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早晨,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炭庙,張老三起身下了炕焕蹄,他扒拉幾口早飯腻脏,匆匆上路了。
村西頭有座山腐碱,名叫昆崳山症见,昆崳山綿延百里,山連著山遵蚜、山疊著山吭净,一眼望不到邊囚巴。
山上植被繁茂彤叉,草木叢生,盛產多種味道鮮美的蘑菇兼呵,其中尤以牛肝菌(粘窩)和松乳菇(扎窩)的名氣最大击喂。這個時節(jié)正是野生蘑菇生長最旺盛的時候,野生蘑菇味道鮮美凌彬,營養(yǎng)豐富,是不可多得的人間美味伐蒋,村民們對此情有獨鐘。節(jié)氣是最好的號角焙畔,中秋節(jié)一過儿惫,他們就會上山采蘑菇。
對于走慣山路的農民來說催式,采蘑菇不需要特意準備什么荣月,一把鐮刀哺窄,一個籃子,足矣婴程。
采蘑菇的隊伍有大有小,婦女們大都呼朋喚友,三五成群传蹈,一路上熱熱鬧鬧漱抓,有說有笑瞬逊,張老三和她們不同,他喜歡單獨行動。以前他跟著大部隊走過幾次,可是每次總是狀況不斷,時間沒少花斧吐,就是不出活兒又固,用老三的話來說,她們這是“懶驢懶馬屎尿多”煤率,老三嫌麻煩仰冠,他寧愿自己上山,耳邊沒有了她們的聒噪涕侈,他樂得清凈自在沪停。
上山要經過一條河,村里人把它叫做母豬河裳涛,母豬河九轉八回木张,從村子中間緩緩流過,河水源于山上的山泉端三,清冽甘甜舷礼。如同山上汩汩的清泉,這里的人們活得通透而灑脫郊闯,豐富而滿足妻献。
河里的水流不大,只有幾道淺淺的溪流团赁,溪流蜿蜒曲折育拨,日夜不停地向下游流淌著。
在若干年前欢摄,母豬河并不是這副模樣熬丧,絕對不是,那時的母豬河河水豐盈怀挠,魚美蝦肥析蝴,豐水期時河道寬達十多米害捕,徒步過河需要很大的膽量和勇氣∶苹可是這樣的情形已經成了過去尝盼,自從村里的啤酒公司在上游攔起了蓄水壩,母豬河就像被“掐了脖”佑菩,僅剩的幾道溪流里水量小的可憐盾沫,只能用來洗洗衣服而已,昔日開闊的河道內雜草瘋長殿漠,河水常年沖刷形成的黃沙被村民們挖走了疮跑,在河道里留下了數(shù)量眾多的大坑,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在陽光下泛著白光凸舵,冷冰冰的。
一座大橋橫跨在母豬河上失尖,干涸的河道和雄偉的橋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啊奄,就像是村里的王麻子娶了個俊媳婦,誰看了都覺得別扭掀潮。
老三大步流星地過了橋菇夸。
走了沒多遠,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大片菜園仪吧。秋天的菜園冷冷清清庄新,綠油油的大蔥耷拉著葉子,長長的蔥白深埋在土里薯鼠。幾根被霜打過的茄子掛在枝頭择诈,蔫蔫的,隨風搖擺出皇。幾架四季豆已經日漸干枯羞芍,焦黃的葉子和豆蔓纏繞在豆架上,毫無生機郊艘。只有肥嘟嘟的大白菜神氣十足荷科,它們整齊地排列著,像是一群威武的士兵纱注。老三無暇看這些畏浆,他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一路向西。
那是一大片莊稼地狞贱,現(xiàn)在莊稼已經收割了刻获,小麥還沒有播種,很多農田都閑置著斥滤,地里很少能看見什么将鸵。有的人家玉米還沒有收割勉盅,一個個飽滿的玉米棒子頂著長長的穗子,在玉米桿上傲慢地挺立著顶掉。玉米桿早已由綠轉黃草娜,漸漸承受不住玉米的重量,苦苦的支撐著痒筒。
老三走過大忽悠家的地頭宰闰,那里種了兩棵柿子樹,樹上的葉子已經不多了簿透,紅燦燦移袍、圓溜溜的大柿子在秋日里顯得那么醒目,那么誘人老充。老三伸手摘下一個柿子葡盗,狠狠地咬了一口。他還在為昨晚打麻將時輸?shù)舻娜俣鄩K錢而心疼啡浊,此時好像得到了些補償觅够,他嘴里念叨著:“大忽悠這小子雖然心黑,可他種的柿子真他娘的甜巷嚣!”
