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九頭鳥

聲明:原創(chuàng)首發(fā)污尉,文責(zé)自負(fù)膀哲。

毫不夸張地說,去老城區(qū)的大爸爸巷是經(jīng)過了一番激烈思想斗爭才成行的被碗。一連幾天某宪,一次次起念,一次次被否定锐朴。但終究還是決定走一趟兴喂。

從我居住的七里橋社區(qū)到大爸爸巷頂多不過七八里路,自己駕車差不多一刻鐘焚志,乘坐公交也就半個小時左右衣迷,去和不去,怎么就成了如此艱難的選擇呢酱酬?

大概一周前壶谒,主事官員打電話給我,讓我召集一些人膳沽,把那些年里馬鳴先生在大爸爸巷書場“說堂”里講述的故事收集起來汗菜,匯集出版。接到這個任務(wù)挑社,我有些惱火陨界,馬鳴先生在說堂的時候你們做什么去了?如今人家漂洋過海二十多年痛阻,音信全無菌瘪,你卻想起要結(jié)集出版人家的話本故事。我去哪里找到那些散落的紙片阱当?

聽了我的抱怨俏扩,那位官員趕忙打招呼說:老兄,我也只是個跑腿傳話的斗这,上面覺得馬鳴是本地的一張文化名片动猬,不能就這樣讓他湮滅了,如今需要他表箭,需要他的話本集子為我們的城市增光添彩,僅此而已钮莲。再說免钻,他老人家離開這座城市時,我們不還是一幫無足輕重的年輕人嗎崔拥?所以极舔,無論如何請你……

牢騷歸牢騷,事情還是得做链瓦。我給幾位我認(rèn)為手上應(yīng)該“有些東西”的朋友分別打了電話拆魏,請他們盡量搜集馬先生的話本盯桦,“越全越好”。結(jié)束電話時渤刃,我都要叮囑一聲拥峦。


電話都打過了,我卻忽然變得疲憊和厭倦卖子。在我的意識里略号,編輯出版馬鳴老先生的話本應(yīng)該讓我興奮才對,因為這是我一直想做的洋闽⌒可現(xiàn)實卻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正相反對的情境。這讓我坐立不安诫舅。于是媳瞪,我想到去說堂所在的大爸爸巷走一趟球榆,我的想法很簡單:用實境喚醒記憶和熱情。同時我又十分清楚,沒有什么實境轻专,大爸爸巷十年前就進(jìn)行了改造,變成一條毫無歷史感的現(xiàn)代而招搖的街道蝴罪。它變寬了纵势,變新了,變干凈了泽疆。就表象而言户矢,是用鋼筋水泥和花崗巖取代了青磚綠瓦和石鼓蒼苔,事實上除了名稱沒變殉疼,那里一切都變得不可識且毫無意義梯浪。至于說堂,連一片瓦瓢娜,一塊磚都沒留下挂洛。

我能去這樣的地方獲得什么呢?我總是輕而易舉就否定了“去”的打算眠砾,可不久虏劲,就又開始說服自己去走一趟。這是一種什么心境呢褒颈?我想起一件往事柒巫。十五年前,由于我寫了一些犯禁的東西谷丸,被鎖在一間屋子里進(jìn)行反思堡掏,寫思想認(rèn)識。那間屋子只有一張一米寬的竹片床刨疼,一張沒有抽屜的寫字臺泉唁,朝南的墻上有一個用鋼條做窗欞的一米見方的窗戶鹅龄。記得我進(jìn)去的那一天上衣內(nèi)袋里有一包煙。第二天那包煙就空了亭畜。我把煙盒揉捏一番扔到了墻角扮休。可到了半夜贱案,我竟神不知鬼不覺起床把那個煙盒撿起來肛炮,連拽帶抹,把它熨平宝踪。然后把手指伸進(jìn)去侨糟,摸索一番,仿佛里面還藏著一支煙瘩燥。當(dāng)我確信里面不可能有煙時秕重,并沒有把它扔掉,而是輕輕放在寫字臺上厉膀,放在寫思想認(rèn)識的稿紙旁溶耘。第二天,第三天……在之后的所有日子服鹅,我每天都會拿起那只空煙盒三五次凳兵,伸進(jìn)兩根手指,在里面摸索企软。

我說不清現(xiàn)在是什么心境庐扫,但我知道我要去大爸爸巷的心念就像當(dāng)年把手指伸進(jìn)空煙盒摸索時的心念一樣。于是仗哨,我踏上了開往老城區(qū)的公交車形庭。

沒有機(jī)械引擎和變速箱的新式電動公交車似乎存心跟我過不去,起步厌漂,腿眩靠,總是那么急促而突然苇倡,讓我頭暈而難以站穩(wěn)富纸。行駛中的電流聲則讓我產(chǎn)生脫離物質(zhì)世界的不快之感。我忽然恨起那些發(fā)明電動汽車的人雏节,我意識到每一次革新人類生活的人胜嗓,同時也在摧毀人類生活。

路上兩位乘客的對話差點讓我中途折返钩乍。他們一路上都在談?wù)摮鞘懈脑欤嚨竭\(yùn)河路站點時怔锌,他們關(guān)于城市改造的話題的坐標(biāo)已經(jīng)精確到大爸爸巷寥粹。

“那里一點人氣也沒有变过,空空蕩蕩的。商鋪都空關(guān)著涝涤,開始時還有人在玻璃門上張貼招租廣告媚狰,現(xiàn)在連廣告也懶得貼了,很多玻璃門都碎了阔拳≌腹拢”說話的人拎著一只裝有食物、蔬菜和一只不大的白色塑料餐盒的方便袋糊肠,另一只手緊緊抓著車頂穩(wěn)身拉環(huán)辨宠。開口說話時,可以看見牙齒縫的蔬菜殘渣货裹。

“要我說嗤形,那里根本就不該那樣改造,應(yīng)該保留原樣弧圆「潮”另一位坐在椅子上的老人說,“那里原先可真是一條熱鬧非凡的街市啊搔预,兒子小的時候霹期,我總是帶他去那里玩≌铮”他的模樣能讓人想起銷聲匿跡多年的小品演員黃宏历造,連聲音都像。

“你們都給我閉嘴勿锅!”一句粗暴的言語從我喉嚨里竄出帕膜,卻又被舌頭緊緊壓住,沒讓它脫口而出溢十。而我的真實心理卻是懊悔垮刹。“我干嗎要來老城區(qū)张弛?我不是明知那里空無一物嗎荒典?”

我有點眩暈,雙手緊握穩(wěn)身鋼管立柱吞鸭,模糊的眼睛望著司機(jī)的后腦勺寺董,希望他能懂我的意思,把車往回開刻剥。


大爸爸巷其實是一條差不多有二十米寬的街遮咖,寬度遠(yuǎn)超巷的尺度。有一群鴿子在大爸爸巷寬闊的花崗巖街面啄食造虏,見我走近御吞,呼啦啦飛上天空麦箍,盤旋兩個橢圓的圈,落在房頂陶珠。我看了看地面挟裂,什么食物也沒有。我猜是有孩子時常在這里戲耍揍诽,遺落了一些諸如面包诀蓉、餅干等食物的殘屑。

果如那兩位公交乘客所言暑脆,街上的絕大多數(shù)店鋪都是空關(guān)的渠啤,一些門窗玻璃已然損壞,偶或能見一兩張門墻上張貼著招租廣告饵筑,由于膠水失粘埃篓,上半部分耷拉下來,蓋住下半部分根资。

我努力想找到原先說堂所在的位置架专,但走了幾個來回都不能確定。

“有什么需要幫忙嗎玄帕?”一位身穿花格絨布襯衣的中年人不知何時站在我的身邊部脚。

“哦,不找什么裤纹,”我說委刘,“你知不知道以前這里有個說書的說堂?我是想確定它原先的位置鹰椒∥疲”

“那邊像一把菜刀的富國大廈看到?jīng)]?這個季節(jié)的下午四點半漆际,它刀形的陰影正好落在老說堂的位置上淆珊。”花格襯衣說奸汇,“其實施符,也就是那個位置,”他用手指著一間賣文具和賣小五金的商店擂找,“看到?jīng)]戳吝?那就是說堂大門所在的位置,記得當(dāng)時門外有兩個青石雕琢的石鼓贯涎√蓿”

“謝謝。”

“這條街其實蠻有文化底蘊(yùn)欢唾,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且警,可惜被廢了粉捻。還是以前好玩礁遣,熱鬧〖缛校”花格子襯衣說祟霍,“我小時候總是在這條街上玩耍。跳橡皮筋盈包,抽陀螺……對了沸呐,就在這兒,原先有一口井呢燥,小時候我喜歡趴在井口看月亮崭添,可惜也被填了∨寻保”

“沒進(jìn)說堂聽說書人講故事嗎呼渣?”我用手指指文具店和小五金店。

“有那么一兩回寞埠,”他回答屁置,“你知道,進(jìn)去聽書是要買門票的仁连。我那個年紀(jì)蓝角,很難弄到門票錢。我還記得說書的老頭的樣子饭冬,又瘦又高使鹅,頭上時常戴一頂沒有帽檐的白帽子,兩腮塌癟昌抠,說起話來患朱,聲音特別響,就像從鋼管里傳出扰魂,能產(chǎn)生回音麦乞。”

“你的記憶不錯劝评,他是回教徒姐直,所以戴白帽子。他說起話來聲音高亢蒋畜,還帶有金屬聲声畏。”我說。

“原來他是回民插龄,難怪愿棋。”花格襯衫說均牢,“你知道老頭叫什么名字嗎糠雨?”

“他姓馬,叫馬鳴徘跪「恃”我說。

“馬鳴垮庐?馬鳴風(fēng)蕭蕭啊松邪。”

“是的哨查,馬鳴逗抑。但不是馬鳴風(fēng)蕭蕭的意思。我問過他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寒亥,他說邮府,天竺十二祖馬鳴菩薩善于說法,他說法時护盈,連餓了六七天的馬都因悟道而發(fā)出嘶鳴挟纱。馬老先生說他初學(xué)說書時,他的老師希望他能成為馬鳴菩薩那樣的說書人腐宋。于是給他起了馬鳴這個藝名紊服。他的真名叫馬民⌒鼐海”

“不對捌坂汀?”花格襯衫叫了起來卫枝。

“哪里不對了煎饼?”

