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庙曙,坐落秦嶺,風景絕佳浩淘,又是文化重地捌朴,自古有“洞天之冠”的美譽,也自古不缺隱士歸于此山张抄。而從古到今砂蔽,終南隱士無非還是這幾種:研習佛經(jīng)道典的世外人、淡泊俗世只求修身無愧的自在人和跌跌撞撞染盡塵埃的避世者署惯。
而他左驾,雖然有些信佛道經(jīng)義,但也只算是讀過幾本典籍泽台,稱不上佛道兩教中人。大學畢業(yè)沒幾年的年紀也沒到看透紅塵的地步矾缓。顯而易見怀酷,他是最后一種,但也不是說受了多大的苦難嗜闻,只是挫折多了些蜕依,眼看著昨日擔當和理想到今天面對的就是世態(tài)涼薄、市井冷眼琉雳,自己難以疏淡罷了样眠。不過按照一般思路,他接下來應(yīng)該是過著生活上渾渾噩噩翠肘、職場上摸爬滾打的日子檐束,在某一天茅塞頓開或是繼續(xù)等待縹緲的機遇。但因緣巧合束倍,他結(jié)識了一位“山中人”被丧,而他自己,思量了很久后绪妹,也來到了山上甥桂。
一
剛?cè)肭铮缴弦矟u漸顯出蕭瑟寒意邮旷,不過這天陽光倒是不錯黄选,順著山谷口如今仍舊綠意蔥蘢的枝葉,還能將成片光影投在屋前被人平整并覆上些不規(guī)則石板的空地上婶肩。他把半山谷處的茅頂土坯屋收拾干凈办陷,想著要不要晾曬一下厚被褥貌夕。畢竟山上氣候不定,現(xiàn)在更是秋意明顯懂诗,一旦降溫蜂嗽,床上那套褥子就有些難以御寒了。不過他知道這離冬天降雪還遠殃恒,等到了凍骨寒的時候植旧,已經(jīng)把最厚的被子早早蓋上的自己又怎么挨過不短的寒冬?他正想著這個問題時离唐,有人出現(xiàn)在谷口病附,遠遠喊著他的名字。
他回過神亥鬓,趕忙回了一聲完沪,就往谷口跑去。來人就是那位“山中人”嵌戈,姓吳覆积,因為年齡要比他大,他一直叫那人吳哥熟呛。吳哥也是不到三十歲的模樣宽档,但因為家中爺爺?shù)木壒室呀?jīng)在山中待了不短的日子,就算成年后也時斥殖回到山中看望爺爺吗冤,甚至會住上十天半月。他現(xiàn)在所居住的茅屋就是吳哥爺爺建起來的九府,只是去年冬天老人家因為身子骨不再硬朗椎瘟,被家中晚輩接下了山。今年夏天他來終南散心侄旬,只是準備借居在這里幾日肺蔚,沒想到竟落了腳,有些不想下山去了儡羔。
他踏著林間的一條小道婆排,小跑了一會,終于看到了吳哥的身影和他身上的大包小包笔链。加快腳步段只,他趕忙接過幾個包,說道:“吳哥鉴扫,實在是麻煩了赞枕,現(xiàn)在我在山上借居老爺子的茅屋,還得勞煩你總往山上送東西】簧簦”吳哥雖然年長一些姐赡,卻是很灑脫的性子,直接笑著說:“每次上山你都這么說多生分柠掂,再說了项滑,原來老爺子在山上,我不還是要來涯贞,習慣了也就沒什么麻煩的∏箍瘢現(xiàn)在你住在這,也算照看這間茅屋和里面的書了宋渔≈菁玻”說罷,吳哥和他并肩走著皇拣,閑聊山下的趣事严蓖。
