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個學期孩子們還是往常一樣不聽課呢!
偌大的教室鴉雀無聲,底下黑壓壓的人仿佛擺設一樣寂靜,雖然沒有人說話笼沥,但同樣也沒有人聽課。
老師在這一刻終于決定結(jié)束自己長達十五年的單口相聲生涯娶牌,她緩緩轉(zhuǎn)過身子奔浅,看見學生眼中反射出的手機屏幕,微笑著掐斷了手中的一根粉筆诗良。
偶爾聽課的人意識到了這唐突的安靜汹桦,立刻警覺地抬頭,發(fā)現(xiàn)這并非是自己的錯覺后開始左呼右喚鉴裹,受驚的面孔一個個乍現(xiàn)在老師眼里舞骆,等教室的每個角落都被喚醒后钥弯,老師終于張開了她許久沉默的嘴。
“這課講了十五年督禽,我也講累了脆霎,既然你們也對課程沒什么興趣÷复溃”
老師臉上還掛著熟悉的微笑
“那我們就講點別的吧绪穆!”
底下同學的臉在驚恐表情的基礎上增加了迷惑的元素辨泳。
“首先問個問題虱岂,有人知道《牡丹亭》是什么種類的戲劇嗎?”
一片寂靜中有了竊竊私語菠红,老師明顯聽見“姹紫嫣紅”的字眼第岖。
還好,老師想试溯,這群學生還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蔑滓。
“昆曲∮鼋剩”
教室的后排突然傳來一聲提著膽子的聲音键袱,老師震驚于居然真的有學生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百度的人現(xiàn)在還沒找到呢。
“沒錯摹闽!你們好歹還是知道點東西的蹄咖。”
老師用微笑掩蓋住驚訝
“我現(xiàn)在要講的付鹿,就是我三年前帶的學生的故事澜汤。”
“那是個會唱戲腔的女孩舵匾】〉郑”
二.
季度晚會是這所學校最盛大的典禮,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為此費盡了心力坐梯,擠破了腦袋想要得到一個出演機會的人不在少數(shù)徽诲。
可只有一個人例外。
那就是林蕭吵血。
她的演唱是晚會的固定節(jié)目馏段,我在這所學校工作了這么久,都沒看到誰能成為晚會的固定嘉賓践瓷,只有她是獨一份院喜。
林蕭唱歌非常好聽,她看起來瘦小纖細晕翠,一開口卻能迸發(fā)出無窮的力量喷舀,氣息平穩(wěn)砍濒,轉(zhuǎn)音自然,高音從不破音硫麻,低音也從不喑啞爸邢。
尤其是戲腔,林蕭的戲腔可謂一絕拿愧,聽了她的歌聲杠河,才會真正明白什么叫“繞梁三日,不可斷絕”浇辜。
可那天的彩排券敌,林蕭出錯了。
那天她的聲音突然沒了那種喚醒人感情的力量柳洋,在高昂時刻意抑制自己的情感待诅,在婉轉(zhuǎn)時宣泄不出靈魂的力量,最嚴重的是熊镣,林蕭根本沒唱那一段戲腔卑雁。
但這一次,不僅是學生绪囱,連老師都覺得她活該测蹲。
當然,我沒那么想鬼吵。
校園晚會進入籌備時期時扣甲,所有的演員都在奮力練習,除了林蕭——當別人開嗓時她在玩手機而柑,當別人凝聚情感時她在玩手機文捶,在別人練習高音時她還在玩手機。
一天三個小時的排練她似乎只是來走個過場媒咳,在如此悠閑的情況下當事人似乎還有些怠惰乏力粹排,這懶惰展現(xiàn)在他人眼中就是另一種心態(tài)的傲慢。
這一次選的曲子的戲腔很難涩澡,全學校只有聲樂老師一個能唱上去顽耳,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相信林蕭的人還是不相信林蕭的人妙同,現(xiàn)在都覺得———林蕭完了射富。
當然,我也沒那么想粥帚。
在彩排結(jié)束后胰耗,一個舞蹈演員終于忍不住了,她故意走到林蕭面前嘟囔了一句
“不練習最后還是要完蛋芒涡〔竦疲”
這挑釁太過明顯卖漫,可林蕭也只是瞟了她一眼,聲音和平常一樣不著感情
“不要對你不了解的事情隨意發(fā)表看法赠群⊙蚴迹”
“戲腔,我練了十年查描⊥晃”
三.
