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昭昭意弄人

   走過秋收的喜悅與寒冬的凜冽之后束世,打洛鎮(zhèn)上的人們總算告別蜷縮在火爐旁索取溫暖,開始外出感受春的氣息。太陽在云層中若隱若現(xiàn)反镇,略帶寒氣的春風(fēng)撫在臉上微涼,似乎嚴冬仍在暗示它并未離去娘汞〈醪瑁空氣中夾帶著花草與春耕泥土的氣息,沁人心脾你弦,街上的行人在這柔和的日子放松了心情惊豺,臉上洋溢著又一年豐收前播種的喜悅。

  唯獨酒館張開心不起來禽作。

  打洛是個少數(shù)民族聚居地尸昧,這里的人們熱情活潑,尤愛飲酒旷偿,酒館張這個外鄉(xiāng)人順應(yīng)需求烹俗,在鎮(zhèn)上開了家酒館,生意紅火萍程。這天他同往常一樣蹬著車在二婆婆農(nóng)場邊停下幢妄。這個打洛鎮(zhèn)上唯一的外鄉(xiāng)人身材魁梧,約莫五十來歲茫负,大腹便便磁浇,他總是一副喜笑顏開的樣子,待人和氣朽褪,唯獨一到這農(nóng)場就換了一副復(fù)雜的面容置吓,愁云慘淡中又攜帶著美好的憧憬无虚。

  他將自行車靠在院子旁的柵欄邊,往屋子里走去衍锚。他自己的地緊挨著這個農(nóng)場友题,每想到這塊地他就像是剛燒開水的壺,蒸汽突突突直往外冒戴质,壺蓋兒都能頂翻過去度宦。要說換了誰攤到這塊地都得這樣。僅僅一碑之隔一邊怪石嶙峋告匠,土壤像神明隨意丟下的薄薄地毯戈抄,被石頭扎得破爛不堪分成形狀各異的造型,然而另一邊卻是打洛最肥沃的土地后专。

  他早就對二婆婆這份產(chǎn)業(yè)饞涎欲滴划鸽,算上剛過去的冬天做的努力不下二十次試圖將這個農(nóng)場買下來,但都被二婆婆固執(zhí)地拒絕戚哎。二婆婆的二是她的姓裸诽,這是她們民族的習(xí)俗她的姓是她父親的最后一個字。

  “我已經(jīng)在這里活了74年型凳,死也要死在這里丈冬。”

  其實二婆婆剛開始對他并不這樣甘畅,她總覺得酒館張看著很親切埂蕊,似乎能讓她那孤苦伶仃的心感到溫暖,就像舊沙發(fā)上換的新毛毯一樣疏唾。

  二婆婆正在屋里削土豆粒梦。她干瘦,頭發(fā)花白荸实,像從沒人幫她梳過一樣亂蓬蓬的匀们,滿臉皺紋,身體佝僂准给,眼神卻堅毅且精力充沛泄朴。酒館張拍拍她的肩背,在她身旁一張小矮凳坐下露氮。

  “哎喲祖灰,大娘,您身體總是這么硬朗畔规?”

  “還行局扶,你怎么樣,大酒館老板∪瑁”二婆婆沒停下手里的活畜埋,都沒看酒館張一眼。

  “哎畴蒲,身體還行悠鞍,就是心里難過∧T铮”

  “沒病就好咖祭,沒病就好∧杪睿”

  她什么也沒再說么翰,專心削土豆,削好一個就丟進水桶里辽旋。酒館張瞧著她繼續(xù)干活浩嫌。她的手指由于常年勞作變得骨節(jié)粗大隆起,彎曲如鉤戴已,指甲厚重,像老鷹爪子一般強勁有力锅减,兩個手指像鉗子似的手勢從背簍里夾起一個淺紫色的土豆糖儡,放在刀刃下迅速轉(zhuǎn)動,削下一條連綿的長皮怔匣∥樟“咚”又削好一個。仿佛酒館張不存在每瞒,她機械的重復(fù)著相同動作金闽,只有兩只母雞在她坐德高椅子下面啄土豆皮,邊發(fā)出咯咯的聲音來打破沉寂剿骨。

  酒館張心知氣氛凝重代芜,他面露窘態(tài)心神不定,話到嘴邊卻吐不出來浓利。他熱切期望這老太婆可以開口問問他的來意挤庇,即使心知肚明。

  終于贷掖,他還是先開口了

  “大娘嫡秕,有什么我可以幫你的嗎?農(nóng)場您還是不愿意賣給我苹威?”

  “這事沒商量昆咽,我已經(jīng)說了幾十次,你別打這主意”

  “不是,大娘掷酗,我今天來是想告訴您我想到了 一個好辦法调违,對你我都有益的好辦法』阍冢”

  “什么辦法翰萨?”

