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我”的科學》這一期里鹤耍,萬老師介紹了佛陀的兩場辯論肉迫,然后有個感慨說:“佛陀的這兩場論述,可惜我都不在場啊稿黄。如果當時我在場喊衫,一定會問他一個問題:五蘊都不是我的一部分,那‘我’到底只是不以五蘊的形式存在呢杆怕,還是根本就不存在呢族购? ”
我想,如果我在場的話陵珍,我更想本著惡作劇的心態(tài)寝杖,給反方支支招。所以下面就來談?wù)勎业耐嵴谢ゴ浚劣诳紦?jù)上的問題瑟幕,感興趣的人應(yīng)該不多,我就不談了留潦。
現(xiàn)在讓我們來做一下場景重現(xiàn):
佛問第一個僧人只盹,你認為你的身體是你的嗎?僧人回答說是啊兔院,身體是我的一部分殖卑。
佛說,如果一個東西是你的坊萝,那你就應(yīng)該能夠根據(jù)自己的意愿來改變它孵稽。比如你的身體病了,你能說讓病好就好了嗎屹堰?如果你長得不好看肛冶,你能馬上讓自己變好看嗎街氢?僧人回答說扯键,不能。
佛說珊肃,身體既然不受你的控制荣刑,那就不是你的一部分馅笙。
我會悄悄對這個僧人說:你可別被佛陀唬住,他是在利用語言的模糊性來偷換概念厉亏。如果一個包子是你的董习,你當然可以根據(jù)自己的意愿把它捏扁揉圓,但如果是一塊石頭呢爱只?再有皿淋,你的寵物是你的,如果它病了恬试,你能讓它說好就好嗎窝趣?你當然做不到,難道你的寵物因此就不是你的训柴?看嘛哑舒,如果佛陀的上述道理成立,那就意味著所有權(quán)可以使所有者隨意突破物理法則幻馁,這多荒唐洗鸵。反過來想,如果“隨意突破物理法則”是所有權(quán)得以成立的必要前提仗嗦,那我想馬上到你那里拿走一些“不是你的”錢膘滨。
問題還不只是這一點,你再想想:你的身體到底是“你”還是“你的”稀拐?主格和所有格是有區(qū)別的吏祸。如果我搶了你的錢,我搶的是“你的”钩蚊,但如果我打傷了你的身體贡翘,我傷害的究竟是“你的”還是“你”呢?
我們的日常語言是非常模糊的砰逻,正因為這種高度的模糊性鸣驱,才使我們的交流很高效。佛陀在這里很狡猾地利用了語言的模糊性憑空制造出了哲學問題蝠咆。?哲學問題有很多都是這樣踊东,歸根結(jié)蒂其實只是語法問題。從語法上解決不掉的哲學問題才是真正的哲學問題刚操。
好闸翅,讓我們繼續(xù)場景重現(xiàn):
佛陀說,假如有一個國王菊霜,有人在這位國王的領(lǐng)土里干了壞事坚冀,那么國王有沒有權(quán)力懲罰他呢?國王是否有權(quán)力放逐他鉴逞?火吠舍說记某,國王有權(quán)力這么做司训。
于是佛陀問道,那你有權(quán)力隨意改變自己的身體嗎液南?火吠舍啞口無言壳猜。
真不至于啞口無言啊,我會給火吠舍支招說:你可以順著佛陀的例子往下推演滑凉,問他假如有一個國王统扳,有人在這位國王的領(lǐng)土里干了壞事,那么國王有沒有權(quán)力讓他幡然悔悟呢畅姊?
看嘛闪幽,這其實又是一個語言問題。當我們說“只有你能控制的東西涡匀,才真正是你自己的”盯腌,這當然沒錯,但什么才叫“能控制”陨瘩?難道只有完全的腕够、絕對的、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控制才叫“能控制”嗎舌劳?如果是的話帚湘,那就沒有任何人能控制任何事。但我們能據(jù)此斷言根本不存在“能控制”這回事嗎甚淡,能據(jù)此斷言一切所有權(quán)和所有格都不成立嗎大诸?如果在這個時候佛陀追問說“在怎樣的程度上所有權(quán)和所有格才能成立呢”,我就會舉出那個很古老的沙堆詭辯:一個沙堆贯卦,我們叫它沙堆资柔,拿走一粒沙子之后它還是沙堆嗎?當然還是撵割。那么贿堰,再拿走一粒沙子呢?再拿走一粒呢啡彬?等到還只剩下幾粒沙子的時候羹与,我們肯定不能再叫它沙堆了。那么庶灿,到底在拿走第幾粒沙子的時候纵搁,它忽然不再是沙堆了呢?
當你換到這個角度往踢,是不是感到問題變清澈了很多腾誉?
如果你毫無感覺,甚至不接受我的觀點,沒關(guān)系妄辩,我一點也不會懊惱惑灵,因為當我“一言既出”山上,馬上就“駟馬難追”了眼耀,顯然這觀點不是我能夠隨意控制的,當然也就不是我的觀點了佩憾,我為什么要為某個不是我的觀點的觀點不被接受而懊惱呢哮伟?
