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課 仁慧
人是一種頗為復(fù)雜的動物蹈胡,所以寫人記事的文章大多并非僅僅為介紹某個人或者敘述某件事硼砰,而是要表達作者的某種情感或者觀點菲驴。比如上一課《父親的病》凄杯,魯迅通過對父親生病治病的描寫表達了對庸醫(yī)草菅人命的痛恨悬荣。本篇我們再次讀到汪曾祺的作品菠秒,看看你能感受到他想在仁慧這個人物形象上表達的深意嗎?
名篇精讀
仁慧
汪曾祺
仁慧是觀音庵的當家尼姑氯迂。觀音庵是一座不大的庵践叠。尼姑庵都是小小的。當初建庵的時候嚼蚀,我的祖母曾經(jīng)捐助過一筆錢禁灼,這個庵有點像我們家的家庵。我還是這個庵的寄名徒弟轿曙。我小時候是個"慣寶寶"弄捕,我的母親盼我能長命百歲僻孝,在幾個和尚廟、道士觀守谓、尼姑庵里寄了名穿铆。這些廟里、觀里斋荞、庵里的方丈荞雏、老道、住持就成了我的干爹平酿。我的觀音庵的干爹我已經(jīng)記不得她的法名凤优,我的祖母叫她二師父,我也跟著叫她二師父蜈彼。尼姑則叫她"二老爺"筑辨。尼姑是女的,怎么能當人家的"干爹"幸逆?叫為什么尼姑之間又互相稱呼為"老爺" ?我都覺得很奇怪挖垛。好像女人出了家,性別就變了秉颗。
二師父是個面色微黃的胖胖的中年尼姑痢毒,是個很忠厚的人,一天只是潛心念佛蚕甥,對庵里的事不大過問哪替。在她當家的這幾年,弄得庵里佛事稀少菇怀,香火冷落凭舶,房屋漏雨,院子里長滿了荒草爱沟,一片敗落景象帅霜。庵里的尼姑背后管她叫"二無用"。
二無用也知道自己無用呼伸,就退居下來身冀,由仁慧來當家。
仁慧是個能干人括享。
二師父大門不出搂根,仁慧對施主家走動很勤。誰家老太太生日铃辖,她要去拜壽剩愧。誰家小少爺滿月,她去送長命鎖娇斩。每到年下仁卷,她就會帶一個小尼姑穴翩,提了食盒,用小磁壇裝了四色咸菜給我的祖母送去锦积。 別的施主家想來也是如此藏否。觀音庵的咸菜非常好吃,是風過了再腌的充包,吃起來不是苦咸苦咸副签,帶點甜味兒。祖母收了咸菜基矮,道聲:"叫你費心"淆储。 隨即取十塊錢放在食盒里。仁慧再三推辭家浇,祖母說:"就算是這一年的燈油錢本砰。"
仁慧到年底,用咸菜總能換了百十塊錢钢悲。
她請瓦匠來檢了漏点额,請木匠修理了窗槅。窗槅上塵土堆積的槅扇紙全都撕下來莺琳,換了新的还棱。而且把庵里的全部亮槅都打開,說:"干嘛弄得這樣暗無天日惭等!"院子里的雜草全鋤了珍手,養(yǎng)了四大缸荷花。正殿前種了兩棵玉蘭辞做。她說:"施主到庵堂寺廟琳要,圖個幽靜,荒荒涼涼的秤茅,連個坐坐的地方都沒有稚补,誰還愿意來燒香拜佛?"
我的祖母隔一陣就要到觀音庵看看,她的散生日都是在觀音庵過的框喳。 每次都是由我陪她去课幕。
祖母和二師父在她的禪房里說話,仁慧在辦齋帖努,我就到處亂鉆撰豺。我很喜歡到仁慧的房里去玩,翻翻她的經(jīng)卷拼余,摸摸烏斯藏銅佛,掐掐她的佛珠亩歹,取下馬尾拂塵揮兩下匙监。我很喜歡她的房里的氣味凡橱。不是檀香,不是花香亭姥,我終于肯定稼钩,這是仁慧的香味。我問仁慧:"你是不是生來就有淡淡的香味?"仁慧用手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达罗,說:"你壞坝撑!"