“你剛才說他是回民,信回教校赤,可他怎么可以起個和佛教有關(guān)的名字吆玖?對于教徒來說,甭管他信什么教马篮,腳踏兩只船可是犯了大忌沾乘。這點常識我還是知道的』氩猓”

“你說的完全在理翅阵⊥崃幔”我說≈澜常“馬老先生時常為自己的身份滥崩、名號所困。他曾不止一次對我說讹语,他一直處身尷尬境地钙皮,有種不忠和不知所措,甚至被分裂肢解的痛苦募强。盡管他的心從未離開過安拉株灸。”

“那又何苦呢擎值?把名字改回去不就得啦?或是干脆改信佛教逐抑○”

“改教?”我苦笑一下厕氨,那一刻我覺得馬鳴把他的苦笑移植到了我的臉上进每。“對于不信教的我們來說命斧,恐怕很難理解他的心情吧田晚。”

花格襯衫離開后国葬,我在空蕩蕩的街上走了兩個來回贤徒,然后在離那個文具店不遠(yuǎn)的街對面的一張缺了兩根木條的長街椅子上坐下。天氣暖洋洋的汇四,我點了根煙接奈,沒抽幾口竟然有了睡意。我把半截香煙掐滅在椅子旁邊的花壇里通孽,然后盡量把身子往前坐序宦,伸直雙腿,讓后頸能枕在椅靠上背苦。我把那頂不分春夏秋冬都戴在頭上的長舌旅行便帽摘下來蓋在眼睛上互捌,便心安理得地睡起來,仿佛是要犒賞一下已進(jìn)行到一半的一無所獲的故地重游行剂。

在我將要睡著時秕噪,空虛感漫上來,漫過整個街區(qū)硼讽,差點淹死我巢价。



我是1985年畢業(yè)的法學(xué)本科生,被分配到現(xiàn)在生活的城市的一家司法機(jī)關(guān)工作。由于性情有點孤僻壤躲,我一直沒有戀愛城菊。我的很多周末都是在辦公室里度過。大概是我工作的第三年的某一天碉克,有位同事對我說凌唬,你沒事時可以去大爸爸巷說堂聽故事,說書人馬鳴很有一套漏麦,他說故事不同于時下流行的那些評書家們客税,他們說的都是自古流傳下來的現(xiàn)成話本,內(nèi)容無非忠君愛國那一套撕贞,而馬鳴說的都是自己的原創(chuàng)更耻,很有深度和寓意,絕對稱得上別開生面捏膨⊙砭”

從此,我?guī)缀趺總€月都會抽空去說堂聽馬鳴說故事号涯,有時聽下午場目胡,有時聽夜場。我那位同事說得沒錯链快,馬鳴的話本都是原創(chuàng)誉己,內(nèi)容也不再是老掉牙的那一套。他說的故事很接近小說域蜗,只不過是用評話的形式把故事表達(dá)出來巨双。


那是1989年9月的一個周末接近中午時分。我騎車路過民主路拐角處的濱河公園地消。那是一個沒有圍擋的敞開式公園炉峰。我看到路邊停著三輛外地牌照的小汽車,其中一輛是硬頂?shù)慕欣杳鞯陌咨哲嚶鲋础N蚁脒M(jìn)公園買兩塊有餡的燒餅做中飯疼阔。當(dāng)我把自行車停好走進(jìn)公園時,忽然看見了一個頭戴白布帽子的高個子男人半夷,他被幾個壯實的男人圍在中間婆廊。他在激勵地爭辯著什么。我認(rèn)出那是馬鳴巫橄,說書人馬鳴淘邻。他當(dāng)時差不多六十出頭,驟然在室外公共場合看見他有點吃驚湘换。那幾個圍住他的男人忽然同時出手將他雙臂鉗制住宾舅,并往公園外拖拽统阿。馬鳴用他金屬般嗓音大聲呼救。一個年齡比他年輕不少的女人忽然越眾而出筹我,追了過去扶平。但她也被那波人中的兩個男人制住。

“這是在綁架嗎蔬蕊?”我沒再多想结澄,沖了過去攔在那幫人的去路上。

“滾開岸夯!我們在執(zhí)行公務(wù)麻献!”其中一人大聲說。

“見鬼猜扮,你們是什么人勉吻,憑什么在公共場所胡亂抓人?”

那人見我沒有退讓的意思破镰,伸手抓住我的衛(wèi)衣胸襟餐曼,企圖把我推開。但他的那只手被我抓住鲜漩,然后用反關(guān)節(jié)技將他制服并猛地推開。

“我們在奉命執(zhí)行抓捕集惋!你這是妨礙公務(wù)孕似!”那人厲聲說。

“把你的證件拿出來刮刑!”我毫不退讓喉祭。“執(zhí)行抓捕雷绢?我有權(quán)要求你拿出執(zhí)行公務(wù)的證件泛烙!否則我要報警!”

我從衣袋里拿出我的證件翘紊。

那人見了我的證件蔽氨,似乎吃了一驚。然后非常不情愿地從隨身攜帶的一只小皮夾包里拿出相關(guān)證件帆疟。

“他犯了何事鹉究?你們要帶他去哪里?”我讓開路的時候踪宠,隨口問道自赔。

那人并未回答我。此時我才注意到柳琢,馬鳴被按下脖頸的頭倔強(qiáng)地抬起绍妨,他的眼睛正在看著我润脸。

他被塞進(jìn)路邊那輛外地牌照的白色硬頂吉普車?yán)铩D潜人贻p的女子——他的妻子羅珊(事后知道)被塞進(jìn)另一輛拉達(dá)牌小轎車?yán)锼ァ4藭r那幾輛外地牌照的車同時從車內(nèi)拿出警燈歪斜地安放在車頂偏副駕駛座那邊毙驯。然后拉響警笛一路朝西,沿中山西路快速開走孤页。

我站在那里半天沒回過神尔苦。我在想馬鳴他會犯什么罪?一個說書人行施,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允坚,在從事一項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職業(yè)?我想起他被押走時看我的眼神蛾号,我忽然理解了他的眼神的用意稠项。

我走進(jìn)公園,等了幾個人鲜结,買了兩塊燒餅展运。當(dāng)我邊吃邊走向自行車停靠處時精刷,忽然有個女人攔在我前面拗胜,我認(rèn)出那是剛才和馬鳴一同被塞進(jìn)警車的女子琳疏。

“你能幫幫我們嗎肌蜻?”她的眼神和語調(diào)把她的無助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你不是被他們……”我猜她是看到我向那些人亮工作證峻凫,知道了我的職業(yè)纫事,于是找上我的勘畔。

“拐上中山路之后,他們就把我扔下車丽惶§牌撸”

“你是老馬什么人?他犯了什么事钾唬?”

“我是他妻子万哪。至于他犯了什么事,那是一言難盡知纷∪榔裕”

“他們有合法手續(xù)抓捕老馬,我想誰也救不了他琅轧。一切都得走司法程序伍绳。”我說乍桂。

“那我們留個聯(lián)系辦法好嗎冲杀?或許什么時候……”

“這合適嗎效床?”我邊說邊往僻靜的路邊巷口走。


兩年之后权谁,當(dāng)我在馬鳴先生的家里剩檀,喝著他的妻子羅珊給我沏的熱茶時,我告訴她旺芽,“當(dāng)時我所以把我的聯(lián)系方式留給你沪猴,是因為我內(nèi)心有一個確認(rèn):馬老師是無辜的,那伙人一定弄錯了采章!因為馬老師被帶走時看我的眼神在告訴我运嗜,他是無辜的,而且需要幫助悯舟〉W猓”


幾天之后,馬鳴的妻子帶著一位市文化部門的干部找到我的住處抵怎。我們談了一些實質(zhì)性問題奋救。那位從事民間文學(xué)聯(lián)絡(luò)管理工作的干部告訴我,馬老師沒多大事反惕,他是前些年在某些刊物上和在某大學(xué)演講時說了幾句不太適當(dāng)?shù)脑挸⑺遥粍e有用心的人舉報了。論責(zé)姿染,頂多進(jìn)行一番批評教育就夠了利耍,不當(dāng)上升到犯罪層面。

一番交談盔粹,我的心里有了底。

第二天上班午休時程癌,我用辦公室的電話撥通了我在京城的舅舅家的電話舷嗡。我知道這個時間點,他正在客廳沙發(fā)上享受著餐后讀報的快樂嵌莉。電話機(jī)就放在沙發(fā)旁的茶幾上进萄。他只需騰出一只手,摘下老花鏡锐峭,拿起話筒中鼠,就可以完成一次愉快的通話。

我知道我舅舅在那里是個人物沿癞,在有些場合說一不二援雇。但我不喜歡舅舅,他有點神秘的職業(yè)和他不容親近的談話方式椎扬,總讓人反感惫搏。但這一次具温,我想忘記反感,碰碰運(yùn)氣筐赔。

他很有耐心地聽完我的陳述和請求铣猩。然后用他一貫不容親近的語氣對我說,你是我的親外甥茴丰,我得跟你說真話达皿,以你的身份,你必須改掉多管閑事的習(xí)慣贿肩,這個習(xí)慣很壞峦椰,很危險。

我聽到他掛斷電話的吧嗒聲音尸曼,像干樹枝在耳邊折斷们何。

幾天后馬鳴的妻子羅珊打來電話,我告訴她我可能幫不上了控轿。她依然用感激的語氣說冤竹,沒關(guān)系,吉人自有天相茬射。你是好人鹦蠕。


一直到一九九一年的五月,舅母忽然給我打來電話在抛,她告訴我钟病,舅舅好不容易才查到那個說書人被關(guān)押在四川某地,他給那里管事的人關(guān)照過刚梭,不出意外很快就放他回家肠阱。

我將信將疑,忐忑不安地把消息告訴了羅珊朴读,并關(guān)照她不要告訴任何人屹徘。

果然,到了六月初衅金,馬鳴回來了噪伊。

到了八月,毫無征兆地氮唯,我從司法機(jī)關(guān)被調(diào)到市立圖書館工作鉴吹。

“這是你舅舅的意思,他說你更適合做跟老古董打交道的工作惩琉《估”我的領(lǐng)導(dǎo)在他的辦公室對我說。他把腳翹在茶幾上琳水,嘴里叼著煙肆糕,用奇怪的眼光審視我般堆。

“可惜了,你本可以在這里干得很出色的诚啃』此ぃ”他見我不說話,又說一句始赎。

“我以為你會勸我留下和橙。”我站起身造垛,和他象征性握了一下手魔招,走出他的辦公室。

下樓梯的時候五辽,我還在回味他的眼神办斑,我想我看懂了他那審視我的眼神。


在我的記憶中杆逗,一直有這么一段經(jīng)歷乡翅,它時隱時現(xiàn),仿佛并不真實可靠罪郊。如今蠕蚜,每當(dāng)我走在那條光亮卻蕭條的大爸爸巷,總會情不自禁地問自己:這里原先真的有個說堂嗎悔橄?真的有個瘦高個且面目清癯的回民老者在說堂里講述他的話本故事嗎靶累?為了證明我的記憶不錯,我會在圖書館查閱有關(guān)資料癣疟,去城市規(guī)劃展覽館看新舊城對比圖片挣柬。但我什么也不能獲得。那些資料睛挚、圖片并不能喚醒什么凛忿,他們看起來陌生而遙遠(yuǎn),和我沒什么相干竞川。為什么會這樣?有關(guān)那條街巷的記憶為什么會如此具有欺騙性叁熔?那些年里我?guī)缀趺恐芏家谀菞l街巷走幾個來回委乌,我的筆記本都記著呢,可為什么會……后來我想荣回,之所以如此遭贸,會不會是我的感情深處一直回避它,不想把它記仔娜怼壕吹?


