟赚。如果有拗军,趕緊噴香水发侵,然后用濕毛巾擦臉刃鳄,直到?jīng)]有一點煙味叔锐。
他怕戴伯伯怪他又抽煙愉烙。這事情很奇怪步责,我父親怕戴笠创南,戴笠也很怕我父親稿辙,可能是他們倆的個性都太強了吧邻储。
1946年3月17日吨娜,戴伯伯坐飛機失事,父親聽聞消息一下子就崩潰了勾扭。當(dāng)時我們住7層樓妙色,我父親拉開窗子就要往下跳,看上去特別傷心煌珊,不斷說:完了怪瓶,完了……
3個月后,父親才慢慢恢復(fù)陨倡。后來國民黨在內(nèi)戰(zhàn)中兵敗如山倒绎晃,父親越來越失望,動了離開上海的念頭庶艾。上海解放前夕袁余,父親害怕共產(chǎn)黨會找他“算賬”,決定離開上海咱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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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颖榜,風(fēng)雨飄搖。我清楚地記得煤裙,2月6日那一天掩完,父親令我?guī)е艿茏w機先到香港。
那年我19歲硼砰,剛剛考上上海圣約翰大學(xué)且蓬,通知書已拿到存淫,還沒來得及去注冊坞笙。離開時我就隨便帶了點衣服,想著等回來再去大學(xué)報名。
我以為,自己很快就要回來的尝抖。后來才知道,那一天,我拎著衣箱,出走了大半生悔据。
三個多月后头滔,5月27日那一天,父親帶著家人和手下一百多口箭跳,從上海坐輪船到了香港垛玻。在香港儡蔓,病中的父親與我聊起離開時的情景涨岁,感慨無比。
輪船開近吳淞口,父親在船上能清楚地看到大批八路軍(即解放軍,父親習(xí)慣了叫八路軍)開進上海墨榄。父親在黃浦江上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岸上的申新紗廠。他對我說:“當(dāng)年你奶奶就是在申新紗廠做工,一天只掙兩個銅鈿米辐,后來我苦心經(jīng)營,做到了申新紗廠的董事長坝初,但現(xiàn)在剿配,都只能丟掉了界牡,我們都逃難到香港來了∧恚”
在香港,父親幾乎閉門不出算墨,他擔(dān)心自己被暗殺面粮,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鸿脓〈铝ぃ抗戰(zhàn)時四處奔走患下的哮喘病越來越嚴(yán)重篱蝇。
盡管父親在上海跺跺腳地皮也要抖一下,其實是面上賺得多徽曲、里子花得更多零截,入不敷出。到了香港疟位,境況更差瞻润,我們住的房子,也是父親好友陸根基免費提供的甜刻。
一百多人在香港绍撞,每天的生活起居費用就要六七千港幣,基本是靠故舊和朋友接濟得院,捉襟見肘傻铣。當(dāng)時我已二十歲出頭,父親讓我管全家的賬祥绞,我天天要精打細(xì)算非洲,才能把一大家子的開支勉強應(yīng)付過去。
當(dāng)年在上海蜕径,父親最喜歡民國大總統(tǒng)黎元洪送的那幅對聯(lián):春申門下三千客两踏,小杜城南五尺天。那景象兜喻,在香港是沒有了的梦染。
我們天天盼著回上海。問父親,父親說:很快的帕识,一年回不去泛粹,兩年一定能回去的涣达。
我們都篤信不疑食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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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從不跟我談大事。但我猜想崩瓤,他心里對共產(chǎn)黨是有些害怕的伪货。他不敢學(xué)師父黃金榮留在上海们衙,把全家老小和手下的命運都押上。
