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辰站在馬路對面,看著車來車往帜乞,川流不息的街道司抱,一籌莫展。現(xiàn)在是下班時間黎烈,正是車流高峰期习柠,街道上的車絡(luò)繹不絕,彷佛沒有一刻空隙照棋,讓她安然穿過馬路對面津畸。
路燈亮了,她在考慮要不要過的時候必怜,就又見紅燈了肉拓。就這樣,紅了又綠梳庆,綠了又紅暖途,已經(jīng)幾次了卑惜,可是她還是沒有勇氣穿過去,每次狠狠心正準備穿過去時候驻售,就老感覺車要過了露久,沖著她壓過去,于是又退了回來欺栗,往返了好多次毫痕,依然如此。她開始有些煩亂迟几,心急如焚消请,就快要上晚自習(xí)了,可是路上的車依然很多类腮,而且今天怎么見不見一個人恰好也在這時也過馬路呢臊泰?
林子辰不知自己從什么時候起就開始畏懼一個人過馬路了,這彷佛成了她的一種病蚜枢,無藥可救缸逃,只能自醫(yī)。有時候厂抽,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件事需频,可是每次一個人過馬路,那個場景總是在她的腦海中徘徊不去贺辰,糾纏不息。后來她就極力避免一個人過馬路了吗伤,每次要么和媽媽一塊兒出來,要么就跟同學(xué)巢块,反正得拉一個人一塊在街上走。而林子辰又是個不愿麻煩別人,而且平時很少說話廊敌,所以朋友不是很多,因此和媽媽出去的次數(shù)比較多囤锉,但媽媽還得每天備課,照顧弟弟拧粪,因此林子辰也就很少到街上來逛魄鸦。她不像他們班那些穿的花花綠綠的女孩子那樣青春靚麗,穿著時尚绢记,而且不時地買一些新鮮漂亮的頭飾炉旷,因為她很少有機會像別的女孩子那樣在街上淘到那些活潑可愛的小首飾打扮自己,所以生活中的林子辰總是穿一雙白球鞋但绕,一條簡單的黑色或者藍色的牛仔褲,白色或者格子的棉布外套。
林子辰想象著老師在講臺上發(fā)現(xiàn)自己不在教室時大發(fā)雷霆的樣子烛亦,想象著同學(xué)們聽到老師點到林子辰無人回應(yīng)后都轉(zhuǎn)過頭去看著那個空位子的眼神檬果,想象著媽媽在接到老師電話說林子辰?jīng)]有按時到課時媽媽的驚慌失措脸甘,然后就有些絕望,她狠了狠心,決定下次等綠燈亮了一定穿過馬路。燈亮了,林子辰心里自言自語,死就死吧蛮原,沒什么大不了的卧须。可是在她剛開始走了幾步的時候笋籽,腦子里那個場景又開始出現(xiàn)车海,如電影特寫,而且一遍一遍的論番放映虱肄,而且感覺好像腦子里有千軍萬馬的鐵蹄走過可岂,畫面分崩離析错敢,像一彎殘破的月亮。于是她又一次折了回來。
沮喪在心里蔓延亚享,以前別人那么自如的過馬路咽块,而自己只能站在那等媽媽,她就知道她病了欺税,得了一種很奇怪的病侈沪,醫(yī)生說,這是小時候留下來的心理痼疾晚凿,無藥可醫(yī)亭罪,只能找一個人一輩子陪她過馬路。林子辰在這個車來車往的街道上歼秽,第一次覺得自己病得那么嚴重应役,沒有人能明白一個覺得病了的人的心事。她從小就不能跟正常的孩子一樣自由的在街上領(lǐng)略人群中的味道,就像一個身患殘疾的孩子箩祥,當他有一天意識到自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的時候院崇,心里的隱痛是巨大的,對他們而言袍祖,殘疾成了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底瓣,也成了他們區(qū)別自己與世界的界限。
夜幕開始降臨蕉陋,像天空向大地灑下的一張網(wǎng)濒持,街道上商鋪的燈漸次亮了,照亮這個逼仄的黑暗的世界寺滚。她依然站在熟悉的街頭柑营,第一次感悟到人生的某種道理:即使你對未來自己要走的路很熟悉,也很了悟村视,但是只要你缺乏勇氣官套,你依然走不到對岸。路上的車開始漸漸減少蚁孔,但要過馬路的依然只有她一人奶赔,她忽然有些寂寥,后悔自己本不該出來的杠氢,走的時候信誓旦旦跟媽媽保證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站刑,可以一個人穿行馬路,可以一個人獨立辦事了鼻百,可是當她走在街頭的時候绞旅,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還是跟別人不一樣,自己還是沒有勇氣獨自一人穿過馬路温艇,即使明知一個人走過去也沒事因悲,她知道自己的原來一直沒好,只是沒有找到機會復(fù)發(fā)而已勺爱。
