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道術 第一卷:東隅(十三)

各人心中的一段往事繁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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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與往事重合

“真想知道丈秩?”

被這么一問狮辽,葛顏有些羞愧了:“我……我無意窺探先生私事……”

徐庶并非不茍言笑之人仅乓,只是他本就氣質穩(wěn)重赖舟,平常待葛顏又非常客氣夸楣,所以那種神情放在他臉上簡直都稱得上嚴厲宾抓。

對話斷在這里。他們又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豫喧,前往下一個目的地石洗,一座位于半山腰的村落。

“歇息一下吧紧显〗采溃”看葛顏一副快中暑的樣子,徐庶提議道。

說得好涉兽。

葛顏張了張嘴招驴,沒發(fā)出聲音。她已經累得不想說話了枷畏。

徐庶這人健步如飛别厘,和孔明平時慢悠悠的步伐完全不同,他跨一步葛顏就得小跑著追上去拥诡。

她就近找了一棵樹触趴,席地坐下。徐庶也跟過來坐在一邊渴肉,與她保持著一段非常禮貌冗懦,然而又實在非常遙遠的距離……

葛顏有些哭笑不得。

他們也算認識有一段時間了仇祭,早該過了試探期披蕉,但這徐庶每次依舊執(zhí)禮不誤,客氣得她都有點不習慣前塔。

他在襄陽治所門口幫她扛米時可不是這樣嚣艇,難道江湖俠客都流行這種反差風?

不過她并沒有表示什么異議华弓。剛才食零,徐庶那一陣突然的嚴肅讓她到現(xiàn)在都有些懔然。

她撩起自己的袖子扇風寂屏,但馬上就覺得這樣不太文雅贰谣,草草揮了幾下便就勢卷起來。

徐庶注意到這個小動作迁霎,嘴角微微牽了牽吱抚,原本緊張端坐著的身體放松了一點。

“都怪庶走得太快了考廉∶乇”

葛顏無奈地瞅著他:“先生,你坐這么遠是想讓我讀唇語嗎……”

他看看地上黃土昌粤,似在用目光重新丈量距離既绕,將自己挪近了點。

“剛才姑娘問我如何到隆中的涮坐,其實也沒什么凄贩,既與姑娘是朋友,說來無妨袱讹∑T”他微笑道。

“我以前的名字,叫做徐福椒丧。在我還沒記憶的時候壹甥,父親就去世了,我一直和母親生活瓜挽。那時候盹廷,朝綱混亂征绸,當?shù)貝喊猿U虅萜廴司贸取N页錾砗T,想的只是習武保護自己和家人管怠,力所能及就行俠仗義淆衷,便拜了位江湖人士為師〔吵冢”

“中平六年祝拯,我的一位朋友與豪門結怨,被害得家破人亡她肯。我一時氣急佳头,只身闖入那惡棍家中將他一劍刺死。不料逃跑的時候為官府所擒晴氨。他們用盡刑罰想逼我供認身份康嘉,要不是幾位好友相助,我恐怕連命都保不住……陽翟待不下去了籽前,我和母親搬到一位親戚家亭珍。沒多久董卓作亂京師,中州征戰(zhàn)四起枝哄,我們就遷往荊州……”

他不動聲色地敘述著肄梨,屈起右腿,胳膊隨意地支在膝蓋上挠锥,右手依舊緊握著众羡。

那時候,他最喜歡做的事便是佩上劍蓖租,灌上一壺烈酒粱侣,在城中四處游蕩,仿效那古代的游俠行徑菜秦。

以至于這么多年后甜害,他的手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總是握成拳狀置于腰側球昨,仿佛劍柄尚在手尔店。

“這件事于我而言,仿如昨日,歷歷在目嚣州。逃亡途中鲫售,我看到了太多以前不敢想象的畫面。我突然在想该肴,我這么做情竹,對嗎?我生來愚鈍匀哄,沒有帝王將相之才秦效,只有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去學習兵法韜略涎嚼,輔佐明主建立一個太平天下……”

他微微揚起頭阱州,看向遠方。目光沉靜無波法梯。

隆中的一切都和陽翟不一樣苔货,可不知為什么,看著山里的一草一木立哑,他總是想起潁水畔多情的楊柳夜惭,上巳節(jié)前去祓禊的紅男綠女。

那時他還小铛绰,天下還未亂起來诈茧。

他這樣想著,心中就好像忽然塌陷了一小塊至耻。本質上他并非一個剛毅之人若皱,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出劍,卻會在面對情理抉擇時敗下陣來尘颓。

