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那些年潑在文成公主身上的臟水》系列里涉及了唐朝“公主和親”的內容案狠,但感覺言之未盡棋返。今天我從一個更高的視角,詳細說說“”唐朝和親制度的政治性問題蒸甜。
本文會涉及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1棠耕、唐朝“天下秩序”的構建;2柠新、“天下秩序”四大支柱窍荧;3、和親制度的外交取舍和政治向背登颓;4搅荞、公主和親與國力強弱的邏輯關系红氯;5框咙、從和親公主的去向,窺見唐朝外交的重心痢甘。
很多人一提到“公主和親”馬上就肝火上升喇嘱、氣串兩肋,大罵朝廷暗弱塞栅、軍力不足者铜,使一弱女子離鄉(xiāng)背井遠赴異域。
不得不承認放椰,確實有些公主和親是在被逼無奈的狀況下成行的作烟,但有些和親則存在明顯的政策性訴求。
今天我們就以唐朝參與和親的十九位公主為例砾医,分析一下唐朝在此事上的政治性考量拿撩。
在談及公主和親之前,我們先來說說唐朝的時代背景如蚜。
一压恒、唐朝“天下秩序”的形成。
唐朝的“天下觀”沿襲自隋朝毋庸置疑错邦,但隋亂之后探赫,長城南北形勢互易,突厥趁中原紛亂之際撬呢,從向隋稱臣一躍而成天下霸主伦吠。
《舊唐書·突厥傳》也稱其:“控弦百余萬,北狄之盛,未之有也讨勤。高視陰山箭跳,有輕中夏之志√肚В”
此時的唐朝谱姓,完全談不到所謂“天下秩序”的構建。
公元626年(唐武德九年)刨晴,突厥頡利可汗揮兵二十萬直入關中屉来,剛剛通過玄武門之變,拿到唐朝控制權就李世民狈癞,不得不在渭水河邊與突厥斬白馬立盟茄靠,史稱“渭水之盟”。
但李世民畢竟是李世民蝶桶,他即位后勵精圖治慨绳,任用賢能,采取與民休息的政策真竖,同時訓師經(jīng)武脐雪,聯(lián)絡對突厥不滿的部族。不過短短三年恢共,中原便恢復了元氣战秋,長城內外戰(zhàn)略形勢再度易轉。
貞觀三年(629年)讨韭,李世民以頡利可汗既請和親脂信,又援助梁師都為借口,六路大軍齊頭并進北伐突厥透硝。次年狰闪,唐軍大敗突厥,生擒頡利可汗濒生,東突厥滅亡埋泵。
當時,東突厥為北方魁首甜攀,威勢尚存秋泄,但在唐軍打擊下,如沸湯潑雪旋即而亡规阀。此事一出恒序,整個亞洲的游牧部落無不震懾,太宗“天可汗”之名已成谁撼。
從此時開始歧胁,唐朝才有能力開始構筑屬于自己滋饲,有別于隋朝的“天下秩序”構架。
二喊巍、構建“天下秩序”的四大柱腳屠缭。
在屬于唐朝的“天下秩序”模型中,有四個結構性的支柱撐起了整個體系崭参。它們分別是“羈縻州府制度”呵曹、“質子及宿衛(wèi)制度”、“內附蕃夷子弟入學(國子監(jiān))制度”及“公主和親制度”何暮。
由于此篇文章不是專門討論唐朝的“天下秩序”構型奄喂,故前三大制度不詳述,我們只詳細闡釋一下“公主和親”制度海洼。
和親制度肇始于西漢跨新,漢臣婁敬曾上書漢高祖申明利害:
其一、蠻夷因和親而獲中原“厚幣”坏逢,基于愛慕中原物資域帐,必然大受歡迎,連帶內地禮數(shù)風俗可透過和親產生影響力是整;
其二肖揣、和親公主必因彼等愛慕“重幣”而為“閼氏”(王后),并于中原成為翁婿關系贰盗;
其三许饿、若和親公主之子繼承大統(tǒng)阳欲,則豈有外孫與外祖父相抗衡的道理舵盈?
