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叮姑,我爸給我最多的評語是三個字:太浮躁唉地。
小時候讓我練字,龐中華字帖传透,我練了一年耘沼,一本書練去一半,說練好了朱盐,吵著要學別的群嗤。也確實練得還行,一筆一劃像模像樣兵琳,他沒法兒說什么狂秘,放我去學畫畫。后來字越寫越倒退躯肌,我振振有詞者春,說數(shù)字時代了,以后沒什么寫字的機會清女。這直接導致我現(xiàn)在一拿起筆就犯怵钱烟,寫出來糊涂花臉、除了我誰也認不出來嫡丙,甚至我自己過兩天都認不出來拴袭。老人家冷眼旁觀,說迄沫,該稻扬。
畫畫也沒學好。素描剛學會就想學水粉羊瘩,水粉剛?cè)腴T就琢磨升級成彩墨泰佳,后來按步驟該學油畫了盼砍,我覺得油畫沒大用,從畫畫班退課∈潘現(xiàn)在再看基本上等于什么都不會浇坐,六年就只熟練掌握了怎么從各種角度畫靜物石膏,連人臉都畫不明白黔宛。出門從來不敢說自己是學過畫畫的人近刘。老人家還是冷眼旁觀,說臀晃,早就猜到了觉渴。
除了這些之外,其他的也一樣徽惋“噶埽看書從來都是看個樂,腦子里裝了一堆卡夫卡险绘、柑呔克納、海明威的書名宦棺,沒有一本看到結(jié)尾瓣距。大學專業(yè)英語,沒好好聽過課代咸,瞎看了不少通俗小說蹈丸,混到一張專業(yè)八級證書,再也不肯上學侣背,急著畢業(yè)出來工作“谆現(xiàn)在看見不會說中國話的老外就緊張。老人家知道了贩耐,嘆口氣弧腥,不說什么。
他自己不浮躁潮太,還聰明得很管搪,五年的醫(yī)學課程,三年就啃得七七八八铡买,現(xiàn)在管著他們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更鲁。當年的教材還存在家里,翻開里頭全是密密麻麻的筆記奇钞,也不知道買個本子澡为。他炒股炒了快二十年,里頭的條條框框門兒清景埃,我看見那些K線圖就頭暈媒至,他抱著個電腦顶别,看得不亦樂乎,關(guān)上電腦就和我吹牛逼拒啰,說又賺了錢驯绎。
我上小學的時候,他對毛筆字有興趣谋旦,買了一大卷宣紙回家剩失。我寫作業(yè),他在一邊寫毛筆字册着,說要監(jiān)督我學習拴孤。我作業(yè)寫完,偷摸看了一個小時閑書指蚜,一轉(zhuǎn)頭他還在吭哧吭哧地重復同一個筆畫乞巧。我嘲笑他鉆牛角尖,被他一頓好打摊鸡。過一年,他寫毛筆字已經(jīng)能形神兼?zhèn)洳隙颐饣课壹傺b看不見。
我初中的時候囤热,他們醫(yī)院搞電腦化辦公猎提,他這種平時開電腦只用來掃雷的,要從頭開始學Word旁蔼、Excel锨苏、PPT。我都學過棺聊,在一邊指指點點伞租,嫌棄他手慢,氣得他把我趕出書房限佩,不準我說話葵诈。后來他用Office辦公的水平超過了我。我報了計算機競賽班祟同,因為看不懂編程語言中途放棄作喘。他還拿我的教材研究,說這么簡單的東西晕城,我笨得簡直不像他生的泞坦。
我高中住校,和他交流變少砖顷。一周見一次面贰锁,主要任務是要下周的生活費主之。沒人管,有段時間成績水平穩(wěn)步下落李根,他著急槽奕,拿他自己當年上學的光輝事跡教育我,炫耀他文理通吃房轿。我不信粤攒。但他如今還能幫樓下鄰居家孩子輔導高中數(shù)學,會修電燈囱持,會檢查水管夯接,還記得莫泊桑的老師是福樓拜。我也學他在租的房子里修水管纷妆,把閥門擰斷了盔几,賠了房東一百塊錢。
有一回我們倆回家掩幢,誰也沒帶鑰匙逊拍,老房子,他拿了個身份證把門順開际邻。后來我自己在家芯丧,我們鄰居忘帶鑰匙進不了自家門,我也學他世曾,用水滸英雄卡給人把門打開缨恒,結(jié)果把鄰居嚇得好歹,認定我這孩子有問題轮听,過半年就搬出了小區(qū)骗露。
反正他那些真本事,我一樣都沒學會血巍,只對旁門左道感興趣萧锉。但凡他有心思研究的,我都玩兒不過他藻茂。他手機上有個游戲驹暑,我碰十分鐘準死,老人家能不吃不喝搗騰一下午辨赐,最后手機不高興了优俘,死機來向他示威。從小和他下軍棋掀序、象棋帆焕,讓我一組車馬炮,我一樣輸。去年過年回家叶雹,我又要下财饥,使出渾身解數(shù),最后還是平局折晦。后來我找到了打敗他的辦法钥星,興沖沖地抱著一盒棋子去找他,說满着,老頭子谦炒,我們來比圍棋。
他翻個白眼风喇,不理我宁改。
