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些天真是被李小璐出軌門刷屏刷到厭煩涩维,任何時候打開訂閱號列表殃姓,從上到下一水都是蹭熱點的文。
各個公號從李小璐的成長史瓦阐,到皮幾萬的出道史蜗侈,再到賈乃亮的求愛史,各種角度挨個分析睡蟋,得出一堆空洞無聊的結(jié)論踏幻,撫慰了無數(shù)顆吃瓜群眾渴望八卦的心。
從王寶強到白百合戳杀,再到薛之謙和李小璐该面,但凡明星家里出點破事兒,立刻就有無數(shù)公號撲上去信卡,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隔缀,更像聞到腐尸味的禿鷲。而每段毫無特色的出軌事件一旦被拿到顯微鏡下切片研究傍菇,被無數(shù)雙眼睛牢牢盯死以后猾瘸,仿佛就和街邊巷角那些最尋常不過的風流韻事有了極大的不同。
其實丢习,太陽底下無新事牵触,論曲折,明星家事哪里比得上法制頻道鬧出來的風風雨雨咐低?偏偏就因為他們的名氣揽思,讓整個世界都操碎了心。
越到這種時候见擦,我就越懷念E·B·懷特钉汗。
2
說來也慚愧,《夏洛的網(wǎng)》風靡世界锡宋,然而我并沒有看過儡湾。我懷念懷特,只是因為他的那本隨筆《人各有異》执俩。
今天徐钠,那些被新媒體寵壞的人大概是欣賞不動這本曾經(jīng)的暢銷書了。無它役首,因為懷特在這本集子里寫的東西實在是太瑣碎尝丐,而且都是他的私人體驗——如今還有多少人愿意看一個油膩的中年男人是怎么在鄉(xiāng)下農(nóng)村養(yǎng)豬養(yǎng)雞的?
而即使你們早就看慣了我的碎碎念衡奥,也一定想象不到爹袁,一個中年男人的筆下可以呈現(xiàn)出多么瑣碎的細節(jié)。
“我的日常矮固,調(diào)直畫框失息,擺正地毯譬淳,處處表明了我盡心竭力,想要達到絕對勻稱盹兢。然而我不免懷疑邻梆,與去年,或者十年前相比绎秒,我是否更接近了我的目標浦妄。我匆匆穿過門廳,奔向?qū)ι系酆蛧叶家饬x難明的使命见芹,又像路上循跡爬行的螞蟻剂娄,突然停頓下來,用鞋尖將小地毯的尖角向南撥動兩英寸玄呛,讓地毯邊緣與地板的接縫處平行阅懦。簡單的幾何形狀擺弄妥帖后,我心里踏實下來徘铝,繼續(xù)前行故黑。我只能說,這類舉動滿足了我的內(nèi)心一些基本的東西庭砍,假設(shè)十五分鐘后我回來時场晶,發(fā)現(xiàn)地毯又歪了,我會重新來過怠缸,既不驚訝诗轻,也無氣惱。我早已接受了地毯松垮懈怠的事實揭北,這是一場拉開架勢的纏斗扳炬,限下還看不到結(jié)局,至少我有一位先人是死于從床上躍起搔体,撲向他的對頭恨樟,很有可能,我最終也會撲倒在地疚俱,只為擺正一塊稀松平常的墊子劝术。
? ……
某一日,有什么事情引發(fā)我對這些地毯和畫框的思索(通常我是心不在焉地投入這場纏斗的)呆奕,我重建二十四小時的周期养晋,弄清我曾擺正某塊地毯四次,另一塊地毯兩次梁钾,畫框一次——總計七次調(diào)整绳泉。相信這是我個人事功的一個平均值。七乘三百六十五等于兩千五百五十五姆泻,我想可以把它看作是對我一年苦行的一個公正估價零酪∶暗眨”
這是《人各有異》的第一篇文章《遷居》的兩段內(nèi)容——為了節(jié)約篇幅,還有一段我沒有摘錄四苇。
就連擺正一塊地毯灯谣,都能寫上近千字,這種功力簡直讓我望而生畏蛔琅。而這種對個人內(nèi)心沉浸式的描述,完全沒有考慮過讀者的感受——誰特么愿意看一個中年大叔一天到晚是怎么擺地毯的峻呛?除非他是明星罗售,或者是擁有腦殘粉的大V。
而這三段描述也成功地塑造了我對這位著名的散文家的第一印象——我深深地懷疑他是處女座钩述,然而并不寨躁。
3
懷特不止是瑣碎,他追熱點的方式更是所有新媒體教程最好的反面教材牙勘。
1939年9月1日职恳,納粹德國對波蘭發(fā)動閃電戰(zhàn),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方面。這是人類歷史上最為慘痛的一頁放钦,無數(shù)人對此大書特書。
然而在懷特的筆下恭金,在這篇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文章中操禀,提及這場戰(zhàn)爭的次數(shù)寥寥無幾。他只是寫戰(zhàn)爭爆發(fā)的同時横腿,他周圍發(fā)生的那些日常颓屑。
他寫自己清晨送小兒子上學,路上看見一只貓在田野捕食耿焊。
他寫他的鄰居達默龍駕船出海捕龍蝦揪惦,事無巨細。
他寫一位讀者的來信罗侯,信中為八千只小雞而煩惱器腋。
