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請問酪劫,這里是彩虹公館嗎?”
一個秋日的下午寺董,我身后拖著行李覆糟,在四周到處詢問。
我叫呂萌薇遮咖,今年大專剛畢業(yè)滩字,第一次來到上海,在人來人往的路上迷失了方向御吞。我把紙上寫的地址拿給一位門房里的老大娘麦箍,她半伸出頭來,戴上老花鏡陶珠,瞇著眼半天才告訴我挟裂,已經(jīng)十幾年沒人打聽過那個地方了。
根據(jù)她的指引揍诽,我在前方左轉(zhuǎn)诀蓉,拐進(jìn)一條弄堂,穿過深處的窄巷暑脆,從兩側(cè)民居的夾縫中間鉆出渠啤,來到眼前出現(xiàn)的另一條馬路上。
事情要從一個星期前開始說起添吗。那個早晨沥曹,我走到家門口去開郵箱。拿著報紙進(jìn)門時碟联,里面忽然掉落一張紙片妓美,飄在了門前的臺階旁。
?從地上拾起來鲤孵。那是一張明信片部脚,背面蓋著郵戳,除了我家的地址以外裤纹,什么也沒寫委刘。正面有一幅風(fēng)景照丧没,畫面是一片廣闊如茵的草坪,遠(yuǎn)處佇立著一幢歐式房屋锡移,背景的天空格外高遠(yuǎn)呕童。
我又看了兩眼,隱隱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淆珊。但我認(rèn)識的人當(dāng)中夺饲,有誰會寄來這張明信片呢?親戚朋友中都沒人有這樣的愛好施符。后來一想往声,這也許是一種新的廣告宣傳方式也說不定,最近經(jīng)常有形形色色的廣告?zhèn)鲉未亮撸掖蟛糠侄际堑禺a(chǎn)廣告浩销。雖然周圍的樓價已經(jīng)高得與我們?nèi)叶紱]關(guān)系了,但不相干的廣告卻似乎比以前多了一倍听哭。
拿著這張卡片進(jìn)門時慢洋,我并沒有想到它會完全改變我的生活。
那天去招聘會陆盘,周圍一片人山人海普筹,招大專生的攤位少得可憐。
下午輪到我面試的時候隘马,突然接到家里的一個電話太防,是我媽打來的,說一個不知名的遠(yuǎn)房親戚給我提供了一份工作酸员,在上海的一幢老公館杏头。我聽了,當(dāng)即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沸呐,樂不可支。
記得離去的時候呢燥,面試官和周圍人的眼神一直目送著我崭添。
于是我就這樣來到了上海。下了火車叛氨,跟隨人流出站后呼渣,問了好幾個出租車司機(jī),都說不知道這里的路怎么走寞埠。再詢問路人屁置,回答也大同小異。我不禁有些奇怪仁连,打電話過去又是忙音蓝角。我?guī)缀跽伊艘徽熠逅耄艁淼礁浇@塊大概是正確的地方。
沿路走來使鹅,天色已晚揪阶,我路過一個像是工地的地點,往前又走了一段路患朱,抬頭看見門牌號碼,才發(fā)覺走過了。我拖著行李回頭衙猪,卻不記得來時有遇到公館別墅的樣子……
心里忽然一動垂券,我走回剛才的“工地”,停住腳执虹,朝前望去拓挥。一片昏暗之中果然隱隱現(xiàn)出房屋的輪廓,原來以為是沙地的地方還能看到斑駁的草皮声畏∽策矗看到眼前這一切,腦海中剎那間只有一個念頭:
這里……難道是遺址么……
抬頭只覺得殘陽如血插龄。門牌上標(biāo)明這分明就是我要找的地方愿棋。
夕陽當(dāng)中,房屋靜靜地矗立著均牢。前面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老頭糠雨,看樣子年過半百,身形瘦長徘跪,面容清癯甘邀,衣服一絲不茍像是平貼在身上似的,眼神里有一幅高深莫測的神態(tài)垮庐,手里還拿著一根手杖松邪。
他站在傍晚的余暉里,朝我望來哨查,卻一言不發(fā)逗抑。光是他的眼神,就帶給我無窮的壓迫感寒亥。我只好硬著頭皮邮府,自己走上前去,說明來意溉奕,自我介紹了一番褂傀。然后我聽見老人緩緩說道:“終于等到你了〖忧冢”
我覺得他一開口仙辟,周圍的空氣都冷了下來同波,腦子里盤算的那些自己為什么會晚到的解釋都頓時語塞。再一看欺嗤,他已經(jīng)走到房屋的陰影下方参萄,示意我跟上去。
殘缺不全的草坪上有一條小路煎饼,像是用鵝卵石鋪成的讹挎,行李拖在上面磕垃磕垃地響。也許是因為四周一片沉寂的緣故吆玖,響聲異常地清晰筒溃。老人雖然滿頭白發(fā),走路的姿勢卻非常矯健干練沾乘,我有時還要小跑幾步才能跟上他行走的速度怜奖。我剛來時有無數(shù)個疑問,但是見那一臉深不可測的樣子又覺得不便貿(mào)然開口翅阵。
“彩虹公館”是一幢四層的建筑歪玲,看樣子年代已經(jīng)很久遠(yuǎn)了。整幢房屋似乎搖搖欲墜掷匠,籠罩在龐大的陰影里滥崩,影子投在地上,每一處都像是具有生命一般讹语,那樣的陳舊钙皮,而又那樣壯麗……
站在它的跟前,我忽然感覺自己如此微小顽决,仿佛一個不明就里的外來者短条,闖入了一片不屬于自己的,陌生的土地和時空才菠。
草地附近種著幾棵高大繁茂的香樟茸时,都是些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樹,顯得庭院格外軒敞赋访。高墻上覆蓋著成片的爬山虎可都,大部分都凋零了,只有最頂上還殘留著一絲夏天的綠意进每。
趁老人開門的時候,我朝四周張望了一下命斧,感到這里有些孤曠和荒涼田晚,樹底下堆積著厚厚一層落葉,似乎很久都沒有人清理過了国葬。
可是贤徒,我今夜就要住進(jìn)去芹壕,成為它的第一個訪客。
想起來心中忽然打了個冷顫接奈。站在這庭院里踢涌,不由得感到秋天已經(jīng)近在眼前了。
門廊的入口上邊垂落了一盞鐵藝的吊燈序宦,墻壁四周鑲嵌著彩色玻璃睁壁,雖然蒙上上灰塵,卻仍舊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優(yōu)美互捌。老人將鑰匙插入鎖孔潘明,房屋的大門震動了一下,然后訇然敞開秕噪,隱約透出一股灰塵的氣味钳降。
我聽到老人對我說,“遠(yuǎn)道而來腌巾,今晚先暫時在這歇息吧遂填。”
屋里隱約可以見到一道寬敞的樓梯垂落而下澈蝙。遠(yuǎn)處上方忽然一片通明吓坚。二樓的走廊亮起了燈。燈光漫溢出來碉克,格外地清澈明亮凌唬。
老人的步伐果斷而準(zhǔn)確,在黑暗中領(lǐng)著我登上蜿蜒伸展的臺階漏麦。我覺得他對這里極度熟悉客税,仿佛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方向一般。我猜想他應(yīng)該就是這座房子的主人撕贞「埽可是從他眼里的目光里看來,又像是欣賞著不屬于自己東西似的捏膨。
在光線的輝映中秧均,他冷漠的眼瞼似乎也浸染了幾絲溫情,眼神中流露出的竟然不是驕傲号涯,而是有幾分渴望目胡,幾分惘然。
走到樓梯頂上链快,老人指著走廊旁邊一扇小門對我說:“那里是你的房間誉己,安頓下來后,到這邊對面的飯廳來用晚飯域蜗【匏”說著就離開了噪猾。
我進(jìn)門摸索著開了燈,跟著把行李箱拖了進(jìn)去筑累,關(guān)上門再走出來袱蜡,一邊東張西望地向長廊盡頭走去。沿途遇到重重緊鎖的房門慢宗,只覺得有些神秘坪蚁。
走廊盡頭是一間廳堂。穿過半月形的門拱婆廊,我看到了一張餐桌迅细,上面擺放著一個托盤,還有一個長方型的不銹鋼罩淘邻。地面鋪著光亮的石磚茵典,老人站在旁邊,目光里似乎有些不耐煩宾舅。
我在桌旁坐下统阿,望著面前的托盤〕镂遥看著老頭肅然的神情扶平,似乎正等什么人進(jìn)來把這蓋子揭開。我左右張望蔬蕊,卻沒有見到半個人影结澄,心想著難道它能變魔術(shù)一樣自己掀開。昨天上火車起就沒怎么好好吃飯岸夯,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麻献。等到這時,卻仍然不見有人過來招呼猜扮,只好自己動手勉吻,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老頭一眼,不料正碰上他的眼光旅赢,連忙收回齿桃,繼續(xù)安分守己,卻突然聽他說:
“廚師有事回老家去了煮盼。你今晚也算是這房子的客人短纵。但是從今往后,無論何時用餐僵控,都要記得遵守規(guī)矩香到。”
我暗自松了一口氣,掀開蓋子养渴,看到了一碟小籠包子和幾樣小菜,旁邊還有個罐子盛湯泛烙。雖然罩著理卑,卻都已經(jīng)涼了很久,心里不覺有點失望蔽氨∶赀耄可是在老人炯炯的目光之下,也不敢表露出來鹉究。
我費勁地啃著那些鴨肉宇立,嚼著丸子似的東西發(fā)覺是冬瓜,連我最愛吃的酸辣筍尖都竟然帶著絲絲甜意自赔,吃在口里簡直不是滋味妈嘹。
“你知道?你吃的可是正宗的上海菜……”老人仍舊站著绍妨,只是偶爾淡淡地瞥我一眼润脸。聽完這句話,我便覺得他的目光有些不尋常他去。仿佛這個房間并不是只有他和我兩人毙驯。他的眼神每落到一處,那兒便仿佛有著什么灾测”郏可我望過去時,卻什么也看不見媳搪。然而我開始莫名覺得铭段,自己仿佛置身于黑夜里一場龐大而無形的影子戲中,而完全像是個局外人蛾号。這座公館過去的人和事稠项,都是我所不了解的,而老頭大概是唯一知道內(nèi)情的人鲜结≌乖耍可想起將要在這陳舊孤房里度過那些黑洞洞的夜晚,又覺得有些事情還是少打聽為妙精刷。
然而拗胜,這不過是我在這所房子里奇特生活的開始而已。
二
醒來時天剛蒙蒙亮怒允,瞬間眼前有些恍惚埂软,手習(xí)慣性地去抓身旁的鬧鐘,卻撿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在離家上千公里之外的地方了勘畔。
想起兒時經(jīng)常做的一個夢所灸,夢境里是華麗的天花板,金碧輝煌的水晶燈炫七,四周一片流光溢彩爬立。我站在穿衣鏡前試衣服,滿地扔的都是洋裝万哪,要從中選出最適合的一件參加晚宴……
當(dāng)我來到這里侠驯,還以為夢想真的實現(xiàn)了∞任。可是吟策,第一眼看到這幢公館的時候被它懾住,第二眼卻只覺得失落的止。
想起行李箱中的那張明信片檩坚,不禁大喊上當(dāng)。我原本一直渴望看到一幢金碧輝煌的花園別墅诅福,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老舊又冷清的宅子效床,幾乎可以拿去拍鬼片。除了那個老頭权谁,他身上還奇特地留有往日的一些繁華痕跡剩檀。
現(xiàn)在我得恭恭敬敬稱他一聲唐先生。只是旺芽,他原來曾是這里老管家的兒子沪猴,現(xiàn)在卻升格成為了這幢房屋的主人。
昨天夜里他告訴我采章,這幢房屋原來屬于一個東南亞富商运嗜。他是上個世紀(jì)30年代來到上海灘的冒險家之一,發(fā)跡之后悯舟,就買下這附近的地皮建造了這棟洋房担租。當(dāng)時的名字好像叫什么“馬禮遜花園”,以紀(jì)念經(jīng)商時的恩人抵怎。
我翻了個身奋救,心想:“彩虹公館”,后來怎么又改成了這個名字呢反惕?
