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的村子里祝拯,有一個啞巴她肯。她是個孤獨(dú)的老太婆,印象中她一個人寡居在自己的二層鄉(xiāng)村土別墅里晴氨。她有一個用白色圍墻圍起來的院子,每年快過年的時候院子的外墻會變得雪白雪白亭珍。爺爺告訴我村里人會請專門的粉刷匠枝哄,每年除夕前各家的窗框、圍墻众羡、朱木門板掉漆了或者褪色了的就拜托他拾掇一翻蓖租。我并沒有與這位啞巴阿婆有過幾次正經(jīng)的交流羊壹,其一她著實(shí)除了咿咿呀呀齐婴、哼哼唧唧便再無別的聲音能發(fā)出來,其二我十二歲那年起離開了爺爺奶奶的村子隨父母住進(jìn)了省城的公寓眨攘,鮮少再回到爺爺奶奶那里更休提與這位啞巴阿婆的會面了嚣州。于是現(xiàn)在的一切便都依仗著我那還不算壞的記憶。我便盡量使自己的陳述不要添油加醋情竹。
當(dāng)我還在只知道問長輩要糖吃的年紀(jì)時爺爺奶奶便常告誡我:“阿櫻匀哄,不可與陌生人說話,別人給的東西不能要涎嚼,還有便是隔壁巷子里第一戶人家,啞巴老太婆那里絕不能過去玩苔货×⒀疲”現(xiàn)在想來,那也算不得人家诈茧,什么人家除了一個老太婆就沒有別的人了呢捂掰?可孩子往往都是好奇心極強(qiáng)的,大人越是不讓做的事他們就愈加躍躍欲試鸥昏。于是掂量了一番疤苹,我覺得還是第三條最值得一探。
應(yīng)該是一個周五放學(xué)的日子吧,學(xué)校里面安排大掃除像樊,只要打掃結(jié)束了大家便可以早早回家旅敷。拎著便當(dāng)盒,背著我的紅書包涂滴,一路蹦蹦跳跳晴音,走到巷子口遠(yuǎn)遠(yuǎn)地我就看見了一個瘦小的身影——是啞巴阿婆!我噤了聲搁料,有點(diǎn)怕系羞,但又懷著一個猜想,難道她真的是個可惡的老太婆嗎椒振?我放慢了腳步澎迎,一邊慢慢地向前挪,一邊時不時抬頭看看她嗡善。她似乎正瞇著眼曬太陽罩引,整個身體倚躺在藤椅上枝笨,身上穿著漿洗得發(fā)白地藍(lán)布罩衫,半邊頭發(fā)在陽光下微微泛著銀光横浑。我從小是個懂禮貌的孩子,爺爺奶奶告訴我看見長輩一定要主動問好洒缀,這幾乎成了我的一個習(xí)慣。我不知道這對大人來說意味著什么萨脑,可是每次阿公阿婆們笑瞇瞇地回我饺饭,“阿櫻好,阿櫻吃飯了嗎鹊杖?”的時候我便很歡喜扛芽,像得了了不起的表彰,日復(fù)一日我便下意識地對長輩問好川尖。于是當(dāng)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啞巴阿婆面前空厌,小心翼翼地抬頭發(fā)現(xiàn)她也正在望著我的時候,我脫口而出:“阿婆好嘲更!”赋朦,她怔了一怔,似乎生平第一次有小孩沖自己打招呼一般宠哄,臉上漾起了酒窩,眼睛被驚喜撐大了诽俯。那是我第一次見她笑承粤,生澀地咧著嘴,因?yàn)椴粫f話可是心里很高興仙粱,而沖我咿咿呀呀地回復(fù)著什么彻舰,她擺手示意我在門口坐一坐候味,然后佝僂著身子鉆進(jìn)了她的白色圍墻里白群,很快又佝僂著背從里面走出來济炎,塞給我一個紅彤彤的小橘子。爺爺奶奶說不能拿別人的東西须尚,我一時間盯著手里的橘子耐床,不知道該不該說謝謝,努力地張了半天嘴撩轰,卻只擠出來一聲“阿婆……”堪嫂,她開心地朝我揮手示意我快回家,我小跑了兩步皆串,突然回頭淹办,朝著太陽底下瘦小的老太婆揮了揮手……那便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位阿婆時的情景恶复,那時起我知道了一個爺爺奶奶也不知道的事,這個兇巴巴的孤寡老太實(shí)際上也和我家奶奶一樣會笑著給我好吃的副硅。