何況碱呼,父親常說一句話:好馬不把雙鞍配砍艾、一人不把二主從。
那時大陸和臺灣都在爭奪身在香港的父親巍举,父親也有著自己的盤算:兩邊都不得罪脆荷。
父親在上海時和法租界打交道多,他想帶全家從香港移民去法國懊悯。但父親很講義氣蜓谋,不愿丟開忠心耿耿的手下,還有一些在抗戰(zhàn)中犧牲人士的遺屬炭分。
算下來桃焕,去法國的男女老少總共有140多人。護照等各種費用要15萬美元捧毛,而父親當(dāng)時所有的積蓄观堂,只有保存在宋子良先生那里的10萬美元。
錢不夠呀忧,父親只好放棄了移居法國的打算师痕,說:要死大家都死在香港吧。
有一天下午而账,外頭來了兩個人胰坟,求見父親。父親把他們迎進客廳泞辐,關(guān)上了門笔横,不讓我們進去。平時家里來客咐吼,都是我這“大小姐”端茶送水吹缔,這次我好奇怪,我就扒在門縫里偷看锯茄,兩個人都是一身短打扮厢塘。兩個人走后,我聽到父親對母親說:“是那邊來的人,邀請我們回去俗冻。”
第二天牍颈,父親對我說:“美如迄薄,今天我?guī)愕綔\水灣兜兜風(fēng),你誰都不要講煮岁〖ケ危”父親帶著我去了淺水灣的一家飯店。
在飯店里画机,巧遇到了電影明星胡蝶冶伞,父親和她寒喧了幾句,就讓我和司機自己吃步氏,他到外頭透透氣响禽,單獨找了個能看海的地方。
他一個人對著海坐著荚醒,足足坐了兩個多小時芋类。司機吃得很開心,他悄悄問我:“大小姐界阁,老爺不知在想什么呢侯繁。”
我跑去問父親:“您在想什么呢泡躯?”
父親說:“我在看海啊贮竟,海的那邊就是浦東老家啊〗咸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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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水灣吃飯回來沒多久咕别,父親的病又加重了。出于經(jīng)濟原因写穴,也考慮到安全顷级,父親沒請護士,靠家里人幾班倒照顧他确垫。我是每天晚上六點到天亮輪班弓颈。那天我正在客廳照料他,突然父親的朋友楊管北慌慌張張地跑來:“老杜老杜删掀,出事了翔冀!出事了!”
原來大陸來人求見父親的那段時間披泪,父親托好友錢新之同時給周恩來和蔣介石寫信纤子,表達(dá)同一個意思:杜月笙先生愿意回你們那邊。
可錢伯伯那天喝了一瓶半威士忌,稀里胡涂地套錯了信封控硼,把給大陸的信寄給了臺灣泽论,把給臺灣的信寄到了大陸。
一切都已注定卡乾,一直在觀望局勢翼悴、不想站錯隊的父親竟落得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了幔妨。
一直在糾結(jié)到底回大陸還是去臺灣的父親鹦赎,終于下定決心:哪里也不去,留在香港茍且度日吧误堡。
心灰意冷古话、身處絕境的父親哮喘病越來越嚴(yán)重。到了后來锁施,每天我都在床頭舉著氧氣瓶讓他吸氧陪踩。
宋子良先生從報上得知父親快不行了,主動打電話給我母親悉抵,說父親還有10萬美元存在他那里膊毁,并且很快就把錢匯給我們。
父親按照“先外后內(nèi)”的原則基跑,分給家人和手下婚温,我未出嫁,分到了6千媳否。這是父親留給我們的唯一遺產(chǎn)栅螟。
父親對我說:“美如,阿爹對不起你篱竭,沒能看到你結(jié)婚力图,送你出嫁〔舯疲”我含淚安慰父親吃媒,隨后就按他的吩咐,出門去匯豐銀行吕喘,從專用保險柜里取出些“紙頭”赘那。
從銀行跑回來,把“紙頭”交給父親氯质。父親拖著病體募舟,當(dāng)著我們的面,一張張地把它們撕掉闻察,那是別人寫給他的欠條拱礁,欠款的不是商界精英就是政界高官琢锋。我來不及全看,只偷偷瞥到有借美元的呢灶,有借金條的吴超,其中有個借了500根大黃魚(金條)。
