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叉燒往事公眾號(ID:chashaows)
34歲的攝影師肖全壯著膽子撥通了王朔的電話依痊,話筒那邊傳來了讓他喜歡不起來的京腔。
我知道你是蘇童、葉兆言的朋友覆旭,我也相信你拍得好铸屉,可我實在不愿拍照钉蒲,何況咱倆又不認識,如果有機會在什么地方彻坛,一幫哥們兒吃飯喝酒顷啼,我喜歡用這樣很自然的方式認識你。
掛了電話昌屉,站在馬路邊的肖全趕緊往手上哈了口熱氣钙蒙。
北京的冬天真他媽冷!
那是1993年的2月间驮,立志用鏡頭記錄時代人物的成都人肖全第二次被王朔拒絕躬厌。
1986年到1996年,肖全用自己的相機拍下了那十年里“中國文藝界最牛逼的牛鬼蛇神”竞帽,然后出了一本攝影集《我們這一代》扛施,成為攝影界的傳說。
顧城屹篓、北島疙渣、芒克、崔健堆巧、賈平凹妄荔、三毛泼菌、史鐵生、余華啦租、竇唯哗伯、何勇、丁武篷角、姜文焊刹、張藝謀、陳凱歌内地、鞏俐伴澄、王朔、易知難……在肖全的鏡頭里阱缓,這些閃亮的人物都留下了自己最風(fēng)華正茂的瞬間非凌。
在《十三邀》里,馬東反問許知遠:
你說現(xiàn)在的文化粗鄙了荆针,那我們曾經(jīng)精致過嗎敞嗡?
我相信,這個問題以后還會有人問起航背,而《我們這一代》里的每一張照片都可以回答:
當然喉悴,我們曾經(jīng)無比向往過精致、向往過自己思考的日子玖媚。
01
1986年12月箕肃,四川的《星星詩刊》舉辦了“中國詩歌節(jié)”,邀請了由刊物評選出的中國當代十大青年詩人今魔,有顧城勺像、北島、舒婷和楊煉等错森,這些詩人被主辦方請到了成都吟宦。
那時候,詩人是頂級的流量明星涩维,走到哪兒都能喚起人山人海的簇擁殃姓。跟著一幫寫詩辦刊物的朋友,肖全走進了這些用詩句叫醒時代的大腦瓦阐。
一聽說要拍照片蜗侈,顧城樂得直跳舞,他說自己最喜歡拍照了睡蟋,又用手指了指頭上的帽子宛篇,“一個美國老太太送給我的”。在成都花園賓館的一樓薄湿,肖全為顧城、謝燁拍下了一張有家的感覺的照片。
顧城與謝燁
詩歌節(jié)的重頭戲當然是詩豺瘤,在四川作協(xié)大樓的會議室吆倦,十大詩人輪番上臺朗讀自己的詩,下面的聽眾除了歡呼坐求、叫好蚕泽,還會直接和詩人對嗆。
寫出過《回答》《我不相信》的北島就被四川的詩人diss了桥嗤,新寫的長詩被當場吐槽:
下來吧须妻,你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
北島的臉上掛不住了泛领,站起來反擊:
我從不認為我代表一個時代荒吏。詩人應(yīng)該用作品說話,我想我真正的好作品還在后面渊鞋。
詩歌節(jié)上的北島
朗讀會結(jié)束后绰更,觀眾反而來得更多,把十大詩人堵在休息室出不來锡宋,保安抱著各種樣式的筆記本儡湾,請他們簽名。被困兩個小時后执俩,顧城受不了了徐钠,把門拉開沖了出去,拿胳膊肘架開了一條“血路”役首。
在成都的望江公園尝丐,詩人們玩得像孩子一樣,顧城和謝燁把竹藤編成花籃戴在脖子上宋税,北島坐在草地上讓肖全拍照摊崭,舒婷給大家講述她在美國的見聞。
回酒店的路上杰赛,北島在車上領(lǐng)著大家唱俄羅斯的老歌《三套車》呢簸,肖全等人揮舞著雙手,放聲歌唱乏屯。
詩歌節(jié)結(jié)束之后根时,顧城給肖全郵寄了自己的詩集《黑眼睛》,內(nèi)頁寫了一句話:那些花已經(jīng)走遠了辰晕,給肖全蛤迎。