孩童時期的時光總是無憂無慮間流逝翅萤,一眨眼我的紅色書包已經(jīng)放不下繁重的課本了。三年級的生活是五花八門的成語和各式各樣的英語單詞流纹,我仍舊一個人上學(xué)放學(xué)违诗,偶爾爺爺會來接我?guī)胰コ越稚嫌嵊浀男○Q飩疮蹦,那是我童年時期除了烘山芋之外最愛吃的東西,只是烘山芋是僅出現(xiàn)在冬天的好東西阵苇,小餛飩卻于一年四季貫穿了我的孩堤時代绅项。很難得的有一次我坐著爺爺?shù)慕夥排谱孕熊囬_開心心地吃到了小餛飩。在自行車后座上快耿,我躲在爺爺背后一邊回味著鮮鮮辣辣的湯汁掀亥,一邊搖頭晃腦問著亂七八糟的孩子愛問的問題,爺爺一會兒知道搪花,一會兒也不知道撮竿。我們就這樣牛頭對馬嘴一直到巷子口,爺爺停了車把我放下來幢踏,祖孫倆便一起推著車往前去惑折。夕陽從巷子的那一頭照射到我的眼底,整條小巷都洋溢著暖暖的橙紅色的光惨驶,以至于我沒看到正蹲坐在巷子盡頭小木板凳上的啞巴阿婆粗卜。聽到有人來,被夕陽染成橙紅色的白色圍墻里突然響起大狗吠的聲音续扔。我嚇了一跳纱昧,爺爺趕忙把我護(hù)在了身后,啞巴阿婆聽到狗吠才吃力地抬頭看了看设联,她似乎看見了我,又似乎沒認(rèn)出我离例,神情呆滯。我躲在爺爺身后艘包,這一次我沒有向她問好耀盗。拐角的地方袍冷,我回頭瞅了一眼,啞巴阿婆蜷著身子胡诗,把背佝僂成一個蝸牛殼的樣子煌恢,橙紅的光影下,像一塊黑色的大石頭瑰抵,仿佛不是一個人二汛,而是一個本來就定在那里的物體,沒有一點(diǎn)動靜氓栈。她的半邊頭發(fā)在陰影里稀疏地飄著婿着,半邊頭發(fā)被夕陽染成了淡淡的紅色。
“爺爺提完,那個阿婆院子里是不是有了一條大狼狗丘侠?”
爺爺似乎也回頭看了一眼,眼中透露出謹(jǐn)慎的模樣帚称,“阿櫻秽澳,以后放學(xué)了,我們走外面的大馬路從后門回家吧楼吃!”
看到我眼里的不解妄讯,爺爺才訕訕一笑,“啞巴老太家里那條狼狗是她女兒不要了扔到她那兒的躬窜,也不知道咬不咬人炕置,萬一哪天老太沒看好跑出來傷人那可就危險啦!阿櫻默垄,聽爺爺?shù)纳醺伲院笤蹅儚拇篑R路上走,不抄近路啦鹃操〈荷冢”
我一邊似懂非懂地點(diǎn)頭悲靴,一邊心想果然,啞巴阿婆家里有大狗啦耸三!
放假的時候浇揩,表妹也到爺爺奶奶家里來玩。吃過飯我?guī)е奶巵y跑积锅,到啞巴阿婆家的大鐵門前,我猶豫了一下适篙,表妹問:“是他們家養(yǎng)了一條大狗嗎箫爷?”,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硫痰。表妹“哇”了一句窜护,便上前拍門柱徙,好一會兒里面并沒有犬吠的聲音,只有一陣慌亂的鑰匙開門聲藏研,門開了概行,啞巴阿婆比以前駝背更加嚴(yán)重了,背著光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业踏。
“阿婆涧卵,你家有大狗嗎柳恐?”妹妹耐不住好奇心,睜著眼睛試圖往里面看乐设。
“阿婆好近尚,這是我妹妹,對……對不起歼跟,打攪您了……”我站在一邊扯扯妹妹的衣角。
啞巴阿婆偏了偏頭看到站在門邊的我終于放下了警惕的神情留瞳,她尷尬地沖我們張了張嘴叹卷,在空中胡亂地?fù)]手,然后微微側(cè)了側(cè)身,我們就看見了一個空空的大鐵籠蒙揣。我想大狼狗大概不在了开瞭,妹妹不解似乎還想追問,被我攔到了身后个扰,“阿婆您身體好嗎葱色?”