我們守在病床前鸯乃,都很錯愕父親為什么要這樣做鲸阻。
父親說:“我不想你們今后一生都在討債,不想你們在我死后費盡力氣打官司§穑現(xiàn)在兵荒馬亂,借錢的人仆潮,手頭哪里有錢宏蛉?今后他們有了錢,若是感恩性置,一定也會幫你們的拾并。”
父親還再三叮囑我們鹏浅,將來一定要把他的尸骨帶回上海嗅义,葬在浦東高橋老家。
1951年8月16日隐砸,父親去世之碗。回光返照時季希,留下最后一句話:“我沒有希望了褪那,可你們大家有希望,中國還有希望式塌〔┚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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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去世后,我們孤兒寡母一大家子峰尝,只能靠變賣首飾在香港度日偏窝。還好母親是蔣介石夫人的朋友,她向我們伸出了援手武学,邀請我們?nèi)胰ヅ_灣祭往。
母親帶著我們兄弟姐妹,護送父親靈柩火窒,在臺灣安頓下來链沼。原以為很快就能回大陸,父親的棺木遲遲沒有下葬沛鸵。后來回大陸越來越無望括勺,1952年才把父親葬在了臺灣基隆缆八。
落葬后沒幾天,我們兄弟姐妹十人疾捍,與母親拍下了一張合影奈辰,這是杜家子女們唯一的一張合影。
以后我們?yōu)榱松罡鞅紪|西乱豆,分居在全球各地奖恰。有嫁了阿拉伯小伙子的,有娶了白人姑娘的宛裕,如同一個小聯(lián)合國瑟啃。
在臺灣,蔣夫人對我們一家老小關(guān)照有加揩尸。母親也經(jīng)常與蔣總統(tǒng)夫婦見面蛹屿、小聚。但母親沒有固定收入岩榆,還須常常拿當(dāng)年父親給她的首飾去變賣错负,維持家用。
我們來臺灣時勇边,正值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犹撒,臺灣反而安全多了。大陸那邊一時難以顧及粒褒,打不過來识颊,我們?nèi)译y得過了幾年兵不荒馬不亂的太平日子。我們是原鄉(xiāng)人奕坟,雖然臺灣不是上海谊囚,可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执赡,只要太平镰踏,心安處,就是家沙合。
我25歲時奠伪,為了躲避追求者,和朋友們跑到嘉義去玩首懈,在那里的一次露天舞會上绊率,我認(rèn)識了飛殲擊機的飛行員蒯松茂,和我同歲究履。
我的丈夫蒯松茂祖籍安徽省肥東縣店埠鎮(zhèn)滤否,家境小康,抗戰(zhàn)時父親去世最仑,母親帶著他們年幼的兄弟幾個藐俺,一路逃難到大后方的四川炊甲,投奔在國民革命軍當(dāng)空軍的大女婿和大女兒。
那時候欲芹,國民政府效仿蘇美空軍預(yù)校模式卿啡,在成都灌縣開辦了空軍幼年學(xué)校,招收小學(xué)或上初中的孩子菱父,培養(yǎng)飛行員颈娜。蒯松茂13歲時自己去報名,被學(xué)校錄取浙宜,做了少年學(xué)員官辽。
跟我這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富家小姐比,蒯松茂的少年是悲慘的粟瞬,國家動蕩不定同仆,他們也跟著吃苦,很多同學(xué)的家鄉(xiāng)被日本人占領(lǐng)亩钟,連寒暑假也只能在校園里度過乓梨,學(xué)校經(jīng)常被日本人轟炸鳖轰,吃了不少苦頭清酥。
他永遠(yuǎn)都記得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那一天晚上≡搪拢空軍幼年學(xué)校放假焰轻,他回到成都北門外的家中,晚上與同學(xué)到電影院看電影昆雀,放映到一半辱志,屏幕上突然打出一行字:日本無條件投降!