門外忽然響起一陣鈴聲尝艘。我一看表,現(xiàn)在才六點半姿染。打開門背亥,卻看見老頭赫然出現(xiàn)在門口。
“以后每天早上這個時候就要起來掃地〗坪海”他目光森嚴(yán)地說“而且娄徊,無論什么時候,聽見鈴聲盾戴,你都得停下手邊的事情嵌莉,馬上過來∧聿保”
我看到他拿著一只桶,里邊還放著拖把和抹布中鼠,覺得事情隱隱有點不對頭可婶,趕緊陪笑說:
“唐先生,我到這里來援雇,不會是就要干這個吧……”
他瞥了我一眼矛渴,神情有點詫異:“不然你以為是干什么”共”
“可是我具温,……好歹,好歹也是筐赔,大……”不知為什么铣猩,我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他冷笑一聲茴丰〈锩螅“大專生么?現(xiàn)在外面多少人找工作贿肩?在大上海峦椰,開出這個報酬,又包吃包住汰规,有多少大專生汤功、大學(xué)生會來搶著干……”
我被他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還沒回過神溜哮,他已經(jīng)把水桶放在我跟前滔金,揚長而去。
回到房間茂嗓,頹然坐倒在床沿鹦蠕。微明的天光中,窗戶角落里似乎隱隱寫著字跡在抛。我掀開窗簾一看钟病,原來是不知誰寫的東倒西歪的“傭人房”三個字,字跡看上去很久了,筆觸非常稚嫩肠阱,似乎是很多年前就寫在這里票唆。
我重重地坐在床沿,恍然大悟自己來到這里原來就是個做傭人的屹徘,望著周圍的景象走趋,眼角不禁濕了,心底委屈不平噪伊。
可是簿煌,過了一會兒,我又讓自己冷靜下來鉴吹,暗想:現(xiàn)在找工作的確不容易姨伟,好不容易來了又不能一走了之,不然回去怎么面對家里呢豆励?還不如先將就著在這里住上兩天夺荒,等找到別的機(jī)會再跳槽,可仍然覺得前途未卜良蒸。想起老人剛才的話技扼,心里不禁一酸,涌上絲絲悲涼嫩痰。但后來又想剿吻,既來之則安之,也許老頭剛才的話沒錯串纺,住的是洋房和橙,吃的雖說不對胃口,卻也不差造垛,說不定在我身后魔招,真的還有很多人擠著愿意干呢,這樣一想五辽,心里變得踏實了一點办斑。
吃過早飯,我跟在老頭后面杆逗,在這房子里上上下下地轉(zhuǎn)悠乡翅。我身上系著圍裙,手里拿著掃把罪郊,不用COSPLAY蠕蚜,儼然就是一副標(biāo)準(zhǔn)的女仆裝扮』陂希看著周圍凌亂的景象只覺得頭大靶累,老人走在前面腺毫,領(lǐng)我到處熟悉這所房子,還特別叮囑挣柬,有些房間未經(jīng)允許絕對不能進(jìn)去潮酒。
每到一處,他都先去查看邪蛔,然后指著各處朝我發(fā)號施令急黎。我發(fā)現(xiàn)周圍除了自己沒有別的干活的人,心里暗暗叫苦侧到。而且勃教,他還要我背許多房間和廳堂的名字,以及各種相關(guān)的禮節(jié)匠抗。那些房間故源,有的是主人房,有的是客房戈咳,還有的用作書房、日光浴室什么的……以后弄錯了就要扣我工資壕吹。我聽了幾乎要哭起來著蛙,心想上學(xué)時候最討厭的就是背書。那時只覺得讀書辛苦耳贬,沒想到現(xiàn)在更苦踏堡,還得邊干活邊記東西,簡直就是雙重折磨咒劲。
唐先生整天都呆在辦公室里顷蟆,聯(lián)系裝修的事宜。他不遺余力地打電話叫工人前來修葺整頓腐魂,想在簡單裝修之后就把其中一些房屋出租帐偎,等租金到位再接著進(jìn)行下一步的修繕。
房子的各個角落都留下了荒廢的痕跡蛔屹,推開各處的房門削樊,經(jīng)常能看見翻倒的舊家具踩官,開裂的天花板逞度,有的地方門窗像是被人撬開過揍愁。墻上還被涂抹了字跡趁蕊,新舊疊加著趁啸,用粉筆或者泥塊寫在上面天通,表明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故事娃肿。有許多地方已經(jīng)模糊不清疾嗅。
有一次豪嗽,我看見老人盯著那些污痕谴蔑,久久不曾移開視線豌骏,突然抬頭,身影突兀地佇立在那兒树碱,顯得格外孤寂肯适。
我小心翼翼地陪笑問:“這里……像是很久以前有人進(jìn)來過?”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成榜,沒有吭聲框舔,只是長久地盯著那些污損的墻壁,似乎正與它們無聲地交談赎婚。緊接著刘绣,頭轉(zhuǎn)向我,面無表情地說:“一個上午挣输,把這些全弄干凈纬凤。”
我心里像是有堵墻轟地倒了下去撩嚼,哭喪著臉想停士,這不是要把我給累死嘛。
三
“彩虹公館”尋租啟事
茲有帶花園洋房一幢公開出租完丽,該住宅原名“馬禮遜花園”恋技,今名“彩虹公館”,屬于上海市歷史建筑之一逻族,保養(yǎng)良好蜻底,現(xiàn)低于市價將其中部分房間出租,價格面議聘鳞,有意者請致電薄辅。
房屋情況:四層附地下室,前后花園抠璃,可有條件供租戶使用
要求:1.租期不得少于半年站楚,提前退租者房租仍按半年計
2.生活作息有序,并能遵守屋主制定的居住公約
3.男女不限搏嗡,單身且無子女(攜寵物者另議)
地址:上海市xxx路xxx號
聯(lián)系電話:……
?
“不干就不干——源请!”
這天一早,我的吼聲就在整幢屋子里回響彻况。
我氣沖沖地拉拖著行李箱谁尸,走向大門,一路走出草坪纽甘,來到門前那條馬路上良蛮。到處車來車往,繁忙洶涌悍赢。背上頓時有一刻猶疑决瞳,但已經(jīng)別無選擇了货徙。
本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ず可是今早卻發(fā)生了一件事情痴颊,逼得我不得不離開。
這兩天我一直被當(dāng)成萬用工具來使屡贺,各種雜活蠢棱,不會干也得學(xué)著干:掃地、抹窗戶甩栈、通下水道泻仙、換燈泡、倒垃圾……坐在陽臺上剪那些枯枝敗葉時量没,忽然墻上溜出一只大壁虎玉转,嚇得我把剪子從二樓掉了下去;在墻上打釘子卻錘傷了手指殴蹄,走廊上踩到肥皂摔了一跤究抓,順便還帶翻了水桶,臟水蜿蜒流到地毯上袭灯;通下水道時因為看到蟑螂爬出來刺下,便一不小心連鑰匙也沖了進(jìn)去,不知是否因為這件事老頭半天沒跟我說一句話妓蛮。
這天早晨怠李,微蒙的天光透進(jìn)來圾叼,整幢房屋格外的安靜蛤克。我昨晚干了一整個通宵的活兒,實在支撐不住了才躺倒夷蚊,醒來時發(fā)現(xiàn)一身都是灰塵和汗水构挤。我想起樓上的一個洗澡間。幾天的勞累惕鼓,加上舉手抬腳到處都要講規(guī)矩筋现,我現(xiàn)在只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靜靜躲一會兒,享受一下自由自在的樂趣箱歧。
我?guī)Я嗣砗蛽Q洗衣服來到三樓矾飞。那里設(shè)施還沒弄好,我只能拿著桶裝滿水洗呀邢。剛抹完沐浴露洒沦,卻聽見外面?zhèn)鱽眄懧暋N业男念D時提了起來价淌,突然想起唐先生昨晚約了人來修水管申眼,難道修的是這里的瞒津?