對面市委大樓上的大鐘響了八下晃琳,她肚子也開始“咕咕”叫個不停,附近有沒有什么賣吃的的地方琐鲁,于是卫旱,她將下午買的寫著醒目的“高三數(shù)學(xué)復(fù)習(xí)參考書”和“高考模擬試題”放到地下,就這樣坐在上面围段,她確實很累顾翼,現(xiàn)在高考倒計時一百多天,正是沖刺的階段蒜撮,連老師也替他們可惜這為數(shù)不多的時間暴构,每天晚上另加一個晚自習(xí)跪呈,所以上完自習(xí)就十一點了,回去洗漱完取逾,再看會書就十二點了耗绿,明天五點左右有得起床,她知道這段時間班上所有同學(xué)都跟上緊了發(fā)條的指針砾隅,鼓著一股氣误阻,沒命地跑著,向著看不到終點的終點跑去晴埂。
林子辰正胡思亂想著究反,忽然看到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人,是個男孩儒洛,看起來個子高高的精耐,不瘦也不胖,安靜地站著琅锻,正等著綠燈的出現(xiàn)卦停,她一激靈馬上站起來,站到離男孩一米遠的地方恼蓬,路上依然有車經(jīng)過惊完,林子辰就偷偷地看著那個男孩子,不是那種帥的讓女生瘋狂的男孩处硬,但是長得很正小槐,像甄子丹,而且眉宇間有一種儒雅的氣息荷辕。等了一會凿跳,綠燈出現(xiàn)了,男孩子開始向馬路那邊走桐腌,林子辰就這樣跟著拄显,亦步亦趨苟径,但并不靠的很近案站,于是她安然地過了馬路。
林子辰在那年夏天的時留學(xué)去了日本棘街,因為去日本是她爸爸一直以來的心愿蟆盐,留學(xué)的費用是她的大伯出的,自從她爸爸出事后遭殉,她大伯一直照顧著她們一家石挂。
林子辰剛?cè)チ说臅r候,她的日語很差险污,只能應(yīng)付日常的交流痹愚,上課聽不懂老師講課富岳,壓力很大。因為不希望給伯伯多增加負擔(dān)拯腮,于是找了一個兼職窖式,負責(zé)每天給她所在的小區(qū)送報紙。她的住處是大伯幫她找的动壤,在一個獨居的老太太家里的一個小隔間萝喘,老太太因為年紀大了,喜歡安靜琼懊,所以他們平時很少交流阁簸,僅有的交流就是林子辰幫著老太太出去買什么東西的時候,所以林子辰那段時間幾乎跟與世隔絕了一樣哼丈,別人也聽不懂她說話启妹,她也聽不懂他們說話,一個人穿行在陌生的街頭醉旦,她忽然就會有想哭的沖動翅溺。
思念一日甚似一日,而孤獨也加劇了這種思念髓抑,她開始瘋了似的想念媽媽咙崎,而這思念如風(fēng),蘊滿溫柔吨拍,略到憂愁褪猛,欲說還休,欲語又停留羹饰,有時候她寂寞的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伊滋,心里空曠的就像一場無目的的釋放。給媽媽打電話队秩,又怕媽媽擔(dān)心笑旺,只是在電話里一遍一遍地對媽媽撒著慌說,媽媽馍资,我在這邊很好筒主,這兒的風(fēng)景很美,這兒的人也都對我很好鸟蟹,然后聽媽媽如釋重負的笑聲乌妙。
一個人,走在陌生的街頭建钥,看著那些陌生的背影藤韵,每一個背影好像都很熟悉,但走到近前熊经,才發(fā)現(xiàn)泽艘,原來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欲险。我們每天可以見到很多陌生人,他們不經(jīng)意地在你的生命中流轉(zhuǎn)匹涮,逝去盯荤,沒有誰知道,誰和誰將要成為朋友焕盟,誰將是誰的誰秋秤,因為我們只是在陌生的街頭恰好經(jīng)過而已。林子辰每一黃昏都會在大學(xué)校園散步脚翘,一路走灼卢,一路回想那些溫馨的過去,黃昏的校園有一種依依惜別的感覺来农,就像夕陽的隱退鞋真,讓人舍不得。