那天馬鳴從說堂出來著蛙,依然穿著那身稍顯寬大的舊藍(lán)布長衫,走起來前后晃蕩耳贬。他手里拿著一本足夠厚的線裝書踏堡,紙頁泛黃。

見我站在石鼓旁咒劲,他示意我跟他一起去他家顷蟆。他家離說堂不遠(yuǎn),沿大爸爸街往西走一百五十米左拐進(jìn)腰刀巷就到了腐魂。那是一座清代晚期的建筑帐偎,二層小樓,山墻上開有一個不大的窗戶蛔屹,處在一樓上二樓的樓梯轉(zhuǎn)角處削樊。我每次去他家都要說他的房頂上長蒿草的事,我讓他找個小工上去把蒿草拔掉兔毒。他說不行漫贞,蒿草已經(jīng)扎根到了瓦下面,如果拔去蒿草眼刃,會帶動瓦片造成漏水绕辖。不知怎么回事,這次我居然忘了提及蒿草擂红,不是我不想提仪际,而是忘了。因為我覺得這次不同尋常昵骤,他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跟我說树碱。他會有什么事呢?

“你有時間跟我去一趟我家嗎变秦?”他的語氣聽起來如此慎重而又膽怯成榜。我想起他從四川回來那一天的情境。當(dāng)時我和他妻子羅珊一起去火車南站接他蹦玫。一路上赎婚,他一句話都沒說。我們也都沉默樱溉≌跏洌回到家里,他說讓我看到兩年前在公園的那一幕福贞,他感到羞愧撩嚼。然后他緊緊握著我的手,用顫抖的聲音說謝謝,說了一遍又一遍完丽,只說這幾個字恋技。金屬聲消失了。我能明顯感受到他說話時的謹(jǐn)慎和膽怯逻族。仿佛多說一個字蜻底,就會被一幫不明身份的人重新帶走。有一次他的妻子羅珊對我說瓷耙,“老馬他有心病朱躺,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莫名的恐懼中,時常做噩夢搁痛〕げ螅”那么他不在家的那一年多時間里,究竟遭遇了什么呢鸡典?“那永遠(yuǎn)都是個謎源请,他什么也不愿意跟我說〕箍觯”羅珊說,“他自尊自愛慣了纽甘,極愛面子和名譽(yù)良蛮。他一直都因為濱河公園的事被你看見而耿耿于懷哩『酚”羅珊說决瞳。

我一路上都在猜想:他會不會把門窗關(guān)緊,確信沒有人能忽然闖入和偷聽到我們的談話內(nèi)容左权,然后把臉盡量湊近我說:“你想知道我的近期想法嗎皮胡?”

進(jìn)門的時候,他的妻子羅珊候在門邊赏迟,一只手還拿著畫筆屡贺,是的,她是一名很有天分的畫家锌杀,中西兼善甩栈。她朝我友善地笑了笑。她看起來依然年輕糕再。等我們進(jìn)了門谤职,她迅速把門關(guān)上。

馬鳴直接把我?guī)隙撬男恳谙剩愿懒_珊給我們沏一壺茉莉花茶。

“我有點事想告訴你≥锪”他看了看我饶套,“說真的,出于安全考慮垒探,我本不想現(xiàn)在告訴任何人妓蛮,等事情結(jié)束我會寫封信給你,向你解釋圾叼。但想來想去覺得不妥蛤克。”

“我想我沒有理由對你有絲毫的不信任夷蚊」辜罚”他的語氣中充滿誠摯的歉意。

他的妻子把茶拿進(jìn)書房惕鼓。他讓她下樓坐在客廳筋现。“萬一有人來箱歧,你可以招呼一聲矾飞。”他說呀邢。

“你有什么新的安排還是……”洒沦。其實,我想問的是: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煩了价淌?

他張開嘴申眼,但沒發(fā)出聲。他向我做了一個幅度很小的表示歉意的手勢输钩,然后又起身走到門后豺型,把耳朵貼在門上。過了半分鐘买乃,他回到座位上姻氨。

“謹(jǐn)慎些總沒壞處〖粞椋”他尷尬地笑笑肴焊。

“我是一個賣嘴皮子的,話多功戚。我這樣說娶眷,有辱我的師父,有辱自古及今所有的說書人啸臀〗斐瑁”他嘆口氣烁落,眼中快速閃過一縷絕望的幽光⊥阕ⅲ“青壯年時期意氣用事伤塌,說了很多,不成想種下惡因轧铁,從此便進(jìn)入收獲苦果的漫長季節(jié)每聪。”他像自言自語那樣說著話齿风,聲音很輕药薯,似充滿懊悔。我情不自禁抬頭看看書房北墻上懸掛的一幅對聯(lián)救斑,那是牛首寺慧勤和尚送他的:遠(yuǎn)離顛倒夢想童本,親近耳鼻舌身∠敌常“我要出趟遠(yuǎn)門巾陕,我下決心了〖退”他接著說鄙煤,露出少有的嚴(yán)肅神情,聲音有點顫抖茶袒,而嚴(yán)肅背后的惶惑不安梯刚,只有我這個曾在某些時刻窺見過他的人生幽微的人才會發(fā)覺。

“要去多久薪寓?”

“永遠(yuǎn)亡资。”他說向叉∽赌澹“也許我們再也見不到了,你知道母谎,我已經(jīng)七十四了瘦黑。無論依從東方還是西方先哲對人的壽命的有效意義的解讀,七十都可以算作當(dāng)死之年奇唤⌒页猓”

“你可從沒這么悲觀過∫龋”我盡量裝出無所謂的樣子甲葬。

他苦笑,望著我懈贺【眩“沒有辦法坡垫,我得自保』拢”

盡管我不愿意用驚弓之鳥這個帶有明顯貶義的詞來形容他葛虐,可事實上,他不就是一只驚弓之鳥嗎棉钧?而且,還是一只又老又瘦的驚弓之鳥涕蚤。聽了他的話宪卿,我猛然想起大前年一個夏日的午后,接到他的“求援”電話万栅,我正急匆匆從大爸爸巷往他家趕佑钾,天空忽然暗下來,天地死一般沉寂烦粒,繼而狂風(fēng)大作休溶,大街小巷發(fā)出怪嘯,緊接著暴雨傾盆扰她,他家的小樓在風(fēng)雨中飄搖……

“你都準(zhǔn)備好了兽掰?”我問。

“好了徒役,”他又向我靠了靠孽尽,并進(jìn)一步壓低聲音,“有人幫我忧勿,給我做了妥善的安排杉女。”

“你聯(lián)系上的鸳吸?可靠嗎熏挎?”我有點擔(dān)憂。

“不晌砾,是他們聯(lián)系我的坎拐。”他說贡羔,“好多年前廉白,我在蘭州時,幫過他們乖寒,那時他們的處境和我現(xiàn)在一樣困難猴蹂。”

“你不會反對我離開吧楣嘁?”他忽然憂心忡忡地說磅轻。

“怎么會呢珍逸,我沒有權(quán)利也沒有理由反對啊×铮”我說谆膳。

“請原諒我只能告訴你這些,不是不放心你撮躁,而是不想你摻和進(jìn)來漱病。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點點頭把曼。

“不過還有件事想托你幫忙杨帽。”他用探詢的目光注視著我嗤军。

“放心吧注盈,我會盡力的⌒鹱”我說著老客,情不自禁地用勁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冰涼震叮,微微顫抖胧砰。

“小琳,就是我女兒馬琳冤荆,你一定還記得她吧朴则?她不能和我們一起走,她會繼續(xù)留在這里钓简。我想把她托付給你乌妒。”

“沒有問題外邓,只要我能做到的絕不推辭撤蚊。”

“小琳她曾患有精神分裂癥损话,我們不放心她侦啸。”他露出沉思和痛苦的神情丧枪」馔浚“都是我作的孽∨》常”

“我知道忘闻。”我又用勁握了握他的手恋博。

“她還在讀博士齐佳,我不能告訴她我和羅珊的這次離開計劃私恬。所以,我會把你的聯(lián)系辦法告訴她炼吴,也會把她的聯(lián)系辦法留給你本鸣。”

那天晚上硅蹦,我破例留下來和他們夫妻二人一起吃了晚餐荣德,還喝了一點酒。

大概是酒精起作用童芹,馬鳴吃飯時放松了不少壶硅,話也多起來宛徊。他提到一個話本的創(chuàng)作計劃颅湘,暫定名稱叫“行刺九頭鳥”损拢,說的是刺客行刺的事舞竿〔醣粒“它和任何一個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行刺故事沒什么不同田度,相同的理由默怨,相同的刀劍幕庐,甚至相同的刺客情懷久锥。但同時呢,它又不同于任何一個已經(jīng)發(fā)生的刺客故事异剥。因為刺客找到了行刺對象瑟由,卻沒法殺死他,或者說根本無從下手冤寿〈蹩啵”他說。我問他故事有沒有寫好督怜?“還記得前些時候我跟你說起過的嗎……”殴瘦,他正準(zhǔn)備告訴我什么,他家的固定電話響了号杠。他進(jìn)里屋接聽蚪腋,過了兩分鐘出來對我說,他晚上要見兩個人姨蟋,談些重要的事屉凯,讓我早點回家休息。我懂他的意思:我不可以在場眼溶。于是悠砚,我匆匆離開馬家。出門時偷仿,天上下起了細(xì)密的小雨哩簿。我沒有傘宵蕉。幾十年過去了,我感覺我的衣服還是濕的节榜。

