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爸聽說他的一個老同學病了,說要去看看香缺。
我看外面的風很大手销,就說開車帶他去。他很高興图张,說還沒坐過我的車箭启,正好看看我開得怎么樣佛嬉。
我說扮授,您讓您同學把位置發(fā)給我哀峻,我開導航。
他說适袜,不用柄错,我認識路,就隔著三個村而已苦酱,我閉著眼也能找到售貌,開車過去的話頂多10分鐘。
我爸坐在副駕躏啰,小心翼翼地把安全帶系好趁矾,對我說,你開慢點给僵,安全為上。
我說详拙,您放心帝际,我剛拿了駕照,不敢開快饶辙。
車走到村口蹲诀,一輛輛電動車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我爸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弃揽。當我開到街口脯爪,有輛自行車悠悠繞到我們前面的時候则北,他終于忍不住了。
他說痕慢,我實在不知道你開車的目的是什么尚揣,你這速度連自行車都趕不上的話,為什么還要開車掖举?
我說快骗,您不是讓我慢點嗎?
他說塔次,我是說讓你慢點方篮,沒說讓你爬啊,你這速度都快把車憋死了励负。
到了拐彎的時候藕溅,他又嫌我拐慢了,恨不得把方向盤奪過去讓他來開继榆。
他說蜈垮,你開成這熊樣,你的教練沒被你氣死嗎裕照?
我說攒发,沒有,還活蹦亂跳著呢晋南。
他說惠猿,幸虧我不是你的教練,我要遇上你這么笨的负间,現(xiàn)在墳頭草都得長老高了偶妖。
我說,我謝謝你啊政溃。我就一普通人趾访,還不值得旁人為我送命。
他說董虱,想當年我騎摩托車扼鞋,上去就會騎,根本就沒學愤诱。我送你上學的時候云头,你媽在家門口說的話還熱乎著,我就已經把你送到學校了淫半。
我說溃槐,您還好意思說呢,您就送過我一次科吭,還把我從車上甩出去了昏滴。
他說猴鲫,怎么可能?這不是我做事的風格谣殊。
2.
我說拂共,那時我上初中,您新買了摩托車蟹倾。雖然我離學校走著也不過20分鐘的路程匣缘,您非要送我。
半路上鲜棠,您又看見了我堂哥肌厨,把他也架到了車上,還讓又胖又壯的他坐在我前面豁陆,說怕他摔著柑爸。他一坐上去地方就滿了,我簡直無地可坐盒音。
當我在給我的屁股找地方的時候表鳍,您突然像被鬼攆一樣竄出去了,我一下子就從車上飛了出去祥诽。幸好旁邊都是麥地譬圣,我沒受傷。
一會兒您回來了雄坪,見到我非常淡定地說厘熟,原來你在這兒呢。然后您問都沒問我受傷了沒维哈,就跑到地里绳姨,指著那塊被我壓扁的麥地,痛心疾首地說阔挠,你看看你把人家的麥子都壓扁了飘庄,還不快過來給整一下,要不人家肯定讓咱賠錢购撼。
我爸面無表情地聽我說著跪削,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我說完份招,他沉默了一會兒切揭,說,這事兒是哪個臭小子干的锁摔?你初中時就早戀了?
我說哼审,別轉移話題谐腰,就是您干的孕豹。
他說,胡扯十气,這么幼稚的事怎么可能是我干的励背。想當年我騎摩托車的水平是可以參加奧運會的程度,不可能犯這么低級的錯誤砸西。這事兒肯定是哪個臭小子干的叶眉,是你記岔了。
我說芹枷,奧運會沒有騎摩托車這個項目衅疙。
他立刻轉頭望向了窗外,說鸳慈,你這是開哪兒去了饱溢,我讓你往南開,你怎么跑西邊去了走芋?
我說绩郎,您看看前面的太陽,這不是正南嗎翁逞?
他說肋杖,不對,你走錯路了挖函,掉頭状植。
我掉頭回去,剛走了還沒500米挪圾,他又說浅萧,不對,我記得這旁邊有個墳哲思,你剛才下錯路口了洼畅,再往前面找找。
我說棚赔,您讓人家給我們發(fā)個位置不行嗎帝簇?
他說,發(fā)啥位置靠益,我就是地圖丧肴。我想起來了,剛才的路是對的胧后,那個地方沒有墳芋浮,你小姑家那條路上才有墳。
我說壳快,您先把路線規(guī)劃好了成嗎纸巷?我們在這片地兒繞了三圈了镇草。
我媽這時打來了電話,問瘤旨,你們回來了嗎梯啤?