外面那兩個人差點要推門進(jìn)來。我嚇得趕忙大叫括尸,死命用手抵住門巷蚪,不停地喊“里邊有人!”濒翻。
我聽到門外有人哈哈大笑屁柏,又假裝推了兩下,還關(guān)心地問另外一側(cè)的門關(guān)好了沒有肴焊。我被堵得滿臉通紅前联,低著頭不敢說話。
不多時娶眷,外面?zhèn)鞒稣{(diào)試水管的聲音似嗤。頭頂那個以為壞掉的淋浴頭突然噴出大片冷水。我連忙抗議届宠,可是外面的人像沒聽見似的烁落。我趕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淋浴頭忽然間抽風(fēng)似地亂噴起來豌注,水一陣熱伤塌,一陣?yán)洹N沂忠凰稍☆^“噔”地落地每聪,像是斷頭的蛇一樣搖晃著,水花自下而上地朝各個方向不停地掃射齿风。
我咽不下這口氣药薯,“砰”一聲把門撞開,連毛巾和水桶都沒拿就沖了出去救斑,我想把老頭拉過來理論童本,到處走了一圈卻沒見到蹤影。
來到一段樓梯前脸候,我停下腳步穷娱。樓梯旁有一扇虛掩的門,門里透著朦朧的光运沦。四周的氣氛忽然間有些奇妙泵额。我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好奇,悄悄地推門進(jìn)去携添。
房間里整潔明朗嫁盲。墻壁四周鑲嵌著壁紙,顏色和花紋都接近一種極其淡的紫色薪寓,雖然陳舊亡资,卻令人感到一種時光的寧靜澜共。長條木地板盡頭是壁爐,上面擺放著一座老式的座鐘锥腻,旁邊還有一個衣櫥嗦董,門上描繪著田園風(fēng)格的玫瑰。打開柜門瘦黑,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里面是滿滿一櫥的衣裙京革。抬起頭,墻上掛著一幅畫像幸斥。
那是一幅長發(fā)女子的肖像匹摇。畫中的少女背靠窗口站著,身后是異國的風(fēng)景甲葬。波浪般柔軟的發(fā)絲廊勃,綠色的絲質(zhì)洋裝,面容有一種朦朧細(xì)致的美经窖,唇邊藏著一個將啟未啟的微笑坡垫。在那笑容之下,午后的陽光頓時變得透明画侣,繁花在她身旁怒放著冰悠,半是絢爛,半是凋零配乱。畫上流淌著淡淡的薰衣草與茉莉花般的芬芳溉卓,那是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美……
我屏住呼吸,恍然間覺得周圍的秒針的走動都停止了搬泥。少女的目光似乎直視著每個走進(jìn)屋子的人桑寨,卻又像在凝望未知的遠(yuǎn)方∮蛹兀看久了西疤,總覺得那溫和的臉龐藏有一道看不見笑意烦粒,卻又流露出淡淡的悲傷休溶。在她面前,我像是得了健忘癥一樣扰她,總是忍不住地抬頭再看上一眼兽掰。
角落里還有一面長形的穿衣鏡,反射著四周的景物徒役。忽然孽尽,鏡中角落里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轉(zhuǎn)過身忧勿,唐先生赫然就站在門口杉女,不知他是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瞻讽。
早晨天光斜斜地照進(jìn)來,當(dāng)我終于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熏挎,便看到自己站在那里速勇,從頭到腳連頭發(fā)都在往下滴水,水一直淌下來滲進(jìn)了木地板坎拐。
一見老頭的神色烦磁,我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以前也出過層出不窮的狀況哼勇,卻從沒有見過這樣森嚴(yán)的眼神都伪,而他拿著手杖的手微微在顫抖。
發(fā)覺到自己竟然無意中闖進(jìn)了一間不該去的房間积担,我趕緊知趣地溜了出去陨晶,想去拿地拖過來把地面弄干凈,卻聽見老頭說:
“你不用干了帝璧≌湟荩”
我抬起頭,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地望著他聋溜。
他說:“你走吧谆膳!收拾好東西,今天就離開這里撮躁∈。”
他的話音雖然不高,卻令四周的空氣仿佛頓時凍結(jié)了把曼。當(dāng)我總算弄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時杨帽,全身驟然僵直。
我在原地站著嗤军,耳邊響起一片嗡嗡的雜音注盈。腦海里滾動著來到這里受過的各種委屈畫面:看到房屋的失落、繁重的工作叙赚、干活的艱辛老客、還有不時忍受老頭各種冷漠的神情……想起剛才發(fā)生過的那件事,淚水不爭氣地在眼眶中打轉(zhuǎn)震叮。
“還愣著干什么胧砰?給你半天時間收拾東西∥辏”
“走就走尉间!這里我早就不想干下去了!”我也忍不住吼道。
公館又怎么樣哲嘲,一幢破房子贪薪,有什么了不起!我拖著行李箱眠副,跨出門去的那一刻古掏,心里想,不管是別墅還是花園侦啸,這地方我也已經(jīng)受夠了槽唾。
我離開的時候唐先生并沒有出現(xiàn),然而我卻感到一道無處不在的目光光涂。
大門轟然在身后合上庞萍。我走得急匆匆,頭也沒回忘闻,一直走到了門前的那條小路上钝计。經(jīng)過草坪時,腦海中浮現(xiàn)起畫中少女的倩影齐佳,她嘴角仍然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神秘微笑私恬。她那似乎無處不在的眼神也好像在注視著我。但這一切都變得和我無關(guān)了炼吴。就算這房屋在身后被火被燒得一干二凈本鸣,我也不想再回頭看一眼了。
來到馬路邊硅蹦,還是那一如既往的車流荣德,四周佇立著高層建筑。我眼前忽然一陣茫然童芹,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涮瞻。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連個勉強(qiáng)能夠算作朋友的人也沒有假褪,迎面遇上剛來時看見的景物署咽,感覺卻比來的時候還要陌生。
四
“小姐生音,請問要點餐嗎宁否?”
侍應(yīng)生不知第幾次走過來,彬彬有禮地提醒我久锥。
我抬頭看時間家淤,驚覺自己已經(jīng)在這里獨坐了幾個小時异剥。遠(yuǎn)處有幾個人不時地瞧著我瑟由。在這樣的目光下,我只有獨自拖著行李箱,從咖啡館里走了出來歹苦,繼續(xù)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青伤。
邊走邊想起,眼下連個住宿的地方都沒有殴瘦,而且身上的錢也剛剛只夠買回去的車票狠角。我開始后悔走的時候怎么沒有把這幾天的工錢給要回來,至少能讓我在上海這個地方多一分生存的希望蚪腋。
下午放學(xué)時分丰歌。我一個人坐在廣場的長椅上吃盒飯。周圍充滿了喧聲笑語屉凯。有人在放風(fēng)箏立帖,有人在擺攤賣燒烤,身穿職業(yè)裝的上班族行色匆匆悠砚,小孩子牽著母親的手晓勇,伸手指著氣球吵鬧著要買。
有一對情侶走過來灌旧,坐在我背后的椅子上绑咱。我沒有辦法,只好站起來離開枢泰∶枞冢看見廣場上的夕陽,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外邊流浪一天了衡蚂。猛然看見路牌稼稿,才驚覺,自己游蕩了那么久讳窟,卻仍然沒有走出房子的周邊范圍让歼。
我忽然賭氣似地加快了腳步,越走越急丽啡,仿佛想要逃離這片熟悉的天空谋右。
在等車的地方,路邊上站著一個老人补箍,手里拿著一張地圖改执,當(dāng)我走過時,他剛把手上的報紙疊起坑雅,然后把眼鏡收到鏡盒里辈挂,抬起頭不經(jīng)意地朝四周望了一眼。
我看到他背著的白色帆布袋裹粤,里面不知怎么一滾一扭的终蒂。忽然,從袋口冒出一個毛茸茸的頭。那是一只小白狗拇泣。它吐著舌頭噪叙,瞪起烏黑溜圓的小眼睛,冷不防“汪”地沖我叫了一聲霉翔。
這一聲叫的我心里癢癢的睁蕾,便忍不住伸手去逗了一下,老人呵呵地笑了债朵,緊接著子眶,他忽然將剛才看過的報紙遞到我跟前,問:“你知道這個地方怎么走嗎序芦?”
我看見報紙上寫著一則租售廣告壹店,下面赫然印著“彩虹公館”的地址。
我抬起頭驚異地望著他芝加。老人看見我變化的表情硅卢,試探著詢問道:“你知道那個地方?”
我腦子里激烈掙扎了一番藏杖,又望了他一眼将塑,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點了點頭蝌麸。
老人聽了喜出望外点寥。他個子不高,穿著一件白襯衣和一條淺灰色的西褲来吩。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敢辩,言談舉止中卻透出一種瀟灑隨意的風(fēng)度。
我猜想弟疆,他一定找了很久這個地方戚长,就像我剛來的時候一樣……
路上老人主動地跟我聊起天來。因為有那只小狗怠苔,我們似乎一見如故同廉。話語間提到了那幢房屋。令我驚奇的是柑司,老人對那幢公館的了解似乎比我還多迫肖。
“我是聽我父親說起過它≡艹郏”老人說蟆湖,“父親曾經(jīng)多次受邀到那幢房子去做客,印象非常深刻玻粪。后來他去了臺灣之后隅津,仍然對那里的記憶無法忘懷诬垂,經(jīng)常跟我們說如果有機(jī)會一定回去看看〖⒋桑”
我問:“您是想去參觀那幢房子嗎剥纷?”想起現(xiàn)在什么都還沒裝修好痹籍,怕他去了會失望呢铆。
他說:“我看了報紙。假如房子真的是要出租蹲缠,而且條件又合適的話……”
說話間棺克,我們路過一間酒吧,里面飄出悠揚的音樂线定。老人忽然停住腳娜谊,向前望去,目光怔怔地出神斤讥,好像要從西逝的夕陽當(dāng)中尋找什么纱皆。他轉(zhuǎn)過身來朝我抱歉地笑笑,問我知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芭商。我搖搖頭派草,他告訴我,那是一首很著名的歌铛楣,叫“Moon River”近迁。
傍晚時分,走近那幢屋子簸州,心中便開始忐忑不安鉴竭。我想起中學(xué)時每逢考后發(fā)試卷,看到成績總是預(yù)先猜測班主任臉上的表情“痘耄現(xiàn)在搏存,想起馬上要見到唐先生蜒犯,幾乎是同樣的心情赏壹。
早上發(fā)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我每走一步都像是在鼓足全身的勇氣羔味,心想不知再到見面之時兵钮,他的第一句話會是什么蛆橡。
黃昏其實是彩虹公館一天中最美的時候。這時天空會出現(xiàn)彩色的云朵掘譬,房屋大部分的房間仍然空著泰演,顯得有點陰郁,但那種夕陽中凄美的氣氛葱轩,我卻怎么也無法用語言去形容睦焕。
唐先生正立在庭院里藐握,像每天傍晚一樣,駐著手杖散步垃喊。當(dāng)他看見我時猾普,目光有些愕然。他迎上來招呼了幾句本谜,然后就站在那里和老人談話初家,眼角的余光沒再瞥過我一眼。我嘆了口氣乌助,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一直朝門那邊偏斜過去溜在,心想要走最好還是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可是卻感到背影無比的沉重他托。
唐先生忽然在身后叫住了我掖肋。
我轉(zhuǎn)過身,看見他用手杖示意赏参,便拖著行李走過去志笼。來到跟前,他說:“你先領(lǐng)這位先生上樓把篓,然后纫溃,到三樓我的辦公室來,我有話要跟你說纸俭』屎模”
我走進(jìn)辦公室的時候,唐先生站在那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揍很。天邊最后一縷光線正緩慢地沉落著郎楼。陰影如同絲絨的窗簾一樣垂落在跟前的地毯上。角落里有個東西在閃光窒悔。我望過去呜袁,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一面普通的穿衣鏡,放置在辦公桌旁邊简珠。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jìn)那個多少帶有點神秘氣息的房間阶界,以前一直只是站在門口向里張望。但令我失望的是聋庵,房子里空空蕩蕩膘融,除了一張寫字桌、一個書柜和一面鏡子以外祭玉,什么也沒有氧映。不僅沒有多余的家具,也沒有其他擺設(shè)和裝飾脱货。
“剛才的那位先生說是你把他領(lǐng)來的岛都,還替你說了不少好話律姨。”
唐先生從進(jìn)來時就一直背對著我臼疫,直到說這句話時择份,才把頭轉(zhuǎn)過來。
“念你初犯烫堤,這次就算將功補(bǔ)過荣赶。”他說塔逃,“你可以留下來讯壶,條件是不得把那房子里看到的東西告訴任何人料仗。你能否做到湾盗?”
