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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百年里担猛,我不曾愛過他,只聞和尚無色無欲丢氢,四大皆空傅联,只想試他一試。
這五百年里疚察,我和數(shù)不清的和尚交姌過蒸走,或成佛,榮登極樂貌嫡;或成魔比驻,瘋傻癡纏该溯;或喪命,重入輪回别惦,唯有他不曾碰我朗伶。
這五百年里,我不曾見他嘴角有過一絲笑意步咪,玉面寒霜论皆,仿佛要冰封所有人間疾苦。而我見過的那些和尚猾漫,他們無一不是面帶微笑点晴,一臉仁慈,人畜無害悯周,立誓普渡蒼生粒督。
這五百年里,他眉頭深鎖禽翼,看日升月落屠橄,看歲月流轉(zhuǎn),看戰(zhàn)火紛飛闰挡,看朝代更迭锐墙,看眾生生離死別。
這五百年里长酗,他看盡眾生相溪北,唯獨沒有看過一眼我赤裸的身體。
這五百年里夺脾,一根九環(huán)錫杖之拨,一頂紫金缽盂,一身錦斕袈裟咧叭,是一直陪伴他的所有東西蚀乔,五佛冠早已被他打得粉碎。
如果我也是一個東西的話菲茬,那就再加上一條魚吉挣。
四百年前,他親眼看著猴子打破了三十三重天生均,只留下眾生頭頂?shù)囊黄摽仗耄に榱耸藢拥鬲z只留下拖持眾生的一層大地,最后只一棒子就打破了西天马胧。
從此眾神幻滅汉买,眾佛消亡,地獄也不再存在佩脊,通通都化作了混沌之氣蛙粘。
西天缺一角垫卤,天西傾,將崩出牧。
為免眾生疾苦穴肘,本就是混沌元氣所化的猴子散盡所有法力,化作西天一角舔痕,用一萬年才幻化出來的那根鐵棒子做擎天柱评抚,世界得以太平。
只有那一刻伯复,我才見他眉頭稍展慨代。
他不再講禪,也再無佛啸如,無禪侍匙。
與我交姌過的那些光頭所悟的所謂的禪,不過是他當(dāng)初的一聲嘆息叮雳,他們所成的佛想暗,不過是猴子殘存的一絲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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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誰比我陪伴他更久帘不。
我叫錦鯉说莫,是一條魚,有著血紅色的鱗片厌均,鮮妍艷麗唬滑,金色的瞳孔告唆,能看透轉(zhuǎn)世之人的前生棺弊。
我出生在金山寺腳下的一條河里,剛出生不久便被浪花卷入一個木盆里擒悬。睜開眼模她,慌亂中我看見他睜著大大的眼睛盯著我,滿臉好奇懂牧。
彼時他尚不會開口說話侈净,我看見他眼里盛滿悲傷,像跌落在陳年舊事的影子里僧凤,我整個身子都落在他眼睛里畜侦。他似乎要把我吸進(jìn)去,我嚇壞了躯保,渾身發(fā)抖旋膳。
如果那時我有心肯定狂跳不已,后來我暗暗地想途事。
那時我還不過寸許验懊,他有指甲的話擅羞,我就只有他指甲蓋那么長吧,而他連牙齒都還沒有义图,和現(xiàn)在一樣也沒有頭發(fā)减俏。
在這個木盆里,我陪他飄蕩了數(shù)個時辰碱工,那是我最初的記憶娃承。我用自己的語言告訴他以后我就叫他禿驢,我不知道他是否能聽得懂怕篷,他依舊睜著眼睛看著我草慧,皺了一下眉頭。
不久他便在嘰喳叫嚷中被一個老和尚帶走了匙头。木盆失去了重量漫谷,很快被浪潮打翻,我重新回到水里蹂析,從此數(shù)年不見他舔示。
那河里的水太冰,也沒有一條像我一樣的魚电抚,他們聽不懂我說的話惕稻,也不喜歡我。
他們說蝙叛,我不是一條魚俺祠,我生來就是一個怪物。
他們說借帘,一條不向往大海的魚不配做一條魚蜘渣。
可是,他們都是淡水魚肺然,是永遠(yuǎn)也去不了大海的蔫缸,他們的“海”际起,不過是一個大點的湖拾碌。他們說我是瘋子,他們說那就是海街望,廣闊無垠校翔,無邊無際。
直到有一天灾前,我像往常一樣在他被抱走的那個岸邊睡著了防症,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網(wǎng)里。我沒有掙扎,也沒有叫喊告希,任由那些奇怪的生物對我評頭論足扑浸,嘰喳怪嚷。