我沒好氣地說,還沒到呢存哲。
我媽笑得嘎嘎的因宇,說,你們出去這工夫祟偷,到縣城都能好幾個來回了察滑。我告訴你們怎么走。
我爸趕緊撕了一張紙肩袍,我又找出一只鉛筆遞給他杭棵。
我媽說,先沿著咱村口的大路往南走氛赐,到了前面第一個東西路口往東走魂爪,然后到了東邊路口往北拐,然后走到北頭第一個路口再往西走艰管,就到了滓侍。
我看我爸在紙上畫了個正方形,簡直笑死了牲芋。我爸臉色灰暗撩笆,大聲說,那不是又轉了一圈回來了嘛缸浦?
我媽也笑了夕冲,說,是嗎裂逐?我也分不清東西南北歹鱼。
3.
我逼著我爸給他的老同學打電話。我說卜高,您讓他發(fā)個位置就行弥姻。
然后我聽見他跟人家說快到了,讓誰出來接一下掺涛。
我說庭敦,您確定快到了嗎,我覺得好像沒走多遠薪缆。
他說秧廉,你知道還是我知道?我在這塊地上活了六十來年了,哪塊河溝長幾棵狗尾巴草我都知道定血。
半個小時后赔癌,一個男人騎著電動車滿頭大汗地趕來了诞外,他是我爸老同學的兒子澜沟。
他見到我們,簡直哭笑不得峡谊,說以為我們在他村口茫虽,出來沒找見,然后過了一個村還沒看見既们,又過了一個村還是沒看見濒析,最后總算在我們村附近找到了我們。
男人強憋住笑啥纸,說号杏,叔,您這才走出來多遠斯棒。您看看盾致,那兒是不是您村里的水庫?
我爸瞇縫著眼看了看荣暮,說庭惜,還真是,我說這里怎么這么眼熟呢穗酥。
他接著板起臉來教訓我护赊,說,水庫那邊就是咱家的地砾跃,你都不認識了嗎骏啰,你這個地瓜蛋子,在外面越待越傻抽高。
他轉臉笑瞇瞇地對男人說判耕,都怨我家閨女走錯路了。
我剛想反駁厨内,他踹了我一腳祈秕,意思是讓我把想說的話憋回去。
就這樣雏胃,我們到了我爸的老同學家時已經12點了请毛。人家只好留我們吃午飯,我爸也毫不客氣地答應了瞭亮。
回家的路上方仿,我們都氣鼓鼓的,誰也不理誰。
走到半路仙蚜,我實在忍不住此洲,問我爸,您多少年沒去這位伯伯家了委粉?
我爸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呜师,說,也就五十來年吧贾节,我上小學的時候去過一回汁汗。
我差點背過氣去,說栗涂,就這樣您還說閉著眼也能找到知牌?
他說,你還好意思說我斤程,咱自家的地你都認不出來了角寸,忘本的家伙。
我說忿墅,那您認出來了扁藕?
他立刻漲紅了臉,說球匕,我剛才是讓你繞暈了纹磺,再說都承包出去十來年了,我哪能記得那么清楚……
他接著轉移話題亮曹,說橄杨,你不是有那什么狗屁導航嗎,為啥不用照卦?
我說式矫,人家就叫導航,不叫狗屁導航役耕。不是你不讓我用嗎采转?
他說,我不讓你用你就不用啊瞬痘,你這輩子什么時候聽過我的話故慈?
我只好閉上嘴,默默開車框全。
4.
我把車開進院子察绷,見我媽正把我女兒放到小自行車上。
我媽看見我津辩,說拆撼,這孩子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容劳,膽子小,不敢騎闸度。
我爸走過去竭贩,說,我來教你莺禁,想當年你媽都是我教會的留量。
孩子騎在車上,撅起屁股使勁蹬了幾下睁宰,說肪获,車不動。
我過去柒傻,見我爸一只手正死死地拽住車子。
我說较木,您這樣拽著红符,孩子怎么往前騎?
他說伐债,我只是怕她騎得太快摔倒了预侯,我要給她控制著點速度。
我說峰锁,車子后面有輔助輪萎馅,你不用管,不會摔倒的虹蒋。
他說糜芳,這個管用嗎?萬一掉下來了呢魄衅,萬一失靈了呢峭竣?
我叉起胳膊,說晃虫,當年您教我怎么就沒這么小心呢皆撩?
他說,怎么了哲银?我不是一頓飯的工夫就把你教會了嗎扛吞?