頓時狞膘,電影院里所有人都跑出來揩懒,大家把帽子拋到半空上,一路跟著人流挽封,跑到成都最熱鬧的春熙路上已球,那里人山人海。人們笑呀笑呀辅愿,不認(rèn)識的人彼此擁抱智亮,不由分說把大街上的幾個美國士兵抬起來,拋到半空中点待,接他們阔蛉,再拋到半空中…….
1949年,蒯松茂隨軍隊撤到臺灣癞埠,駐防在嘉義空軍基地状原。他的母親和兄弟都在大陸聋呢,生死不知,音訊全無遭笋,他如同孤兒般遙望著海峽對岸坝冕,就像當(dāng)年我父親,隔海遙望著海那頭的故鄉(xiāng)上海浦東瓦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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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相戀時喂窟,蒯松茂還很窮,他坦率告訴我母親央串,自己所有的積蓄只有一千美元磨澡,還是被派到美國空軍受訓(xùn)一年、省吃儉用才攢下來的质和。
更要命的是稳摄,他是殲擊機飛行員,大陸那邊“一定要解放臺灣”饲宿,臺灣這邊也一定要“反攻大陸”厦酬。解放臺灣也好,反攻大陸也好瘫想,都是隨時要打仗的仗阅,戰(zhàn)場上槍炮子彈不長眼睛,要是機毀人亡国夜,一點不意外减噪。
母親沒有阻攔我嫁給一個隨時可能會陣亡的軍人。她對蒯松茂說:婚禮你別管了车吹,不用你出錢筹裕,一切我來籌辦。
1956年窄驹,我們結(jié)婚朝卒。蔣介石夫婦得知后,請我們吃了一頓便飯乐埠,還送了兩床繡著龍鳳圖案的大紅被面和一套西餐具抗斤,這套床品我一直珍藏著。
婚后我搬到先生的駐地嘉義饮戳,先蝸居在日本人留下來的一室一廳里豪治,后來才搬到空軍的眷村東門町。軍眷宿舍地點很偏僻扯罐,條件很簡陋负拟,我放下大小姐的身段,學(xué)會了煮飯做家務(wù)歹河。
我母親和外婆都是京戲名角掩浙,我自己也愛唱京戲花吟、聽京戲。一個人在家時厨姚,我常常把收音機頻道撥到大陸那邊的電臺衅澈,聽各種流派的京戲。
有一天谬墙,我正在家聽得入迷今布,跟著收音機哼唱,先生回家撞到拭抬,大驚:我在嘉義空軍基地就是管收聽敵臺的部默,太太怎么還能聽敵臺?絕對不允許造虎!趕快關(guān)了傅蹂!再不能聽了!否則第一個就要抓你算凿!