一次沃于,正當他沉浸在過去的記憶中的時候涩咖,她忽然聽到汽車的鳴笛,在自己背后響起來繁莹,她一激靈檩互,不知怎么就跌倒了,然后那些殘缺的畫面又開始在腦中回放咨演。車主立馬將車停下闸昨,從車里走下來,將她扶起來薄风,并關(guān)切地問她要不要去醫(yī)院饵较,她用自己不太熟練的日語說,沒事遭赂,然后站起來循诉,看到他的車其實離自己足有十米,他用中文抱歉地說了聲撇他,對不起茄猫,我因為有急事,看你一直在那慢慢地走逆粹,就按了一下喇叭募疮,真是抱歉。他用中文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僻弹,到讓林子辰不好意思起來了,明明是自己擋了別人的道路他嚷,到這會反而讓別人道歉蹋绽,于是她趕緊說了聲對不起芭毙,不料,他們竟同時說了說了對不起卸耘,于是雙方都禁不住看著對方笑了退敦。林子辰看那個男生有些面熟,但就是想不起在哪見過蚣抗,而那個男生也就這樣看著林子辰侈百,互道姓名和籍貫后,才知道原來他們還是老鄉(xiāng)翰铡,于是約好明天晚上一塊吃飯钝域。
那個男生叫安興,學(xué)工商管理的锭魔,剛才正急著去公司例证,處理一些事,他畢業(yè)已經(jīng)三年了迷捧,在日本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事業(yè)织咧,但希望讀一個在職的博士,這會剛從導(dǎo)師那回來漠秋,不巧看到路上有一個女孩一直在前面走笙蒙,慢慢地像在與什么東西告別,而又不舍得離開庆锦。因為女孩走在路中間手趣,所以他就開著車慢慢地跟在后面,直到快遲到了肥荔,他才不得已響了一聲绿渣,沒想到,還是嚇到了那個女孩子燕耿。他走下車的時候中符,看到跌倒在地上的女孩,一臉迷茫誉帅,仿佛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回憶的圈中淀散,臉上有驚嚇的表情,白皙的臉更加白了蚜锨,像一張紙档插,飄揚在地上,穿著白色的棉布裙亚再,白色的球鞋郭膛,像一個神話中走出來的女子。他有一剎那的失神氛悬,看著面前的女孩则剃,不知道是在故事里耘柱,還是在現(xiàn)實里,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棍现,女孩正撐著地準備站起來调煎,他立馬走過去,將她扶起來己肮,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彷佛漫不經(jīng)心的香味士袄,不期然得他忽然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這讓他有些不可思議谎僻,這幾年很少回過娄柳,去年夏天回過一次,也是因為公事在身戈稿,急匆匆的來去西土,很少見到過女孩子,而且女孩看去來有種超凡脫俗的美鞍盗,他不可能不注意到啊需了,就這樣一路想著到了公司。
第二天見面的時候般甲,林子辰仍是穿著自己昨天穿的那身衣服肋乍,白衣白裙,等他出現(xiàn)的時候敷存,安興已經(jīng)到了墓造,站在靠窗的位置看著外面的風(fēng)景,林子辰做到安興對面的位置上的時候锚烦,安興忽然想起了半年前夜幕下林子辰跟在自己身后過馬路的情景觅闽,小心翼翼地,似乎有些膽戰(zhàn)心驚涮俄,像走鋼絲的雜技演員蛉拙,但憑空有一種動態(tài)的美。
他們就這么坐下來彻亲,開始聊天孕锄,林子辰對那天本來是自己不對,擋了道苞尝,安興卻耐心等待畸肆,甚至在按了一下喇叭林子辰摔倒后,主動下來道歉宙址,安興說轴脐,其實他剛來日本的時候,也是跟在國內(nèi)一樣,但日本是一個很守規(guī)則很講禮貌的國家豁辉,有一次自己拼命地擠公交的時候令野,忽然發(fā)現(xiàn)身邊竟然沒有一個人跟他擠舀患,別人都是一個個排隊等候徽级,這樣遭遇了幾次尷尬之后慢慢地也就不會再在馬路上橫沖直撞了,然后安興問聊浅,為什么你這么怕過馬路餐抢,而且對車的喇叭這么敏感?這忽然又勾起了林子辰的回憶低匙。