我無聲地點點頭,腦海中又生動地浮現(xiàn)出少女的微笑立轧。忽然有陣沖動格粪,想打聽那個女子是誰,但是遇上到唐先生的目光氛改,便知道不能再多問帐萎,否則真的要露宿街頭了。
我像是想起什么地抬頭胜卤,問:“先生疆导,我還做著原來的工作嗎?”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我一眼葛躏,“你肩能挑澈段,還是手能扛?像你這粗手笨腳的舰攒,還是先從最簡單的掃地學(xué)起吧败富。”
我離開時摩窃,那面鏡子仍舊擺放在角落里兽叮,倒映著四周的景物。
五
來了第一個客人之后的幾天猾愿,我在三樓的房間鹦聪,套著圍裙,勁頭十足地粉刷墻壁蒂秘,幫裝修工人打下手泽本,還要去找商家聯(lián)系墻紙的事情。因為是老人幫我說了話材彪,讓我能夠留下來观挎,所以我干活時格外地賣力琴儿,心里懷著感激。
來到這里一個星期快過去了嘁捷。我每日忙進(jìn)忙出地幫老人搬家造成。房屋在原有基礎(chǔ)上要按照唐先生的想法重新改造和調(diào)整。老房子原有的一些布局似乎要加以改變雄嚣。我覺得這樣倒也不錯晒屎,畢竟房屋本身已經(jīng)很夠年代了,追趕一下潮流說不定還能有別開生面的情趣缓升。
行李中的一堆箱子已經(jīng)從酒店運來鼓鲁。張老人——就是我路上遇到的那個租客——因為是第一個客人,唐先生同意他自由挑選房間港谊。老人選了三樓靠近東南側(cè)的臥室骇吭,打算盡快安頓下來。偶爾他也會對房屋裝修的事情提出自己的見解歧寺,有些意見唐先生也欣然采納燥狰。我想,能讓一向嚴(yán)苛的唐先生都佩服斜筐,張老人可真是一位不同尋常的客人龙致。
他剛搬進(jìn)來時,房內(nèi)一片狼藉顷链,抽屜都敞開著目代,行李到處散落。我看到了一些從沒見過的美麗東西嗤练。有古銅色的珠寶盒榛了,上面鑲嵌著一只蜻蜓,有浮著蓮花形態(tài)奇特的花瓶潭苞,還有裝飾著貝殼的相架忽冻,玻璃馬賽克的玫瑰燈盞……
那天早上,張老人給我?guī)讖堥T票此疹,問我想不想去看展覽僧诚。他就把票遞到我手上,說地點在上海會展中心那里蝗碎,有空可以去看看湖笨。
我本來想問他唐先生是不是想去,后來一想蹦骑,估計是沒有興趣慈省。事實上,我見唐先生近來一天到晚都待在辦公室里眠菇,和外面通電話边败。我的活兒袱衷,看起來是輕松了,可我卻半點不敢懈怠笑窜,生怕不知什么時候又遇到唐先生從不知什么地方冒出來致燥,就像那天在那個房間里一樣。
那個假日人潮擁擠排截,終于能夠好好休息一天的我嫌蚤,特意去逛了上海幾條繁華的大街,而且也不忘幫張老人買狗糧断傲。在地鐵上脱吱,一對情侶摟抱著擠在車廂的角落,儼然正朝四周發(fā)“狗糧”认罩。忽然箱蝠,我聽見情侶中的女的對男的說:
“聽說前一陣小菲過生日,他男友送了她全套的Tiffany啊……”
她男友頭也沒抬猜年,鼻孔里輕輕哼了一聲:“仿貨抡锈!”
“什么時候你送套真的給我疾忍?”她的聲音有點尖銳乔外。
經(jīng)過一個車站,廣告標(biāo)貼撲面而來一罩。那女生似乎在千分之一秒的瞬間指著窗外一副廣告畫面說杨幼,快看,那是Tiffany的展覽聂渊!
那一剎那差购,我的腦海中呼嘯而過一幅畫面:藍(lán)綠色的背景、銀色的珠寶汉嗽,以及那幾個排列得如同絲緞的文字欲逃。
自從張老人來到彩虹公館,干活的空閑時分饼暑,總?cè)辈涣艘粋€談話的人稳析。我在這異地他鄉(xiāng),仿佛多了一個老朋友弓叛,還有那只小白狗也十分可愛彰居,這一切都讓我暫時地忘掉辛勞和孤寂,人也變得開朗起來撰筷。
張老人十分健談陈惰,經(jīng)常問我各種問題,還告訴我他的故事毕籽。
據(jù)說抬闯,他家原住上海井辆,后來因為戰(zhàn)爭遠(yuǎn)渡重洋去了國外,小時候在舊金山的唐人街呆了很長時間溶握,學(xué)著打理家里的生意掘剪。他前不久剛回國,打算在這里長住一段時間奈虾。他總跟我提到他的祖父和父親在這幢房屋里做客的往事夺谁,講起那時候名流薈萃的景象,我聽后總是浮想聯(lián)翩肉微。
偶爾也想自己感受一下匾鸥,在別墅宴會上出現(xiàn)的感覺,哪怕一次也好碉纳,不是作為拿抹布水桶的配角勿负,而是身著長裙,出現(xiàn)在華麗的燈光下劳曹,成為眾人矚目的那個自己……
六
十月一個燦爛的秋日奴愉,我在樓上淋那些仲夏季節(jié)生長起來的常春藤。忽然铁孵,在枯葉旁锭硼,我看到一只藍(lán)綠色如寶石般的蜻蜓,身體纖長細(xì)瘦蜕劝,宛如剪出來的透明翅膀檀头,脆弱如紙,似乎在微微在顫抖岖沛。當(dāng)我伸出手去的時候暑始,它竟然輕盈地飛起來,無聲無息地停落在我的手指上婴削,然后又飛走了廊镜。
“哦,那是一只豆娘唉俗∴推樱”老人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我身后,“這個時候已經(jīng)很少見到這樣的小昆蟲了互躬〔チ蓿”
秋天的傍晚里,我莫名地產(chǎn)生錯覺吼渡,仿佛那只蜻蜓容为,是從時光里醒來的一只化石,從房間的哪個角落里飛出來,一去不返坎背。
忽然替劈,我聽見樓下傳來一陣清晰的自行車鈴聲。
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一個人影得滤,穿著橘黃色背心陨献,自行車旁兩側(cè)是沉甸甸的裝滿報紙的郵袋,來到公館門口懂更。我連忙跑了下去眨业。郵遞員站在那里,他告訴我說有一份寄來的包裹沮协,要主人親自簽收龄捡。
我跑上樓去通知老人的時候,回頭看見二樓似乎有一道目光也正注視著他慷暂。老人走下臺階聘殖,從郵遞員手里接過包裹單,剛要簽收行瑞,卻忽然愣住了奸腺,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一動不動血久。
我走過去時突照,聽他口里喃喃地說:“這怎么可能呢?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錯了……”
包裹單上寫著的是老人去世妻子的名字洋魂。
晚餐時候绷旗,唐先生的目光幾次三番地制止我。
老人凝視著茶幾上的包裹副砍,目光里似乎聚集了全身的勇氣。他坐著注視了很久庄岖,然后才開始小心翼翼地開始拆封豁翎。我上前問他需不需要幫忙,可是他雖然似乎受了極大的刺激隅忿,卻仍然堅持要親手把包裝拆開心剥。
打開,剝落層層疊疊的報紙背桐,露出一個海水藍(lán)色小盒优烧,上面還系著銀色絲帶。老人全身像是遭了電擊一樣链峭,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畦娄。我和唐先生也忍不住望過去。盒蓋掀開,光潔的絲絨襯里熙卡,安放一枚銀色的戒指杖刷,上面鑲嵌著一粒小寶石,戒環(huán)上刻著一行很小的字跡驳癌。
盒面還有一張寫著“原物奉還”的卡片滑燃,下面是一行潦草的英文。
我自然是一頭霧水颓鲜。唐先生露出饒有興味的表情表窘,從老人手里接過那個盒子,在燈光下不住地打量甜滨,又仔細(xì)端詳了另一只戒指蚊丐。張老人面色凝重,過了一會兒艳吠,要我們跟著他麦备,到樓上去。
來到那個房間昭娩,他從衣柜旁邊拿出掛在那里的一只皮包凛篙,取出一個小盒子讓我們打開。盒子上鑲嵌著玫瑰花蕾栏渺,里面是一只銀色的鋼筆呛梆,當(dāng)中鑲嵌著一道粉紅。
盒里還有另一只藍(lán)綠色的小盒子磕诊。老人把它拿出來填物,在我們面前打開,里面也有一只戒指霎终,與剛才那只一模一樣滞磺,上面也有如出一轍的刻字。唐先生拿出隨身的一只放大鏡莱褒,將兩只戒指拿到眼前仔細(xì)端詳击困,又將文字比對了一番。
“這是Tiffany傳世的鉑金戒指广凸≡牟瑁”他說×潞#“年代比較古老脸哀,其中必有一件是贗品,我明天去聯(lián)系人來做個鑒定扭吁∽卜洌”
“先生盲镶,這是您的戒指嗎?”我看著不免感到好奇谅摄。
“不徒河,這是我母親過生日時我送給她的禮物,現(xiàn)在是她留給我的紀(jì)念物送漠⊥缯眨”張老人微微嘆了一口氣。
“您妻子不知道您有這個戒指嗎闽寡?”我問他代兵。
“不,她應(yīng)該比我了解得更清楚才對……”張先生喃喃地說著爷狈,眼睛有些泛紅植影。
我覺得機(jī)會來了,眼前發(fā)生了這件奇怪的事情涎永,誰都想把它弄個水落石出思币,就像偵探小說里寫的那樣。我自告奮勇要幫張老人調(diào)查這件事情羡微,首先便該對那郵包下手谷饿。我把想法告訴唐先生,卻看他輕輕地撇了撇嘴妈倔,仿佛我是個愚不可及的傻瓜博投。
“這個郵件,是從海外寄來的盯蝴∫慊”他說:“以你的英語水準(zhǔn),想找誰調(diào)查捧挺,大專學(xué)校里的英文老師嗎虑绵?”