我嚇得趕緊關(guān)掉份蝴,不想給先生帶來麻煩,只好忍痛不再收聽氓轰』榉颍可背地里更加思念大陸的故鄉(xiāng),想念遠(yuǎn)在大陸的外婆筱蘭英戒努。我小時候请敦,慈愛的外婆總抱著我們姐弟哼京戲镐躲。
1949年储玫,外婆沒有隨我們逃難,留在大陸萤皂,住在北京草廠六條的胡同撒穷,直到她高齡去世,我們一家再也沒有見過她老人家裆熙。
蔣介石先生也愛看京戲端礼,可他發(fā)誓:反攻大陸不成功,不進戲院入录。蔣夫人為哄他開心蛤奥,就想出折衷辦法:請京戲演員到總統(tǒng)官邸來唱,這樣蔣先生還是沒進戲院僚稿,不算違誓凡桥。
當(dāng)時臺灣大街小巷到處都張貼著標(biāo)語“勿忘在莒”,意思是不忘故國蚀同,據(jù)說蔣先生的辦公室里也掛著這四個字缅刽。
和我丈夫一樣的這些飛行員啊掏,不止一次被告知,隨時做好反攻大陸的準(zhǔn)備衰猛。
有一次迟蜜,他與其他飛行員半夜接到軍令,要求立即上飛機“反攻大陸”啡省。他人已上了駕駛倉娜睛,美軍顧問匆忙趕到總統(tǒng)府阻止,說如果臺灣方面一意孤行要打卦睹,美國不會提供后續(xù)軍援微姊。美國是擔(dān)心臺灣輕舉妄動會引起連鎖反應(yīng),蘇聯(lián)卷入分预,會爆發(fā)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兢交。
我的丈天也明白,反攻大陸根本不現(xiàn)實笼痹,如果沒有持續(xù)不斷的后勤援助配喳,比如加油機的配合,所有的戰(zhàn)機都會有去無回凳干,因為大陸太大晴裹、縱深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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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jì)50年代臺海危機爆發(fā)救赐,先生開著戰(zhàn)斗機參加金門炮戰(zhàn)涧团。炮戰(zhàn)打完后,上頭有指示经磅,盡量避免直接沖突泌绣。先生開飛機在沿海巡邏或者掩護補給艦時,常與大陸那邊的飛行員在空中相遇预厌,大家在空中心照不宣阿迈,客客氣氣地打個招呼。
婚后沒幾年轧叽,我的丈夫從一線飛行員轉(zhuǎn)到臺灣駐約旦大使館苗沧,做了空軍武官。1969年炭晒,我?guī)е⒆右瞾淼郊s旦隨任待逞,那時正趕上約旦與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爆發(fā)戰(zhàn)爭。
當(dāng)時覺得好奇怪网严,每天一到中午11點鐘识樱,槍炮都沒聲音了,下午5點鐘也沒有。后來才知道兩方面的軍人都去喝咖啡去了牺荠∥涛。咖啡喝完了,砰砰砰又打起來了休雌!
在約旦做外交官夫人灶壶,與皇親國戚交往不少。有一次杈曲,王太后的法語翻譯臨時有事驰凛,我就臨時充當(dāng)了她的翻譯。那些外國外交官沒想到我一個中國人能把法語說得這么地道担扑,問我是不是從小生活在法國恰响。
這時我就無比思念父親,想起小時候他打我逼我學(xué)法語涌献、學(xué)英語胚宦,想起他的話“既要識字,也要識人”燕垃。
約旦國土狹小枢劝,絕大部分都是沙漠,別的中東國家都是富得流“石油”卜壕,可它沒有您旁。這個“上帝的棄兒”四周又被強敵環(huán)繞,全靠國王侯賽因長袖善舞轴捎,夾縫中求生存鹤盒。這么個小國,竟然在多年的中東亂局中闖出一片安寧侦副。
1976年侦锯,約旦與大陸建交,臺灣使館撤了跃洛,先生要奉調(diào)回臺灣率触≈找椋可我們已經(jīng)喜歡上了約旦汇竭,喜歡上了國王一家,不想回臺灣穴张。先生就辦了退役细燎,留在約旦。
國王侯賽因家族對中國文化情有獨鐘皂甘,有一天玻驻,國王與先生閑聊時說,世界上很多國家首都都有中華菜館,中國菜真好吃璧瞬。國王的弟弟哈桑王儲也對我們說户辫,世界到處都有中餐館,約旦卻沒有嗤锉,不如你們在約旦開個中餐館吧渔欢。
就這樣,我卸下了外交官夫人珠寶首飾瘟忱,文君當(dāng)壚奥额,荊釵布裙,做起了中餐館老板娘访诱。為了籌足到開餐館的本錢垫挨,我們一次性提取了臺灣的全部養(yǎng)老金。
我和丈夫在親手創(chuàng)辦的約旦第一家中餐廳開業(yè)触菜。這是在1979年九榔,取名為“中華飯店”。以前我對美食只會吃和批評涡相,現(xiàn)在我硬著頭皮上陣帚屉,和丈夫既當(dāng)老板又當(dāng)雜工,既當(dāng)廚師又當(dāng)跑堂漾峡,既做采買又做賬房攻旦,睡過地板,白手起家生逸,苦心經(jīng)營牢屋,甚至先教當(dāng)?shù)厝擞每曜印?/p>
我們在約旦開了近三十年的中餐館,皇親國戚是巢郯溃客烙无,大陸來訪的官方代表團,聽說杜月笙的女兒在這里開了家餐館遍尺,也總是很好奇截酷,要來光顧下,還要合影乾戏。
大家的要求迂苛,我都是有求必應(yīng)」脑瘢看到他們三幻,我覺得很親切,好像大陸就不遙遠(yuǎn)呐能,年少時在大陸的時光也不遙遠(yuǎn)念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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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及年少芳華時,曾是驚鴻照影來,可我們杜家人怎么敢回去朗徊?
