損失三顆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嚴重受傷怔软;第一次嚴重受傷衣厘,要追溯到一九九五年如蚜。晚飯之前压恒,我還惦記著那天剛剛發(fā)現(xiàn)的一臺壓面機影暴。這臺機器在工廠破產(chǎn)之后,不知道被誰扔到了食堂外面探赫。長期的風吹日曬型宙,機器銹跡斑斑,但它竟然還能正常工作伦吠。我們把石頭妆兑、木棍魂拦、金龜子、沒成熟的扁豆扔進滾筒搁嗓,轉(zhuǎn)動手柄芯勘,這時壓面機就像一個關(guān)節(jié)炎患者那樣,全身的零部件都不情不愿地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噪音腺逛,嚇跑了附近沼澤里在茭白葉子上打盹的小龍蝦荷愕,驚起了在桑樹林里偷吃桑葚的一群繡眼。動物的本能不是沒有道理的棍矛,這怪物威力驚人安疗,能吃下任何東西,吐出粉末或碎屑够委,而我們?nèi)祟悈s因為自大荐类,忽視了它的危險性。我在操作這臺壓面機的時候茁帽,不僅惦記著晚飯玉罐,又被周圍各種事物分心,還被關(guān)節(jié)炎的噪音干擾了心智潘拨,最后鬼使神差地把手指夾進了壓面機的齒輪里厌小。那時同這次一樣,我沒有感覺到任何痛苦战秋,于是我還有精力想到將壓面機倒轉(zhuǎn)璧亚,把我血肉模糊手指退出來。廠里醫(yī)務室年輕的女醫(yī)生只用紗布替我簡單包扎了事脂信。到了第二天換藥的時候癣蟋,年長的醫(yī)生發(fā)現(xiàn)我的指尖骨折了,而且已經(jīng)感染狰闪。到了醫(yī)院之后疯搅,醫(yī)生說感染嚴重要截肢。我媽再三懇求埋泵,又送了禮幔欧,醫(yī)生才勉強同意先治療著看看,隨后不耐煩地把我碎成渣的指骨捏合在一起丽声。就這樣礁蔗,我終于得以保持了身體的完整性,直到我這次摔斷牙雁社。
事實上浴井,我的整個童年有無數(shù)遭受傷亡的機會,在十幾年的時間里霉撵,我竟然僅僅傷到一根手指磺浙,真可謂不大不小的一個奇跡洪囤。
而那些天天和我廝混在一起的小伙伴則沒有那么幸運,不過我我要把他們的事放在后面撕氧。在我住院期間瘤缩,對面病床上就是盧江磊(我的小伙伴之一)的表哥,他騎一輛沒有剎車的自行車從江永堤沖下伦泥,摔斷了一條胳膊款咖。骨骼尖銳的斷面刺穿他的肱三頭肌,在一片飛揚的塵土中奄喂,雪白的橈骨和尺骨得以第一次曬到陽光铐殃。在當時來看,他這種行為既稱不上英勇跨新,也稱不上愚蠢富腊,因為我們幾乎每個人都這么干過。即便是騎著剎車良好的自行車域帐,我們心中也壓根不會有減速二字赘被。在經(jīng)過疲累二冗長的上坡之后,誰都會在下坡的時候站起來猛踩幾下踏板肖揣,盡量獲得最高最暢快的速度民假。熟能生巧之(再加上一點運氣和抗擊打能力)后,通常不會發(fā)生什么危險龙优。就我個人而言羊异,在幾年的沖坡生涯中僅僅發(fā)生了三次事故。一次轉(zhuǎn)彎過急彤断,撞癟了自行車的前輪野舶;一次在夜里視線不好,壓扁了一條菜花蛇宰衙;一次載著人平道,沖上了一堆黃沙,差點連人帶車沖進水塘供炼。不過這幾次事故中一屋,唯一受到嚴重傷害的只有那條菜花蛇和它嘴里叼著的癩蛤蟆。