回到茅屋,他和吳哥一起把帶來的生活物件整理好氧急,心血來潮的吳哥又拿把鋤頭在菜園子旁邊平整了一小塊菜地颗胡,說來年可以試著種些紅薯。他看時間快到中午吩坝,便淘了米放進鍋里蒸著毒姨,又取了些新鮮蔬菜,在廚房灶臺炒了兩盤素菜钾恢,把吳哥帶來的下酒菜裝盤手素,就讓吳哥放下鋤頭準備吃午飯鸳址。他們擺了張木板在屋前的一方石墩上當桌子瘩蚪,各自坐著一張矮凳,開始山中的午飯稿黍。吳哥顯然早有準備疹瘦,還帶來了自釀的酒,于是兩人舉杯巡球,一飲而盡言沐。
酒的度數(shù)雖然不高,可兩人也不是善飲者酣栈,飯后都有些醺醉险胰。
吳哥放下酒杯,喃喃說道:“我自小是在這里長大的矿筝,一來家里父母忙起便,沒時間照顧我;二是爺爺也堅持讓他來教我蒙學。再到后來榆综,我到了上學的年紀妙痹,爺爺看起來也沒有多么不舍,只是在我被接走那天送了我兩冊孤本鼻疮。再后來怯伊,我還是會時常回來判沟,擔起給爺爺送來山下東西的活耿芹,不過我是能感覺到爺爺看到我回來的欣慰,盡管我最終沒能好好在他身邊研習儒家學問水评⌒上担”
他想起那個有一面之緣的老爺子和茅屋里幾乎本本標注的典籍,不禁說道:“老爺子挺令人敬佩的中燥,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少有這樣的‘儒生’了寇甸。對了,老爺子身體還好吧疗涉?”
吳哥又微抿一口酒拿霉,笑言:“爺爺他精氣神還是挺好的,如果不是身子骨差了些咱扣,肯定都要回山了绽淘。而且,他要是知道你用‘儒生’稱呼他闹伪,一定得開心半天沪铭。”頓了頓偏瓤,吳哥接著說:“今年夏天你第二次進山杀怠,我雖然只陪你走了半程,也能看出你那趟終南之行說是賞景厅克,不如說是散心赔退,所以我也開玩笑般提議你可以住在這間我爺爺下山后空出來的茅屋里,過一過隱居生活证舟,但你肯定也深思過硕旗,這才直接辭了職選擇上山∨穑可怎么說呢漆枚,你這年紀也不能空耗在山上,所以啊抵知,不管往事如何迢迢墙基,是情場失意還是職場遇挫昔榴,舉杯思量后也得找找去路了〉忾伲”
他低頭看著酒杯互订,想了想,只能苦澀一笑痘拆。
畢竟去路遙遙不可期介蛉。
吳哥說完看沒有回應(yīng)叫搁,換了話題繼續(xù)說:“剛從說經(jīng)臺那邊過來涣达,沒見著那個宋小道士污筷,上次答應(yīng)給他帶來的小飾品就干脆放在這里,等什么時候小道士來再給他就好桥氏。還有一個小瓶裝的酒温峭,是給張大和尚的,千萬別給他女兒看見字支》锊兀”交代完,吳哥看了看時間堕伪,說道:“有幾個熟人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上善池那等我了揖庄,這次就不去張大和尚那了,先走了欠雌√闵遥”
他想起那個小道士和張家的小姑娘,笑了笑說:“我都記下了富俄,不過不解解酒再走禁炒?”