我不喜歡那里燕偶,也不想回去喝噪。
無論這些怪物要對我蒸炸煮燉,還是開膛破肚指么,切片腌制我都無所畏懼酝惧,隨他們?nèi)グ伞?/p>
或許是離開水太久了,我開始口干舌燥伯诬,渾身難受晚唇,紅色的鱗片開始慢慢褪色,我開始呼吸困難盗似。我想我大概是要死了的吧哩陕,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好難受啊赫舒,不知道禿驢死的時候會不會也這么難受悍及,要是這樣的話我可不希望他像我現(xiàn)在這樣。
我開始意識模糊接癌,我想我就要死了吧心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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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水缸里缺猛,我想缨叫,這就是那些怪物說的地獄嗎?我仔細(xì)打量著荔燎,四周都是用紅黑色的東西圍著的耻姥,抬頭能看到一片圓圓的天空,與我在河里看到的沒什么不一樣的湖雹。
難道每條魚死了之后就會被安置在這樣一個容器里嗎咏闪?那和沒死有什么區(qū)別呢?
不知過了多久摔吏,我聽見周圍有聲音,越來越近纵装,越來越近征讲。我睜著大大的魚眼睛看著那方圓圓的,小小的天空橡娄,然后看到了一雙特別熟悉的眼睛诗箍。
是他,禿驢挽唉。
我一眼就能認(rèn)出他的眼睛滤祖,那雙盛滿悲傷筷狼,跌落在陳年舊事的影子里的眼睛。我高興的手舞足蹈匠童,傻傻的笑埂材,可是我沒有手,也沒有腳汤求,只能在水里胡亂的轉(zhuǎn)圈圈俏险,我的笑聲也化作一串咕嚕咕嚕冒著的氣泡。
原諒我是一條魚扬绪,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表達(dá)心情竖独。
但他好像知道我的意思,想把手伸進(jìn)水里挤牛,可是因為他的手太短莹痢,離水面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我拼命的躍出水面墓赴,只是想感受一下他手掌的溫度格二,可是這段距離好長好長啊,我用盡了所有力氣竣蹦,終究不能夠顶猜。
后來他告訴我,他是從漁夫手里把我騙過來的痘括。
他說长窄,他一路抱著我,頭也不回地往山上跑纲菌,像偷了東西一樣膽戰(zhàn)心驚挠日,又像拿回自己的東西一樣心安理得。
他說翰舌,當(dāng)時我身上鮮紅的鱗片在不斷地滲血嚣潜,比河里的水還要涼。
那是他五百年來第一次抱著我椅贱,亦是最后一次懂算。我不知他胸膛的溫度是否和他的臉一樣,冷若寒霜庇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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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计技,我正在魚缸里無聊地吐泡泡,聽到兩個小沙彌在說話山橄。
“師傅說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垮媒,你說是真的嗎?”
“不知道,我聽山下的人說女人是男人最大的快樂…”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夠變成一個人啊睡雇,我要日夜陪伴在他身邊萌衬。
直到遇到觀音,我的命運從此有了新的方向它抱。
那天我看到一束光落在水缸的邊上秕豫,觀音化成和尚的樣子手里拿著一顆藥丸問我,“吃了它你便可以化成人形抗愁,但是作為交換每隔七秒我會收取你的記憶馁蒂,你需要吸取人的精氣才能維持人形,精氣越純粹維持的時間便越久蜘腌,你愿意嗎沫屡?”