醫(yī)生將他的骨頭拾掇好了袋哼,重新塞回到肉里冀墨,然后細密地縫了五十三針,在此期間他一聲都沒吭先嬉,真是條英雄好漢轧苫。相比之下,我的手指僅僅縫了三針疫蔓,我就疼得鬼哭狼嚎(更主要是嚇的)含懊,因此他免不了嘲笑了一番。我也不甘示弱衅胀,對他的沖坡技術(shù)反唇相譏岔乔。他說:“什么沖坡?誰會玩那小孩子的玩意兒滚躯?我可是被一輛大卡車從江堤上撞下來的雏门。”“那也是你車騎得爛掸掏,我在江堤上騎車的時候可從來沒有被撞下來過茁影。”這可不是吹牛丧凤。有一次在那條窄小的路上募闲,同樣迎面駛來一輛大車,我躲閃不及愿待,直接跳下自行車浩螺,順著長草的斜坡一滾到底。我在漫天飛舞的草梗和螞蚱中仍侥,看到我被撞爛自行車也從江堤頂上滾下來要出,連忙躲閃開來。之后再看那輛大卡車农渊,早已絕塵而去患蹂,只留下一團嗆人的黃色灰土。
盧江磊的表哥從此不再理我砸紊。過兩天我出院了况脆,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因此我再來說說關(guān)于我的小伙伴們的事批糟。
同樣是在一九九五年格了,周波被一群搞豆腐渣工程的胡蜂害慘了。它們把蜂巢筑在高聳的水杉頂上徽鼎,活像一個籃球盛末,其實這是錯覺。直到那天被風刮下來之后否淤,我們才發(fā)現(xiàn)它足有水缸那么大悄但,只不過樹太高,由于透視的緣故才顯得小石抡。那天驟然刮起一陣妖風檐嚣,從北向南刮起了樹葉、草梗啰扛、塵埃嚎京、農(nóng)膜和各種不明所以的碎屑嗡贺。我們前往蘆葦叢中的一片秘密基地,以免它被大風徹底摧毀——不久前鞍帝,我們剛給它添加了一些設施诫睬。路過水杉林的時候,那些足有七八層樓高的水杉東搖西晃帕涌,看得人膽戰(zhàn)心驚摄凡,擔心它們隨時會倒下來。突然蚓曼,我們頭頂上一陣奇怪的聲響亲澡,如云層中的滾動的雷聲,又像一輛火車從天而降纫版。我們抬頭看時床绪,一個巨大黑影落到前方地面上,所有人都被嚇得一大跳捎琐,呆在原地不敢再動会涎,生怕還有這么個玩意兒掉下來把人砸爛。但誰也沒認出這個破碎的水缸是胡蜂的窩瑞凑,也就沒意識到真正的危險末秃。好了,其實這是個非常短暫的過程籽御,因為下一秒鐘后练慕,就有一大群怒氣沖沖的胡蜂從蜂巢里涌出,就如同巧克力醬從掰碎的夾心餅干里涌出似的技掏。有所不同的是铃将,這些巧克力醬流出來之后,在大風中立馬升華到空氣里哑梳,伴隨著可怕的轟鳴聲劲阎,像不列顛上空的德軍戰(zhàn)機一樣遮天蔽日。距離它們最近的周波首當其沖鸠真,他身上散發(fā)出的熱量悯仙、呼出的二氧化碳徹底激怒了群蜂。在所有人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之前吠卷,黑色的龍卷風就已將他團團圍住锡垄,蜇向他身體每一個裸露的部位。周波只來得及用手捂住眼睛祭隔,接下來就只能一邊跳一邊慘叫了货岭。這樣一來,那些氣呼呼的胡蜂就更認準他是罪魁禍首,不再理會其他人千贯。我們?nèi)即袅⒃谠幰粍硬粍油驼蹋B大氣都不敢出,更別說逃走了丈牢。胡蜂堆在周波身上祭钉,像綿羊厚實的皮毛瞄沙,他腳下絆了一下己沛,晃晃悠悠摔倒在地,最后竟也不動彈了距境。又過了好一陣申尼,那些胡蜂才陸續(xù)散去,仿佛被大風刮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垫桂。他不省人事师幕,口吐白沫,臉上布滿紅色的疙瘩诬滩,這時他的臉還沒腫起來霹粥,讓他看上去不那么像癩蛤蟆。