過了幾天羡玛,我聽人說馬鳴有兩天沒去說堂了。有人說說堂要被強(qiáng)令停業(yè)宗苍。我知道他們已經(jīng)出遠(yuǎn)門了稼稿。很可能就是留我吃飯那天晚上離開的。


差不得十天之后的那個周末讳窟,我花了兩個半小時乘坐長途汽車让歼,去了小琳讀博士的大學(xué)。萬萬沒想到丽啡,等著我的是躺在醫(yī)院病床上的小琳已經(jīng)僵硬冰冷的軀體谋右。

頭天晚上她的精神分裂癥復(fù)發(fā),跑進(jìn)了學(xué)校后山的森林补箍,當(dāng)人們找到她時改执,她的臉朝下,伏臥在一個有些斜度的碎石地上坑雅,隨身攜帶的小包在她后方五六米遠(yuǎn)的地方辈挂,包帶斷裂,一些物品散落在地裹粤。當(dāng)她的身體被翻轉(zhuǎn)過來终蒂,人們發(fā)現(xiàn)一根尖銳的小樹樁刺穿了她的肺部,血流了一地遥诉。警方初步判定拇泣,她是黑夜疾走山路被絆倒,身體重重往前摔出矮锈,胸腹被樹樁刺穿……

她的一位同學(xué)告訴我挫酿,那天吃晚飯時,馬琳神情恍惚愕难,她感覺之前馬琳可能聽到了什么消息早龟,而那個消息對她一定是十分地重要,以至于讓她受到嚴(yán)重刺激猫缭,“她好像是受到驚嚇……”葱弟。

兩年之后,馬鳴打給我的國際長途印證了馬琳那位同學(xué)當(dāng)時的猜測:那天下午猜丹,馬鳴通過“特殊而保險”的關(guān)系人找到馬琳芝加,把她的父母長期旅行的事告訴了她。馬鳴沒有告訴我他在哪里給我打電話,他只引用了杜甫的一句詩:白鷗沒浩蕩藏杖,萬里誰能馴将塑。我請人幫我倒查了他打出電話的位置:太平洋某熱帶島嶼(龐托?)一個公用電話亭蝌麸。

那是一張年輕美麗的臉点寥,但已經(jīng)沒有血色。一個陌生人根本無從知曉這張尚未完全脫去稚氣的臉下隱藏著多少生活的恐慌和秘密来吩。

想到我曾信誓旦旦接受她的老父親的托付敢辩,我感到悲哀,感到無地自容弟疆。我被無力感摧毀戚长。

我該怎樣向她的父母交代呢?


馬鳴話本組稿工作啟動兩個月后怠苔,編委會通知所有參與組稿編輯工作的人員開了個碰頭會同廉。大家把搜集到的話本放在一起,共有十一個故事柑司。我記得我至少聽過其中的五個恤溶。而我不太清楚的是,這些話本是如何變成白紙黑字的帜羊。

“是不是有底稿?”我問我的好朋友羊松芝鸠天。

“通常都有底稿讼育。否則就只能找?guī)讉€記性好的進(jìn)行復(fù)述,做記錄稠集∧潭危”羊松芝說。

“《不抽煙的老煙鬼》就是利用幾個人的回憶復(fù)述所做的記錄剥纷,”汪玢如說痹籍,“特別是為了盡量還原馬老先生的說書風(fēng)格,我們可是費(fèi)了不少工夫晦鞋《撞”他從一堆紙里抽出《不抽煙的老煙鬼》推到我面前。

我快速瀏覽了三分之一頁內(nèi)容悠垛,文字完全是馬鳴的口吻线定,我由衷感佩他們的敬業(yè)精神。

“能收集到這些作品确买,其實并不容易斤讥。”羊松芝不無感嘆湾趾,“藏有話本或底稿的人都不愿拿出來芭商∨刹荩”

“那是為何呢?”編委會主任辛素秋問铛楣。

“大家知道近迁,明朝時我國戲劇已經(jīng)很發(fā)達(dá),百姓業(yè)余文娛生活中一項難得而重要的內(nèi)容是看戲蛉艾,說它難得是因為那時的百姓看一場戲比我們小時候看一場露天電影還要難上十倍不止钳踊。史載,朱元璋只許戲劇演繹義夫節(jié)婦勿侯,孝子賢孫拓瞪,忠君愛國及歡樂太平方面的,其他方面不但不能演助琐,連戲本子也不能看祭埂,敢有收藏者,殺全家兵钮。說老實話蛆橡,盡管時代不同,今非昔比掘譬,但有些慘痛的東西卻被長期記憶并滲透在一個族群的性格里泰演,影響他們的生活態(tài)度和處世哲學(xué)。但凡私藏馬老先生話本的葱轩,多少還是心有余悸睦焕。我太理解他們的心情了⊙ス埃”

辛素秋點了點頭垃喊,用誠懇而慎重的語調(diào)說,“我想那些擔(dān)憂袜炕,那些民族記憶里的慘痛的內(nèi)容應(yīng)該已經(jīng)遠(yuǎn)去本谜,永遠(yuǎn)不會回來了吧。時代不同偎窘,制度不同乌助,我們已經(jīng)生活在二十一世紀(jì),這是一個高度文明的時代陌知【熳拢”

“是的,否則大家絕不會承認(rèn)自己藏有話本纵诞,更遑論拿出來上祈。”羊松芝說。

接下來的工作是統(tǒng)稿登刺、完善和定稿籽腕,由我負(fù)責(zé)。

編委會主任辛素秋要求我一個月內(nèi)完成纸俭,爭取當(dāng)年國慶節(jié)前完成出版發(fā)行工作皇耗。

就在辛素秋宣布會議結(jié)束時,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目前我們總共搜集到十一個故事揍很,這個數(shù)字不算少郎楼,但我卻總覺得欠缺點什么≈匣冢”我說呜袁。“我覺得應(yīng)該能搜集到十二個故事简珠,這不僅僅因為我對十二這個圓滿之?dāng)?shù)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喜愛阶界,還因為……”

“因為什么呢?我們找了幾乎所有的說堂最忠實的聽眾聋庵,大家能回憶起來的就這十一個故事膘融。”羊松芝打斷我的話說祭玉。

“有沒有這種可能氧映,他已經(jīng)編好了故事,甚至寫好了話本脱货,卻還沒來得及在說堂講述就匆匆離去岛都?”我問。

大家一番交頭接耳蹭劈,結(jié)論是不可能,沒聽說過线召。

“你們有沒有聽說過《刺殺九頭鳥》的故事铺韧?馬鳴老先生是不是寫過這個故事的話本?”

大家先是沉默缓淹,然后互相交換眼色哈打,最后一起搖頭。

“這幾天我恍恍惚惚讯壶,總覺得在哪里聽到過有誰說起馬老先生有個尚未開講的話本料仗,叫《刺殺九頭鳥》,如果我不能在你們這里找到佐證伏蚊,我就只好當(dāng)做幻覺對待了立轧。但我不甘心,所以希望大家再想想,再用把勁氛改,看看能不能找出九頭鳥的尸骸帐萎。”

辛素秋倒是很贊同我的想法胜卤,他也覺得能湊滿十二這個數(shù)字就圓滿了疆导。但羊松芝表示反對,他說十一這個數(shù)字更好葛躏,“就像《一千零一夜》一樣澈段,不圓滿的數(shù)字預(yù)示著周而復(fù)始和無窮無盡,如果換成一千這個圓滿之?dāng)?shù)舰攒,故事反倒到了盡頭败富。而作為一本書的寓意也就因為圓滿而失去張力∶⒙剩”

大多數(shù)人都贊同他的說法囤耳,甚至辛素秋也覺得他說的在理。

文聯(lián)鄉(xiāng)土文學(xué)創(chuàng)研部老主任危星閣慢條斯理說:“其實偶芍,一個圓滿的閉環(huán)里充择,也可以做到無限內(nèi)循環(huán)的》梭埃”

他的話引起大家一陣歡笑椎麦。

“假如我們真的找到一個遺漏的故事呢?我是說材彪,如果《刺殺九頭鳥》真的存在观挎,我們是為了無窮無盡而放棄還是為了圓滿而收編?”我突然發(fā)問段化。

“如果有的話嘁捷,毫無疑問是要收編的,這個不需要爭論显熏!”辛素秋斬釘截鐵地表態(tài)雄嚣。然后他語氣一轉(zhuǎn),變得快活起來喘蟆,“我們在香江大酒店準(zhǔn)備了晚餐缓升,算是對大家辛苦工作的犒勞≡坦欤”然后他點了點人數(shù)港谊,嘆口氣說,“今天來了八位橙弱,加上我自己九位歧寺,我想要是馬老先生能親臨他的話本編輯出版工作會議燥狰,那就是十個人,也算是個圓滿之?dāng)?shù)成福∧刖郑”

辛素秋的話讓我產(chǎn)生短暫的眩暈,腦子里有種瞬間場景位移的感覺奴艾。仿佛我從另一個時空里的相同場景里被猛然拉回净当。

酒桌上,羊松芝對我說蕴潦,“我本想說像啼,九才是圓滿之?dāng)?shù)的,但又覺得不妥潭苞,就沒開口忽冻。”

我正在思考如何回答羊松芝此疹,辛素秋端著酒杯走過來跟我說僧诚,“別太認(rèn)真,完成工作而已蝗碎。相信我湖笨,沒有幾個人真的在意那些故事”钠铮”



可能是晚上多喝了幾口慈省,我又開始進(jìn)入一種夢游狀態(tài)。我的夢游狀態(tài)是這樣的:在酒的作用下眠菇,我會不由自主地去做潛意識里想要去做的事边败。就是說,這個行動意識此時還是隱秘而不為我知的捎废。