“沒關(guān)系,又不是大醉了一場霍比,不過說實話幕袱,要不是有人同行下山,我肯定是要等到這點醉意全散了桂塞,才肯下山的凹蜂♀裳保”
他知道緣由阁危,那是去年夏天,他第一次進山汰瘫,他本來和公司一行人一起狂打,卻實在看不慣有些人離開公司還擺出的那幅做派,就離開隊伍一個人游山混弥。結(jié)果在一處石道上遇見從高處崖壁摔下的吳哥趴乡。趕忙出手相助后对省,兩人這才結(jié)識。想必是一朝意外晾捏,現(xiàn)在還格外小心蒿涎。看吳哥站起來都有些搖晃惦辛,他不禁失笑劳秋,連忙起身送行。
二
寒冬至胖齐,大雪一時封山玻淑。終南山勢連同秦嶺,雪季長呀伙,融雪慢补履。這天天剛明,昨夜呼嘯的風雪聲消逝剿另,他忍著寒意從被窩挪出來箫锤,推開茅屋門,院里一片白色映入眼簾雨女。搖頭苦笑麻汰,他知道半上午的功夫都得花在掃雪上了,想起屋里那把很是破爛的掃帚戚篙,又有些煩心了五鲫。
這時,童稚戲耍的聲音從屋外一側(cè)漸漸傳來岔擂。他知道是那個姓宋的小道士和張姓老哥的女兒又一早趁著雪停位喂,開始四處玩鬧起來。沒過多久乱灵,穿著紅色棉襖的小姑娘和一身素色道袍的小道士跑到他的庭院外塑崖。和他打過招呼,兩個孩童開始在院里院外打雪仗痛倚。兩人都玩得很歡快规婆,只是小姑娘是因為自己的雪球總是能打中小道士,而且自己還能夠躲開小道士扔來的雪球蝉稳,不禁覺得開心抒蚜;小道士是因為看到戴著自己送的小飾品的小姑娘很開心,自然而然心生喜悅耘戚,打雪仗的勝負也就不重要了嗡髓。
可能是因為在打雪仗里順利贏了小道士,小姑娘覺得自己很是厲害收津,就提議由自己扮演小說演義里的游俠饿这。小姑娘持著一截他用作柴火的枯樹枝浊伙,開始行俠仗義,院里院外就是江湖廟堂长捧,砂礫叢雜就是丘壑園臺嚣鄙。和小姑娘一直扮演女俠不同,小道士需要不斷改變角色串结,有同行的俠客拗慨,有受到欺負的路人,也有欺負人的強盜山賊奉芦。
看兩個孩子玩得開心赵抢,他沒有急著掃雪,應(yīng)景地從屋里找了本游俠演義坐在茅草檐下翻閱声功。剛讀過幾頁烦却,又有客人到。來人穿著普通棉衣先巴,只是頭上沒有頭發(fā)其爵,正是吳哥口中的“張大和尚”,也是正嬉耍的小姑娘的父親伸蚯。他放下書摩渺,起身微笑迎客,說道:“張哥剂邮,先進屋摇幻,我來泡壺茶』用龋”
張哥笑著應(yīng)允绰姻,走進屋里。見女兒沒有搭理自己引瀑,張哥只好坐在椅上狂芋,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在雪地里打鬧。
他泡好茶憨栽,將白色瓷制茶壺擺在桌上帜矾,氤氳水汽在寒冬里慢慢升騰。等待了一會屑柔,他慢慢倒出兩杯茶屡萤,看著綠色芽葉在水中翩然曼舞,也算得上賞心悅目了锯蛀。
坐在張哥身側(cè)灭衷,他握著一杯茶次慢,笑著調(diào)侃:“張哥旁涤,小丫頭出來才一會翔曲,這就放心不下了?”張哥收回放在女兒身上的目光劈愚,對他說道:“等你為人父母就知道了瞳遍。”或許是覺得意思表達的不夠確切菌羽,張哥拿起茶杯掠械,又感嘆一句:“不容易啊∽⒆妫”
人生不易猾蒂,這已經(jīng)是肯定地言論。命運并不慈祥是晨,那些年少和輕狂總會慢慢被這世界改變肚菠,甚至當你沿著不平坦的方向,努力舉起了理想的火炬罩缴,還是會迎來天空的大雨蚊逢。
他沒有順著張哥的話再感慨幾句,因為他忽然意識到那些人生世故箫章,并不適合眼前這個已算得上為人父的男人烙荷。可能是意識到他的所想檬寂,張哥輕笑著說:“的確终抽,我沒有那些半生不得志,更不用說流浪遠方的愁傷桶至,可當年一朝還俗拿诸,不就是滿載一身的荒唐?”