我所有的啟蒙都是來自于他。小時候家里書架上擺著很多書魂莫,從《唐詩鑒賞辭典》还蹲、《羊脂球》到《厚黑學》、《古代軍事大全》耙考,橫跨天上地下谜喊。他讓我選一本看,我挑了一本《古國奇遇記》琳骡,本來以為是童話冒險故事锅论,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是編排《西游記》,寫得怪力亂神楣号、屎尿屁橫飛。別的沒記住怒坯,只對唐僧蹲廁所炫狱、臭味兒從手機里傳到唐太宗的鼻子跟前有很深的印象√拊常看完我跟他邀功视译,給他背“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床響归敬。夜來風雨聲酷含,多少光棍想”,被他一腳踹出去兩米遠汪茧。
打那以后他就不讓我碰他的藏書椅亚,帶我到書店買書看,從《湯姆·索亞歷險記》開始舱污,一直看到《呼嘯山莊》呀舔、《平家物語》。他選書有他自己的理論扩灯,名著也要分出三六九等媚赖,《飄》不買霜瘪,說看完把人變得磨磨唧唧,《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也砍掉惧磺,說浪費時間颖对。他喜歡歷史,連帶的我也開始看《上下五千年》《世界通史》磨隘。后來我看書有了自己的喜好缤底,經(jīng)常和他在書店一泡一下午,有一次買到了一套精裝的《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琳拭,不知道譯者是誰训堆,但水平極高,現(xiàn)在再想找這套譯本白嘁,已經(jīng)找不到了坑鱼。到今天說起來我們倆都樂,覺得占了天大的便宜絮缅。
但是現(xiàn)在我離他越來越遠鲁沥,不只是距離上,也是精神世界上耕魄。我入行互聯(lián)網(wǎng)画恰、做運營、玩兒自媒體吸奴,他不怎么懂允扇。我用微博看新聞、用支付寶付款则奥、買一圈抽紙還要上網(wǎng)下單考润,他很難理解。每次回家读处,我拿著手機糊治,開著電腦,旁邊平板充著電罚舱,他說我像個機器人井辜。不過他對我的平板很感興趣,只要我不用管闷,他就拿過去粥脚,打開視頻網(wǎng)站看恐怖電影。三番兩次渐北,我沒辦法阿逃,給他買了一個新的,他嘴上說不用不用,頭一天就研究了一晚上恃锉。我手把手教他怎么設(shè)置賬戶搀菩、怎么下載APP、怎么關(guān)掉后臺閑置的程序破托,得意地和他說肪跋,老頭子,你的時代結(jié)束了土砂。
他舉起拖鞋州既,作勢要打我。
我們見面的頻率萝映,從高中的一周一次吴叶、到大學半年一次、再到如今一年一次序臂。我每年都會變蚌卤,而他已經(jīng)不怎么變化,像一座山脈長到頂點奥秆,順勢成為了一片高原逊彭。過去我和他一起看同一套書,比誰看得快构订;一起看球賽侮叮,半夜喊得山呼海嘯,我媽在臥室敲門抗議悼瘾;一起去路邊吃餛飩囊榜,他吃大碗,我吃小碗『ニ蓿現(xiàn)在我有自己的事要忙锦聊,他也有他的事要忙,話少箩绍,他看他的《翡翠鑒賞》,我看我的《紅拂夜奔》尺上,他看足球材蛛,半夜,我看籃球怎抛,上午卑吭,我吃餛飩要改大碗的了,何況他也開始嫌路邊攤不干凈马绝。
不過他的地位還在豆赏,我過了他說東我準往西的年紀,有些話也認真地參考他的意見。以前我從覺得我比他強掷邦,現(xiàn)在覺得白胀,如果讓他一夜年輕二十歲,混得肯定能比我好抚岗。
他依然保持著他的作風或杠,依然想一言九鼎、不容置喙宣蔚,想說了算向抢。我大學快畢業(yè)的時候找工作,他急沖沖跑來北京胚委,托關(guān)系讓我進電視臺挟鸠,我被電視臺里錯綜復雜的人事關(guān)系搞得差點兒崩潰,自作主張跑了亩冬,去做兼職艘希、審字幕,最后自己找一家公司上班鉴未,工資只夠交房租枢冤。他電話里罵我一頓,第二天讓我媽給我轉(zhuǎn)了兩千塊錢铜秆。我上班三年淹真,最近要換房子租,他老人家又坐不住了连茧,找了一個認識的核蘸、在北京的親戚,說要幫我把關(guān)啸驯。我說你兒子我好歹二十多歲了客扎,房子都租過三回了,咱們不折騰別人了行嗎罚斗?他說徙鱼,怕你被人騙。
我在電話里嘚瑟针姿,說能騙你兒子的人袱吆,這會兒估計還沒生出來呢。
他在電話那頭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距淫,嚇得我趕緊掛了電話绞绒,聯(lián)系那個親戚。
當然最后也沒出什么幺蛾子榕暇,親戚匆匆來又匆匆走蓬衡,臨了囑咐我喻杈,給你爸打個電話,他肯定擔心著狰晚。我打了筒饰,老人家嗯嗯啊啊,沒說幾句家肯,感覺他心里很舒坦的樣子龄砰。
掛了電話,我不知道該說什么讨衣。
在他眼里换棚,我大概永遠都是個孩子。
而在我眼里反镇,他永遠都有威嚴固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