祖母的散生日總要在觀音庵吃頓素齋。素齋最好吃的是香蕈餃子粮揉。香蕈(即冬菇)湯;薺菜巡李、香干末作餡,包成薄皮小餃子扶认,油炸透酥侨拦。 傾入滾開的香蕈湯,嗤啦有聲辐宾,以勺舀食狱从,香美無比。
仁慧募化到一筆重款叠纹,把正殿修繕油漆了一下季研。 煥然一新,給三世佛重新裝了金誉察。在正殿對面蓋了一個高敞的過廳训貌。正殿完工,菩薩"開光"之日冒窍,請贊助施主都來參與盛典递沪。這一天觀音庵氣象莊嚴,香煙繚繞综液、花木灼灼款慨,佛日增輝。施主們?nèi)渴y而來谬莹,長裙曳地檩奠。禮贊拜佛之后,在過廳里設(shè)了四桌素筵附帽。素雞埠戳、素鴨、素魚蕉扮、素火腿……使這些吃長齋的施主們最不能忘的是香蕈餃子整胃。她們吃了之后,把仁慧叫來喳钟,問:"這是怎么做的?怎么這么鮮?沒有放蝦籽么屁使?"仁慧忙答:"不能不能在岂,怎能放蝦籽呢?就是香蕈!——黃豆芽吊的湯蛮寂。"
觀音庵的素齋于是出了名蔽午。
于是就有人來找仁慧商量,請她辦幾桌素席酬蹋。 仁慧說可以及老。但要二天前預(yù)訂。 因為竹蓀范抓、玉蘭片骄恶、猴頭、都要事先發(fā)好尉咕。來赴齋的有女施主叠蝇,也有男性的居士。也可以用酒年缎,但限于木瓜酒悔捶、狶薟酒這樣的淡酒,不預(yù)備燒酒单芜。
二師父對仁慧這樣的做法很不以為然蜕该,說:"這叫做什么?觀音庵是清靜佛地,現(xiàn)在成了一個素菜館洲鸠! "但是合庵尼僧都支持她堂淡。赴齋的人多,收入的香錢就多扒腕,大家都能沾惠绢淀。佛前"樂助"的錢柜里的香錢,一個月一結(jié)瘾腰,仁慧都是按比例分給大家的皆的。至少,辦齋的日子她們也能吃點有滋味的東西蹋盆,不是每天白水煮豆腐费薄。
尤其使二師父不能容忍的,是仁慧學(xué)會了放焰口栖雾。放焰口本是和尚的事楞抡,從來沒有尼姑放焰口的。仁慧想析藕。一天老是敲木魚念那幾本經(jīng)有什么意思?為什么尼姑就不能放焰口?哪本戒律里有過這樣的規(guī)定召廷?她要學(xué)。善因寺常做水陸道場,她去看了幾次柱恤,大體能夠記住数初。她去請教了善因寺的方丈鐵橋找爱。這鐵橋是個風流和尚梗顺,聽說一個尼姑想學(xué)放焰口,很驚奇车摄,就一字一句地教了她寺谤。她對經(jīng)卷、唱腔吮播、儀注都了然在心了变屁,就找了本庵幾個聰明尼姑和別的庵里的也不大守本分的年輕尼姑,學(xué)起放焰口來意狠。 起初只是在本庵演習粟关,在正殿上擺開桌子凳子唱誦』犯辏咳闷板,還真像那么回事。尼姑放焰口院塞,這是新鮮事遮晚。于是招來一些善男信女、浮浪子弟參觀拦止。你別說县遣,這十幾個尼姑的聲音真是又甜又脆,比起和尚的癩貓嗓子要好聽得多汹族。仁慧正座萧求,穿金藍大紅袈裟,戴八瓣蓮花毗盧帽顶瞒,兩邊兩條杏黃飄帶夸政,美極了!于是漸漸有人家請仁慧等一班尼姑去放焰口搁拙,不再有人議論秒梳。
觀音庵氣象興旺,生機蓬勃箕速。
解放酪碘。
士改。
土改工作隊沒收了觀音庵的田產(chǎn)盐茎,征用了觀音庵的房屋兴垦。
觀音庵的尼姑大部分還了俗,有的嫁了人。
有的尼姑勸仁慧還俗探越。
"還俗?嫁人?"