從酒店出來笑窜,別過編委會那幫人,我本應(yīng)該沿著運(yùn)河路往東走一百米去乘坐19路公交車登疗。但我卻鬼使神差地往西走了兩百米排截,然后右拐,走入望京路谜叹。在望京路百貨公司門口稍作盤桓(其實我不過是停下來點了支煙)匾寝,定了定神搬葬,或者說定了定方位荷腊,然后便快速步入隔了兩條街的大爸爸巷。

現(xiàn)在是盛夏季節(jié)急凰,奇怪的是我感覺不到熱女仰,盡管我?guī)缀跏浅ㄐ芈稇选绦湟r衣的紐扣差不多全都解開了猜年。我知道此時的皮膚一定是滾燙發(fā)紅的,可夜色里誰會在意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的形象呢疾忍?當(dāng)然乔外,如果距離夠近,別人會聞到令人惡心的濃濃酒氣一罩。

事實上我不知道來這里想做什么杨幼,也許有某種期待,但不明確聂渊。夜色里三三兩兩的人在這條街上散步差购,幾個頑皮的孩子在踢一只舊足球,那只球顯然缺氣汉嗽,既滾不遠(yuǎn)欲逃,也滾不快。但絲毫無損于他們的玩興饼暑。他們一邊奔跑著稳析,一邊喊叫著,嘴里時不時蹦出幾個時下網(wǎng)絡(luò)流行的詈罵弓叛。

我感覺有點晃悠彰居,便找到那張街椅坐下⌒奥耄可能是我的汗毛孔里往外散發(fā)酒精氣味裕菠,蚊子都不來叮我。而前后有兩位年輕女子過來坐著玩手機(jī)闭专,沒兩分鐘都被蚊子叮走了奴潘,盡管她們涂抹了香水,也許是驅(qū)蚊水影钉,反正氣味怪怪的画髓。

那幾個孩子還在踢球,一驚一乍平委,大呼小叫奈虾,興致一點沒減。此時從文具店的燈光里走出一位身材瘦長的男子廉赔,他的頭發(fā)留得有點長肉微,隨意耷拉著,一只手里拿著一本厚厚的書蜡塌。他用低沉的聲音喊了兩聲碉纳,那顯然是某個孩子名字。果然馏艾,那幫踢球的孩子中的一個穿白汗衫劳曹、黑短褲的奴愉,狠狠地踢飛腳下的球,然后慢慢走向那位呼叫他的瘦長男子铁孵。

那男子把那只空著的手放在孩子的肩膀上锭硼。

“還記得前些時候我跟你說起過的嗎?”

“什么喲蜕劝?我不記得了檀头。”

“再想想吧岖沛”钋埽”

“你的記性不至于這么糟糕吧?別告訴我你這年齡會得老年癡呆癥烫止〗裕”

那男子把手從男孩肩膀上拿開,轉(zhuǎn)身向暗處走馆蠕。男孩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跟著他期升,走出我的目力所及。

這幀畫面有那么幾分鐘停駐在我眼前互躬,而且畫面中的人物在走動播赁,說話的聲音在傳遞。

“還記得前些時候我跟你說起過的嗎吼渡?”

“什么喲容为?我不記得了∷吕遥”

“再想想吧坎背。”

我努力回憶在馬鳴家用餐那晚之前的一個月或是半年寄雀,我和他總共有幾次私下交談得滤。我想起了三次,也許有遺漏盒犹。畢竟二十年過去了懂更,太多記憶已被抹去。

我們都談了些什么呢急膀?哪些內(nèi)容是和他的那個《刺殺九頭鳥》話本有關(guān)聯(lián)的呢沮协?

三次談話,一次談的是《水滸》卓嫂,一次談的是《一千零一夜》慷暂,還有一次談的是他對《唐吉訶德》的看法。他說《唐吉訶德》是本好書命黔,它的幽默十分可貴呜呐,但比《水滸》,它不僅顯得有些啰嗦悍募,且對情境的描述遠(yuǎn)不如《水滸》生動蘑辑。我差不多能肯定,這三次談話沒有涉及其他內(nèi)容坠宴。


那該是一個周末的上午洋魂,我們在十竹齋喝茶。記得我?guī)Я艘恍“鹆暧讶死纂[峰送我的閔老子茶喜鼓。閔老子茶是雷隱峰自己給茶起的名字副砍。我并不知其來歷。馬鳴輕啜一口庄岖,仔細(xì)咂摸豁翎,然后說,這茶棱棱有金石氣隅忿,若能用正宗的惠泉鮮水淪浸心剥,就完美了。

“馬老師對茶道也這么在行啊背桐∮派眨”有人贊嘆道。

“這種茶链峭,今世難得喝到畦娄,一定是私人秘制”滓牵”馬鳴說熙卡。

我告訴他,這是我一個南京的朋友給我的励饵,總共就二兩再膳,他是個茶癡。

“這就對了曲横∥蛊猓”馬鳴開心地笑起來。他的這種笑在我的記憶中也是難得的禾嫉。

可能是喝到好茶灾杰,心情舒暢的緣故,馬鳴開始說起一個故事熙参。他說艳吠,有個類似復(fù)仇類的刺客故事,說的是在某個特殊朝代孽椰,苛政如虎昭娩,興訟起獄凛篙,黨錮之禍連年,人們動輒得咎栏渺。有個叫“渼陂”組織的成員因為寫了一篇批判諷刺朝廷的文字被他的親侄兒舉報獲罪呛梆,重刑下獄。十年之后磕诊,他得機(jī)會逃脫填物,潛回故鄉(xiāng)■眨“渼陂”組織將他隱藏起來滞磺。他們聚在一起開了個秘密會議,組織告訴他莱褒,通過調(diào)查击困,他們發(fā)現(xiàn)一切惡行的始作俑者是一個名叫秦庇龍、綽號叫“九頭鳥”的人所為广凸。如果不除掉九頭鳥沛励,渼陂組織將很快被摧毀,成員也都將獲罪甚至被處死炮障。要想避免悲劇的發(fā)生目派,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死九頭鳥。渼陂組織總共有十人參會。他們爭論了很久,最后還是那位剛剛逃回來的人的意見占據(jù)了主導(dǎo):由他完成刺殺九頭鳥計劃又兵。他告訴組織,十年以來他始終覺得空氣中充滿威脅谅摄,令他不安和害怕。擺脫不安和害怕的唯一辦法就是把制造恐懼不安的人除掉系馆。這個人叫商師仆送漠。

馬鳴的話又讓我記起關(guān)于他的那段“不光彩”的往事:在濱河公園,他被一幫不明身份人的控制由蘑,情形十分狼狽闽寡,求助的眼神充滿不安和恐懼……

“那個組織為什么叫渼陂?好奇怪的名稱尼酿∫罚”我記得另一個人說。

“說破了就一點不奇怪裳擎。他們的組織偷偷隱藏在終南山下渼陂湖畔涎永,因湖而名。”馬鳴說羡微。

“就是杜子美寫岑參兄弟請他游湖的那個渼陂湖嗎谷饿?”我問。

馬鳴沖我笑了笑妈倔。

“行刺成功了嗎博投?”我又問。

“失敗了启涯。”馬鳴說這幾個字時恃轩,露出苦笑结洼,仿佛失敗的不是那個商師仆而是他自己。

“馬老師叉跛,我不揣冒昧松忍,我想說,決定這個故事的高低筷厘、成敗的關(guān)鍵應(yīng)該在商師仆為什么會行刺失敗鸣峭,否則,這樣的行刺故事最好也不過是荊軻刺秦的復(fù)制品酥艳。我這樣說對嗎摊溶?”我說。

“是這樣充石。商師仆失敗了莫换,不是他無能,而是九頭鳥秦庇龍根本殺不死骤铃±辏”馬鳴的語氣更加沮喪。

“我們期待你的這個話本惰爬,希望你在說堂第一次開講時喊暖,我們都坐在下面洗耳恭聽∷呵疲”我和那個人一起說陵叽。

他喝了口茶,咂摸了好一會丛版,像喃喃自語那樣繼續(xù)說咨跌,“這只是一個話本故事的框架,還沒完成細(xì)節(jié)填充硼婿。我一直認(rèn)為锌半,框架決定作品品質(zhì)的高度,細(xì)節(jié)決定作品的成敗。一樣都不能低估刊殉⊙乘ぃ”


很顯然,這次交談有三個人參與记焊,另一個人是誰呢逸月?我的腦子里總有個影子,飄忽不定遍膜。我可憐的記性碗硬。



第二天我?guī)缀跛艘徽欤瑑蛇叺奶栄ㄓ痔滞雌奥:翢o疑問恩尾,昨晚喝到假酒了。黃昏時吃了四分之一冰鎮(zhèn)西瓜挽懦,稍稍好過一些翰意。

我撥打了羊松芝的電話,他的情況比我稍微好一些信柿。

“我沒你喝的多冀偶。”他解釋說渔嚷,“如果和你一樣喝进鸠,我肯定比你更慘,因為我酒量本不如你形病〉倘纾”

“我想問你一件事,”寒暄兩句之后窒朋,我切入正題搀罢。“馬鳴離開那一年的四月份的一個上午侥猩,在十竹齋茶樓榔至,當(dāng)時你在場嗎?”

“四月份欺劳?不唧取,我記不起來了,也可能你記錯了划提》愕埽”羊松芝說。

“當(dāng)時馬鳴品評過我?guī)н^去的茶葉后鹏往,你說了一句淡诗,馬老師對茶也這么在行啊,這句話難道不是你說的?”

“不韩容,真的不記得有這事了款违。我們?nèi)齻€人一起在十竹齋?不群凶,沒有的事插爹。”

“后來馬鳴說到他的一個關(guān)于刺客的話本故事的框架请梢,說到那個刺客所屬的組織渼陂赠尾,你說了一句:那個組織為什么叫渼陂?好奇怪的名稱毅弧。這難道不是你說的气嫁?這可完全是你的提問方式⌒握妫”我想我有些咄咄逼人杉编。

“什么刺客故事超全?”