這類些冷嘲熱諷的話,我也聽習(xí)慣了松忍。偶爾也不禁會想蒸殿,老頭自己會是個什么學(xué)歷,莫非是連大專也沒有吧鸣峭,但那是他們老一輩人的學(xué)歷,估計跟今天的也不能等同吧酥艳。我想了想摊溶,靈機(jī)一動,拿過郵政的包裹單充石,說:“上面有電話莫换,我可以打電話過去!”
“不,那是越洋電話拉岁,不能亂打坷剧!”老人制止了我『芭“是誰寄來的惫企,并不重要。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陵叽,在查個水落石出之前狞尔,我暫時不想去追究。我只想知道這兩只戒指巩掺,哪一只是真的偏序。”
“這個戒指對您很重要嗎胖替?”我追問道研儒。
張老人用力點了點頭,然后緊緊地閉上眼独令。
盡管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端朵,我還是躍躍欲試想要調(diào)查這件事〖呛福可是正如唐先生所說逸月,從郵遞單上的確找不到什么蛛絲馬跡,那個海外電話又不能貿(mào)然去打遍膜,那些英文我又看不懂碗硬。
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我從垃圾桶里找回那個被扔掉的盒子瓢颅,在里面翻找著恩尾。果不出所料,那些用來墊盒子的英文報紙中挽懦,夾有一兩張中文的紙張翰意。展開來拿到眼前,是上海會展中心Tiffany周年展覽的宣傳廣告信柿!
這個“重大發(fā)現(xiàn)”令我激動不已冀偶。我來到唐先生辦公室門口,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上了鎖渔嚷。在公館的其他地方进鸠,都找不到他的人影。
我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張老人形病,他知道后先是瞪大了眼睛客年,口里一個勁地夸獎我霞幅,又戴上眼鏡認(rèn)真地看了幾眼。
等唐先生回來量瓜,我們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了他司恳,想聽聽他的看法。不料他鼻子里哼了一聲绍傲,眼睛輕蔑地朝我望來扔傅,說:“我早已經(jīng)查過那些報紙,大都是些《紐約時報》唧取,從郵戳上看铅鲤,這個包裹當(dāng)是從美國紐約寄來的》愕埽”
“那里面怎么會有上海Tiffany展覽的宣傳資料呢邢享?”
“那只能說明展覽方面的宣傳做得好〉”唐先生說著骇塘,又露出那一貫高深莫測的神情。
我不禁有些失望韩容,感到自己的努力白費了款违。即使發(fā)現(xiàn)了這條線索,也似乎只能令得事情更加撲朔迷離群凶。
?
七
他在深邃的黑暗中行走插爹,在記憶底端潛行……
畫面中緩緩揭開了一頁,是60年代的紐約请梢,光亮迅速涌出包圍了黑暗:人潮繁忙的街道赠尾,馬路上擁堵的車流不斷地按著喇叭。衣著光鮮毅弧,頭戴圓頂帽的女子正在路邊的人行道上款款而行卧惜。第五大道上燈光林立澜沟,隨處可見透明的落地櫥窗矾兜,陳列著頂級奢侈品檩帐,仿佛聚集了整座城市的浮華與璀璨。
然而元咙,另一座城市在他的印象中要更為鮮明梯影。
已經(jīng)許多年過去了,但在那座懷舊的城市庶香,人們?nèi)匀荒軌蛟诮诸^與往日擦肩而過光酣,那里重疊著無數(shù)舊時光。那是一座在華人當(dāng)中口耳相傳脉课,而仿佛被來自故鄉(xiāng)的語言重新賦予了靈魂的城市救军。
1963年,Tiffany在舊金山開設(shè)了除紐約之外的第一家分店倘零。
幾天后的一個假日唱遭,我坐在圖書館的保存本書庫里,翻閱那些從不外借的書籍呈驶。
以前我很少進(jìn)圖書館拷泽,也不怎么借書⌒湔埃可出了那件事后司致,我才發(fā)覺圖書館是個好地方。我在圖書館坐了整整一個上午又一個下午聋迎,在那成疊的保存本里翻看有關(guān)Tiffany的資料脂矫,只見眼前的一段寫著:
“Tiffany&CO,美國代表性設(shè)計品牌霉晕,由查爾斯·蒂凡尼(Charles?Lewis?Tiffany)創(chuàng)建于1837年庭再,以銀器和銀制品而聞名。第二代接班人路易斯·蒂凡尼(Lewis·Comfort·Tiffany)的珠寶設(shè)計與彩色玻璃工藝使蒂凡尼在美國新藝術(shù)運動中的居于領(lǐng)銜地位牺堰,獨創(chuàng)的法夫萊爾(Favrile)花瓶在博覽會上受到舉世矚目拄轻。Tiffany在珠寶界的貢獻(xiàn)是首創(chuàng)鉆石的六爪鑲嵌法和確立925純銀標(biāo)準(zhǔn),至今仍被稱為美國設(shè)計的象征伟葫。其風(fēng)格冷靜超然恨搓,融會了簡潔典雅與精美靈動。1940年店址正式遷往美國紐約第五大道和第57街口交界處……”
不知為什么筏养,心里涌上莫名的急躁斧抱,我略過那些介紹文字,又翻了一頁撼玄,忽然間夺姑,呼吸像是凝固了。
首先進(jìn)入眼簾的是一條黃綠的葡萄藤項鏈掌猛,光輝璀璨像是透過樹葉的夏日金燦的陽光盏浙,精巧而又清澈,綠意盎然的生機(jī)像泉水一般從心里汩汩涌出來荔茬。
鑲嵌著蜻蜓的首飾盒废膘,那個秋日我見過的那只豆娘仿佛就停在那上面,凝固著被永遠(yuǎn)地封存慕蔚;還有貝殼形狀的相架丐黄、胸針、花瓶孔飒,以及燦爛的馬賽克玻璃的玫瑰燈盞……
一切都從眼前的紙頁上撲面而來灌闺,宛如蘇生覺醒的自然一般艰争,是誰竟然能夠給予它們永恒不滅的生機(jī)……
我在那個房間里看到的東西,居然全都是Tiffany桂对,而那些又不可能是Tiffany……真正的Tiffany被保存在這些畫冊上甩卓,被保存在大洋彼岸的展覽館里,被完好無損地保存在時光里蕉斜,那我曾經(jīng)看到的東西又是什么呢逾柿?
這幾天,張老人都似乎一直坐立不安宅此,一聽到郵遞員的聲音就猛地站起來机错。雖然大多時候,那不過是有人來送早晚的報紙而已父腕,卻長久地使他心神不寧弱匪。那只小狗也因為患了腸胃病,暫時寄存在寵物醫(yī)院侣诵。這也加深了他的焦慮感痢法。
而我在工作的空隙也時常在想,那兩只戒指杜顺,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财搁?唐先生一直嚴(yán)格叮囑我不要貿(mào)然去打聽他人的私事,可是看著老人憔悴的模樣又覺得于心不忍躬络。
我想尖奔,難道這一切都跟那個什么的Tiffany展覽有關(guān)嗎?
兩天之后穷当,檢驗結(jié)果出來提茁,郵寄過來的那只刻字的戒指是偽造的,老人自己手里保留著的那只是貨真價實的正品馁菜。
老人看起來像是長吁了口氣茴扁,連我也跟著感到輕松起來。然而汪疮,我真想不通峭火,既然戒指是偽造的,那又為什么要大動干戈地跨洋郵寄過來智嚷?難道寄件者只想開一個不太高明的玩笑卖丸?
隔天,我進(jìn)到老人的房間打掃衛(wèi)生時盏道,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一個小相架稍浆,里面是一張泛黃的照片,面孔已經(jīng)模糊,只是眉宇之間有一種清秀柔和的感覺衅枫。
老人一瞬間神色有些慌張嫁艇,但很快就平復(fù)下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這是內(nèi)子为鳄,已經(jīng)過世了裳仆。”
我知道最近發(fā)生的事情使他感到很困惑孤钦,然而他望著照片的神情卻像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溫柔。
當(dāng)我出來之前纯丸,聽到他喃喃自語:“安琳偏形,我果真一次也沒有問過你……”
那張照片陡然使我想起另一張面容來,本來已經(jīng)在記憶的黑暗中消失了很久觉鼻,這房子的某個角落里曾經(jīng)掛著的一幅不知名女子的畫像俊扭。
只是,當(dāng)我跑到三樓去找那個房間坠陈,發(fā)現(xiàn)衣柜安放在角落里萨惑,卻已經(jīng)上了鎖。而墻上的畫像卻早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仇矾。
一個星期后的一天夜晚庸蔼,我夜里睡不著,忽然聽到門外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贮匕,一直向著三樓東南的那個房間而去姐仅。
開頭我還以為是張老人,后來刻盐,我聽見腳步折返的聲音掏膏,便警覺起來,一面起身披上一件外套敦锌,一面湊耳到門邊仔細(xì)聆聽馒疹。聲音在走廊上響起,似乎有一刻猶疑乙墙,我猜是迷了路颖变。
我找來電筒,把門推開一條縫伶丐,瞪大眼仔細(xì)看去悼做,似乎是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手扶著墻哗魂,在朝這里張望肛走,剛好與我的眼光對上了。
我趕緊打開手電筒對準(zhǔn)他的眼睛照去录别,一面大喊:“抓賊呀——朽色!”說時遲那時快邻吞,他飛快地轉(zhuǎn)身,朝身邊的樓梯跑葫男。我趕緊拿手電筒向他砸去抱冷,正好砸中他的肩膀,只聽他“啊——”地叫了一聲梢褐,伸手捂住肩頭旺遮。一面用手擋著光,一面說“等等盈咳,我有話要說耿眉!”