仁慧搖頭狡赐。
她離開了本地,云游四方钦幔,行蹤不定枕屉。西湖住幾天,鄧尉住幾天鲤氢,峨嵋住幾天搀擂,九華山住幾天。
有許多關(guān)于仁慧的謠言卷玉。說無錫惠山一個捏泥人的哨颂,偷偷捏了一個仁慧的像,放在玻璃櫥里相种,一尺來高威恼。說仁慧有情人,生過私生子……
有些謠言仁慧也聽到了寝并, 一笑置之箫措。
仁慧后來在鎮(zhèn)江北固山開了一家菜根香素菜館,賣素菜食茎、素面蒂破、素包子,生意很好别渔。菜根香的名菜是香蕈餃子附迷。
菜根香站穩(wěn)了腳,仁慧把它交給別人經(jīng)管哎媚,她又去云游四方喇伯。 西湖住幾天,鄧尉住幾天拨与,峨嵋住幾天稻据,九華山住幾天。
仁慧六十開外了买喧,望之如四十許人捻悯。
一九九三年七月二十一日 (載一九九三年第六期《小說家》)
技能穩(wěn)拿
人物描寫我們已經(jīng)非常熟悉了,可是有不少同學(xué)只是停留在能分辨出人物描寫上淤毛,卻無法從人物描寫中看出作者這么寫的用意今缚,自然也無法分析出人物的形象特點了。
汪曾祺《仁慧》這篇文章對仁慧的動作和語言描寫非常多低淡,大家也很容易找到仁慧這些動作和語言描寫所要表達出的仁慧的特點姓言,就是這么一句:
仁慧是個能干人瞬项。
很顯然,這一句并不是《仁慧》這篇文章要表達的何荚,起碼不是這篇文章要表達的重點囱淋。所以,如果要把握好仁慧的形象餐塘,必須還要找另外的重點句子妥衣。這時,我們發(fā)現(xiàn)了最后一句話:
仁慧六十開外了唠倦,望之如四十許人称鳞。
乍一看涮较,這句話和前面基本上都不挨著稠鼻。前面是說土改之后,仁慧沒有了自家的尼姑庵狂票,云游四方候齿,還開了一家素菜館,菜根香:
菜根香站穩(wěn)了腳闺属,仁慧把它交給別人經(jīng)管慌盯,她又去云游四方。 西湖住幾天掂器,鄧尉住幾天亚皂,峨嵋住幾天,九華山住幾天国瓮。
很像一個創(chuàng)業(yè)成功功成名就的大企業(yè)家呀灭必。然后就接了這么一句收尾:
仁慧六十開外了,望之如四十許人乃摹。
這句話如果轉(zhuǎn)化成最精簡的語言禁漓,就是仁慧看著非常年輕。年輕的原因有哪些呢孵睬?這就要求我們提煉前面文章所寫的事情播歼,看看能否與年輕相聯(lián)系。
仁慧是能干人的表現(xiàn)有哪些呢掰读?這實際上是我們學(xué)過的對重點詞語語境義的理解秘狞。
首先,仁慧和施主走動很勤蹈集;
其次烁试,仁慧把觀音庵收拾得井井有條;
再次雾狈,仁慧做素齋非常美味廓潜;
最后,仁慧還學(xué)會了放焰口。
于是辩蛋,觀音庵生機蓬勃呻畸。然后,經(jīng)歷了土改悼院,觀音庵沒有了伤为,仁慧并沒有跟別人一樣還俗嫁人,而是云游四方据途,對謠言一笑置之绞愚,并且成功開了素菜館。
到這里颖医,我們清楚了位衩,原來最后這一句話的深意,它寫出了仁慧的寵辱不驚的心態(tài)熔萧,對一切變化都安之若素糖驴,真正有了佛心。與其他人或者頹廢佛致,或者隨大流相比贮缕,仁慧依然像從前一樣忙碌,但又心如止水俺榆。這就是仁慧能夠在六十多歲感昼,外表看起來卻像四十多的原因。
小試身手
撿爛紙的老頭
汪曾祺
烤肉劉早就不賣烤肉了罐脊,不過虎坊橋一帶的人都還叫它烤肉劉定嗓。這是一家平民化的回民館子,地方不小爹殊,東西實惠蜕乡,賣大鍋菜。炒辣豆腐梗夸,炒豆角层玲,炒蒜苗,炒洋白菜反症。比較貴一點是黃燜羊肉辛块,也就是塊兒來錢一小碗,在后面做得了铅碍,用臉盆端出來润绵,倒在幾個深深的鐵罐里,下面用微火煨著胞谈,倒總是溫和的尘盼。有時也賣小勺炒菜:大蔥炮羊肉憨愉,干炸丸子,它似蜜……主食有米飯卿捎、饅頭配紫、芝麻燒餅、羅絲轉(zhuǎn)午阵;賣面條躺孝,澆炸醬、澆鹵底桂。夏天賣麻醬面植袍。賣餡兒餅。烙餅的爐緊貼著門臉兒籽懦,一進門就聽到餅鐺里的油吱吱喳喳地響于个,餅香撲鼻,很誘人猫十。