我們趕緊掐他的人中疼鸟,又狠命拍他的臉后控,他才終于微微睜開眼睛。我們從車間里找來一輛拖貨用的平板車空镜,七手八腳地把他抬上去浩淘。把他送到醫(yī)務室的途中,我們采摘了澤漆吴攒,嚼碎后吐在他被蜇傷的地方张抄。他已抬不起胳膊,只能用腫脹的兩片嘴唇囁嚅道:“死也別吐我臉上洼怔∈鸸撸”他能一直說話就不會死,如果他昏睡過去镣隶,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极谊。醫(yī)生看到他副模樣,竟然嚇得臉色煞白矾缓,慌慌張張找出抗蜂毒的藥水(在我們這里也算常備藥品)怀酷,其間差點把玻璃注射器摔到地上。他接連給周波屁股上打了兩針嗜闻,擦擦臉上的汗蜕依,對我們說:“目前只能這樣了。回家去好好觀察样眠,有什么情況就直接送大醫(yī)院了友瘤。”這這樣把我們打發(fā)走了檐束。
把周波送回家之后辫秧,他的情況愈發(fā)嚴重,他躺在平板車上被丧,說不出話盟戏,也沒發(fā)動彈,如果不是還有急促的呼吸甥桂,簡直就是鼓鼓囊囊的一攤面團柿究。誰也不敢把他抬到床上,生怕一碰到他黄选,他那鼓脹的身軀就回炸開一個洞蝇摸。他奶奶說,必需用人奶才能解毒办陷,我們一想貌夕,這玩意兒簡直比混了唾沫的澤漆還要尷尬,況且上哪找人奶去民镜?有人插嘴:“用牛奶行不行啡专?應該差不多吧⊙旰悖”她奶奶說:“那怎么能行植旧?牛奶火氣大,用牛奶就是火上澆油离唐〔「剑”正巧他有個表姐不久前剛生了寶寶,她人長得胖亥鬓,奶水多得浪費完沪。她奶奶就用搪瓷飯盆盛過來放在桌上。周波被人奶擦過全身(反正他沒法反駁嵌戈,也沒法反抗)覆积,又被捏著腮灌下剩余的奶,一個星期過后熟呛,他就完全恢復了宽档,甚至比出事之前還要胖一點白一點。他沒事就向我們炫耀人奶的好處:“清甜清甜的庵朝,沒有牛奶的腥味吗冤,而且喝完之后身體有勁又厉,不像牛奶,喝完之后直犯困椎瘟「仓拢”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李濤也倒了霉肺蔚。我們用蠟油煌妈、火柴頭、半罐金粉漆宣羊、一整只鼻涕蟲炮制出了一湯匙的液態(tài)炸藥璧诵。我們小心地將它煮沸,然后往里滴了幾滴摻了過多高錳酸鉀的二廠汽水段只,幾秒鐘之后腮猖,伴隨一聲巨響鉴扫,我有生以來第二次看到了蘑菇云——最起碼也是蘑菇云形狀的火球赞枕。我跌坐在地上,耳鳴聲尖銳地可怕坪创,讓我一時弄不清楚周遭的情況炕婶,以為自己沉入了海洋深處。等耳鳴逐漸減弱莱预,我才慢慢清醒過來柠掂,看到了被蘑菇云掀掉的半邊瓦房頂,焦灼的陽光正迫不及待地從破洞中涌入依沮,在煙霧中形成一道道筆直的光柱涯贞。天空中有幾只斑鳩撲棱著翅膀嘰嘰咕咕地飛過,劃碎了陽光危喉。我在鐘磬齊鳴的嗡嗡聲中宋渔,看到一個黑影從天而降,我以為會有上帝或者佛祖降臨辜限。等到它由遠而近皇拣,讓我足以看清它是一坨鳥糞的時候,一切已經(jīng)太遲薄嫡,那坨黑凄凄氧急、黏糊糊、臭烘烘的鳥糞已經(jīng)落到了李濤的臉上毫深。我的視線由于這坨鳥糞的吸引吩坝,這才發(fā)現(xiàn)李濤仰面躺在一堆蛇皮袋上,里面全是作為次品的石膏存錢罐哑蔫,本來它們在那里堆了好久钉寝,就準備找個買家賤價出售手素,這下它們終于碎的一文不值,再也不須要為銷路發(fā)愁了瘩蚪。