她似乎好久沒聽過人的問候了苍狰,呆了片刻,立在那里像尊雕塑俐填。妹妹從我身后拉了拉我的手翔忽,似乎要我快走,我輕輕握著她的手安撫著驶悟。一陣風(fēng)吹過贬丛,吹得路邊的桑樹葉子嘩嘩作響豺憔,佝僂著上半身的小老太太沖著我拼命點(diǎn)頭够庙,她似乎很想摸摸我的頭抄邀,可伸出的手終究僵在了半空耘眨,告別前我看到她眼角似乎亮晶晶的。
“姐姐境肾,你認(rèn)識那個阿婆嗎剔难?外公外婆說我們不能和陌生人講話!”傍晚妹妹和我在陽臺上乘涼奥喻,妹妹似乎還在為啞巴阿婆掛心偶宫。
“我以前同她講過話,她給過我柑橘吃环鲤〈壳鳎”我一邊無心地回答著,一邊似乎想起來前一陣子孫曉霞家吃過一頓很香的狗肉冷离,那些日子里狗肉可是個金貴東西吵冒,可她那幾天分明天天帶的盒飯里有香噴噴的肉塊西剥。
“姐姐痹栖,那啞巴阿婆是好人嗎?”
“她沒有做過壞事的瞭空【景ⅲ”我記得那些日子里,孫曉霞媽媽還把飯盒裝滿了狗肉送給了班主任和英語老師匙铡,我同自家大人講起來图甜,爺爺奶奶告訴我孫曉霞媽媽這么做是不好的。
“那啞巴阿婆家的大狗是死了嗎鳖眼?”
“是的吧黑毅,狗向來壽命比人短,怎么可能一直陪著阿婆呢钦讳】笫荩”幼小的我隱隱約約仿佛知道了啞巴阿婆的狗去了哪里,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是狗太可憐還是人太可憐愿卒,可一邊的我的妹妹卻似乎要哭了……
再后來我便離開了我的爺爺奶奶缚去,等我終于變成個漂亮的城里姑娘的時候我回來看望爺爺奶奶。村子還是我離去時的模樣琼开,爺爺奶奶卻老得很快易结。暮色里我扶著我的老爺爺在巷子里散步,路過了那一圈熟悉的白墻,白墻已經(jīng)不白了搞动,上面的白色墻粉斑斑落落地掉了大半躏精,露出了灰禿禿的水泥,上面還有不知哪家孩子地興起涂鴉鹦肿。
“爺爺矗烛,啞巴阿婆今年不刷墻了嗎?”
“哦箩溃,你說的是前兩年住在這里的老太啊瞭吃,她過世啦!有一陣子啦涣旨!她過世的時候歪架,女兒也沒有回來,你奶奶她們一幫女眷去她家里幫她料理开泽,結(jié)果除了一床被褥幾件衣服什么都空啦牡拇!她這一輩子不能講話,遭了半輩子白眼穆律,到終了也沒留下什么,哎……”
爺爺還在咕噥著导俘,我卻呆了半刻峦耘,原來,啞巴阿婆死去了旅薄,可是辅髓,她如果還在又能怎么樣呢?天邊灰起來少梁,朦朧中我展眼望過去洛口,似乎還能看見那個曬太陽的小老太婆】Γ可我知道第焰,我這一生大概再也見不到她了,我想妨马,人這一生可真是糟糕巴佟!可是她死去了烘跺,大概對她來說湘纵,反而是一種解脫吧……或許,在長眠的日子里在她的夢里滤淳,她終于能夠講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