他知道張哥的一些事情塞茅,知道這個男人曾是一心寄愿于佛法的和尚亩码,只是在終南山的一次修行中,悟著悟著野瘦,就舍了那些佛法廟寺描沟,選擇還俗隱于此地。后來還收養(yǎng)了一個被遺棄小女孩鞭光,就是正在院中嬉鬧的小丫頭吏廉。
“其實我還是不明白,張哥你既然仍舊過著山中人的生活惰许,當年還俗又為哪般席覆?”
“心有所住,即為非住汹买。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佩伤。身不在寺院聊倔,心中有佛常住,就夠了生巡“颐铮”
“話是沒錯,可在寺院里修佛孤荣,總比這山間要好些甸陌。”
“凡所有相盐股,皆是虛妄钱豁。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疯汁×仍海”
“張哥?”
“怎么了涛目?”
“我有些明白為什么吳哥會說和你對話很累了秸谢,這些佛語其實不好理解的∨危”
“可能是習慣了估蹄,這些年離開寺里也沒能改過來。簡單些說沫换,當初年華豐筑臭蚁,寶衣頂悟,如今算是終落于塵世讯赏。要說諸法無我垮兑,寂滅為樂,其實是很沒道理的漱挎,苦行是修行的方式系枪,可不是修行的目的。只是有一天忽然覺得磕谅,佛院建于青山綠水間私爷,可那些莊嚴佛像和傳世佛經(jīng),甚至是矮矮的圍墻膊夹,都有其定律衬浑,有其禁錮,空中的飛鳥會忌憚旋轉(zhuǎn)放刨,流溪里魚兒要低潛取暖工秩。那年在終南修行,覺得稱心,就干脆留了下來助币±颂”
說完長長一段話,張哥喝了口茶水奠支,忽然問道:“現(xiàn)在你覺得馋辈,你的路在哪抚芦?”
他沒有回答倍谜,并且知道即使思考很久,自己也給不出一個答案叉抡。所以只能苦笑尔崔,那些曾經(jīng)朝思暮想的遠方始終是遠方,自己也沒能活成他人口中希冀的模樣褥民。
張哥沒有追問答案季春。這時,宋小道士扮演的盜賊“逃竄”到屋門消返,張哥順勢問道:“小道士载弄,你說說,人何以修己身撵颊?”
小道士聽到問題宇攻,先看了眼后面的小女孩,見女孩也停下腳步倡勇,這才安心思考逞刷。一會后,小道士正聲說道:“不自見妻熊,故明夸浅;不自是,故彰扔役;不自伐帆喇,故……”小道士顯然忘了接下來的句子,本來準備在小女孩面前展示一下的小道士不禁臉頰微紅亿胸,好在冬日玩鬧番枚,臉上早就被凍紅,倒也不顯眼损敷。
張哥輕聲笑了笑葫笼,說“不自伐,故有功拗馒;不自矜路星,故長。好了,你們繼續(xù)玩吧洋丐〕饰簦”
那天放晴,雪景卻沒化去友绝,兩個孩童的嬉耍又添了幾分奇趣堤尾,所以他和張哥飲完了整壺茶。
冬去迁客,便是春來郭宝。他起了個早,開始照常收拾屋里屋外的東西掷漱,仔細整理了書架上的藏書粘室,然后鎖上屋門,就此下山卜范。
山上很好衔统,可山下還有牽掛,想避世終究還是要在世上海雪。
吳哥將這里視作故鄉(xiāng)锦爵,自幼成長,也自幼修行奥裸,而修行的本身其實是為了更好地入世险掀。
張哥說佛像有形,佛心無行刺彩。其實終南山也有兩座迷郑,一座有形,一座無形创倔。
他覺得自己嗡害,大夢初醒,正如年少時模樣畦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