“刺殺九頭鳥秦庇龍的故事咆霜,別說你都忘了∷恢欤”

“看來你昨晚的酒還沒完全清醒蛾坯,這,這簡直就像在說一個夢……”

“夢疏遏?是的脉课,二十年前的一個暮春的上午,幾個人聚在一間雅致的茶室财异,門外春鳩啼鳴倘零,晚櫻濃艷,他們喝著私人秘制的閔老子茶戳寸,聽著老先生敘說他的新奇故事構(gòu)想呈驶,這樣的生活片段,難道不是一個夢嗎疫鹊?”

“不袖瞻,我不聽你說夢話了,我們都喝了假酒拆吆,我也有中酒狀態(tài)聋迎,也不舒服≡嬉”羊松芝掛斷了電話霉晕。

他這樣急乎乎掛斷電話,卻讓我益發(fā)相信兩件事:刺殺九頭鳥的話本故事不是我的幻覺,馬鳴提到這個故事框架提綱時娄昆,另一個在場人就是羊松芝佩微。可他為何不承認(rèn)萌焰?既否認(rèn)有刺殺九頭鳥這個故事哺眯,又否認(rèn)他曾聽馬鳴親口說過。他沒有理由這么做鞍歉奶卓?難道真的還是我記錯了?在說夢話撼玄?


可能是用心太過夺姑,我做了一個夢,我確信這是一個夢掌猛。我夢見的不是馬鳴盏浙,而是馬鳴的話本故事情節(jié)。

我夢見我去了腰刀巷馬鳴居住的老宅荔茬,奇怪的是老宅只被拆除一半废膘。明月如霜,涼風(fēng)如水慕蔚,我踏著瓦礫進(jìn)入老宅原先的廳堂丐黄,然后我找到殘缺的樓梯,小心翼翼爬上去孔飒,找到書房位置灌闺。我靜靜站立在那里,馬鳴的說話聲從廢墟中傳出坏瞄,“我沒有辦法桂对,我得自保……不想你摻合進(jìn)來鸠匀,懂我的意思嗎蕉斜?”我看見馬鳴,他的妻子狮崩,還有我蛛勉,我們一起圍坐在餐桌旁,燈光明亮而溫暖……我定了定神睦柴,一切消失诽凌。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有一個書柜完好地靠在一堵殘垣上,門被一把鋃鐺銅鎖鎖著坦敌。我想我一定是第一個走進(jìn)這片廢墟的人侣诵,否則這個書柜不會好端端的鎖在這里痢法。我意識到書柜里一定有我要找的東西,我心里知道是什么杜顺,但嘴上卻說不出财搁。我像所有身處瓦礫場的尋寶人那樣輕易就找來一塊磚頭,砸開了鎖躬络。柜子里除了一個黑色塑料文件夾尖奔,什么也沒有,我拿出文件夾打開它穷当,里面夾著一沓寫滿字的紙提茁。我嘴里喃喃自語“就是它了∧俨耍”卻不敢打開去看茴扁,就像一打開它就會起變化或是飛走。我撩起衣服汪疮,把它掖藏在里面匆匆趕回家中峭火。我關(guān)緊門窗,合上窗簾智嚷,點亮讀書燈卖丸。我拿起最上面的那張紙艱難的辨認(rèn)上面的內(nèi)容,因為那些文字寫得十分潦草纤勒,就像是在非常緊張危急的狀態(tài)下寫成:

故事發(fā)生在很久以前坯苹,也可能是不久以前隆檀,這無關(guān)緊要摇天。我習(xí)慣復(fù)述故事而忽略時間。

商師仆刑滿釋放回到故鄉(xiāng)恐仑,他所屬的組織“山鷹”首先為他設(shè)宴接風(fēng)泉坐,然后為他召開了兩次會議,專門討論他今后的工作和組織的未來發(fā)展方向裳仆。根據(jù)組織提供的信息腕让,導(dǎo)致商師仆以及無數(shù)無罪之人蒙冤入獄,都是一個叫秦庇龍的人所為歧斟,他的綽號叫九頭鳥纯丸。因為他不但非常強(qiáng)大,且耳目眾多静袖。沒有人見過秦庇龍觉鼻,但他又無處不在,你能感到他帶來的空氣震顫队橙,他的灼熱或腥臭的呼吸坠陈,他給你帶來空前壓力萨惑,他的服裝的顏色,他臉上的汗毛和邪惡的微笑無不令人膽寒仇矾。他有時顯得若無其事庸蔼,而突然之間就抓緊你,在你耳邊咆哮……可是贮匕,你見不到他姐仅,不知道他藏在哪兒。商師仆想刻盐,既如此萍嬉,總能打聽到他在哪里,除非他根本不存在隙疚。于是壤追,商師仆提出他要像像專諸、聶政供屉、豫讓行冰、荊軻那樣行刺九頭鳥,并向組織提出具體計劃伶丐。有人支持商師仆的行刺計劃悼做,也有組織成員反對。

“你憑什么能保證取得成功哗魂?”

“九頭鳥的耳目遍布天下肛走,塞滿每一條街道的角落。你可能還沒走出我們的社區(qū)录别,就已經(jīng)被人盯上朽色。”

“沒有人能保證計劃一定成功组题,但我必須試一試葫男,全力以赴。因為我們別無他法崔列。如果成功了梢褐,我不但復(fù)了仇,還能保全山鷹赵讯,保護(hù)其他人不受他的戕害盈咳。”商師仆說边翼,“如果非要說保證鱼响,那么,我把自己當(dāng)做已經(jīng)死去的人去做這件事讯私。這就是我的保證热押。如果我行刺不了他西傀,活著也等于死掉⊥把ⅲ”

“山鷹”組織的領(lǐng)導(dǎo)者程杵支持商師仆的計劃拥褂,并推動組織做出支持的決定。商師仆開始著手準(zhǔn)備牙寞。他去附近伏爾甘的鐵匠鋪打造了一把合五金之精的精鋼寶劍饺鹃,劍身狹長卻又微有弧度。同時組織還為他安排了助手间雀,劍客朱生悔详。朱生曾師從當(dāng)時最負(fù)盛名的劍客支離益。學(xué)成后卻因為無用武之地而苦惱惹挟。后來他加入了“山鷹”茄螃,成為組織的護(hù)衛(wèi)和組織成員執(zhí)行特殊任務(wù)時的保鏢。

“山鷹”的一舉一動都在商師仆的侄子——商蹇——一個身有殘疾的人的關(guān)注和監(jiān)視之下连锯。商蹇大概在娘胎里就聽說過九頭鳥的事归苍,對九頭鳥崇拜得五體投地。他堅信九頭鳥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运怖,是最好的拼弃。無論誰,只要說了九頭鳥的不是摇展,表達(dá)對九頭鳥不滿吻氧,就成為他的敵人。他猜到叔父商師仆出獄之后可能會有所動作咏连。他沒能參加迎接叔父重回自由的宴會盯孙,更被排斥在宴會后在密室里舉行的會議之外,這讓他愈發(fā)痛心和憤恨捻勉。他猜到那個秘密會議可能商量了一個甚至數(shù)個針對九頭鳥的卑鄙計劃镀梭,卻苦于沒有證據(jù)刀森。那些天踱启,他天天拄著拐在秘密會議地轉(zhuǎn)悠,希望能聽到些什么研底。因為商師仆的同伙們——“山鷹”的那些成員無不知曉他是九頭鳥的忠實信徒埠偿,處處提防著他。但在一個冬日的黃昏榜晦,他用一壺美酒和一只殘缺的獨(dú)耳銅酒樽冠蒋,從“山鷹”的清潔工——一名知情者口中探得了消息。為了忠誠于九頭鳥的不二信念和得到一個羊腿乾胶、十斤蕎麥抖剿、三斤豬板油和兩盅酒的獎賞朽寞,商蹇拄著拐,行走三十里地斩郎,把商師仆的行動計劃報告給九頭鳥分設(shè)在這一帶的秘密機(jī)構(gòu)脑融。為了確保消息的準(zhǔn)確無誤,他在“山鷹”行動日臘月初八這天的大清早缩宜,踏著霜草肘迎,裝著去向叔父借秤并敲響了商師仆的門。得之商師仆不在家的消息锻煌,他確信“山鷹”的刺殺行動已經(jīng)開始妓布,這才放心而急迫地走上告密之路。事實上宋梧,為了應(yīng)對消息的可能泄露匣沼,商師仆和朱生提前七天出發(fā)。因此捂龄,從第八天開始肛著,九頭鳥的人才開始追擊商師仆的行蹤。但總是慢一步跺讯。

直至此時枢贿,我的夢都是清晰而有條理的。我醒了一會刀脏,感到恍惚局荚,夜色把我淹沒在夢里,或是夢把我淹沒在夜色里愈污。只有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的涼風(fēng)提示我剛才做了一個夢耀态,此時醒著。

我想捕捉夢里的一些細(xì)節(jié)暂雹,但睡意如山首装。不久我又沉沉睡去。我記得之后我還在做夢杭跪,夢境中時而出現(xiàn)九頭鳥——一只立于山頂裸巖上的蒼鷹——的形象仙逻,時而出現(xiàn)商師仆拔劍的模糊影像,時而出現(xiàn)大爸爸巷夏日午后空曠寂靜的情境:一個頭戴白布帽的瘦長的男人從空曠寂靜中消失涧尿∠捣睿“山鷹”組織的秘密會議場景時常轉(zhuǎn)換成編委會會議場景。十個人姑廉?也許九個缺亮,人臉模糊。夢中的場景就像正在播映的電影膠片桥言,快速地切換萌踱,跳躍葵礼,忽閃,不連貫并鸵,破碎章咧,最終凝聚成一種恐懼的力量……讓我心跳驟然加快,越來越快能真,直至隨著一聲類似心臟破裂的聲響……我驚醒過來赁严。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原十竹齋茶館所在的地方粉铐。那里如今變成賣奶茶和老北京布鞋的店面疼约。門口的一棵大樹不知何時被砍伐,那一小片一年四季都綠茵茵的草地被混凝土覆蓋蝙泼,中間位置立了一塊寫有偉人語錄的宣傳牌程剥。

本以為這個夢會讓我對馬鳴的《刺殺九頭鳥》話本的存在更加堅信,但事實是汤踏,這種堅信只在我的腦子里堅持了不到兩天织鲸。我不再相信馬鳴曾告訴我他有個關(guān)于刺殺九頭鳥的話本構(gòu)想,那不過是我的幻覺溪胶,是我的希望搂擦,但卻是不切實際的希望。我忽然如釋重負(fù)哗脖,全身心投入統(tǒng)稿工作瀑踢,只希望馬鳴的話本能如期出版,不出意外才避。