那次詩歌節(jié)之后,十大詩人再也沒有聚首過含友,肖全的鏡頭里也沒有再出現(xiàn)過如此多的詩人替裆。
兩年后校辩,北島去了歐洲,在波蘭訪問時偶然碰到了國內(nèi)的老友辆童,那次相聚讓他寫出了能被稱為好作品的《波蘭來客》宜咒,只不過詩句里感慨的是夢想的破碎。
那時我們有夢
關(guān)于文學(xué)
關(guān)于愛情
關(guān)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們深夜飲酒
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七年后把鉴,37歲的顧城在異國的小島上結(jié)束了自己和妻子的生命故黑,這個用黑色眼睛尋找光明的詩人,最終還是和那些花兒一起去了庭砍。
北島的美國詩人朋友艾倫·金斯堡在《嚎叫》里寫道:我看見這一代最杰出的頭腦毀于瘋狂场晶。
1993年9月,在北京昌平的精神病院怠缸,肖全見到了一位幾乎被毀掉的詩人郭路生诗轻。
1967年秋天,筆名食指的郭路生19歲凯旭,在離京插隊之前概耻,朋友在他的日記本扉頁上寫了四個字“相信未來”。插隊間隙罐呼,郭路生把這四個字寫成了《相信未來》鞠柄,這首詩在絕望的年代讓很多人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當蜘蛛網(wǎng)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臺嫉柴,
當灰燼的余煙嘆息著貧困的悲哀厌杜,
我依然固執(zhí)地鋪平失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计螺。
但是夯尽,郭路生自己差點沒扛下去。1973年登馒,因為遭受了強烈刺激匙握,他被診斷為精神分裂,自此一直在醫(yī)院生活陈轿。二十年后圈纺,肖全去看他的時候,病情已好轉(zhuǎn)很多麦射。
在醫(yī)院黑漆漆的樓道里蛾娶,肖全問一個坐在地上的病人郭路生在哪兒,那個人喊了一聲:老郭潜秋,有人找蛔琅!
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大高個熱情地走了過來,肖全差點被撲倒峻呛,沒等介紹完自己罗售,郭路生就握著他的手說:
管他媽你是誰辜窑,有人來看我就高興。
肖全問他莽囤,你還寫詩嗎谬擦,老郭從床頭柜里掏出一個硬殼本子,里面有二十首沒發(fā)表過的詩朽缎,然后自己忘情地背了起來,肖全趕緊拿出錄音機谜悟。
詩人食指
老郭背得很投入话肖,完了又說自己不想出院。
出去干嘛呢葡幸,我是瘋子最筒。
為了請肖全吃飯,老郭找護士長開了一張假條蔚叨,上面寫著:郭路生外出三小時床蜘。
在醫(yī)院旁邊的飯館里,兩人吃了一頓餃子蔑水。老郭問肖全邢锯,你還拍誰了。一聽都是自己的朋友搀别,就挨個問近況丹擎。凱歌最近怎么樣,芒克在忙什么呢歇父,崔健這個人可了不起蒂培,能寫出“酒杯里的大海”這么有氣派的話榜苫。
2001年护戳,中斷了七年的人民文學(xué)獎再次啟動評選,獲得詩歌獎的有兩位詩人垂睬,海子和食指媳荒。
這結(jié)果讓人欲哭無淚,海子已經(jīng)在12年前去世羔飞,而食指常年住在精神病院肺樟,當代最杰出的詩人一死一瘋,詩歌還有未來嗎逻淌。
2013年么伯,肖全和北島在成都重聚,當年的情景涌到眼前卡儒,他問北島:
振開田柔,還記得那時候你領(lǐng)著我們唱《三套車》嗎俐巴?