他寫自己養(yǎng)雞的心路歷程,從對每一只小雞一視同仁钩杰,到毫不猶豫地剔除弱小蒂培,只允許適者生存——他用一年的時間完成了一個溫情脈脈的養(yǎng)雞愛好者到一個冷酷卑劣的家禽飼養(yǎng)者的轉(zhuǎn)變。
到整篇文章的后半部分榜苫,懷特終于明白地提及了這場戰(zhàn)爭:
“不過我去磨坊的次數(shù)护戳,比以前頻繁多了。這個星期垂睬,由于對波蘭的入侵媳荒,每袋糧食活活上漲了三十美分抗悍。”
在英法被迫對德宣戰(zhàn)的那個清晨钳枕,這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仔仔細細地清洗了他的梳子和刷子缴渊,然后和妻兒去教堂,此間省略細節(jié)近千字鱼炒。
而文章的最后則是懷特對西爾斯商店商品目錄上千字的點評衔沼。
請允許我最后提醒你們一下,這篇寫于1939年9月的文章昔瞧,題目叫作《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指蚁。
我簡直可以想見,倘若我寫了這樣一篇的東西自晰,不論是我學生生涯中的哪位語文老師凝化,還是我工作中的任何一位領(lǐng)導,又或是我的讀者酬荞,必定只有一句話:“你這寫的是個什么玩意兒搓劫?文不對題,回爐重寫混巧!”
所幸枪向,懷特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已經(jīng)不是小透明了,《哈珀斯》的專欄編輯也沒有對此發(fā)表異議咧党。今天的我們才得以一邊吐槽作家的“文不對題”遣疯,一邊去默默體會他如此寫作的用意。
不過凿傅,與上述這篇文章相比缠犀,懷特在1939年10月的文章《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終究切題了許多聪舒。他寫下自己對戰(zhàn)爭的思考辨液,并大段摘錄了自己當年的日記。
日記之內(nèi)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喋喋不休地談?wù)搼?zhàn)爭箱残,憂心忡忡滔迈。但即便如此,我們依然能看到個人日常的權(quán)重總是不自覺地超出了那場影響世界的戰(zhàn)爭被辑。
而日記之外燎悍,四十歲的懷特在點評自己年少時的心境時,同樣實事求是:
“春天與戰(zhàn)爭盼理!二者之中谈山,春天顯然占先。我戀愛了宏怔∽嗦罚”
“我把戰(zhàn)爭丟到腦后畴椰,收拾行李,去上大學鸽粉,事情本身非同小可斜脂。”
4
很多人都說藝術(shù)家是自私的触机,他們只想著把自己的主觀感受呈現(xiàn)給世人帚戳,并不在意世人是何感受。
從這一點來看儡首,懷特也一樣片任,他知道人各有異,所以他只探索自己的內(nèi)心椒舵,天大的事情,都不及他的日常约谈。
正如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尾處寫道:
“我依然在愛笔宿。世界大戰(zhàn)來而復去±庥眨”
然而泼橘,記載著私人體驗的《人各有異》自1941年初版以來,卻大受歡迎迈勋,屢屢再版炬灭,并被列入經(jīng)典。
或許懷特應(yīng)該慶幸靡菇,他生活的那個年代依然是一個作者可以隨心而書的時代重归。讀者會努力理解作者,他們愿意去貼近他的內(nèi)心厦凤,并從中感受那些人類共有的情感鼻吮。
而今天的讀者對個人體驗幾乎失去了興趣,為生存而焦慮的他們只愿意把寶貴的注意力投注在如何實現(xiàn)財富自由的“干貨”上较鼓,或是為了緩解自身的焦慮椎木,從而沉浸在與自己毫不相干的熱點事件與娛樂八卦中。
于是博烂,成千上萬的寫作者不得不被流量所裹挾香椎。為了博得眼球,他們用同樣的標題風格禽篱,同樣的寫作套路畜伐,討論同一個熱點話題,得出相同或者相似的結(jié)論躺率。
你很難說這是雞生蛋烤礁,還是蛋生雞讼积,只是越來越少的人再愿意念那句海子的那句詩:“姐姐,今夜我不關(guān)心人類脚仔,我只想你勤众。”
因為大家都忙于關(guān)心人類鲤脏,指點江山们颜,甚至連自己的事兒都沒工夫細想了。
而倘若懷特生活在如今這個新媒體時代猎醇,他大概只有兩條路可走:
第一窥突,為了流量迎合大眾,天天寫些個遙遠世界的蜚短流長硫嘶,從而走上大V之路阻问。
第二,依然寫他那些瑣碎的日常沦疾,卻永遠別想有出頭之日称近。
只是不知道對于他來說,究竟哪條路更痛苦哮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