  “是這樣,您可以把農(nóng)場賣給我糕殉,但實際上農(nóng)場土地都還是您的亩鬼。”

  “我是老了阿蝶,但還不糊涂雳锋,不要說了∠劢啵”

  “大娘我剛才沒講清楚玷过,我的意思是我會每年給您1萬5千塊,但是農(nóng)場是您的筑煮,您可以養(yǎng)牲口種莊稼辛蚊,或者干脆讓它長滿荒草都行。農(nóng)場里的所有東西都歸您所有真仲,牲口袋马、莊稼賣的錢都是您的怎么樣?而且您根本不用在乎我秸应,我會按時給您送錢來就行了虑凛。”

  二婆婆停下手里的活計软啼,她那雙銳利的眼睛深藏在皺紋密布的眼皮下牢牢的盯著酒館張桑谍。

  酒館張看到二婆婆被吸引住了,開始洋洋自得祸挪。

  “您看這是不是個好辦法?”

  二婆婆帶著懷疑的神情打量著他锣披,琢磨這里面有什么圈套。

  “好處都給了我贿条,你圖什么呢盈罐?”

  “這您可不必操心啰,您身子骨這么硬朗闪唆,長命百歲是肯定的盅粪,您愛在農(nóng)場住多久就住多久,只不過悄蕾,您得給我立個字據(jù)票顾,我們請人做個公證础浮,寫明在您百年之后農(nóng)場歸我所有就行〉旖荆”

  酒館張停頓了下看看二婆婆的反應(yīng)豆同,接著說:

  “您無兒無女,也沒親人含鳞,將來農(nóng)場也無人看管不是影锈?反正在您有生之年我每年會給您1萬5千塊,這對您來說可是一筆純收入蝉绷,您想想以您的身體再活二三十年根本沒問題鸭廷,這三十多萬塊您愛怎么花怎么花,也趕趕時髦去旅旅游多好不是熔吗×敬玻”

  經(jīng)酒館張這么一算賬,她感到一陣驚訝桅狠,心里七上八下讼载,畢竟活了一輩子沒苦著什么,有片好地收成雖不錯但都是自己操持幾十年從來沒這么輕松得到這么豐厚的報酬中跌。心動難當咨堤,答道:

  “我并不拒絕你的建議,只不過我得把這件事想個清楚明白漩符,你下個禮拜再來一喘,到時候我會給你回復(fù)≡山觯”

  酒館張沉浸在喜悅中哼著小曲回去了津滞。仿佛第一次發(fā)現(xiàn)全新劫掠大陸英格蘭的維京人铝侵。

  二婆婆陷入沉思灼伤,當晚徹夜未眠,一連三天她心神不寧煩躁不安咪鲜。她感到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利于她的某種貓膩狐赡。她已經(jīng)活了70多年,在如此冗長的歲月里從未有餡餅從天而降疟丙,又恰好砸在她的頭上颖侄。但她想到每年都有這么些錢進賬對于她一個老太婆而言是完全足夠了,還能做些別的事情享郊。自己也不用再伺候臭烘烘的牲口览祖,不用理它們的吃食,不用擔(dān)心它們生病炊琉,再也不用佝僂著本已佝僂的身體展蒂,忍受太陽的煎烤……想到這些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又活。

  她不能在忍受自己在猶疑與憧憬之間徘徊不前,萬一她果真時日無多锰悼,她能留下些什么呢柳骄?于是決定去找公證人商議一番,建議她接受箕般,但是價格得漲一點耐薯,就眼前這個價十年才十五萬,農(nóng)場至少值30萬丝里。

  天哪曲初,每月無所事事還能進賬進3000塊這個前景,簡直叫二婆婆向往的全身發(fā)抖丙者,要知道复斥,隔壁老陳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的會計師月工資也才3500。以前養(yǎng)牲口械媒,種莊稼目锭,刨去吃食均攤下來一月連1000都不到。她暗自竊喜纷捞,卻又難消疑慮害怕其中會有什么陰謀詭計痢虹,一直在人家里磨磨蹭蹭,不斷重復(fù)的詢問主儡,最后總算請人家?guī)退郎蕚湟粋€字據(jù)才昏沉沉的回到家奖唯,就像喝了兩壇米酒一般。

  酒館張來討她回話糜值,她故意讓人家懇求了半晌丰捷,聲稱她很不樂意,實際上她心里在犯嘀咕寂汇,擔(dān)心自己的價格太高會嚇跑酒館張病往。最后酒館張一再懇求,她終于開出價碼骄瓣。