在外漂泊太久的詩人搖了搖頭,眼睛望著遠方說:
我忘了硬爆。
02
那煙盒中的云彩
那酒杯中的大海
統(tǒng)統(tǒng)裝進我空空的胸懷
1990年3月欣舵,崔健在四川省體育場唱起這首讓食指贊嘆的《從頭再來》。那年缀磕,為了給亞運會集資100萬缘圈,崔健開始了《新長征路上的搖滾》全國巡演。
他從北京袜蚕、鄭州糟把、武漢、西安一路唱到了成都牲剃,所到之處場場爆滿遣疯。在西安那場,有個叫閆凱艷的女大學(xué)生凿傅,喊得嗓子啞了一個星期缠犀,回去之后把學(xué)退了,不當會計改學(xué)表演聪舒,后來改了個名叫閆妮辨液。
聽說崔健到了成都,肖全和朋友們奔走相告过椎。演出當天室梅,三塊巨大的紅布高掛在體育場內(nèi),燈光剛一變暗疚宇,崔健就舉著一面紅旗從后臺沖了出來亡鼠,場內(nèi)的觀眾都瘋了,肖全被歡呼的聲浪震得心臟狂跳敷待。
好多人前一秒還穿著毛衣间涵,瞬間就脫得剩個短袖,九十年代的第一個春天就這么來了榜揖。
離舞臺最近的保安面色嚴肅勾哩,他們后面第一排觀眾里有個姑娘閉著眼睛,忘我地跟著崔健喊著唱著举哟,臉上淚光閃閃思劳。
當晚演出的高潮是《南泥灣》,歌聲響起的時候妨猩,肖全放下相機潜叛,跟身邊認識或不認識的人手挽著手,任由淚水流淌,萬人的齊聲合唱讓體育場“地動山搖”威兜。
這樣的陣勢讓組織者震驚销斟,有人一個電話打到了北京〗范妫“這哪兒是演出蚂踊,這分明是鬧革命嘛!”在那之后笔宿,崔健的巡演被叫停犁钟,一個解釋是:快到6月了,亞運會的工作很緊張措伐,就不用辦活動捐助了特纤,謝謝你們!
崔健在成都唱了三場侥加,肖全也拍到了滿意的照片,雖然沒有按計劃唱滿四場粪躬,搖滾已經(jīng)在成都留下了永恒的印記担败。
七年后,那個跟著崔健閉眼歌唱的姑娘開了一家名叫小酒館的酒吧镰官,不經(jīng)意間成了成都搖滾青年的地標提前。
2007年,有一個小伙子從拉薩來到成都泳唠,后來他為這座城市寫下了一首歌狈网,里面有句歌詞:走到玉林路的盡頭,坐在小酒館的門口笨腥,分別總是在九月拓哺,回憶是思念的愁。
拍完崔健之后脖母,肖全認識了更多的搖滾歌手士鸥,有竇唯、何勇和唐朝樂隊谆级。1993年9月烤礁,肖全來到北京,他住在丁武家里肥照,抽空拍了竇唯跟何勇脚仔。
一天,丁武跟肖全說他們要去新疆演出舆绎,你要不要一起去鲤脏,肖全二話沒說就上了飛機,那是搖滾樂第一次走進新疆亿蒸。?
促成這場演出的是個大學(xué)生凑兰,他在北京一個地下室看過唐朝的live之后掌桩,被震得說不出話,發(fā)誓要把這個樂隊帶到新疆姑食,讓自己家鄉(xiāng)的人都聽聽波岛。這個大學(xué)生就是當時還在中戲上學(xué)的李亞鵬。
要把唐朝弄到新疆音半,起碼要花十幾萬则拷,大學(xué)生哪有這么多錢。李亞鵬帶著8個中學(xué)生曹鸠,把《烏魯木齊晚報》上有聯(lián)系方式的廣告公司找了個遍煌茬,愣是拉來了九萬七千塊錢的贊助,真就把唐朝送到了自己的老家彻桃。
演出那天坛善,烏魯木齊唯一的體育館人聲鼎沸,四個長發(fā)男人一上臺邻眷,觀眾的氣氛就被點燃了眠屎,丁武的高音,老五的吉他肆饶,張炬的貝司和趙年的熱鼓改衩,都讓下面的人前所未見又如癡如醉,就連新疆的老大爺都跟著節(jié)奏跳了起來驯镊。
唐朝樂隊在烏魯木齊?