“你是什么人?”我大聲質(zhì)問鱼响。那人沒有回答鸣剪,卻沒有放慢腳步,趁我放松警惕的一刻丈积,飛快地跑下樓梯筐骇。
我跑去撿起手電筒,發(fā)現(xiàn)二樓和三樓東南角都亮起了燈光江滨,看來唐先生他們都被驚動了铛纬。但是那個人影跑得更快,很快就從層層的樓梯上消失了牙寞。
唐先生從房間里走出來饺鹃,他背后,坐在沙發(fā)上的是張老人间雀。
“有沒有丟什么珍貴物品悔详?”他面色嚴(yán)肅,關(guān)切地問道惹挟。
“沒有茄螃。”張老人搖了搖頭连锯,又說:“反倒是多了一件東西归苍。”
“彩虹公館里遇賊运怖,是我們保衛(wèi)不當(dāng)拼弃,在此向您道歉。因為現(xiàn)在各處都裝修摇展,難免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混進(jìn)來吻氧,我們向您保證會加強(qiáng)管理,下次不會再讓此類事情發(fā)生《⑺铮”唐先生對張老人說鲁森。
“沒有沒有……”張老人和藹地擺擺手,“可是振惰,有什么賊是來送東西的呢歌溉?”
他把手一攤,給我們看放在門邊的一件物品骑晶,樣子像是一個郵包痛垛。
還沒等唐先生發(fā)話,我便按捺不住走過去透罢,將它從地上撿起來榜晦,放到茶幾上。
“小心啊……”張老人低聲說羽圃,“里面萬一是一顆炸彈……”
“它看著似乎輕了點《督耍”唐先生瞇起了眼睛:“如果里面真有炸彈的話……”
“呂萌薇朽寞,拿過來≌独桑”緊接著脑融,他說。
張老人全身靠在沙發(fā)上缩宜,似乎陷入了某種極大的恐懼和憂傷肘迎。唐先生替他拆開了那個郵包。我湊過去望了一眼锻煌,包裹上什么也沒寫妓布,里面是一個與上次相同的藍(lán)綠色首飾盒。
打開之后宋梧,我看到了一枚前所未見的鉆戒匣沼,由六邊的花型底座鑲嵌著,在燈光下發(fā)出彩虹一般絢麗的光芒捂龄。
盒子里還有一張字條释涛,上面寫著:“這是你妻子的東西,現(xiàn)原物歸還倦沧〈角耍”
老人看著幾乎呻吟了一聲,然后頹然地坐倒在沙發(fā)椅上展融。
過了一會兒窖认,唐先生的目光從那落地玻璃窗外庭院的夜色中收回,轉(zhuǎn)過身問他,“這也有另一只與它匹配的嗎耀态?”
老人這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抬起頭轮傍,帶著我們上樓,然后打開衣柜里的一個上鎖的小格子首装,從里面取出一個熟悉的小盒创夜,于是我們眼前出現(xiàn)了另一只一模一樣的鉆石戒指。只是仙逻,我總覺得驰吓,郵包里寄來的那只在燈下看著仿佛更加熠熠生輝。
“這只戒指看來也與您有很深的淵源系奉?”唐先生看著張老人檬贰,說。
“先生缺亮,這就是我結(jié)婚時內(nèi)子所戴的那只戒指拔痰印!”
“那這里怎么還有一只同樣的戒指呢萌踱?”我忍不住問道葵礼。
“這是Tiffany最經(jīng)典的‘六爪鑲嵌’鉆戒〔⑼遥”唐先生說鸳粉,“不過這兩只戒指的大小、尺寸倒是不差分毫园担〗焯福”
幾天后,檢驗結(jié)果出來弯汰,包裹里的戒指是真的艰山,而老人手里保存的那只是個贗品。
這個消息對張老人幾乎是一個巨大的打擊蝙泼,我想他寧愿第一次遇到的那只刻字的戒指是假的程剥,也不愿接受這個看起來幾乎不可能的事實。
有幾天他的情緒十分低落汤踏,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房屋里足不出戶织鲸。反倒是唐先生這兩天卻頻頻外出,不在的時候溪胶,辦公室里的電話也總是響個不停搂擦。我也只能任由它們響著。一來是辦公室的門鎖上了哗脖,二來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唐先生會到哪里去瀑踢。
八
許多年前的城市又從記憶里緩緩?fù)瞥霭饣埂=痖T那座鮮紅色的大橋,仿佛照耀著終年永不落幕的陽光橱夭。
他就在那里遇到了那個名叫安琳的女孩氨距。這次邂逅即將改變他的一生。
或許還有她的一生棘劣。
那個晴朗而燦爛的夏日俏让,店堂沉浸在終年的寧靜和陰涼當(dāng)中。他為了母親的生日來選購禮品茬暇。在柜臺前首昔,他看中了一支銀制的T型鋼筆,還挑選了一枚鑲嵌著寶石的純銀戒指糙俗。
導(dǎo)購的女孩用親切的微笑接待了他勒奇。他注意到她有一頭黑發(fā)與深褐色的眼眸,氣質(zhì)十分令人著迷巧骚,很久以后赊颠,他才知道,她是Tiffany舊金山的那家分店雇用的第一位華人女子劈彪。
當(dāng)準(zhǔn)備離開時巨税,女孩的笑容卻使他的腳步產(chǎn)生了遲疑。剎那間粉臊,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他對女孩說想在買到的戒指上提供刻字驶兜,但當(dāng)天沒有時間過來拿扼仲,而要她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送到府上,同時還附上了一張名片抄淑。
后來在她母親的生日典禮上屠凶,女孩果然如約出現(xiàn),帶來了那個用銀色絲緞仔細(xì)包裹了的海藍(lán)色的盒子肆资。
他們就從那時候相識矗愧,漸漸地,不知什么時候郑原,開始會在傍晚一起散步唉韭。
他還記得女孩走路的時候微微側(cè)頭挽頭發(fā)的樣子,記得她眼睛有時會若有所失地仿佛在尋找著什么犯犁,那個姿勢格外地惹人愛憐属愤。
那些時光充滿了回味無窮的寧靜,即使一個動作酸役,一瞥眼神住诸,一刻小小的細(xì)節(jié)驾胆,都能夠在許多年后慢慢回想起來。
后來他便約她去看電影贱呐。坐在黑暗中丧诺,銀幕上放著赫本的影片《蒂凡尼的早餐》。
看的途中奄薇,聽到那首《Moon River》,她忽然淚流滿面驳阎,不停地用手去擦拭,卻連指尖都沾滿了淚水惕艳。他頓時慌了手腳搞隐,不知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远搪。女孩對他說了一句畢生難忘的話:“答應(yīng)我劣纲,不要問為什么,也請不要打聽我的過去谁鳍●荆”
他確實在沉默中堅守了對她的承諾,從他向她求婚那一刻起倘潜,直到她去世绷柒,他都從來閉口不提那天發(fā)生的事情。當(dāng)他把從Tiffany精挑細(xì)選的結(jié)婚鉆戒戴在女孩手指上時涮因,他便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废睦。
然而,婚禮前夕养泡,她曾有一次向他索要過結(jié)婚戒指嗜湃。
它自從買回來后就小心地安置在一個上鎖的柜子里,預(yù)備在婚禮上由新郎套在新娘的手指上澜掩。他問她拿去做什么购披,她沒有回答,只是依舊用那時的眼神懇求他不要詢問肩榕。
他便把戒指交給了她刚陡,因為那遲早也是她的東西。
過了幾天株汉,她把盒子送還給他筐乳,里面裝著那枚戒指。他想她也許是小孩脾氣想要炫耀那只戒指郎逃,或者娘家的人想根據(jù)婚戒來判斷男方的實力哥童。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慶幸這只戒指選得足夠體面褒翰,Tiffany六爪的鑲嵌使得那顆優(yōu)質(zhì)鉆石的火彩熠熠生輝贮懈。
除了這一點外匀泊,她是一個稱職的妻子和伴侶,他們在一起和風(fēng)細(xì)雨生活了許多年朵你,生了幾個孩子各聘,終于能夠執(zhí)子之手,同看夕陽抡医。
他記得妻子一生中躲因,身邊總是有一些奇巧精美的物什,還是她出嫁時帶來的忌傻,一件件仿佛巧奪天工大脉,而又驚人地美麗。
他曾經(jīng)有一次贊嘆過那些裝飾品水孩,妻子的臉色卻有些異樣镰矿。他仿佛感到踩上了許多年前的那條界限,便再也沒有出聲俘种。這些東西秤标,她只是私下里擺在自己珍愛的地方,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展示過宙刘。
老人告訴我這個故事的時候苍姜,那座青銅的雕像仍然擺放在屋內(nèi)。我端起來仔細(xì)端詳悬包,它跟書本上那尊佇立在第五大道的Tiffany店門上的雕塑幾乎分毫不差衙猪,只是體積縮小了許多,就像一個微型的復(fù)制品布近。而周圍那些工藝品屈嗤,雖然精巧,但都是用廉價的材料仿制的吊输。
老人與太太創(chuàng)立了一個藝術(shù)基金會,這次還是Tiffany&Co.紀(jì)念展覽的贊助商铁追,如果讓人們知道老人的房屋里有許多保存了多年的Tiffany贗品季蚂,對基金會的聲望肯定會造成負(fù)面影響。
唐先生也只是私下以秘密方式將那些戒指送去鑒定琅束,并沒有透露持有者的姓名扭屁。
九
在幾乎過去了兩個星期之后,我才第一次踏進(jìn)上海展覽中心涩禀,去看那場Tiffany&CO.銀飾紀(jì)念展料滥,這是為了慶祝Tiffany1837年問世而特別舉辦的周年展。
我這次來欣賞展品的同時艾船,還帶著唐先生的一封信葵腹,要我轉(zhuǎn)交給“另一位李先生”
雖然他是那么說了高每,可是我連李先生是誰都不知道,更別提“另一位”了践宴。只聽唐先生說鲸匿,去了就知道了。
那天下午我去得晚了一些阻肩,大部分的參觀者都已經(jīng)走了带欢,展廳里顯得空空蕩蕩。
然后烤惊,我看見空曠的展廳里站著一個年輕人乔煞,身材挺拔,五官鮮明卻又帶有東方色彩柒室。我猜想他應(yīng)該是個混血兒渡贾。
他站在空無一人的大廳里,像是站在一面巨大圓盤鐘表的中心伦泥,高挑的身影剥啤,如同鐘面上的指針,在充滿無數(shù)影子的大廳當(dāng)中移動著不脯。
忽然府怯,我聽見有聲音喊他說:“李先生,這里要您來簽個字防楷∥”
他應(yīng)了一聲。這時复局,我的心卻突地動了一下冲簿。這聲音,好像在哪里聽過亿昏?