晚會前一天還有好多表演小組沒日沒夜的練習,雖然我覺得沒有必要冬三,但我也勸不了匀油,我只好看著活動樓里徹夜笙歌燕舞,油然而生一種前朝大臣看待昏君時的無奈感长豁。
正當我捧著菊花枸杞茶在窗口感嘆的時候钧唐,一個學生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忙灼,其實我當時挺生氣的匠襟,既因為她打擾了我感悟人生,也因為她沒敲門该园,對不起酸舍,當老師就是能找各種理由生氣。
雖然我生氣里初,但當我看見學生啃勉,我的臉上居然自動掛上了笑容,你說怪不怪双妨?正當我想著怎么開口時淮阐,她氣喘吁吁地跟我說
“林蕭不見了〉笃罚”
就這一句話泣特,我立刻不生氣了,放下我加了蜂蜜的菊花枸杞茶就開始在手機上找林蕭的電話挑随。
是的状您,我一直都理解林蕭,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很喜歡她兜挨,當年的學生也和你們差不多膏孟,但在這種情況下,林蕭是唯一一個節(jié)節(jié)課坐在第一排拌汇,真正認真聽講的孩子柒桑,所以我同意了她的好友申請。
另外一部分原因是我相信她的為人噪舀,所以我們成了朋友魁淳。
因此林蕭在這時候失蹤絕不是因為自私而棄晚會于不顧丢氢,她一定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果不其然先改,我前一秒剛給她打完電話疚察,她下一秒就接通了。
我聽見手機那邊傳來的聲音帶著夜晚露水般的清冽仇奶。
她說
“放心吧老師貌嫡,我只是回家了「盟荩”
四.
第二天岛抄,林蕭在演員集合的時候準時出場,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去后臺有條不紊地換衣化妝狈茉,這時有一個負責人苦笑著攔住了她
“林蕭夫椭,如果覺得困難的話,你不用勉強氯庆〔淝铮”
就在這決定后續(xù)發(fā)展的時刻,我從人群中快步走出堤撵,像英雄一樣擋在林蕭身前
“相信我仁讨,她一定可以的∈底颍”
那位負責人神情復雜地看著我洞豁,雖然有很多話想說,但因為我是老師還是忍住了荒给,皺皺眉就離開了丈挟。
我算到了一定會有人去勸林蕭放棄,因為我在其他老師那里看到了另一份沒有林蕭的演員名單志电,林蕭的保證他們可能不信曙咽,但我的保證,他們沒辦法不信溪北,這可能也是另一種濫用職權(quán)吧桐绒?
可講實話,我真的相信林蕭之拨,我感覺到了她想跟我說什么茉继,但我還是像帥氣的超人一樣拍拍她的肩膀,轉(zhuǎn)身而去蚀乔。
現(xiàn)在想想感覺自己也好帥氣啊~
事實證明烁竭,我的信任沒有錯付,那天晚會吉挣,林蕭徹底逆轉(zhuǎn)了那天排練的情景派撕,這一次她的歌聲余音繞梁婉弹,哀而不傷,戲腔鳳鳴鶴唳终吼,震人心房镀赌。
學校晚會圓滿地結(jié)束了,縈繞在林蕭身邊的閑言碎語也消失了际跪,但我知道這件事還沒有結(jié)束商佛。
林蕭還欠我一個解釋。
五.