又走了一會兒喘先,南山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翻過南山就是目的地了廷粒,他加快了腳步窘拯。
山腳下有一團輕薄的霧氣,半邊山被籠罩在霧氣里坝茎,仿佛給南山披上了一件輕紗涤姊。太陽已經躍出了地面偎行,光芒透過霧氣射了進來年叮,高大的青松在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
臨近山腳然爆,一條溝攔住了他的去路斤吐,上山的路斷掉了搔涝。前些日子下了一場大雨,他料想這里必定發(fā)生了山體滑坡和措,這條溝由此而成庄呈。這是上山唯一的一條路,如果從山林里穿行頗費周折派阱,那并不是一個好主意诬留。他沿著這條溝走了一個來回,他發(fā)現(xiàn)這條溝不算寬也不算深,溝底除了泥土就是碎石文兑,他找了一處相對較窄的地方盒刚,他打算跳過去。
助跑绿贞,加速因块,起跳,這時老三整個人懸在空中籍铁,只等著安全著陸涡上,可是就在他的腳碰到地面的一瞬間,他知道要出事了拒名。接觸地面的不是他的腳掌吩愧,而是腳尖,緊接著增显,他的腿和身體的重量壓了下來雁佳,他腳下踩到的泥土齊刷刷地往溝里滑落。他踩空了同云,失去了平衡甘穿,手里的籃子被扔到了空中,他的雙手本能地往前一撲梢杭,仍然沒能抓到地面。他的身體翻滾了起來秸滴,直接栽進了溝里武契,收緊的右腿往前一帶,結結實實地磕到了溝底一塊偌大的石頭上荡含。鉆心的疼痛很快襲來咒唆,他顧不上尷尬,迅速爬了起來释液,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右腿全释,一點一點坐直了身子,他的腿開始麻木误债,腦子一陣恍惚浸船。
就在昨天,老三兩口子在家門口收拾花生寝蹈,忙得不亦樂乎李命。鄰居順子是個殺豬賣肉的,他在家門口擺了個豬肉攤箫老,那里常年人來人往》庾郑現(xiàn)如今農村的日子好過了,飯桌上天天都有肉,稱好的豬肉冒著熱氣阔籽,比城里人從超市里買來的還新鮮流妻。
經常在家門口干活,老三和前來買肉的婦女們都很面熟笆制。
看見老三在忙活绅这,大剛媳婦挪著胖胖的身子走了過來,她陰陽怪氣地喊了一嗓子:“呦项贺,三哥君躺,你們兩口子沒有閑著的時候,是不是還想在城里給兒子再買一套房子开缎?白亟小?”說著她隨手抓起一把老三侍弄的花生奕删,剝開了往嘴里扔俺泣,她一邊吃一邊夸:“三哥,你種的花生像你一樣壯實完残》疲”她隨后嘆了一口氣,“不像我家那個廢柴谨设,看他平時吆五喝六的熟掂,干起活兒來就露怯。唉扎拣!他就是個秋后的蘿卜赴肚,不-中-用-了!”話音剛落二蓝,身后的那群老娘們兒“嘎嘎嘎”地笑個不停誉券,她們聞到了濃濃的醋味。
大剛媳婦又抓了一把花生刊愚,扭頭便走踊跟,全然不顧老三媳婦在旁邊用眼珠子一個勁地剜她。
大剛媳婦的話對老三來說很受用鸥诽。老三和大剛是同學商玫,在村里這群同齡人中,老三干活從來沒有輸給誰牡借,雖說這兩年上了歲數(shù)了决帖,但憑著一副好身板,他把十來畝果園管理得井井有條蓖捶,莊稼地里的活兒同樣沒落下地回。對于自己的身體,老三一向很有自信。
然而刻像,現(xiàn)實很快把他的這份自信擊得粉碎畅买。