烤肉劉的買賣不錯览濒,一到飯口,尤其是中午拖云,人總是滿的。附近有幾個小工廠应又,廠里沒有食堂宙项,烤肉劉就是他們的食堂。工人們都在壯年株扛,能吃尤筐,餡餅至少得來五個(半斤),一瓶啤酒洞就,二兩白的盆繁。女工們則多半是拿一個飯盒來,買餡餅旬蟋,或炒豆腐油昂、花卷,帶到車間里去吃倾贰。有一些退休的職工冕碟,不愛吃家里的飯,愛上烤肉劉來吃“野食”匆浙,愛吃什么要點兒什么安寺。有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主兒,原來當會計首尼,他每天都到烤肉劉這兒來挑庶。他和家里人說定言秸,每天兩塊錢的“挑費”都扔在這兒。有一個煤站的副經(jīng)理迎捺,現(xiàn)在也還參加勞動井仰,手指甲縫都是黑的。他在烤肉劉吃了十來年了破加。他來了俱恶,沒座位,服務(wù)員即刻從后面把他們自己坐的凳子搬出一張來范舀,把他安排在一個旮旯里合是。有炮肉,他總是來一盤炮肉锭环,仨燒餅聪全,二兩酒。給他炮的這一盤肉辅辩,夠別人的兩盤难礼,因為烤肉劉指著他保證用煤。這些玫锋,都是老主顧蛾茉。還有一些流動客人,有東北的撩鹿,山西的谦炬,保定的,石家莊的节沦。
有一個人是每天必到的键思,午晚兩餐,都在這里甫贯。這條街上的人都認識他吼鳞,是個撿爛紙的。他穿得很破爛叫搁,總是一件油乎乎的爛棉襖赔桌,腰里系一根爛麻繩,沒有襯衣常熙。臉上說不清是什么顏色纬乍,好像是淺黃的。說不清有多大歲數(shù)裸卫,六十幾仿贬?七十幾?一嘴牙七長八短墓贿,殘缺不全茧泪。你吃點兒軟和的花卷蜓氨、面條,不好么队伟?不穴吹,他總是要三個燒餅,歪著腦袋努力地啃噬嗜侮。燒餅吃完港令,站起身子,找一個別人用過的碗锈颗,自言自語(他可不在乎這個):“跟他們尋一口面湯顷霹。”喝了面湯:“回見击吱×艿恚”沒人理他,因為不知道他是向誰說的覆醇。
一天朵纷,他和幾個小伙子一桌,一個小伙子看了他一眼永脓,跟同伴小聲說了句什么袍辞。他多了心:“你說誰哪?”小伙子沒有理他憨奸,他放下燒餅革屠,跑到店堂當間:“出來!出來排宰!”這是要打架。北京人過去打架那婉,都到當街去打板甘,不在店鋪里打,免得損壞人家的東西攪了人家的買賣详炬⊙卫啵“出來!出來呛谜!”是叫陣在跳,沒人勸。壓根兒就沒人注意他隐岛。打架猫妙?這么個糟老頭子?這老頭可真是糟聚凹,從里糟到外割坠。這幾個小伙子齐帚,隨便哪一個,出去一拳準把他揍趴下彼哼。小伙子們看看他对妄,不理他。
這么個糟老頭子想打架敢朱,是真的嗎剪菱?他會打架嗎?年輕的時候打過架嗎拴签?看樣子孝常,他沒打過架,他哪里是耍胳膊的人哪篓吁!他這是干什么茫因?虛張聲勢?也說不上杖剪,無聲勢可言冻押。沒有人把他當一回事。
沒人理他盛嘿,他悻悻地回到座位上洛巢,把沒吃完的燒餅很費勁地啃完了。情緒已經(jīng)平復(fù)下來——本來也沒有多大情緒次兆「遘裕“跟他們尋口湯去〗嫣浚”喝了兩口面湯:“回見漓库!”
有幾天沒看見撿爛紙的老頭了,聽煤站的副經(jīng)理說园蝠,他死了渺蒿。死后,在他的破席子底下發(fā)現(xiàn)了八千多塊錢彪薛,一沓一沓茂装,用麻筋捆得很整齊。
他攢下這些錢干什么善延?
(載1991年2卷第1期《新地文學(xué)》少态,文字有改動)
【閱讀題】作者最后一句“他攢下這些錢干什么?”實際要表達什么意思易遣,你怎么理解彼妻?
披沙揀金
字詞
- 素齋
- 正殿
- 修繕
- 放焰口
- 生機蓬勃
- 氣象興旺
- 征用
- 云游四方
- 精簡
- 旮旯
- 悻悻
- 攢錢
- 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