那天下課姆打,我收拾東西收拾的有點晚良姆,一抬頭發(fā)現(xiàn)空蕩蕩的教室里只剩下一個人。
林蕭來找我了幔戏。
她給我講了那天發(fā)生的事玛追。
林蕭說她不喜歡在學校練習,在那么多人面前她總會不自覺想起以前痛苦的回憶闲延。
所以她不是沒有練習痊剖,只是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努力。
接下來我會用林蕭的視角說慨代,給你們一些代入感邢笙。
汽車停下的慣性讓林蕭從回憶中蘇醒過來啸如,抹掉玻璃上覆著的白霜侍匙,映入眼簾的就是街頭熟悉的路牌。
快到家了叮雳。
即便明天就是晚會想暗,林蕭還是抽空回了一趟家,她就是那種表面上云淡風輕帘不,實際上心中也在意得抓狂的人说莫,這首歌的確是難,可林蕭認為它難的不是唱法寞焙,而是其中的情感储狭。
家鄉(xiāng)是林蕭認知中唯一一個沒有大變化的,這樣對林蕭來說或許也是一件好事捣郊,無論是什么時候辽狈,只要林蕭累了,她就能回到自己熟悉的窩里呛牲,好好地拋下一切刮萌,放松自己。
但這一次可沒什么時間讓自己去放松娘扩,林蕭要趕快去找姥姥着茸。
在林蕭的記憶里壮锻,姥姥是一個能將天地萬物都融入自己胸懷的人,她能發(fā)現(xiàn)花兒的嬌柔涮阔,也能欣賞勁松的蕭瑟猜绣,恐怕也只有這樣的姥姥才能處的了喝彩連綿的戲臺,也守得住空無一人的戲班敬特,因此她對感情異常敏感途事,她一定會幫助自己的。
林蕭家中世代都是唱昆曲的擅羞,這一輩也沒有斷了規(guī)矩尸变。
雖然是個女孩,但林蕭在十三年前就開始練功减俏,步子要怎么邁召烂,鼻腔里的氣要怎么吐;十年前開始練習戲腔娃承,每個腔的旋律應該怎么唱奏夫,做打唱念應該怎么吸引觀眾目光,這一切都在林蕭的骨子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历筝,包括那沒準備好就上臺的失敗酗昼,也一點不落地保存在林蕭的靈魂中。
從此以后梳猪,林蕭再不敢不準備麻削,再不敢在人前練習。
推開眼前發(fā)灰的鐵門春弥,林蕭一抬頭就看見門口掉色發(fā)白的紅燈籠
“回來了呛哟?”
“我回來了姥姥∧渑妫”
把歌詞遞了過去扫责,姥姥很細致的看了起來。姥姥也和這座小城一樣絲毫未變逃呼,她的目光總是寵辱不驚又波光粼粼鳖孤,像是對一切都不感興趣額卻又能柔軟地接受一切。
林蕭并不理解姥姥這種超脫歲月的平和抡笼,就像屋檐底下飛走了一窩又一窩的燕子苏揣,門前一茬又一茬的新草,她對所有事物都抱著敬畏和欣賞的態(tài)度蔫缸,準確來說她不是喜歡萬物腿准,她是在體悟萬物,她作為一個人活著,卻渴望用各種事物的視角看看這塵世間吐葱。
姥姥在戲臺上不是在唱戲街望,她在成為各種各樣的人。
“你可以回去看看咱們家的老戲臺弟跑≡智埃”
姥姥的聲音輕柔地將林蕭拉回現(xiàn)實。
“今天下午好像沒有戲懊霞哎甲?為什么要過去?”
期待中的指導并沒有出現(xiàn)饲嗽,林蕭明顯有些詫異炭玫。
姥姥的微笑還是那么的溫暖柔軟,她沒有解釋貌虾,只是用和藹的表情看著林蕭
“你去了就知道了吞加。”
六.
林蕭雖然滿腹疑惑尽狠,卻還是聽從了姥姥的話衔憨,剛拉開門,林蕭就像是有什么預感一樣地回頭袄膏。
一瞬間狂風乍起践图,嘶吼著卷走秋葉的落寞,萬物都發(fā)出沉悶的叫喊沉馆,卻沒能阻止狂風的腳步码党。
林蕭瞇著眼睛奮力抬頭,她看見門口那枚掉色發(fā)白的紅燈籠突然不受地心引力的束縛悍及,噗啦啦地被狂風吹走了闽瓢。
藍天白云,林蕭看見那枚掉色的燈籠也突然變得鮮艷異常心赶。
就像是某種預兆一樣,林蕭應該早點想到的缺猛。
當她推開戲院的大門缨叫,入眼的不是斑駁的漆木,也不是破舊的幕布荔燎。
一塊寫著“啤酒廣場”的鮮艷招牌唐突地立在空無一物的庭院中間耻姥。
那一刻,身體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突然掉落了一樣有咨,摔進無底深淵琐簇,深到?jīng)]有一點回聲,黑到?jīng)]有一點光明。
當一個人傷心絕望的極致的時候婉商,他不會感覺到痛苦似忧,他會感覺到麻木和空虛。
因為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丈秩。
林蕭被工人們趕了出來盯捌,她大腦一片空白,身體雖然在動蘑秽,但她卻不知道應該去向何方饺著。