幾乎一模一樣的話李世民也說過,“北狄風俗球化,多由內政秽晚,亦既生子,則我外孫筒愚,不侵中國赴蝇,斷可知矣〕膊簦”
由此可見句伶,公主和親制度從肇始之日起,便暗藏政策性的內核陆淀。
漢地政權寄希望于通過這種政策考余,對周邊政權施行軟實力影響。至于其政策是否奏效則因人而異轧苫、因時而異楚堤,誰都不敢保證效果如何。
同時,上述兩段話也可以解釋身冬,為何漢族政權始終都是嫁女兒衅胀,從未有娶皇后案例。因為酥筝,和親的長遠目標是出現(xiàn)一個帶有漢族血統(tǒng)的異族政權首領滚躯,而不是相反。
說到軟實力影響嘿歌,與公主和親相配套的還有“納質”哀九、“宿衛(wèi)”和“入學”三個手段,這就是我們前述的“質子及宿衛(wèi)制度”和“內附蕃夷子弟入學(國子監(jiān))制度”搅幅。
唐朝時阅束,曾要求內附諸蕃首領自身或首領的子侄入朝為質,《貞觀政要》便記載:“選其酋首茄唐,遣居宿衛(wèi)”息裸,類似記載在新舊唐書中也屢見不鮮。
對于這些入京為質的人員沪编,唐朝有一整套相應措施呼盆,一般先是入國子監(jiān)學習漢族文化,然后根據(jù)“個人表現(xiàn)”蚁廓、“政權重要性”以及“其在國內的影響力”相應“授官宿衛(wèi)”访圃。
《冊府元龜》曾記載這樣一件趣事,吐火羅葉護(君主)的弟弟相嵌,在長安為質獲授四品中郎將腿时。他感覺很委屈上書朝廷叫屈,因為同為人質的吐火羅屬國石國饭宾、龜茲國人員獲授了三品將軍批糟。
同時,這些入學國子監(jiān)的質子們看铆,對唐文化的仰慕達到了令人瞠目的程度徽鼎。
他們不但著漢服說漢話,還能熟練的吟詩作對弹惦,甚至曾有吐蕃使臣太過仰慕唐朝文化否淤,死活不想回國,請人代言皇帝:“跟我國內說棠隐,我已經(jīng)死了石抡。”(“伏望報之云其使已死”)
三宵荒、和親制度下的外交取舍和向背汁雷。
除軟實力影響外净嘀,公主和親還標明了唐朝對外的取舍傾向和親疏向背。
這一點上侠讯,對薛延陀的態(tài)度的變化是最典型的例子挖藏。
隋亂之時,唐朝和薛延陀共同感受著東突厥的壓力厢漩,李世民在聯(lián)合薛延陀打敗了東突厥后膜眠,薛延陀歸附唐朝并建立了薛延陀汗國。
在貞觀十三年(公元639年)前溜嗜,兩國關系尚好宵膨,李世民曾將新興公主許婚薛延陀。
這位新興公主是李世民第十五女炸宵,根正苗紅的唐朝公主辟躏,如果她能順利和親,將是唐朝歷史上第一位和親異域的唐朝公主土全。
因為之前參與和親的弘化公主(吐谷渾)和文成公主(吐蕃)都是宗室女捎琐,而再前的四位公主,雖有兩位是李淵的親生女兒裹匙,但嫁的都是歸附唐朝的異族大將瑞凑。(詳見文中“唐朝公主和親一覽表”)
但薛延陀最終也未能娶到新興公主,因為唐朝發(fā)現(xiàn)薛延陀汗國已在北方做大概页,隱隱有第二個東突厥之勢籽御。
李世民也挺逗,當時薛延陀趕著十萬匹雜畜作為聘禮前來迎親惰匙,可途中遭遇暴風雪襲擊技掏,牲畜凍斃走失過半。
太宗便以“聘禮不足”作為理由回絕了薛延陀徽曲。
李世民當然不差這點牲畜零截,如果有必要就是倒搭點牲畜麸塞,他也能把女兒嫁出去秃臣。
唐庭君臣的一次奏對,充分說明了唐庭在此事上取舍的原因哪工。
如果將公主嫁給了薛延陀相當于認可了其地位奥此,會讓周邊族裔更加馴服。(“今以女妻之雁比,彼自恃大國之婿稚虎,雜姓誰敢不服!”)