我環(huán)顧四周泉懦,其他的小伙伴也陸續(xù)掙扎著爬起來,十分的幸運疹瘦,在土制炸藥制造了不小的破壞之后崩哩,我們幾乎全都毫發(fā)無損(注意,僅僅是幾乎)言沐。瓦片邓嘹、碎玻璃、扭曲的金屬奇跡般地沒有擊中我們?nèi)魏我粋€人险胰。當然汹押,問題也有可能出在炸藥配方的比例上,如果我們能抓到第二條鼻涕蟲起便,或者能弄到一整包醫(yī)用高錳酸鉀棚贾,它的威力說不定就能把我們炸成篩子了,而不會僅僅滿足于毀掉一半拉年久失修的房頂榆综。多年以后的一天妙痹,當我看到一部滿屏幕爆炸撞車的港產(chǎn)動作爛片時,突然想到那時研發(fā)的鼻涕蟲炸藥鼻疮。如果那時能夠留下實驗數(shù)據(jù)怯伊,再將配方加以改進,有朝一日它定可以在電影工業(yè)中大放異彩判沟。之所以為什么須要改進耿芹,我待會兒再談,眼下挪哄,我先說說李濤受傷的問題吧秕。當時,正是他負責把摻了高錳酸鉀的汽水滴進加熱的容器里中燥,發(fā)生爆炸的時候寇甸,他受到最大的傷害也不足為奇。幸運的是疗涉,次品存錢罐挽救了他拿霉,層層疊疊的石膏殼體形成絕好的緩沖,被他肥碩的黑屁股碾成了碎片咱扣,簡直比冰沙機碾出來的冰沙還碎绽淘。而隨后發(fā)生的事就沒那么幸運了,那坨斑鳩屎——也有人不同意闹伪,說那是幾只家鴿沪铭,管它呢壮池,這只鳥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而消化不良,拉出了這么一坨又黏又臭且?guī)в懈g性的屎杀怠,落在了李濤臉上椰憋,像一塊融化的鉛,冒出青煙赔退,發(fā)出滋滋的聲響橙依。他一聲慘叫,從紙箱上跳起來就往外跑硕旗,他拖著滿身的肥肉跑得飛快窗骑,輕松跨越了研磨機、攪拌機漆枚、配電箱和亂糟糟電纜创译,一下把頭埋進冷卻水槽中,十幾只產(chǎn)卵的母蚊子嚇得緊急升空墙基,顧不上把透明的卵掉在地上软族。混亂之中碘橘,水里五光十色的油膜被攪碎了互订,若干只遲鈍的孑孓被李濤吸進了肚子,余下的那些全被溶解在水里的鳥屎殺滅了痘拆。洗掉鳥屎之后,李濤臉上留下一個燙傷似的疤痕氮墨,中間是明黃的水泡纺蛆,周圍是焦黑的痂。疤痕愈合之后规揪,變成一個深色胎記桥氏,直到我最后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都沒有消退猛铅。
難以消退的除了鳥屎留下的傷疤字支,還有鼻涕蟲的黏液。我們在各種異想天開的實驗中奸忽,發(fā)現(xiàn)了鼻涕蟲黏液的特性堕伪,大概是由于某種異常的熱脹冷縮,它在受熱之后就會急劇增多栗菜。比如我們將這條鼻涕蟲放進混合物液中加熱欠雌,黏液源源不斷地從它肥碩的身軀中涌出,不一會兒疙筹,液面就憑空上升了一公分富俄。而當爆炸發(fā)生時禁炒,黏液在高溫的作用下,肯定擴充了許多倍的體積霍比,甚至可以說幕袱,黏液的這一特性就是爆炸發(fā)生的部分原因也未可知。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悠瞬,墻上凹蜂、地上、天花板上阁危、我們的衣服上全都沾上了這種黏液玛痊,干燥之后,比刷過亮光漆還要閃亮狂打。這就是為什么我說那時候的配方還不夠成熟擂煞、需要改進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