兩岸解禁后首妖,兩邊的交流越來越多,但我們卻一直忙于餐館營生爷恳,遲遲未能回家悯搔。直到2001年,我才首次回到上海舌仍,這次我還辦了臺胞證妒貌。
時隔52年后,我再回上海铸豁,我們與女兒一家總算團聚了灌曙。
2005年,丈夫又帶著我节芥,回到他的故鄉(xiāng)安徽在刺,給親人掃墓。丈夫遠(yuǎn)赴臺灣時头镊,婆婆跟著他的四哥流落到長江北邊的小城安徽樅陽蚣驼。直到1973年去世,老人家一直飽受思念和驚嚇相艇,至死再也沒有見過海峽那一頭的兒子颖杏,更別說見過我這兒媳。
我的丈夫離家時坛芽,還是英俊少年留储,回鄉(xiāng)時,已是古稀之年咙轩,慈母已成一坯黃土获讳!母子已天人永隔。在樅陽城郊的荒山上活喊,他跪在母親草萋萋的墳頭丐膝,燒紙,痛哭钾菊,我也在這從未謀面的婆婆的墳前下跪帅矗,磕頭。
2017年我丈夫和侄女蒯文琳在蘇州重逢结缚。
渡盡劫波损晤,笑泯恩仇。所有的顛沛流離红竭,都由海,走向江,所有的離合茵宪,都由動蕩最冰,歸于平靜。
杜家的后代散枝落葉在全球稀火,我和先生已四世同堂暖哨,三個孩子文鵬、文琦和文瑞凰狞,無論在世界上走得有多遠(yuǎn)篇裁,但每年過年,他們依然回來赡若,按中國的老禮达布,向我們磕頭。
而年近九旬的我們逾冬,回到了臺灣定居黍聂,但常回大陸身腻,我們?nèi)テ謻|看過杜家祠堂产还,去過北京逛琉璃廠,去過前門老舍茶館聽京戲嘀趟,還去成都看闊別七十多年的空軍幼年學(xué)衅昵……
而2017年年底那一次我們?nèi)ド虾#趶?fù)原到嘉定的杜公館舊居西云樓前她按,我和丈夫驚訝地發(fā)現(xiàn)坡椒,杜公館大門上方,赫然雕刻著四個字:竹苞松茂尤溜。
我倆在復(fù)原的杜公館舊居前倔叼,長久地觀看著門頭上方四個字:竹苞松茂
這房子是父親在上海灘剛發(fā)達(dá)蓋的,當(dāng)時我和丈天都還沒有出生宫莱,我想起父親過世前丈攒,為沒能看到我出嫁而難過,原來他冥冥之中早已為我們牽下了紅線授霸。
走了一山又一山巡验,過了一江又一江,四海漂流碘耳,我們終于可以在夕陽下享受故園的祥和靜美显设。只是父親要葬在故鄉(xiāng)上海浦東高橋的遺愿,至今沒有實現(xiàn)辛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