  酒館張驚訝的跳起來停巷,當即一口拒絕。

  為了說服酒館張榕栏,她便開始推算自己殘存的時日不多畔勤。

  “我最多也就四五年活頭,我已經(jīng)74了扒磁,以前還好庆揪,現(xiàn)在一點點咳嗽感冒就會要了我的老命》镣校”接著真咳嗽起來缸榛。

  “張老板检访,你聽聽,我連肺都快咳出來了仔掸〈喙螅”為了使自己的論證更有力道,她甚至翻出自己三年前就醫(yī)的泛黃病歷本起暮。

  “看看吧卖氨。”二婆婆遞給酒館張后负懦,坐在小矮凳上筒捺,眼神空洞的看著門外,仿佛一個剛被醫(yī)生判了死刑絕望的病人纸厉。

  “老太婆我得了血栓系吭,沒幾天日子了】牌罚”她轉(zhuǎn)頭望著酒館張肯尺,“哪天突發(fā)腦梗,還得辛苦你和領(lǐng)居們處理下我的身后事躯枢≡蛞鳎”

  不知道的人都會認為這一切都是真的,畢竟只有她自己知道锄蹂,她一年前復(fù)查血栓就已經(jīng)溶了氓仲,只是那次忘帶了病歷本。

  酒館張仔細翻著病歷得糜,看了一遍又一遍敬扛。

  “算了吧,大娘朝抖,您身體解釋的像水庫鐵索橋一樣啥箭,將來指定是您送我〔酃鳎”

  兩人討價還價捉蚤,二婆婆寸步不讓抬驴,要求酒館張以每月3600的價格炼七,月結(jié)。

? ? ? ? 最終布持,她如愿豌拙。畢竟病歷上的記載千真萬確,復(fù)診多次結(jié)果也都類似题暖,老太婆估計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懶的再去醫(yī)院按傅,所以病歷上只有那幾頁捉超。這些想法一直縈繞在酒館張腦海里。而且酒館澄ㄉ埽客劉鐵匠不就是嗎拼岳,血栓第二年就沒了。是的况芒,這樁生意不錯惜纸。他的如意算盤支撐著他不得不同意那個價格。

  當晚就簽下契約绝骚。

  春種秋收轉(zhuǎn)眼三年過去了耐版,二婆婆身體未有絲毫變化,酒館張大失所望压汪。甚至覺得二婆婆越來越年輕了粪牲。想著每個月白花花的銀子嘩啦啦的流進二婆婆的口袋,氣就不打一處來止剖。他認為自己真是糊涂到頂才會買農(nóng)場腺阳。氣歸氣,但他也很清楚穿香,農(nóng)場一旦歸他這份產(chǎn)業(yè)就是永久的舌狗,這造福后代的大好事,且就眼前的形式扔水,農(nóng)場值個30萬完全沒問題痛侍。

  所以,他時常蹬車去看望二婆婆魔市,就像九月份里人們常去農(nóng)田看稻谷是否可以開鐮收割主届,二婆婆接待他時眼神里閃爍著狡黠的目光,似乎在慶幸自己成功的戲耍了對手待德。酒館張見此神情君丁,立即忿忿而去,嘴里低聲罵道:

  “真是老不死将宪,什么狗屁血栓绘闷,呸”

  對此,他無可奈何较坛,他早就受夠了每個月拿著自己的血汗錢笑盈盈的給二婆婆送去印蔗,那些錢都是他一壺茶、一瓶酒丑勤、一碟小菜华嘹,一點一點攢出來的。他一看見老婆子法竞,就恨不得將她掐死耙厚,可謂是疾首蹙額强挫,嚼穿齦血,就像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薛躬。

  他不能放任情況繼續(xù)惡劣下去俯渤,開始想辦法。忽地想起劉鐵匠來型宝。

  這天他又來到農(nóng)場看望二婆婆稠诲,他意氣揚揚的搓著雙手,就像第一次來談交易時一樣诡曙。

  “大娘臀叙,您到鎮(zhèn)上怎么不去我店里吃頓飯?我們兩做了這么好的買賣您得給我機會感謝您不是价卤!您不用付一分錢劝萤,我好酒好菜招呼您∩麒担”

  二婆婆可等不到他再次邀請床嫌,第二天就去了。

  酒館張喜出望外胸私,像承諾的那樣好生招待著厌处。但二婆婆幾乎什么都沒吃,長年累月孤身一人習(xí)慣了清湯寡水岁疼。

  酒館張一個勁勸她進菜阔涉,結(jié)果都不如意,只得央求她:

  “那您喝一小杯吧捷绒,當嘗一嘗我的酒瑰排。”

  “哦暖侨,那好吧椭住,但是你得陪我喝∽侄海”