演出結(jié)束后葫督,肖全看見保安們把帽子一摘,讓丁武他們在上面簽名板惑,他趕緊按下快門橄镜,留下這一非同尋常的時刻。直到樂隊上了車洒放,現(xiàn)場的男女老少仍不愿散去蛉鹿,幾個學(xué)生追著車跑,眼看著車燈消失在夜幕中往湿。
1994年12月妖异,竇唯、何勇和唐朝登上香港的紅磡體育館领追,何勇的《鐘鼓樓》讓全場尖叫他膳,伴奏三弦的是他的父親何玉生,笛子來自竇唯绒窑,他在臺上喊著:
是誰出的題這么的難棕孙,到處全都是正確答案。
后來,張炬走了蟀俊,搖滾頹了钦铺,已經(jīng)唱不上高音的丁武在給肖全的信里寫道:
堅持下去,咱們可不能垮肢预,咱們一垮矛洞,就是垮了一代人。
03
拍詩人和搖滾歌手的照片烫映,讓肖全在文藝圈有了點兒名氣沼本,朋友鼓勵他走出四川把全國的先鋒人物拍個遍。
揣著朋友給他湊的1000塊錢锭沟,肖全走出了四川抽兆,他兜里從沒裝過這么多錢。在長沙族淮,作家何立偉對肖全的照片贊不絕口辫红,他隨手扯下幾張長沙市文聯(lián)的稿紙,給他認為值得拍的作家寫推薦信祝辣,上面就一句話:
這兒有個大師厉熟,來拍你們的照片。
推薦信一封封寄出较幌,肖全一路拍了過去。殘雪在長沙白翻,賈平凹在西安乍炉,蘇童在南京,王安憶在上海滤馍,劉恒在北京……當年那個群星閃耀的文壇岛琼,常有平地驚雷,你不知道下一部轟動中國的小說會先從哪個城市爆發(fā)巢株。
肖全問西安的出租車司機槐瑞,你們西安有個了不起的大作家?對方想都沒想阁苞,你在說俺們賈平凹吧困檩。
在賈平凹家里,兩個人聊起了作家三毛那槽,因為這是他們不多的共同話題悼沿,肖全給三毛拍過照,賈平凹跟三毛神交已久骚灸,在她去世后寫過《哭三毛》糟趾。
肖全很幸運,如果再晚來兩個月,就會與賈平凹擦肩而過义郑,當時他開始構(gòu)思一個長篇蝶柿,馬上就會外出封閉寫作。
兩年后《廢都》出版非驮,鋪天蓋地的盜版書霸占了全國的地攤交汤。
地攤的盜版賣得再火,作家還得該干嘛干嘛院尔,就像《大紅燈籠高高掛》讓張藝謀拿了威尼斯電影節(jié)的最佳導(dǎo)演蜻展,他的原著作者蘇童一如往常,還得擠在南京的一間閣樓里碼字邀摆。
南京的夏天酷熱纵顾,蘇童在屋里就穿了個褲衩,肖全跟他相視而坐栋盹,作家的形象讓他意外施逾,這大哥憑什么那么懂封建時代的女人。
女人不易懂例获,女作家更是如此汉额,王安憶就不喜歡那種把自己拍得很漂亮的照片,后來那張讓她滿意的照片榨汤,就是肖全在陪她買菜的路上拍的蠕搜,背景是一條很具年代感的小巷。
多年以后收壕,肖全辦影展妓灌,王安憶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原來那條小巷并不簡單蜜宪。?
向左拐虫埂,張愛玲的弟弟就住在其間,弄口則對著傅雷的家。
現(xiàn)在,那一片的舊房已經(jīng)都拆掉了必逆。
從成都一路向北蛙吏,肖全終于走到了首都。北京有太多他想要拍的人。拍誰就先愛上誰,是肖全給自己總結(jié)的“秘訣”,要不然拍不出好照片颅湘。
可是,這條規(guī)則到王朔這兒就失了效栗精,因為肖全實在對王朔愛不起來闯参≌芭簦《渴望》《編輯部的故事》尤其不喜歡看,再加上兩次邀約失敗鹿寨,肖全在心里放棄了這位當紅的作家新博。
在建國門的華僑村,肖全見到了劉恒脚草,這位北京作家圈的老大哥赫悄,正在給張藝謀的《秋菊打官司》寫劇本。當知道肖全也是海軍出身時馏慨,在海軍當了六年兵的劉恒打開了話匣子埂淮,指著桌上吃剩的大餅說:
這是張藝謀剛剩下的,他去機場接鞏俐了写隶。
吃飯的時候倔撞,肖全傻傻地問劉恒,看過《菊豆》沒慕趴。劉恒說看過痪蝇,真他媽棒。肖全又問冕房,知道劇本是誰寫的嗎躏啰。劉恒用筷子指了指自己,肖全愣了一下耙册,然后兩人一起哈哈大笑给僵。
聊到王朔的時候,劉恒說那小子也是海軍的详拙,待會兒你就給他打電話想际,我替你說。第二天下午溪厘,肖全終于走進了王朔的家門。
王朔跟肖全想象得差不多牌柄,能侃會逗畸悬,但言談間透著實在,肖全邊聽邊笑珊佣,全然忘了之前有多不待見這位王老師蹋宦,還留下了一張?zhí)貒烂C的照片。
王朔說自己以前什么都寫咒锻,沒轍冷冗,為了活下去。別人給他一包錢惑艇,說來個電視劇吧蒿辙,他就把自己關(guān)賓館里悶著頭攢一個劇本拇泛。?