我說,您還好意思說荆责,當年學自行車給我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您不知道嗎滥比?
他說,不知道草巡。
5.
我想起那個八九歲的初秋守呜,我媽在用盡了各種辦法也沒讓我學會騎車之后型酥,我爸親自上陣了。
他把我?guī)У禁湀霾槠梗f弥喉,這里除了麥垛就是一片空地,你撒開腳丫子隨便騎就行玛迄。
我說由境,我怕摔倒。
他說蓖议,沒事兒虏杰,我在后面給你扶著。
我顫顫巍巍上了自行車勒虾,剛開始蹬了兩下纺阔,車就要倒。
我趕緊回頭修然,跟我爸說笛钝,你千萬別撒手。
他說愕宋,你放心大膽地騎就行了玻靡,我在后面全程給你掌控著。
我騎著車中贝,晃晃悠悠向前騎囤捻。不知騎出去了多遠,迎面突然跑來一只大狗邻寿,我慌了蝎土,說,爸老厌,怎么轉方向拔猎颉?
我一回頭發(fā)現(xiàn)我爸沒了枝秤,我更慌了醋拧,騎著車沖著狗就撞了過去。狗的反應比我快淀弹,它一扭頭躲開了丹壕。
接下來,我就像是一頭瘋牛一樣薇溃,一邊大喊大叫菌赖,一邊不受控制地到處亂竄。我先是從一個土坡上沖了下來沐序,然后竄進了正在路邊吃草的羊群里琉用,羊大叫著四處奔逃堕绩。放羊的王老六拿著羊鞭子沖過來,嘴里嘟囔著什么我一句也沒聽見邑时。然后我跟一棵幾百年的老槐樹擦肩而過奴紧,又沖到了旁邊的菜地里,嚇飛了一群麻雀晶丘。最后我一頭栽到了一個麥垛上黍氮,車終于停了下來。
我氣呼呼去找我爸浅浮,他正悠閑地蹲在河邊看人家釣魚沫浆。他把我頭上粘的幾根麥秸拿下來,說滚秩,是不是學會了专执?
我說,您還真拿我的命不當回事叔遂,您就不怕我摔死他炊?
他說,怎么會摔死呢已艰,我全程都在看著呢。
回到家蚕苇,我跟我媽控訴我爸粗暴的教學方法哩掺。
我媽說,怪不得你六奶奶剛才來找我涩笤,說聽見半個村都是你的叫聲嚼吞,還讓我去看看。我說她聽錯了蹬碧,應該是誰家在殺豬舱禽,是豬叫的聲音。
我爸笑的飯都噴出來了恩沽。
我說誊稚,我是您兩口子親生的嗎?您倆就不怕我摔斷胳膊摔斷腿罗心?
我爸說里伯,你就是不信任我。我都看好了渤闷,那里都是土路疾瓮,除了草就是麥垛,就算你摔個跟頭飒箭,屁股絲兒也不會疼一下的狼电。
我說蜒灰,可那邊還有條河呢。我要一頭扎河里咋辦肩碟?
他說强窖,我不是在河邊等著呢嗎,你還真當我在看人家釣魚腾务?
就這樣毕骡,我在一場驚心動魄的上竄下跳中學會了騎自行車。
我跟我爸說岩瘦,我能好好活到今天全是因為命大未巫。
他說,你說這話就沒良心了启昧,不是我跟你媽好好把你養(yǎng)大的嗎叙凡?
我白了他一眼,進屋去了密末。
6.
等我再出來的時候握爷,整個院子靜悄悄的,雞和狗都消失不見了严里。
再看我爸新啼,他還在緊緊拉著孩子的車,孩子紅著臉刹碾,流著汗在奮力往前蹬燥撞。
我說,雞哪兒去了迷帜?
我爸說物舒,我攆出去了,要不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礙著孩子騎車戏锹。
我說冠胯。狗呢?它不是一直趴在墻角曬太陽嗎锦针?
我爸說荠察,也攆出去了。它動不動就叫兩聲伞插,我怕孩子分心割粮。學車就得集中注意力,不能分神媚污。
我媽出來了舀瓢,說,這老家伙怕是瘋了耗美。
我說京髓,是的航缀。
她立刻怒目圓睜,說堰怨,是個屁芥玉,還不快出去找。
我嚇得渾身哆嗦备图,閃電一樣沖了出去灿巧。
傍晚,我跑遍了整個村子揽涮,還跑掉了一只拖鞋抠藕,才把雞和狗都找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