  雖然酒館張自家也釀酒京郑,但他向來滴酒不沾,即便遷到打洛葫掉,身邊都是好酒的鄰居些举,打洛居民不但在外喝酒每家每戶釀米酒就跟漢族農(nóng)戶過年殺豬一樣普遍。酒館張體質(zhì)不適挖息,一喝酒身體便發(fā)紅發(fā)熱金拒,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像出的疹子一樣兽肤。

  但今天他得喝套腹,這是他目標實現(xiàn)的開端绪抛,他很樂意作出犧牲。

  “嘗嘗這個电禀,大娘幢码,這可是名酒〖夥桑”

  無心的二婆婆小口小口慢慢嘗起來症副,細細品嘗美酒滋味,將那杯喝得精光作品道:

  “嗯政基,的確不錯贞铣,比我的米酒好【诿鳎”

  話音未落辕坝,酒館張又給她斟滿一杯。她本想拒絕荐健,怎奈為時已晚酱畅,只得慢慢喝起來就像第一杯一樣。

  酒館張還想給她倒第三杯江场,她極力拒絕纺酸,酒館張極力勸說:

  “這酒簡直就是瓊漿玉液啊,您瞧我能喝十杯址否,都不費勁餐蔬。”果真他抬起酒杯佑附,一口見底用含。然后把二婆婆酒杯加滿。

  “您看看帮匾,這東西多好啄骇,舒經(jīng)活血,延年益壽瘟斜,要是喝糖水還擔(dān)心血糖高缸夹,這個您是越喝越好啊,喝得越多螺句,我付錢的日子可就越長啰虽惭。”

  二婆婆心里想喝蛇尚,卻表面推遲芽唇,又經(jīng)酒館張口吐蓮花,如何招架得住,一來二去已是五杯下肚匆笤。

  酒館張臉上的疹子愈發(fā)明顯研侣,一塊一塊的紅疙瘩∨谂酰看著二婆婆此般情形庶诡,暗自竊喜,慷慨之情大發(fā)咆课,搖搖晃晃進屋抱了一壇陳釀出來贈予二婆婆末誓。

  二婆婆媒表示拒絕就走了,她已略有醉意书蚪。

  第二天酒館張酒醒后又來到農(nóng)場還帶了一壇酒喇澡。他要二婆婆立即嘗嘗,這和昨天那個一樣好殊校,還表示這酒他多得是撩幽,二婆婆越早喝完越好,他立刻送來箩艺。

  兩人又喝了三杯窜醉,酒館張支持不住,叫人來把他接回家艺谆。

  一周后酒館張再次來到農(nóng)場榨惰,他湊近二婆婆說話,聞到她呼吸吐納一股酒氣覺得自己計劃成功静汤,不禁喜形于色琅催。

  “能陪您喝兩杯嗎?”酒館張拍了拍手里的酒虫给。

  二人又對飲起來藤抡,此后也常在一起。酒館張甚至在自己酒館喝起來抹估,自己一人也喝缠黍,陪客人也喝,客人們都說張老板越來越有酒館老板的樣子了药蜻。

  他好幾次酩酊大醉瓷式,在農(nóng)場邊上、路上语泽、酒館里醉的一塌糊涂同一具死尸一般贸典。好幾回都是二婆婆通知人來接他回去。眾人也勸他戒酒踱卵,本來身體不適一喝酒像中毒一樣廊驼。但他聽不進他堅信自己的計劃一定能成功,那老太婆的血栓很快就會像劉鐵匠一樣被酒引發(fā)并惡化最終腦梗死。他終究會拿到農(nóng)場妒挎,所以他不會放棄也絕不會戒酒绳锅。實際上,他想戒也戒不了了饥漫。

  果然榨呆,他染上的惡習(xí)很快帶來了理所應(yīng)當?shù)慕Y(jié)果罗标,第二年冬庸队,酒館張醉倒在去農(nóng)場的路邊上,凍死了闯割。二婆婆為此難過許久彻消,他的協(xié)議也就此告終。

  自從酒館張走后宙拉,二婆婆身體也每況愈下宾尚,她總是覺得自己果真是孑然一人,就像柵欄中間的朽木樁谢澈,竹柵欄都倒了煌贴,就剩它孤零零的斜立在那里忍受風(fēng)吹雨打。沒兩年二婆婆壽終正寢锥忿。關(guān)于農(nóng)場歸屬她在遺書里做了說明

  遺書里寫道:其實她本就打算百年之后把農(nóng)場給酒館張牛郑,無論他買不買,無論他獻不獻殷勤敬鬓。里面還夸贊酒館張的酒淹朋,的確很好,喝了幾十年自己釀的米酒最好的還是酒館張送的钉答。之所以決定把農(nóng)場給他础芍,是因為酒館張長得很像她年輕時對象,只是人家一去當兵就再沒能回來数尿,婆婆等了一輩子也沒個音信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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