反倒是溫和的孔明走触,他才是心性堅忍剛強的那一位。

選擇俠道的人疤苹,多多少少都想要保護心中最后一片柔軟互广。為此,水鏡先生不止一次對他的前途表示擔憂卧土。

“時候不早了惫皱,走吧∮容海”徐庶起身旅敷,拍拍身上的塵土。

葛顏跟在后面颤霎,一路無言媳谁。

她根本想象不到涂滴,故事里那個一腔熱血的少年,就是這位少有情感顯露的徐庶晴音。他就像一塊琥珀柔纵,沉積了大量時間和情緒,發(fā)酵成一束醇厚的暗色锤躁。

相比起溫潤卻鏗然易碎的玉石搁料,琥珀才是從里到外真正的溫柔啊。

……

卻說此時系羞,在相距徐庶他們不遠的樂山郭计,孔明悠然漫步林間。

七天前觉啊,他換上一身農人裝束準備出門拣宏。這一次他并不是去拜訪哪個高人沈贝,而是要下地看看莊稼的長勢杠人。

他這人一向事必躬親。親自修東西宋下,親自耕地嗡善,有時候自己都覺得是個貨真價實的村夫。

忙活了大半天后学歧,他揉揉有些酸疼的臂膀罩引,攜上竹杖返身回家。

誰料剛走進山林枝笨,便感到身后一股強勢的劍氣直逼而來袁铐。他一個側身閃過去,順勢操起竹杖横浑,迅速回身彈開劍鋒剔桨。

他持著竹杖,看向“偷襲”失敗的來者徙融,露出一個燦爛的“孔明式”笑容洒缀。

“廣元兄,你和元直從小一起長大欺冀,怎么劍術就相差這么多树绩。”略帶揶揄的口氣隐轩。

石韜悻悻然收起劍饺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們只是同鄉(xiāng),又不是同門師兄弟职车√笨。”

況且我又不是你這個天才蛛芥,什么東西一學就會……石韜暗暗在心里嘀咕。

“誒军援,你我可都是跟元直學的劍啊仅淑。”孔明放下竹杖胸哥,“說吧涯竟,找我干什么,如果是比劍空厌,那我看還是算了庐船。”

“我家的犁壞了嘲更】鹬樱”石韜開門見山道。

孔明心里一陣叫苦赋朦。就知道找他準沒什么好事篓冲。

耐不住石韜軟磨硬泡,他答應了下來宠哄。

看過以后壹将,孔明暗自松了一口氣。還好毛嫉,不是什么大問題诽俯,他很快就修好了。

“不如再看看那個踩不起來的石舂吧承粤”┣”贊嘆罷好友高超的耕犁修理技能后,石韜又起了新念頭辛臊。

就這樣仙粱,孔明在石家一住就是七天,把他們家的農具修了個遍浪讳。作為報答缰盏,石韜頓頓請酒,而孔明想的卻是淹遵,這家伙怎么有如此破壞力……

現(xiàn)在他總算告別了好友口猜,準備回家。

不知走了多久透揣,孔明感覺身后似乎有響動济炎,回頭卻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小男孩,正睜著雙大眼睛愣愣地望他辐真。

這是誰家的孩子须尚?

山野里經常會有小孩子結伴玩耍崖堤,大人是根本管不住這些小淘氣的。也許他在找自己的伙伴耐床?

孔明轉身欲走密幔,小男孩依舊跟著他不放。

孔明覺得奇怪撩轰,便走到他面前胯甩,蹲下身子問道:“小兄弟,你怎么了堪嫂?”