現(xiàn)在,哥們兒不寫了思灌,給多少也不寫了俺叭。
成名之后的王朔很忙,肖全給他拍片的那個下午泰偿,就來了好幾個電話熄守。其中有一個是姜文打來的,他們正在美國拍《北京人在紐約》耗跛。掛了電話裕照,王朔還接待了兩撥來訪的媒體。
2008年调塌,王朔發(fā)表了迄今為止最后一部長篇小說《和我們的女兒談話》晋南,他在《跋》里寫道:
我的問題就在于想寫一個和所有小說都不一樣的小說,這個十幾年前的想法把我將死了烟阐。
在那之后搬俊,深居簡出的王朔一直在找這部不一樣的小說。四年前蜒茄,他說自己找到了唉擂,并且已經(jīng)寫了23萬字,只讓女婿等少數(shù)幾個人看過檀葛。
這幾年玩祟,偶爾能在微博上看到王朔的近照,場景多為會見紅顏知己和文藝女青年屿聋。照片里的人都神采奕奕空扎,唯獨朔爺一臉平和,讓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润讥。
當王朔變成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自拍背景的時候转锈,估計也沒多少人再惦記他那本小說了。
回到1993年的冬天楚殿,在肖全快要離開北京的時候撮慨,張藝謀的文化顧問王斌找到了他,請他為張導(dǎo)正在拍的《搖啊搖脆粥,搖到外婆橋》拍攝劇照砌溺。
在王斌家里,肖全見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作家变隔,《活著》的作者余華规伐。余華話不多,總以嘿嘿的笑聲作為回應(yīng)匣缘。
三人從屋里出來的時候猖闪,大雪突然而至鲜棠,走到43路公交車團結(jié)湖站的時候,肖全讓余華停下萧朝,然后舉起了相機岔留。余華在漫天的雪花里豎起衣領(lǐng),縮起腦袋看著鏡頭检柬。
此后献联,余華寫了《許三觀賣血記》等直面現(xiàn)實苦難的小說,那張大雪中的凝視成了他最有名的一張照片何址。
這么多年了里逆,我們依然在尋找這樣的作家,不懼風(fēng)雪用爪,冷眼熱心原押。
04
1994年,在蘇州太湖的一個島上偎血,肖全給張藝謀的《搖啊搖诸衔,搖到外婆橋》拍了幾個月的劇照。因為這部電影颇玷,這個島被當?shù)厝朔Q為鞏俐島笨农,碼頭也改叫了外婆橋。
電影開機的時候帖渠,鞏俐還在為張藝謀理發(fā)谒亦,等到殺青的時候,兩人已經(jīng)在報紙上登了分手的消息空郊。
一天份招,田壯壯來探班,看著攝制組熱火朝天地干活狞甚,他羨慕得直咬手指頭锁摔。肖全在旁邊問,最近在拍什么戲嗎哼审,田壯壯說《藍風(fēng)箏》之后鄙漏,自己已經(jīng)有兩年多沒干活了。
看著田壯壯渴望拍電影而不得的樣子棺蛛,肖全不忍地按下了快門。
張藝謀與田壯壯
到劇組的第一天夜里巩步,肖全跟著主創(chuàng)去吃宵夜旁赊,大家聊起了姜文的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張藝謀說他很喜歡椅野,姜文很懂戲终畅,某些鏡頭處理得比老導(dǎo)演都成熟籍胯。?
幾個月后,肖全在北京三環(huán)邊一棟白墻紅頂?shù)男抢镆姷搅私睦敫!.敃r杖狼,姜文剛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名字就叫陽光燦爛妖爷。
看著肖全拿著相機蝶涩,姜文說那咱們就練練吧,兩個人先在二樓拍絮识,后來越拍越瘋绿聘。姜文像馬小軍一樣,站在了一樓的房檐上次舌,肖全趕緊跑到樓下熄攘,用210毫米的長焦,定格了姜文輕狂的微笑彼念。
三年后挪圾,姜文導(dǎo)演了電影《鬼子來了》并扮演男主角馬大三,此后九年都沒再當過導(dǎo)演逐沙≌芩迹《讓子彈飛》上映那年,姜文到《小崔說事》當嘉賓酱吝,崔永元問他:
你電影里真的有那么多暗喻嗎也殖?