我連忙走過去峦剔,想適當(dāng)?shù)貑杺€話。忽然角钩,我發(fā)現(xiàn)他的背影有點奇特吝沫,雖然是穿著筆挺的西裝,卻讓人感覺似曾相識递礼。
走近了一點惨险,看見他拿筆簽字時,一只手似乎有點不靈便脊髓。腦海里瞬間回想起那天夜晚彩紅公館的人影辫愉,還有他轉(zhuǎn)過身來跟我說話的樣子,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來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靠近将硝,假意叫了他一聲“李先生”恭朗,然后說自己是藝術(shù)系的學(xué)生屏镊,指著展廳的地圖問他問題,順便裝作不小心冀墨,把水壺里的水潑在他身上闸衫,然后再三地道歉。他的態(tài)度非常和藹诽嘉,跟我說了聲“沒關(guān)系”之后蔚出,便走去洗手間。
我悄悄地跟在后面虫腋,看見他在鏡子前脫下西裝外套骄酗,那只右手果然不靈便,像是受過傷悦冀。
當(dāng)我還想更進(jìn)一步地調(diào)查時趋翻,忽然聽到背后傳來笑聲。原來是展館里的兩個女工作人員盒蟆,在遠(yuǎn)處對我指指點點踏烙。
我當(dāng)即紅了臉,抬頭看見男洗手間的牌子历等,心想她們一定誤會了我什么讨惩,再抬頭障簿,那個人已經(jīng)人影全無身笤。
轉(zhuǎn)頭一看赃份,見他已經(jīng)走回大廳漓帅,我便忍不住喊:“李先生——!”
他又轉(zhuǎn)過頭來匾嘱,我急匆匆地上去钳降,故意低聲問道:“你知道嗎陷虎?‘彩虹公館’前不久遭盜了菩掏』杲牵”
他的反應(yīng)看上去比想象的要緊張,一把拉住我智绸,臉上露出關(guān)切的神情:“丟了什么珍貴的物品沒有或颊?”
我心想,一個賊竟然關(guān)心起彩虹公館的東西有沒有被偷传于,裝得可真像。剛想張口醉顽,卻聽遠(yuǎn)處一個聲音喊他說:“李勁澤先生沼溜,有一個您的電話,是從美國醫(yī)院打來的游添。您的叔父他……”
我看見他轉(zhuǎn)身系草,然后快步跑過大廳通熄,身影消失在一片空曠之中。
我拿出唐先生的信找都,想在困惑中尋找一點思路唇辨,驀然發(fā)現(xiàn)那信的封口上寫著:“轉(zhuǎn)交李勁澤先生啟”。
不久能耻,又有一個包裹又送到了公館赏枚,包里面沒有戒指,卻裝著一個年代古老的木質(zhì)發(fā)條的音樂盒晓猛,里面的曲子是那首著名的《Moon River》饿幅。
與八音盒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封用中英文寫成的信戒职。
那天回去天色漸晚栗恩,當(dāng)我出去買東西,走回彩虹公館草坪前的鐵門時候洪燥,還沒松一口氣磕秤,就見到一輛寶馬開了過來,停在路邊捧韵。
仔細(xì)一看市咆,從車?yán)镒呦聛韮蓚€人,一個是唐先生纫版,還有一個床绪,我看見不禁嚇了一跳——居然就是下午在會展中心大廳里遇見的那個人!
這天夜里其弊,在彩虹公館的客廳有一場特別的會談癞己。來客首先自我介紹,他名叫馬文·李(MarvinLee)梭伐,中文名李勁澤痹雅,是這次Tiffany主題展覽負(fù)責(zé)展廳設(shè)計的人。但他還有另一個身份糊识。他拿出一疊這次展覽的宣傳資料绩社,指著傳單下方的一行“張瑞宏先生 郭安琳女士藝術(shù)基金會”問道:
“這就是您和尊夫人運營的嗎?”
張老人緩慢地點了點頭赂苗,目光里有征詢的意味愉耙。
來人看來教養(yǎng)非常良好,在這個夜晚拌滋,他告訴我們他自己的故事朴沿。
他來自美國一個華裔家庭,母親嫁給了當(dāng)?shù)氐囊粋€美國人。他從小在紐約學(xué)習(xí)藝術(shù)赌渣,家里有一位叔父魏铅,原是做美術(shù)工藝品設(shè)計的,在這次來上杭嵛撸籌備Tiffany展覽之前览芳,忽然想要見他一面。
“我那位叔父原本對許多事情非常有見地鸿竖,但晚年不幸得了老年癡呆癥沧竟。以前當(dāng)我去看他的時候,總覺得他的記憶力開始減弱千贯,總是不記得東西屯仗。后來他的病情逐漸惡化,但卻時常掙扎著去回憶一些事情搔谴,總是這樣不斷折磨自己魁袜。我想他心里一定有某些不想遺忘的東西。我曾經(jīng)問過他敦第,但那時他的神智不太清楚峰弹。但只要一有清醒的時候,他就掙扎著去拿筆芜果,努力在紙上記錄一些東西鞠呈。但這種情況相當(dāng)困難。他不斷浮動在糊涂與清醒的間隙右钾,后來甚至對周圍的大喊大叫蚁吝,但我們并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那天我去見他時舀射,發(fā)現(xiàn)他意識十分清晰窘茁,這是很少有的事情。我在他身旁坐下脆烟,給他介紹我即將參與設(shè)計展廳的Tiffany周年展山林。忽然,我發(fā)現(xiàn)他突然非常激動邢羔,指著傳單上的一行字驼抹,手還不停地顫抖。然后他交給我一些東西拜鹤,還有一封信框冀,說要趁著自己最后的清醒時分,把這些處理妥當(dāng)敏簿。那里面裝著與他年輕時候一些經(jīng)歷相關(guān)的物品明也。他吩咐我一定要嚴(yán)守秘密,不能讓人知道這件事情,否則會對家族聲望造成很大影響……”
接著诡右,他從皮包里拿出一封信。
在征得張老人同意后轻猖,唐先生拆開信帆吻,讀了起來。
“……那是1960年代的時候……”
信上開頭的幾行字緩緩寫道咙边。
我在紐約藝術(shù)大學(xué)學(xué)習(xí)工藝美術(shù)專業(yè)猜煮。那時正處于戰(zhàn)后經(jīng)濟(jì)發(fā)達(dá)的時候,城市里仿佛存在著無限的機(jī)遇败许。在學(xué)校里我結(jié)識了一個名叫Angela的女孩王带,后來我們相愛了。盡管那是60年代市殷,華裔女孩還不多見愕撰,但我們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她是一個活潑醋寝,激烈而又敏感纖細(xì)的人搞挣,任何人見了她都會被那樣的個性所吸引。她和我在同在紐約藝術(shù)大學(xué)的藝術(shù)研究所音羞,主攻方向是現(xiàn)代藝術(shù)囱桨,我們像那個年代許多年輕人一樣充滿了朝氣,并且雄心勃勃嗅绰。
但認(rèn)識她的人卻很少有人知道她的身世舍肠。她從小父母離異,靠母親微弱的收入撫養(yǎng)窘面,很早就出來自立翠语。雖然家境貧寒,卻要就讀收費昂貴的藝術(shù)學(xué)科民镜,業(yè)余總要花大量時間來打工啡专。而我那時也不過剛出社會,兩手空空制圈,沒有能力幫助她们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所能運用的一切方式讓她開心鲸鹦。我當(dāng)時在工藝美術(shù)研究所進(jìn)行材料試驗和加工研究慧库。我們有一門選修課是現(xiàn)代藝術(shù)大師的專題研究,事實上我和她就在那門課上結(jié)識馋嗜。我們共同的愛好是Tiffany設(shè)計的那些珠寶齐板、燈飾和工藝品。后來,在實驗室里甘磨,我突發(fā)奇想橡羞,開始嘗試用更為平凡的材質(zhì)來仿制Tiffany的工藝。在這方面我的試驗很成功济舆,那時我使Angela非城湓螅快樂。我按照她的要求和想法來仿造Tiffany的傳世珠寶滋觉,并且對自己的工藝躍躍欲試签夭,充滿了信心。她生日的時候椎侠,我還開玩笑地復(fù)制了Tiffany門店上方的青銅雕像第租,并用舊貨鋪子里買的一個盒子裝著送給了她。她顯得非常開心我纪。原本不過是兩人之間的娛樂消遣慎宾,但我決心讓自己的工藝派上更大用場。
我私下約會了幾個人宣羊,結(jié)識了一班所謂的朋友璧诵。他們對我的手工藝十分贊賞,并且出資來讓我進(jìn)行更加精密的實驗仇冯。我的成果可以說是巧奪天工之宿,在外人眼里足夠以假亂真。但我卻因為這樣的成果被引上了邪路苛坚。我那時還很年輕比被,天真而叛逆,既對自己毫無地位憤憤不平泼舱,又為自己的天賦所鼓舞等缀,想要捉弄世人。我很容易就被他們輕而易舉說服娇昙,利用自己的仿品去從事一些勾當(dāng)尺迂。我們主要選擇仿制Tiffany的鉑金和銀飾。那個年代仿品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泛濫冒掌,所以我們總是尋找機(jī)會將仿制的Tiffany當(dāng)作真品來賣噪裕,賺取錢財。說來難以啟齒股毫,那時Angela正好在Tiffany找到了實習(xí)膳音,而我總是打著她的幌子來欺騙一些不明就里的人,尤其是新來紐約的外鄉(xiāng)客。Angela一向反對我從事這種生意铃诬,但我那時只是急于撈錢祭陷,能夠盡早讓我們獨立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苍凛。為此我和Angela大吵了一架,結(jié)果則是使她孑然一身地離開了從小生長的紐約兵志。