而如果不許婚偎捎,那就會讓周邊族裔知道蠢终,薛延陀并沒有獲得唐朝的支持序攘,不久他們就會崩盤酒唉。(“今吾絕其昏西潘,殺其禮,雜姓知我棄之旦袋,不日將瓜剖之矣”)
果如李世民所言祭钉,三年后(貞觀十二年瞄沙,724),薛延陀在唐朝分化瓦解和周邊族裔圍攻下滅亡慌核。
同樣距境,在對吐谷渾國內政治勢力的支持上,也能看出唐朝和親的選擇性垮卓。
吐谷渾王慕容·諾曷缽繼位之初垫桂,年紀幼小,朝中大臣爭權導致國家大亂粟按。當時諾曷缽并不是其國內勢力最大的政治勢力伪货,但唐朝決定投注于他,先派李靖領軍彈壓各方勢力钾怔,而后封諾曷缽河源郡王碱呼。
等到貞觀十年(636),諾曷缽親自入長安求婚宗侦,李世民又將弘化公主相嫁愚臀,嫁妝甚為豐厚。
通過弘化公主的和親矾利,諾曷缽相當于獲得了當時東亞霸主的背書姑裂,逐漸穩(wěn)定住了局面。
從上述兩個相悖的例子可以看出男旗,唐朝對和親與否的問題上舶斧,更多表現(xiàn)在政治投資上。通過和親與否的選擇察皇,來表明對其政權的取舍茴厉,并以和親的方式,謀取唐朝利益的最大化什荣。
由此可見矾缓,以初唐、盛唐的強勢地位來說稻爬,迎娶唐朝公主(尚公主)是件極為榮耀的事情嗜闻,各方勢力樂此不疲,如果求親未遂自然會非常惱火桅锄。
玄宗開元十二年(724年)突厥毗伽可汗在求婚被拒后琉雳,便口出怨言“屢請不獲样眠,愧見諸蕃耳”。
“屢請不獲翠肘,愧見諸蕃耳”吹缔,足見運作良好的唐朝和親制度,在周邊異族政權中的影響力锯茄。
甚至到了中唐時期厢塘,雖然經(jīng)過安史之亂的打擊,唐朝已是無可奈何花落去肌幽,但依舊能夠憑借公主和親獲得利益晚碾。
中唐時期(肅宗、代宗喂急、德宗三朝)格嘁,面對吐蕃盡占河隴的巨大壓力,三位全部和親回紇(回鶻)廊移,成功建立了唐回之間的“反吐蕃聯(lián)盟”糕簿。
回紇可汗在迎娶唐朝公主后與吐蕃決裂,并稱昔為兄弟狡孔,今為半子懂诗,如果吐蕃為患,子當為父除害苗膝。(“昔為兄弟殃恒,今為子婿,半子也辱揭。如果吐蕃為患离唐,子當為父除之”)
四、公主和親與唐朝國力強弱的關聯(lián)性
有很多人將公主和親歸咎于國力孱弱问窃,并以此作為唐朝國力不強的證據(jù)亥鬓。但其實唐朝和親密度最大的時期,恰好是唐朝國力最鼎盛的時間域庇,為了說明這個問題嵌戈,我特意整理了一張?zhí)瞥骱陀H的表格。
上面是我從《唐會要》中整理出的《唐朝和親公主基本信息一覽表》较剃,表中的19位公主都是和親成功的咕别,另有幾位公主許了婚,但唐朝后又悔婚写穴,未能成行,不在此列雌贱。
表中有一處頗為值得玩味啊送,如果以皇帝的時期作為劃分偿短,太宗李世民時期共有6位公主出嫁,占比31.6%馋没;中宗李顯時期1位昔逗,就是金城公主;玄宗李隆基時期最多達到了8位篷朵,占比42.1%勾怒;肅宗、代宗声旺、德宗笔链、穆宗時期各1位。
換句話說腮猖,初唐鉴扫、盛唐時期和親公主15位,占比高達79%澈缺,而到了內憂外患的中唐坪创、晚唐,只有4位公主和親姐赡,占比只有21%莱预。
如果按照網(wǎng)上流行的理論,豈不意味著初唐项滑、盛唐弱于中晚唐锁施?
其實,對于“公主和親”有一個多少帶點悖論的理論杖们,即“和親”說明雙方都沒有充足把握悉抵,用菜刀直接解決問題。換句話說摘完,“和親其實雙方能夠妥協(xié)的產物姥饰。”
因為孝治,如果一方已經(jīng)是碾壓性的優(yōu)勢列粪,就不需要和親了,直接搶豈不更簡單些谈飒?