我沒有猶豫就吃下了藥丸。
觀音將我變成錦斕袈裟里的一根金線撮珠,并且把這件袈裟送給了禿驢沮脖。
那天我第一次變成人的樣子,一身紅色長裙芯急,玉手纖纖勺届,我聽著他均勻的呼吸,看著他一如冰山似的臉龐娶耍,心里突然好難過免姿,我知道七秒之后我就會忘了他。
我一定要維持人形榕酒,即便是七秒后我再不記得他是誰胚膊,他一定會認(rèn)出我的,我想想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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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和尚紊婉,聽著他均勻的呼吸,再到那張冰山似的臉辑舷,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喻犁,似乎在哪里見過,可是怎么也想不起來何缓。
我心里一直有一個念頭肢础,我要不斷地吸食人的精氣才能保持人形,我一定要保持人形歌殃。我不知道這種念頭是從哪里來的乔妈,卻異常堅定。
看著眼前的和尚氓皱,我想,只聞和尚四大皆空,今天我便要試他一試波材。他正在打坐股淡,窗外夜涼如水,我靠過去廷区,包裹住他唯灵,他閉著眼,依舊念著心經(jīng)隙轻。我試圖解他的袈裟埠帕,他抓住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玖绿,我看到他眼里流淌的悲傷敛瓷,似曾相識,我再次失去記憶斑匪,拼命地逃開呐籽。
那天我潛入另一個和尚的房間,輕而易舉地便讓他繳械投降蚀瘸,看著那副惡心的嘴臉狡蝶,我結(jié)束了他的生命。
后來寺廟里經(jīng)常會有和尚莫名其妙的死亡贮勃,流言四起…
可只有他贪惹,始終都不曾看我一眼赤裸的身軀,也不曾見他有任何憤怒或者憐惜…
終于有一天寂嘉,他說奏瞬,我們走吧,去西天找一個人垫释。說完這句話我又變成了那袈裟上的一縷金線丝格。
西行路漫漫,他收了三個徒弟棵譬,一只被壓在山底的猴子显蝌,見人就說自己曾是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每次猴子看晚霞的時候不許任何人打擾订咸。一只喜歡對著月亮流眼淚的豬曼尊。還有一個癡傻的流沙怪,抱著一堆琉璃盞的碎片脏嚷,永遠(yuǎn)拼不出一個完整的形狀骆撇。
在大雷音寺,他對佛祖說父叙,“我又回來了神郊,我知道這里什么都沒有肴裙,我會讓一切都煙消云散,你怕嗎?”
如來拈花而笑,“金蟬子摹察,我是這西天的主宰指郁,享受世人香火的供奉,只要人間香火不斷,我如來便不滅,只要世人仍有諸般欲望,這西天便不滅征炼,你還不死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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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斗戰(zhàn)勝佛的猴子躬贡,一百年年安然無事谆奥,直到他看到如來坐前那盞沒有燈芯的枯燈落滿厚厚的灰塵,他一怒之下打破了西天逗宜,眾佛消散雄右。
那一刻,我看到他稍稍舒展了眉頭纺讲。
這四百年擂仍,他一直在人世間流浪,萬里河山走遍熬甚,眾生疾苦逢渔,朝代更迭,他冷眼旁觀乡括。
這一日肃廓,他來到南海落伽山紫竹林。觀音正在池邊浣足喂魚诲泌,眼前是從我記憶力傳來的所有他的影像盲赊。
他說,妙善敷扫,我知道那條魚是你池里的哀蘑,我今天把她帶回來了。我都忘了有幾百年了葵第,從金蟬子到玄奘再到金蟬子绘迁,西天都消散四百年了,我累了卒密,以后不管眾生如何我只留在這里陪你缀台。
說完,他解下袈裟哮奇,抽出那一縷金線膛腐,放入池里睛约,我變成了一尾鯉魚,連最后七秒的記憶也消失了依疼,和池里所有普通的鯉魚沒有任何差別痰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