有一陣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醇蝴,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原來到了舊金山,并且想辦法進(jìn)入了Tiffany舊金山新開張的分店想罕。她這樣一定是想擺脫我哑蔫,但我隨后去了舊金山,打算與她重歸于好弧呐。但在她那里,我得知有位客人預(yù)訂了一項業(yè)務(wù)嵌纲,并且指明要她送貨俘枫。我覺得這是個好機(jī)會,我到她那里偷走了真的戒指逮走,留下自己仿冒的那只鸠蚪。這是一種暗地里的示威,我那時完全沒有意識到會給她帶來怎樣的麻煩师溅,甚至還覺得讓她被我們拉下水嘗試一次茅信,以后就說不定不再反對。當(dāng)我回到紐約墓臭,突然收到她郵寄給我的那只假戒指蘸鲸。我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使自己從困境中擺脫出來,后來從別人那里得知窿锉,她不知為什么欠了一大筆錢酌摇,舉債度日。我猜想她是識破了我的計謀嗡载,另外自己籌錢買了一只一模一樣的戒指窑多,還給了那個顧客。我突然對自己產(chǎn)生了罪惡感洼滚,覺得這一切都是我害的埂息。
我本應(yīng)把那只真的刻字戒指還給她,但那時我也嘗到自己放蕩不羈的惡果遥巴,錢一到手就花得精光千康。那只真的戒指也被賣掉救急。我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她挪哄,后來我聽說她就要嫁人了吧秕。她也聽到我的一些消息,想在這之前見我一面迹炼。
那場會面使我畢生難忘砸彬,而且這全是因為恥辱和羞愧颠毙。因為我那時正處于人生的低谷,事業(yè)不順砂碉,而她在這個時候棄我而去蛀蜜。因為嫉妒和扭曲的自尊心,我對她態(tài)度十分粗暴增蹭。她來了滴某,一聲不吭地看著我。從她的目光里滋迈,我知道自己必定是很潦倒了霎奢。她見我工作臺上還放著一只偽造的六爪鑲嵌的鉆戒,便拿起來端詳了一會兒饼灿,然后再輕輕地放回幕侠,似乎有意地將它推到我面前,說:“你做的東西一直是我最喜歡的碍彭,但我一直心痛的是你把它浪費在毫無意義的地方晤硕,因為我相信你以自己的方式能做得更好。不過庇忌,也許有一天你還會需要這只戒指舞箍。”
我不記得后來她還說了什么皆疹,總之她走了以后疏橄,我天天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借以忘記失去她的愁怨略就。后來软族,我畢業(yè)之后度過了長達(dá)兩年的至今都不堪回首的日子。在山窮水盡的時候残制,我還欠下了高利貸立砸。我忽然想到了自己還留有一只Tiffany&CO.的鉆戒。盡管明知那是贗品初茶,也要不顧一切地拿去碰運氣颗祝。但是,當(dāng)我把它拿去賣的時候恼布,人們卻告訴我那是一只價值數(shù)萬美元的真Tiffany婚戒螺戳。
當(dāng)我把它出手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干了一件極大的蠢事折汞。她一定是把她的結(jié)婚戒指給了我倔幼,因為料想到也許會有這一天。得知真相之后我流下了眼淚爽待。我終于明白损同,我所倚靠的所謂自己的天賦在關(guān)鍵時刻根本沒用翩腐,我仿造的那些東西都一文不值。因為它們都不屬于我膏燃,我盜用了它們的價值茂卦,它們屬于的Tiffany真品的價值。在我身逢絕境的時候组哩,卻也是Tiffany真品救了我一命等龙。在領(lǐng)悟到這一切以后,我決定改過自新伶贰。我回到了紐約的家里蛛砰,并且借錢贖回了那只戒指,重新開始了生活的道路黍衙。
多年以來我一直在打聽她的消息暴备,我想告訴她她是對的,也想告訴她我確實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们豌,但我卻完全失去了她的音訊。直到前不久浅妆,我的一個侄子來看我望迎,他是一個年輕有為的設(shè)計師,他給我?guī)砹瞬痪弥蠹磳⑴e辦的Tiffany&CO.展覽會的消息凌外。我從展會的宣傳資料上意外地看到了她的名字辩尊,盡管有重名的可能,我還是委托侄子來上海打聽康辑。后來得知那的確就是她時摄欲,我就委托侄子將多年前的戒指寄給她。我想她收到郵件的時候一定會明白疮薇。但我那時并不知道她已經(jīng)去世胸墙。知道這個消息對我無疑是一個打擊,而且按咒,當(dāng)我得知所寄郵件對他丈夫造成困擾迟隅,更是感到沉痛和抱歉。
同樣通過侄子的關(guān)系励七,我將自己多年前贖回的戒指還給他的丈夫智袭,并請求他原諒我年輕時犯下的那些錯誤。但掠抬,在這里我不得不說一句的是吼野,這些戒指對他也是一個無比珍貴的留念,因為它們證明了他妻子不為人知的美德两波,以及背后同時為他默默付出的一切瞳步。我在看到名單的時候就明白闷哆,她所嫁的人就是那時預(yù)訂那件Tiffany首飾的客人。如果谚攒,真是如此阳准,其中一只戒指可以證明她的正直和忠誠,的確配得上她所應(yīng)得的一切馏臭。至于我自己的那件蹩腳的作品野蝇,我在感謝她的同時還要深深為此向她丈夫致歉,我希望那件作品能夠成為一份禮物括儒,起到我所有作品在世上起過最好的作用绕沈,那就是為他們的婚姻深深地祝福。
PS:隨信附上我保留的最后一件具有她印記的物品帮寻,那是她曾經(jīng)擁有過的一只八音盒乍狐。
你最忠實的
安格斯·布蘭登·李
(Angus Brandon Lee)
十
那晚,安格斯·李先生的侄子李澤勁告訴我們固逗,在寄出這封信不久之后浅蚪,醫(yī)院里打電話來通報說,他叔父的老年癡呆癥進(jìn)入了晚期烫罩。他已經(jīng)無法再辨認(rèn)周圍的親人惜傲,并且也永久性地丟失了關(guān)于往日的部分記憶。
告別之前贝攒,唐先生忽然問李澤勁盗誊,“按照繼承法,郭女士生前保存的遺物都屬于他的丈夫隘弊,包括從安格斯·李先生那兒獲得的贈品哈踱,這點你們家里同意嗎?”
那俊朗的青年似乎有點莫名奇妙:“您是說叔父年輕時那些荒唐作品梨熙?哦开镣,那個肯定沒問題,而且他從前已經(jīng)將它們送了出去……”
當(dāng)我們預(yù)祝李先生的侄子這次展會成功時咽扇,他朝我們眨了眨眼哑子,說:
“我的叔父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我能養(yǎng)活自己,或許還有發(fā)財?shù)臋C(jī)會肌割,我也許確實應(yīng)該為現(xiàn)狀感到驕傲——但卧蜓,只有一點,我永遠(yuǎn)也成不了Tiffany把敞∶旨椋’”
“真是不錯的小伙子,真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奋早∈Ⅵ”當(dāng)他臨走時赠橙,唐先生臉上似笑非笑地連連贊揚道,“以后想來‘彩虹公館’愤炸,光明正大地走進(jìn)來就好了期揪。”
對方朝他微微一笑:“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您规个,感謝您的不追究凤薛,以那樣的方式將戒指送還缤苫,實屬情非得已,因為戒指實在貴重活玲,叔父又不欲讓人知道……”
當(dāng)他走后谍婉,張老人似乎仍有些摸不到頭腦舒憾,“我還是有點不明白,究竟他是怎么找到我們這里的穗熬?”
“李澤勁先生剛才說見到您和唐先生一起去看展覽時留下的名片了镀迂。”我忍不住提醒說死陆。
“對,對……”老人才像剛剛想起來似的唧瘾,又像想到了什么:“唐先生措译,感謝之余還得說上一句,沒想到您交際那么廣饰序,竟然認(rèn)識這樣的人领虹。”
我也覺得求豫,唐先生平時看去總是在辦公室里呆著不出門塌衰,卻沒想到是個極有手腕的人,朋友幾乎遍天下蝠嘉。
唐先生對我們的贊揚卻之不恭最疆,臉上只是淡淡地浮現(xiàn)一抹微笑。忽然蚤告,神情卻嚴(yán)肅下來努酸,說:“我有件事情要宣布,順便給你們看一件東西杜恰』裾”
然后仍源,他示意我們上到三樓笼踩,來到那個裝在盒里的Tiffany的青銅雕像面前嚎于。
“您能看出它有什么特別嗎昼伴?”他問老人圃郊。
張先生臉上也顯出不明白的表情持舆,“這個……難道不是我太太收藏的一件仿品?”他用詢問的語氣朝著唐先生說道居兆。
“現(xiàn)在很少有人記得這件作品是由美國一位船首像雕塑家H.F.Metzler制作的泥栖,原樣是一件木雕吧享,外面鍍上了青銅譬嚣,1940年Lewis Tiffany只是將它豎立在紐約第五大道的店門口而已拜银∧嵬埃”
張先生望著他呆了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這么說第五大道頂上那尊青銅巨人雕像不是Tiffany的作品泵督?”
唐先生點點頭谤碳。
“不過這里卻有一件貨真價實的Tiffany原作蜒简〈瓴纾”
他把雕像取出來,把那個老舊的空木盒展示到我們跟前,讓我們看底端那行纖細(xì)的簽名峻村。
“當(dāng)我第一次看到它粘昨,就確認(rèn)了那是Tiffany家族第二代Lewis Comfort Tiffany的作品窜锯,眾所周知小Tiffany年輕時曾經(jīng)在法國和一些新藝術(shù)風(fēng)格的藝術(shù)家們接觸過吞瞪,在那里他嘗試了新藝術(shù)領(lǐng)域的各種材質(zhì)驾孔,其中也包括這些木刻作品妖啥。世人大多只知道Tiffany以珠寶首飾和銀器而聞名迹栓,這些早期的作品反而被大多數(shù)收藏家遺漏俭缓,導(dǎo)致它們有許多流落到一些不起眼的古董店〔淮樱”
我看到老人睜大了眼睛,凝視著那只外表樸素的盒子坷衍。
“這件原來屬于尊夫人的物品,如果您覺得懷疑的話孟抗,可以拿去鑒定凄硼。因為年代久遠(yuǎn)狐史,現(xiàn)在世上這樣的木盒不會超過十只预皇∫魑拢”
“您怎么知道這一切的鲁豪?”老人欽佩不已地問爬橡。
唐先生又露出他特有的冷淡而高深莫測的微笑,淡淡地說:
“我不過剛好就是這次Tiffany周年紀(jì)念展的顧問哪柜裸×蝗瘢”
我來彩虹公館的第一個月铐然,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