姜文搖搖頭:
沒有,都是真事兒务热,沒暗喻忆嗜。
旁邊的嘉賓接著問,如果給你三分鐘時間跟中國電影的管理者提建議崎岂,你想說什么捆毫?
姜文回了三個字:
聽您的。
這話沒毛病冲甘,在影視圈绩卤,想成事兒就得有話好好說。不過江醇,在肖全的鏡頭里濒憋,有一位爺敢睥睨整個行業(yè),這就是跟姜文演過《有話好好說》的李保田(劉羅鍋扮演者)陶夜。
1991年凛驮,45歲的李保田住在中戲招待所的一個小房間,當時他已經(jīng)拿了金雞獎条辟,演了《菊豆》黔夭。肖全一進屋就皺了皺眉:沒想到您這么厲害的演員住得這么慘宏胯。
李保田哼了一聲:
中國任何一個演員,都休想到我這兒來本姥,我恥于與他們?yōu)槲椤?/p>
他跟肖全說肩袍,自己演戲就是為了糊口,演一部戲能無憂無慮地在屋里呆半年婚惫,他拒絕一切重復(fù)的角色和采訪氛赐。
在跟肖全出去喝酒的路上,李保田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話:
我以個人的孤獨來抵抗那些有組織的欺騙辰妙。
肖全沒說話鹰祸,他那時特別想給相機換一個專業(yè)的鏡頭,但每次隔著器材店的玻璃看到14000元的標價密浑,就會嘆一口氣蛙婴。同行跟他抱怨:
我們不缺制造好圖像的能力,我們就缺一樣?xùn)|西——錢尔破。
今天街图,藝術(shù)家們不缺金錢,孤獨反倒成了最稀缺的資源懒构。
05
肖全和他鏡頭里的詩人餐济、歌手、作家和藝術(shù)家胆剧,都是生在紅旗下絮姆,長在春風(fēng)里,他們品嘗過苦澀秩霍,所以加倍珍惜表達的時光篙悯。
1978年,肖全高中畢業(yè)铃绒,如愿以償?shù)禺斄吮胝眨吭戮艍K錢的補貼都被他省下來買攝影雜志。參軍第二年颠悬,父親給他寄了180塊錢矮燎,握著這筆巨款,肖全坐火車到了北京赔癌。他在前門的一家商店里诞外,買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臺相機——169塊錢的海鷗205。
那一年灾票,崔健在北京交響樂團吹小號峡谊。王朔在軍隊倉庫當衛(wèi)生員,寫下了處女作《等待》。北島和朋友們騎著自行車靖苇,在各大高校宣傳自己辦的雜志《今天》。他在創(chuàng)刊號里寫道:
我們不能再等待了班缰,等待就是倒退贤壁,因為歷史已經(jīng)前進了。
復(fù)員后埠忘,肖全也選擇了前進脾拆。一大把的硬座車票,無數(shù)個地下室的難眠夜晚莹妒,一瓶汽水加一個面包的北漂生活名船,十年青春換來了一本傳世的影集——1996年,人像攝影集《我們這一代》出版旨怠。
2007年渠驼,肖全剪去長發(fā)不再漂泊,商業(yè)攝影給他換來了安身之所鉴腻,有個開發(fā)商十分滿意肖全拍的項目照片迷扇,承諾下次合作至少給50萬。?
在理想燃燒的歲月里爽哎,肖全看著鏡頭里一張張青蔥但充滿野心的面龐蜓席,邊按快門邊忍不住地說:
十年后,我再來拍你课锌!
攝影師肖全
如今厨内,已經(jīng)過了不止一個十年。肖全曾有過復(fù)拍的計劃渺贤,但聯(lián)系到的幾個人都回絕了雏胃。
老了,還有什么可拍的癣亚。
肖全也想過拍今天這一代丑掺,但等來等去還是覺得“太薄”,于是他決定留在《我們這一代》述雾。詩人趙野說街州,因為有八十年代托底,今天的落寞才顯得那么悲情和富有詩意玻孟。
其實唆缴,每一代人都會落寞,都有迷惘黍翎,在肖全第一次按下快門的1978年面徽,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將走向何方,是垮掉還是輝煌。他只是想用自己的鏡頭趟紊,紀錄下孤獨者身上的光芒氮双。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當我們注視著那些黑白照片里灼熱的目光時霎匈,他們似乎在吶喊:
看什么呢戴差,別忘了我們曾經(jīng)英勇過啊铛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