2018年10月2日橱夭,國慶節(jié)第二天。上午九點不到桑逝,忽接到羊松芝電話棘劣,說有事要來我家。聽到電話那頭氣喘吁吁的聲音楞遏,仿佛他剛剛跑過五百米茬暇。

“來吧,我正閑著沒事橱健,有故人來而钞,不亦樂乎!”我說拘荡。

放下電話,我聽到有人敲門撬陵。打開門一看珊皿,羊松芝正站在門外网缝,滿頭大汗。

“不好意思蟋定,跟你打電話時粉臊,我已經(jīng)到你樓下。天太熱了驶兜,和夏天沒有區(qū)別扼仲。”

“你這么急乎乎跑來抄淑,倒有些呂中悌每一相思屠凶,千里命駕的古風(fēng)啊∷磷剩”我語帶調(diào)侃地說矗愧。

“不好意思,確實急了點郑原“拢”他說。

我讓他坐在木制沙發(fā)椅上犯犁,打開一臺搖頭電風(fēng)扇属愤,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

“馬鳴的話本出版多少年了酸役?”沒想到羊松芝忽然發(fā)此一問春塌。

“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怎么有此一問簇捍?要知道只壳,馬老的話本已經(jīng)無人記起,處于自生自滅之境了暑塑『鹁洌”提到馬鳴的話本,令我十分沮喪事格。

“是啊惕艳,但我覺得這也是好事【杂蓿”羊松芝說远搪。

“為什么說是好事?”我問逢捺。

“被人遺忘谁鳍,自生自滅總比強(qiáng)令下架好啊。”羊松芝眼中露出無奈的神情倘潜。

我點點頭绷柒,不得不贊同他的說法。

“今天來是要和我談馬老的說堂話本嗎涮因?”

“是的废睦。”

“你明知他的話本已無人問津养泡,已成有害之物嗜湃,卻偏偏這個時候來了談興±窖冢”我不無譏諷购披。因為我想到了當(dāng)年追問他刺殺九頭鳥話本的事時,被他無禮掛斷電話的情景输硝。

“你看看這是什么今瀑。”他從隨身攜帶的一個小夾包里拿出幾張紙点把。

我認(rèn)得是馬鳴的筆跡橘荠。

“這就是馬老《刺殺九頭鳥》的話本大綱±商樱”羊松芝露出難以描述的神情哥童。

“怎么回事?”我難以相信眼前看到的褒翰,“你不是一直否認(rèn)……”

“那時我不敢承認(rèn)贮懈。”羊松芝露出苦笑优训《淠悖“因為我把它弄丟了〈Х牵”他說抡医。

“這又是哪里找到的?”

“那一年我兒子羊欣回深圳早敬,順便把他的書都帶過去忌傻。沒想到話本提綱夾在他的書中被帶走。由于生意上的失敗搞监,羊欣買房的計劃落空水孩,他的那些裝在紙箱里的書就一直放在促狹的出租屋里,從沒打開過琐驴。今年上半年終于住進(jìn)新房俘种,紙箱里的書被整理上了書架秤标。羊欣在他的那本許介鱗著《英國史綱》里發(fā)現(xiàn)了它。他意識到這是我的東西安疗,于是趁過節(jié)把它帶了回來抛杨」晃”

“那么荐类,馬老的話本提綱又是如何到了你的手上?”我不解地問茁帽。

“也是陰差陽錯所致玉罐。”羊松芝搖搖頭說潘拨,“和羊欣無意中帶走它一樣吊输,我也是無意中從馬老那里帶走了這本提綱加匈。那天我去馬老家裁奇,他交給我一個紙箱,里面是他的幾十本藏書乒躺,他說他的屋子太潮濕琅束,讓我?guī)Щ厝ヌ嫠9芷饋砼てāL峋V就夾在那些書里。而當(dāng)時涩禀,我對他的即將離開渾然無知料滥。”

“果然是陰差陽錯艾船,否則我們出版的說堂話本集就是圓滿的十二個故事了葵腹。”我感嘆說屿岂。

“這都是我的錯践宴。”羊松芝說

“不爷怀,這是天意阻肩。”我說霉撵。

“是吧磺浙!我看了話本提綱,確實只是個框架徒坡,缺乏細(xì)節(jié)撕氧。如果我們當(dāng)時把它收入集子出版,也只能保留原樣喇完,沒法幫他完善細(xì)節(jié)伦泥。”羊松芝說。

“能留下來給我看看嗎不脯?”羊松芝臨走時府怯,我問他。

“當(dāng)然防楷,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牺丙,因為我想讓你保管它,這樣更好复局〕宀荆”他拍拍我的肩膀,一副如釋重負(fù)的樣子亿昏。


我拿著《刺殺九頭鳥》話本提綱走進(jìn)書房峦剔,隨手把門關(guān)上。我走到窗前角钩,朝樓下張望吝沫,然后關(guān)閉窗戶,合上窗簾递礼。我點亮讀書燈惨险,打開空調(diào)。當(dāng)我做完這一切宰衙,忽然想起最后一次和馬鳴坐在他家二樓書房的情境平道。我意識到不知何時,我也有了馬鳴當(dāng)初的不安供炼、警惕和恐懼一屋。

也許是燈光的緣故,話本提綱的紙頁袋哼、墨跡給了我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冀墨。我仿佛又回到三十年前。我想象馬鳴獨(dú)坐書房涛贯,在稿紙上寫寫畫畫诽嘉、涂涂改改的情形。他端起妻子羅珊為他沏的茉莉花茶弟翘,輕啜一口虫腋,然后他就保持著這個姿勢:杯沿和嘴唇若即若離,而他卻陷入沉思稀余。忽然悦冀,他像想起什么,猛地放下茶杯睛琳,快速起身走到書房門后盒蟆,把耳朵貼在門上……

令我驚訝的是踏烙,話本提綱的開頭幾乎和我夢里所見一樣,只有少數(shù)地方做了修改:既不同于我夢中所見历等,也不同于那次在十竹齋聽到的讨惩。

比方說,提綱上寒屯,商師仆所屬的組織不叫“山鷹”荐捻,“渼陂”二字圈掉,改成“輿人”浩螺;商蹇是商師仆的從弟而不是他的侄子靴患;商師仆從“服刑地逃脫”被圈掉仍侥,改成刑滿釋放回到故鄉(xiāng)要出。

話本提綱標(biāo)注(二)的部分,是這樣一段文字:

商師仆和朱生日夜兼程趕赴九鼎京師农渊,他們總是前腳離開患蹂,九頭鳥的人后腳趕到。鷹犬們總是慢一拍砸紊。

他們沿途到處打聽九頭鳥的行蹤传于,卻一無所獲。一日醉顽,他們來到一個叫望都的小城客棧沼溜,一位游俠模樣的人十分有把握地說,他知道九頭鳥的行蹤游添,并指點他們到一個離望都三十里地的興昌去找九頭鳥系草。他們連夜到了興昌,在一處賭坊見到了九頭鳥唆涝。他是一個高大的巨人找都,他的臉看上去過于空曠,而賭坊的屋子則顯得過于擁擠廊酣。

“你不是我要找的秦庇龍能耻。”商師仆說亡驰。

“你確信晓猛?”九頭鳥問。

“你是二十年前京郊最有名的使大槍凡辱、販私鹽的九頭鳥戒职。我們的江湖和人生從無交集,你不會花錢花功夫把我送進(jìn)監(jiān)獄煞茫,因為你不傻帕涌∩惴玻”

“我一個鐘點前就已知道你要來殺我,你看蚓曼,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秘密亲澡。”他的語調(diào)里帶著幽燕一帶江湖中人慣有的傲慢和藐視纫版〈残鳎“當(dāng)我看到你時,就確信你找錯了人其弊,因為我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九頭鳥癞己,你一定是找他算賬的∷蠓ィ”

“人世間自從有了情報痹雅,就有錯誤和虛假情報。我倒是希望你能賜教一二糊识,助我找到我想見到的那一位绩社。”商師仆說赂苗。

“我什么忙也幫不了愉耙,因為我和你一樣,對那位和我同名的大人物拌滋,只知其名朴沿,從沒謀面。某個時期败砂,我想找到他的心情可能比你現(xiàn)在還要迫切赌渣。”九頭鳥說吠卷。

次日锡垄,商師仆和朱生在銅駝巷找到第二個九頭鳥。但他仍不是他們要找的祭隔。這個綽號九頭鳥的人又向商師仆提供了六個符合他要找的“九頭鳥”特征者的基本信息货岭。他們分別居住在大都的大銅鑼廣場,無定法口疾渴,小清真坊千贯,小彌陀寺巷,斜橋街搞坝,九章外街搔谴。

全都不是他們要找的九頭鳥。他們要找的是九頭鳥秦庇龍桩撮。

商師仆的刺殺行動陷入進(jìn)退兩難的困境敦第,而追緝他們的鷹犬卻越來越近峰弹。他們當(dāng)然不擔(dān)心被這波人抓去或是殺死,因為單憑朱生手中那柄劍芜果,就沒有人能傷得了商師仆鞠呈。他們擔(dān)心的是刺殺消息的擴(kuò)散和刺殺行動的曠日持久。因為所有的行刺都是秘密右钾,如果被公開蚁吝,那就是挑戰(zhàn)而非行刺了。

有幾次舀射,他們剛剛結(jié)完驛站的賬目窘茁,那波人就闖了進(jìn)來。形勢緊迫脆烟,商師仆有些焦慮山林。有一日,他們在京城南關(guān)大街看到一群人正在抓捕一個人浩淘,那個人不過喝醉酒捌朴,在一座像古堡一樣的別墅墻上寫了一行字。他們推算這幫抓人的家伙應(yīng)該是九頭鳥的人张抄,于是偷偷尾隨,在一家酒店控制了其中一個頭目洼怔。經(jīng)過盤問署惯,他承認(rèn)是九頭鳥的人,但他從沒見過他镣隶。他的上司和上司的上司都沒見過极谊。“九頭鳥有一張茫無涯際的大網(wǎng)安岂,我不過是網(wǎng)上最小的一個目轻猖。因為九頭鳥高高在上,無所不在域那。這就是我們必須服從他為他賣命的原因咙边。”那位小頭目說次员。