那是在林子辰七歲的時候旷痕,爸爸媽媽都是大學(xué)的老師,那時候弟弟才剛兩歲半顽冶,因為她在市里舉行的幼兒鋼琴比賽中獲得一等獎欺抗,于是爸爸媽媽一家就在星期天決定去一次最近新建的公園玩∏恐兀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下午了绞呈,我們在公園附近的一個飯店吃了飯,在回去的路上间景,媽媽抱著弟弟佃声,爸爸拉著我的手,我走在爸爸媽媽中間倘要,當時馬路對面恰好有一個買氫氣球的圾亏,五顏六色的氣球做成各種動物的形狀,一頭抓在一個中年男子手里封拧,那個頭兀自飄在空氣中志鹃,活靈活現(xiàn),像真的大象老虎在天上飛泽西,當時弟弟還小曹铃,哭著喊著要,于是爸爸穿過馬路對面去買了兩個尝苇,一只威風(fēng)凜凜的老虎铛只,一匹四蹄飛動的馬,買好了氣球爸爸穿過馬路糠溜,正走到路中間的時候淳玩,我看到一輛黑色汽車向著爸爸沖過來,當時的我大聲的喊著爸爸非竿,爸爸聽到我的喊聲蜕着,朝我這邊看了一下,也就是一下,那輛汽車就這么從爸爸的身體上壓過去承匣,馬路上頓時鮮血飛濺蓖乘,耀眼的紅色沖天而去,像一朵開在空中的耀眼的蓮韧骗,花瓣簌簌地落下嘉抒,落到了那輛黑色的寶馬車上便被黑色濃重的色彩淹沒了,吞噬了袍暴,紅色便顯得有些不夠莊重些侍,甚至有些戲劇化了。媽媽將弟弟放到我身邊政模,拼了命的沖到爸爸身邊岗宣,大聲的喊著,救命啊淋样,人來人往耗式,淹沒了媽媽的哭喊聲,血汩汩地從爸爸的身體里流出來趁猴,映紅了媽媽蒼白的臉刊咳。
夕陽就要落山了,將要跌入無邊的深淵中躲叼,慘淡的陽光被這灼熱的熾烈的紅色染得艷麗不可方物芦缰,像一個鬼魅的影子。林子辰抬頭仰望天空枫慷,天空中柔軟蒼白的云被黑色的天幕撕扯成一條一條让蕾,直至再也找不見蹤影,她仿佛看見爸爸的靈魂貼著這片大地在急速飛行或听,她想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探孝。
從此之后她就病了,媽媽說誉裆,這不是病顿颅,可是,只有林子辰才能看得到自己心里的殘缺足丢,爸爸就這么在自己面前被撕扯成碎片粱腻,漫天的血色就這樣彌漫著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斩跌。她說绍些,殘缺是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殘缺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病耀鸦。
每當她想念爸爸的時候柬批,她就會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念羅門的那首詩歌《車禍》,然后想著情不自禁就淚流滿面。她努力在這種想象中讓爸爸永遠活在她的記憶里氮帐,執(zhí)拗而不顧一切嗅虏。
他走著,雙手翻找那天空
他走著上沐,嘴邊仍咕吱著炮彈的聲音
他走著皮服,斜著身子的外邊
他走著,走到一聲急剎車里
他不走了奄容,路反過來走他
他不走了冰更,城里那尾好看的周末在走
他不走了产徊,高架廣告牌
將整座天空停在那里
多年之后昂勒,她和安興走在東京大學(xué)校園的路上,靜謐的天空下舟铜,可以看得到他們的影子緊緊地相連在一起戈盈。身邊不時地有車緩緩地開過,像一條條大蟲在散步谆刨,這時一個女孩和她的媽媽也在散步塘娶,小女孩看著像蟲子一樣的汽車,忽然小女孩問她的媽媽:“媽媽痊夭,為什么車能撞死人刁岸?”
她媽媽摸著她的孩子的頭,輕輕地說她我,孩子虹曙,要是像這樣慢慢地開,那肯定就沒事了番舆。
小女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酝碳,然后又搖搖頭,問媽媽恨狈,可是疏哗,為什么你們說每天陪我玩給我講好多好多故事的大爺昨天被車撞死了呢夜涕?
林子辰忽然淚流滿面辐真,安興幫她細心地一點一點地擦干凈臉上的淚痕,溫柔地說必逆,從此之后吗氏,我會陪你經(jīng)過每條馬路芽偏,一直到我們老的再也走不動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