安史之亂后吐蕃鯨吞河隴岂座、西域,兵鋒時時威脅關中杭措,唐蕃間反倒沒有和親基礎了费什。
這恰好與前表格中和親公主的年代相吻合,中晚唐時期手素,唐朝內憂外患鸳址,此時和親又有何用瘩蚪?
說真的,如果一個公主就能解決邊患的問題稿黍,那還養(yǎng)軍隊干什么疹瘦?多生幾個公主就行了!
“和親”始終是種政治手段巡球,而政治手段言沐,恰恰在國力強的時候管用,真到積貧積弱的階段酣栈,反倒是軍隊管用险胰,正所謂“弱國無外交”。
另外钉嘹,從和親公主的去向鸯乃,也可以窺見唐朝外交的重心。
19位和親公主中只有6位嫁到東部跋涣,2位和親奚缨睡、4位和親契丹,占比31%陈辱。
其余全部遠嫁西部奖年,分別是吐蕃2位、突厥3位沛贪、鐵勒1位陋守、吐谷渾1位、突騎施1位利赋、寧國1位水评、回紇(回鶻)4位。
這說明唐朝對西部的重視遠超東部媚送,反過來說就是中燥,西部對唐朝的重要性和對關中腹地的威脅也遠超東部。
這一點塘偎,從唐朝節(jié)度使的設置和擁兵數(shù)量能夠清楚的看出疗涉。
在“天寶十節(jié)度”的兵力數(shù)量上,控制西北的安西吟秩、北庭咱扣、攏右、朔方涵防、河西五大節(jié)度使坐擁精兵二十五萬余人闹伪,占全部全軍總量的52.7%。如果再算上西南方向控制南詔、吐蕃的劍南節(jié)度使祭往,整個西北軍隊數(shù)量占比超過六成伦意。
而號稱“掌控半數(shù)天下雄兵”的安祿山所控制的范陽火窒、平盧兩鎮(zhèn)軍隊定額14.6萬人硼补,占比不過26%(安祿山只能控制河東的一部分軍隊)。這也和他起兵15萬人熏矿,詐稱20萬的人數(shù)相符合已骇。
與此數(shù)據(jù)相吻合的是,公元713年—755年間(玄宗開元初年至天寶十四年)票编,唐朝總計對吐蕃用兵26次褪储,對突厥12次,對南詔6次慧域,而對契丹和奚則只有9次和2次鲤竹,西部軍區(qū)的軍事行動占比高達80%。
以公主和親的方式分化辛藻、拉攏西部各政治勢力,也就成了唐朝政策實施的重要手段互订。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吱肌,所謂“和親源于國力弱”的理論是站不住腳的,唐朝國力最強之時仰禽,正是和親手段用的最頻繁的時期氮墨,也只有在這一時期,和親的政策效果才更明顯吐葵。
對于一個君王來說规揪,很多時候和做生意的商人并沒有本質的區(qū)別,二者都時時刻刻謀求“以最低成本温峭,獲取最大利益”猛铅。
所以,自古以來“效費比”就是考量事務可行性的基礎诚镰,從不考慮“效費比”的皇帝奕坟,通常都干不太長,比如隋煬帝清笨。
而“公主和親”算是一個效費比相當優(yōu)秀的“低成本解決方案”月杉,因為戰(zhàn)爭毫無疑問是成本最高的方式。
綜上所述抠艾,“公主和親”是一種政策性的手段苛萎,其根本在于“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利益”。
這種政策的實施確實與國力強弱有關,但是正相關狀態(tài)腌歉,即國力越強和親政策效果越好蛙酪,而不是相反。
說了這么多有關和親的內容翘盖,我們一直都是從更宏觀政策性的角度來談論問題桂塞,但如果從個體的角度上說,“和親”就顯得不那么人道了馍驯。
畢竟阁危,讓一個弱女子離親別友、背井離鄉(xiāng)汰瘫,生活在風俗迥異的異地狂打,有悖于中國自古以來的人倫傳統(tǒng)。
另外混弥,漢藏史料里確實都有兩位公主生活不算幸福的記載趴乡,甚至金城公主曾動過出走失密國(今克什米爾地區(qū))的念頭。
因此蝗拿,唐詩中對于和親的公主多有同情晾捏,最有代表性的,當屬李山甫所作七絕《代崇徽公主意》:
“遣妾一身安社稷蛹磺,不知何處用將軍粟瞬?”真是無限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