就像下雨總要陰天,凡事都會有預兆细睡。老三把屁股往后挪了挪谷羞,讓那條傷腿盡量伸直,他順勢靠住了身后的土堆溜徙。最近在他身上發(fā)生的一些變化慢慢地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湃缎。
6月份收小麥的時候,只干了半天活兒蠢壹,他的腰和腿就有點吃不消了嗓违,他一直以為是蚊子吵得兇,晚上休息不好的緣故图贸;上個月往地里拉糞蹂季,那頭懶驢邁著長長的驢腿,和往常一樣疏日,不緊不慢地走著偿洁,節(jié)奏控制得恰到好處,準得如同計時器沟优。爬坡的時候這頭驢竟然把他甩下了一段距離涕滋,他當時還在埋怨黃泥路雨后濕滑,調侃四條腿比兩條腿穩(wěn)當挠阁;上個禮拜喜子的兒子結婚何吝,一幫老哥們又湊到了一起,可這次才喝了七八兩鹃唯,他就鉆到了桌子底下,這是有史以來他的最差記錄瓣喊。
想到了這些坡慌,他為自己剛才看似平常卻又失誤了的一跳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理由:身體在退化,能耐在減小藻三,怨不得別的洪橘。
此時,腿上的麻木感已漸漸消退棵帽。老三試著摸了一下傷口熄求,疼痛像過電一樣襲來,他倒吸了一口冷氣逗概,忍住了沒喊出聲弟晚,不一會兒腦門上竟?jié)B出了一層汗珠。
農村人皮實,哪個沒經歷過摔摔打打卿城?可是這次枚钓,老三知道他傷得不輕,身體上的苦痛讓他開始胡思亂想瑟押。
前年秋天搀捷,后街的小東子上山拉玉米桿,在回來的路上他的車子翻到了溝里多望,命保住了嫩舟,可是兩條腿廢了,沒過半年怀偷,東子媳婦抱著兩歲多的孩子跑了家厌,好端端的一個家說散就散了;他想到了村頭的那群老頭兒枢纠,他們像木頭一樣杵在那兒像街,車來了,抬抬眼皮晋渺,人來了镰绎,動動嘴皮,他們就這樣常年在那里駐守著木西;還有自己的老爹畴栖,老人家腦溢血留下了后遺癥,他在炕上躺了6年八千,神志不清吗讶。子女們伺候煩了,伺候夠了恋捆,最后把他送進了養(yǎng)老院照皆,老爺子孤苦伶仃,一人終老沸停。
他越想越害怕膜毁,大剛媳婦的那句“不中用了”仿佛還在空氣中飄著,昨天他還拿來當做笑話聽愤钾,現(xiàn)在卻壓得他喘不上氣瘟滨。
人生如四季,由弱至盛能颁,由盛而衰杂瘸,自然的法則非人力可以抗拒。一葉知秋至伙菊,一衰知年老败玉。
年輕時倚仗著體格好敌土,猛打猛撞,即便是數(shù)九隆冬也能活出夏天的火熱勁兒绒怨,而當季節(jié)的秋天和人生的秋天相逢纯赎,一種徹骨的悲涼發(fā)之于心,沿著七筋八絡霎時游走全身南蹂,如同一條充滿力量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到他的身上犬金,將他重重地打醒。他分明聽見自己長嘆了一口氣六剥,這些年的自信仿佛也跟著被吐了出來晚顷,他的嘴里不自覺地冒出了一句話:“不中用嘍!”
一陣寒風吹過疗疟,張老三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该默,他下意識地裹緊了衣服。他微微仰起頭策彤,幾片金黃色的落葉在風中翻滾著栓袖,打著卷,在他的頭頂上盤旋了幾圈后店诗,徐徐地飄向了遠方裹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