不知道多長時間過后,林蕭突然在腳下看見自己的倒影肠牲,她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小河邊幼衰,小時候她常來這里玩,在這空無一人的田野上開嗓唱歌缀雳,聽地上蟋蟀蛐蛐叫塑顺,看水中白鵝鴛鴦游。
現(xiàn)在回到這里俏险,仍是一副光景依舊严拒,只是林蕭不需要墊腳就能看到對面的麥田,不怎么費勁就能踩住那河中石塊竖独,林蕭抬頭裤唠,看見微風輕輕掃過金黃的麥田,家燕站在枝頭呼朋引伴莹痢,藍天依舊种蘸,綠樹常青。
是啊竞膳,這一切都和原來一模一樣航瞭,天空中好似漂浮著一抹鮮艷的紅,林蕭仔細看著坦辟,突然想起來那門口的燈籠刊侯,就是姥姥親手畫完掛上去的啊。
原來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啊锉走,林蕭突然感覺鼻子酸澀滨彻,她以為這些劇種,這些唱腔挪蹭,這些劇本能一直延續(xù)著亭饵,但現(xiàn)在看來一切原來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你又來這里了梁厉」佳颍”
姥姥的聲音從身后響起,林蕭眨眨眼睛,不知不覺間八秃,自己的臉龐已經(jīng)全然濕透碱妆,狼狽地抹抹自己的眼睛,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喜德,林蕭現(xiàn)在有一大堆問題想問姥姥山橄。
比如為什么會同意解散戲班,比如為什么會答應建設啤酒廣場舍悯,再比如為什么沒實現(xiàn)告訴自己航棱。可這話還沒開口萌衬,就被姥姥打斷了饮醇。
“你還記得你要演唱的歌曲是什么嗎?”
“......我記得秕豫,可是為什......”
“現(xiàn)在你應該知道我為什么要讓你來看看戲班了吧朴艰?”
“......我不明白』煲疲”
林蕭喑啞著吐出話語祠墅,卻在下一秒被姥姥打斷。
“這首歌寫了現(xiàn)實:時代總會過去歌径,戲臺底下的人是越來越少了毁嗦,我沒辦法再因為過往的情誼而把戲子們困在這個垂死掙扎的戲班里了』仡酰”
姥姥的笑還是像往日一般溫軟狗准,就像是超脫歲月,掙脫庸擾世間茵肃。
“時間是無法停下的腔长,我們老頭老太太,也是時候該退出時代的舞臺了……”
“但你不一樣验残,昆曲也不一樣捞附。”
姥姥原本沉緩的語調(diào)突然帶了幾絲重量
“你們都還年輕胚膊,你們還有力量故俐,絕不可止步于此∥赏瘢”
“蕭兒,只要有明天辑舷,就會可能還會有奇跡喻犁。”
七.
老師又不說話了,整個教室雖然坐滿了人肢础,卻還是空寂無聲还栓,一片寂寥中,似乎能聽見一聲聲整齊的痛苦心跳传轰。
老師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所以我一點都不意外于林蕭的精彩表現(xiàn)剩盒,她不僅是在唱歌詞,更是在唱自己慨蛙,但凡有一絲曙光辽聊,林蕭和那些在滅亡邊緣的手工匠人們都會堅持到最后,哪怕是掙扎期贫,哪怕是背水一戰(zhàn)跟匆。”
“我多希望我能在有生之年看見林蕭唱著昆曲周游世界通砍,但很可惜的是玛臂,在她畢業(yè)之后,我弄丟了她給我的新電話號碼封孙,她興許也是太忙了迹冤,我們之后便再沒有過聯(lián)系』⒓桑”
“我也很期待著某一天能再聽她講述昆曲的故事泡徙,但恐怕......”
“老師,林蕭在家鄉(xiāng)又辦起了戲班呐籽,現(xiàn)在正在全國巡回演出锋勺。”
那個之前和老師互動過的女孩子又一次舉起了手狡蝶。
臉上的笑容崩塌碎裂庶橱,老師再也無法維持臉上的表情管理,心中那被隱忍著的希望似乎又重新開始閃耀贪惹。
“我的得意弟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么厲害了嗎苏章?”
“不∽嗨玻”
那女孩搖搖頭枫绅,
“她并沒有特別知名,甚至連家鄉(xiāng)的人有沒有幾個能叫上她名字的人硼端〔⒘埽”
“那你?”
老師疑惑地看著她珍昨。
“因為我叫林笙县耽【渑纾”
女孩突然抬頭看向老師,老師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這雙眸子似乎有一些眼熟兔毙。
“我是林蕭的妹妹唾琼。”
女孩綻開笑容澎剥,在全班人驚訝的目光中淡然開口
“林蕭剛剛發(fā)信息托我給您帶一句锡溯,”
“我來遲了,好久不見哑姚〖婪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