這本來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出于同樣的緣故妄帘,佛陀的觀點其實也不是他自己的楞黄,那么信佛到底是在信什么呢?^_^
前情回顧:日課036 | 《為什么佛學是真的》2:“無我”的科學
萬維鋼
以上就是熊逸老師的全文內(nèi)容抡驼。接下來是我的答復——
答熊逸老師
文:萬維鋼
熊逸老師提出一個非常高級的問題鬼廓,如果他在辯論直播現(xiàn)場,觀眾一定會給掌聲致盟。那么佛陀應(yīng)該如何接招呢碎税?我不敢代表佛陀發(fā)揮什么新的內(nèi)容,但我想基于一個現(xiàn)代人的理解馏锡,說說佛陀的本意雷蹂,以及為什么他這個本意是有道理的。?
正如熊逸老師所說杯道,人的語言非常模糊匪煌,辯論中使用特定的語言都是為了方便,難免會出現(xiàn)詞不達意的情況 —— “從語法上解決不掉的哲學問題才是真正的哲學問題党巾∥ィ”?那么我們圍觀辯論的時候,就不必糾結(jié)于語言齿拂,而應(yīng)該關(guān)注語言背后那個真正的哲學問題擎椰。?
以我之見,佛陀想說的真正的哲學問題是:?獨立意識必定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创肥。?
因為當時可能連“不可分割”這樣的抽象詞匯都沒有达舒,佛陀不得不使用了觀眾喜聞樂見的國王和領(lǐng)土這樣的比喻。其實佛陀既然說了五蘊皆空叹侄,連身體都不是“我”的巩搏,國王的領(lǐng)土上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國王的呢。?
我理解趾代,佛陀想說的是贯底,你和這個東西之間存在一個“隔閡”。所謂你不能完全控制它,意思就是你和它之間有隔閡禽捆。事實上笙什,不但你不能完全控制它,它還經(jīng)常要控制 —— 或者說“影響”胚想,總之是隔閡 —— 你琐凭。?
佛陀的邏輯是,既然有隔閡浊服,那就不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统屈,那你就可以、至少在邏輯上牙躺、跟它分開愁憔。?
我們前面講《生命3.0》的時候提到,朱利奧·托諾尼有個“整體信息論”孽拷,核心思想就是一個有意識的系統(tǒng)必定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吨掌。我們也提到,人的眼睛脓恕、小腦膜宋、腦干、腸道這些系統(tǒng)进肯,雖然都有各自的自動化程序激蹲,但是并不真正參與意識。比如實驗表明江掩,人眼的作用僅僅是給大腦提供視覺信息学辱,但并不參與對這些信息的解讀,所以人眼不是意識的一部分环形。?
當然佛陀并不知道腦神經(jīng)科學策泣,但是他根據(jù)自己的體察,發(fā)現(xiàn)“五蘊”雖然影響“我”抬吟,但是跟“我”之間還是有某種隔閡萨咕,所以五蘊不是我的一部分。?
佛陀這個論斷是不是文字游戲呢火本?那得看這個論斷有沒有實際價值 —— 也就是說危队,它對我們的行動,能不能提供一個新的指導钙畔。?
我先來說說什么叫文字游戲茫陆。比如我們前面說到“色即是空”,當時就有人提到一個說法擎析,說所謂“空”簿盅,可以解釋成物理世界的基本粒子其實都非常非常小,所以我們?nèi)粘?吹降臇|西中間有巨大的間隔桨醋,都是*很空*的棚瘟。這個論述的理由沒錯,基本粒子的確都非常非常小喜最,但是你這個對“空”的定義偎蘸,毫無用處。墻是“空”的返顺,那我理解了這句話以后能穿墻而過嗎禀苦?不能蔓肯。我聽說了這個理論遂鹊,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你這個“空”也不是沒有蔗包、也不是虛幻秉扑,墻就在那里。你只不過*重新定義*了“空”而已调限。這就是一個文字游戲舟陆。?
而佛陀的五蘊皆空,則不是文字游戲耻矮。他說的是既然五蘊和“我”之間有個隔閡秦躯,有時候我控制不了它們,有時候它們還控制我裆装,那我就可以選擇不受它們的影響踱承。認識到這一點,我就能做一個主動的分割哨免。?
正因為有這個認識茎活,冥想才成為可能。?
至于說“空”這個字在這里用的恰當不恰當琢唾,“我的”和“我的一部分”载荔、和“我”這三個說法之間有沒有重大區(qū)別,可能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采桃。重要的就是大腦中有若干個模塊懒熙,這些模塊可能不是最終意識的一部分。?
當然普办,這只是我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的理解工扎,而且還是在賴特介紹了大量進化心理學知識的基礎(chǔ)之上,我們才可能有這樣的理解泌豆。而且你也看到定庵,這個解釋還引出了另一個問題:?剝離五蘊之后,最后剩下的那個意識,也是空的嗎蔬浙??我們并沒有獲得完美的答案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