“既如此败许,你們這張網(wǎng)上的綱目相互間就沒有矛盾?”商師仆問淑蔚。

“當(dāng)然有市殷,但我們有一致的利益。利益面前矛盾不算什么刹衫〈浊蓿”那人說搞挣。

“按你剛才說的,九頭鳥就是至尊寶音羞?”商師仆問柿究。

“可以這么說,但你不可以說至尊寶就是九頭鳥黄选。這就是區(qū)別蝇摸。”那人說办陷∶蚕Γ“至于秦庇龍,其實他仍只是一個外號民镜,并不確指某個人啡专。”

“既然九頭鳥就是至尊寶制圈,那就夠了们童。”商師仆說鲸鹦。


在提綱標(biāo)題(二)下面慧库,有這樣一段文字:

他們千辛萬苦,無限接近九頭鳥馋嗜,但商師仆卻變得猶豫起來齐板。他告訴朱生,盡管那個小頭目說九頭鳥就是至尊寶天字一號葛菇,但他又說至尊寶不是九頭鳥甘磨,這聽起來十分矛盾。商師仆無法確認(rèn)到底誰才是他這次行動的目標(biāo)眯停。但他不死心济舆,他要夜闖天網(wǎng)中心,一探究竟莺债。那個晚上滋觉,他們偷偷潛入九重內(nèi)宮,憑借朱生無敵于天下的劍術(shù)九府,他們制服了必經(jīng)路徑上的侍衛(wèi)椎瘟。令他們驚奇的是,他們居然在六寢之所侄旬,見到了六個一模一樣的至尊寶肺蔚。個頭不大,肥胖儡羔,山羊須宣羊,眼袋像兩只雞肫璧诵。一個至尊寶在和他的愛妃魯雉尋歡,一個在和外戚李彀密商如何削弱相國長孫無邪的權(quán)勢仇冯,一個在和太監(jiān)王歡下棋之宿,一個在閱讀《過秦論》,一個在處理各地秘密奏折苛坚,一個在和宮女玩蹴鞠比被。朱生要動手,卻被商師仆制止泼舱。他告訴朱生等缀,在這座比阿房宮還要大數(shù)倍的宮殿里,可能有數(shù)以百千計的至尊寶娇昙。既如此尺迂,刺殺他們也就毫無意義。于是他們返回客棧冒掌。

“那么多的至尊寶噪裕,誰會是真的?”朱生問股毫。

“只有一個真的膳音。”商師仆說皇拣。

“當(dāng)然只能有一個真的严蓖。”

“但他們同時也都是真的氧急。問題是,他們誰都不是九頭鳥毫深》园樱”

商師仆的話令朱生不解。

那天夜里商師仆在客棧做了一個夢哑蔫,真正的九頭鳥在夢里出現(xiàn)钉寝,他可能是一個巨人,因為要想看到他的臉必須仰視闸迷,而且看見的是一張比例失調(diào)變形的臉嵌纲。那個巨人告訴他,他無法被殺死腥沽,甚至他自己都?xì)⑺啦涣俗约捍撸瑓s又是唯一能殺死自己的。商師仆不信今阳,用他的長劍猛刺巨人师溅,并縱身飛騰空中茅信,揮劍砍掉巨人的一顆顆頭顱。但那些頭顱永遠(yuǎn)也砍不完墓臭,因為剛被砍掉就長出新的蘸鲸。污血噴濺,腥臭難當(dāng)窿锉。當(dāng)他精疲力盡酌摇,癱坐地上時,終于知道九頭鳥真的不能被殺死嗡载。他意識到九頭鳥不能被殺死不是因為他沒有缺點窑多,而是因為他到處都是缺點。無窮無盡的缺點匯集成一種邪惡的保護(hù)力量鼻疮,任何正義之劍怯伊,都不能將他斬首。

第二天判沟,他打算帶著朱生到城里看看風(fēng)景耿芹,然后打道回府。他們走了很多地方挪哄,走累了吧秕,就在九鼎廣場一座建筑物的基座上坐下休息。當(dāng)他們離開九鼎廣場迹炼,不經(jīng)意回頭時砸彬,才發(fā)現(xiàn)他們剛才居然是坐在九頭鳥塑像的基座上休息。那是一個龐然大物斯入,它的九張臉和十八只眼睛盡管被云氣和日光掩映砂碉,無法清晰地分辨,但可以想象刻两,它們正全方位無死角不間斷地監(jiān)視著天下眾生增蹭。它的爪尖都有一座樓那么大。底座鍍金銘牌上說明這是按想象中的九頭鳥縮小塑成磅摹。銘文的每一個分句標(biāo)點符號都大如車輪滋迈。商師仆看完銘文,雙眼有種被脹裂撐破的感覺户誓。賤民和乞丐藉塑像以躲雨遮陽饼灿,躺在他的腳趾上睡覺。此時帝美,商師仆更加意識到他殺不了九頭鳥碍彭,不光是九頭鳥本身不可戰(zhàn)勝,還因為他受賤民和乞丐擁戴。為了完成復(fù)仇計劃硕旗,他象征性地在青銅塑像上猛刺一劍窗骑。尷尬的是,他的精鋼寶劍斷成兩截漆枚。鋒利的劍尖斷在了塑像里面创译,他想拔出來卻弄傷了手。


他們悻悻然回到故鄉(xiāng)墙基。商師仆把行動過程向“輿人”做了匯報软族。朱生向組織請辭并和商師仆告別。他說残制,“我學(xué)成劍術(shù)時立砸,我的老師就告訴我,你雖學(xué)劍已成初茶,然無所用其巧颗祝。我不相信,我覺得天下洶洶恼布,正是我施展才能的大好時機(jī)螺戳。直至被組織吸收,令我隨商師仆執(zhí)行行刺任務(wù)折汞。我以為我的機(jī)會來了倔幼。出行前那個晚上,我拿出寶劍爽待,在月光下反復(fù)擦拭损同,直到它寒氣逼人,像一泓秋水那樣顫動鸟款,我才把它收入劍匣膏燃。但現(xiàn)在,我已確信我這輩子不會再有機(jī)會用它了何什√闵遥”說完,把劍一折兩段富俄,隨手往空中一拋,兩道寒光沒入天際而咆。他揚(yáng)長而去霍比,莫知所終。


商師仆回到家中暴备,把精鋼斷劍拿到伏爾甘的鐵匠鋪子回爐悠瞬,重鑄成一把漂亮的鋤頭。從此他成為一個亦耕亦讀的隱居者。


他的從弟商蹇發(fā)現(xiàn)從兄回到家中浅妆,又急忙把消息賣給九頭鳥的人望迎。九頭鳥的人派人前來搜查了商師仆的居所,沒有找到商蹇描述的兇器凌外,也沒有找到其他管制兵器辩尊。因無證據(jù),不能治其罪康辑。相反摄欲,他們認(rèn)為商蹇為了私利故意出賣假情報,遂投以亂石將他打死疮薇。


多少年以后胸墙,商師仆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尊高聳入云的青銅塑像崩塌于一個雷電交加的暴風(fēng)雨之夜按咒,原因是它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腐蝕朽壞了迟隅。他想他的劍尖——那嵌入塑像的精鐵——也像一枚吞入腹中的毒藥那樣起到了作用。第二天他把“輿人”的負(fù)責(zé)人程杵叫到家里励七,向他敘說他的夢智袭。他在說他的夢時,目光炯炯呀伙。當(dāng)他說完补履,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冷茶,眼光迅速黯淡下來剿另。程杵意識到商師仆將不久于人世箫锤,他在給自己一個慰藉,以便從容死去雨女。

過了兩天谚攒,程杵又去看他。他的門虛掩著氛堕,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馏臭,但沒有人。難道他像貓一樣去了無人知曉的死亡之所讼稚?程杵經(jīng)過農(nóng)具間時括儒,看到農(nóng)具也擺放得整整齊齊,唯獨(dú)少了那把鋤頭锐想。他想起商師仆曾跟他說過:這把鋤頭至少能換一百兩金子帮寻。


在他離世二十年后,那座塑像果然崩塌在一個雷暴之夜赠摇。原因是九頭鳥也死在那一天(這句話中的“二十年”曾被涂改成二百年固逗,又涂改成若干年浅蚪,最后又改回二十年。)烫罩。

話本提綱到此結(jié)束惜傲。下面很潦草寫有一句問話:

朱生去了哪里,他真的莫知所終贝攒?

然后他又回答:朱生可能去了扶桑東瀛盗誊。他在那里教授武士劍術(shù),并對刀劍器形進(jìn)行改制饿这。他根據(jù)商師仆的弧形寶劍浊伙,鍛造出形制狹長而微帶弧度的武士刀。顯然长捧,這樣的刀并不比商師仆的劍更具殺傷力嚣鄙,因為它失去了挑、刺功能串结。朱生為什么要去除劍尖哑子,削弱兵器的殺傷力?他是不是為了紀(jì)念商師仆的斷劍肌割?為了表明或者記住或者兼而有之:劍尖不在掌握卧蜓,它在九頭鳥銅鑄的身體里?


看完話本提綱把敞,我想弥奸,作為一篇小說,這樣的文字已經(jīng)足夠了奋早。但若作為要在說堂講述的故事話本盛霎,它確實只是一個提綱,一個框架耽装,尚須填充一定量的稀奇古怪的吸引人卻并無深文大義的情節(jié)愤炸。

我又閱讀了一遍提綱的最后那段。馬鳴幾度涂改九頭鳥死亡的預(yù)期之年令我好奇掉奄。20年规个,200年,還有若干年姓建,看到每一個數(shù)字诞仓,都會讓我想到不同的數(shù)字背后可能深藏了各自的意義。同時我也在猜測速兔,馬鳴最終選擇二十年到底出于什么考慮呢狂芋?他是想讓我們覺到這個數(shù)字更可信、可靠憨栽,更親切?

我忍不住撥通了羊松芝的電話,想聽聽他的看法屑柔。

羊松芝把話本提綱送給我之前屡萤,一定看過無數(shù)遍,他可能通篇都能倒背下來掸宛。我想死陆,毫無疑問,話本提綱中的每一句話唧瘾,他也都經(jīng)過無數(shù)遍的思考措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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