小男孩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偎箫,眼眶突然一紅,放聲哇哇大哭起來皆串,搞的孔明一下子不知所措淹办。

雖說已經是當?shù)娜肆耍珊搴⒆舆@種事一直是月英在干啊……

“別哭啊恶复,到底怎么回事啊……啊再哭怜森,再哭大尾巴狼就要來叼人了……”他胡亂安慰著,瞬間感覺很頭疼寂玲。

“我要娘塔插,我要娘……嗚嗚……”小男孩拖著哭腔含含糊糊地叨念著,撲在孔明的袖子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往上抹拓哟。

“這……”孔明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只能由他這樣拽著伶授。

不一會兒袖子就花了一大片断序。

過了許久,小男孩才停下糜烹,耷拉著臉還在抽抽搭搭违诗,時不時用黑黑的手背在臉上胡亂抹著〈模孔明這才松了口氣诸迟,小心地挽起亂七八糟的袖子。

“小兄弟愕乎,你叫什么名字阵苇?”孔明復蹲下身,問道感论。

“阿辰绅项。”小男孩小聲回答比肄。

“你家在哪兒翱旃ⅰ囊陡?”

“不知道……”

“那……你娘親呢?”

“娘親……嗚嗚嗚……娘掀亥,我要娘……娘去哪兒了……”

見他鼻子一紅撞反,又要開始新一輪哭鬧,孔明顧不得袖子搪花,手忙腳亂地堵住他嘴巴痢畜,慌忙安慰道:“好了好了……阿辰別哭了,我?guī)闳フ夷镉H鳍侣,怎么樣丁稀?”

阿辰停止哭泣,默默地看著他倚聚,乖乖地點點頭线衫。

孔明舒了口氣,拉起阿辰繼續(xù)往前走惑折,可沒走幾步授账,阿辰又停下來了。

“又……怎么了……”

“我餓了……”他摸摸咕嚕咕嚕叫的肚子惨驶,巴巴地望著一臉無奈的孔明白热。

……

“這是座什么山啊,怎么有那么多竹子粗卜?”

狼吞虎咽地吃下孔明從石家順手“偷”來的干糧屋确,阿辰左瞅瞅右瞧瞧,好奇地問這問那续扔。

“這叫樂山攻臀。”

“樂山纱昧?”

“因為山中經常有美妙的音樂傳出刨啸。”孔明耐心解釋识脆。

“可為什么我什么也沒聽見设联?”阿辰撓撓頭。

孔明笑笑灼捂,彎下身离例,拾起一片新鮮竹葉,撫平后放在嘴邊吹起來纵东。簡單而婉轉的旋律粘招,別有一種韻致。

“真好聽偎球,我也來試試洒扎〖穑”阿辰說著也從地上拾起一片,學著孔明吹起來袍冷。

可無論他怎么用力吹磷醋,竹葉似乎故意跟他過不去,只發(fā)出“嗞嗞嗞”胡诗、“噗噗噗”的聲音邓线。

阿辰也不放棄,大咧咧地抹一把嘴邊的唾沫星子煌恢,卯足了勁兒一吹骇陈,結果竹葉卻“嘩”地從手中飛了出去。

孔明笑了:“不是你這樣吹的瑰抵,我教你你雌。”

阿辰很是聰明二汛,經孔明稍一點撥很快就能吹出聲音了婿崭,只是還不成什么調。

“我什么時候能夠吹得像你這么好呢肴颊?”阿辰仰起小臉氓栈。

“只要阿辰天天練,總有一天也會吹得很好的婿着∈谑荩”孔明揉揉他的腦袋,“好了祟身,我們還是快去找你娘親吧奥务。”

“等一下袜硫。”阿辰拉住孔明的袖子挡篓,“我想多帶些竹葉回去婉陷,這樣以后就可以天天吹給娘親聽了,你能幫我摘嗎官研?”

他說著秽澳,大大的眼睛望向頭頂茂密的葉子。

難道要我爬上去嗎……

孔明略感無奈地望著眼前高高的竹子戏羽,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担神。

他覺得這件事完了以后,非常有必要回去好好感謝一下月英始花,以前自己圖瀟灑不在意妄讯,沒想到帶孩子那么頭疼……

……

另一邊孩锡,葛顏和徐庶又找了一個時辰,幾個村人提供了一些線索亥贸,但離希望還很渺茫躬窜。

這個孩子精力出奇地好,這么兩天下來居然跑了這么多地方炕置。

最后荣挨,他們來到了樂山。那預想中的兩個村子都沒有朴摊,他們只能翻過樂山抄近路到其他村去默垄。

“葛顏姑娘,你聽見了嗎甚纲?”徐庶忽然停下腳步口锭,側耳細聽。

“嗯贩疙《锿洌”

深山中,有一小叢不大自然的竹葉窸窣聲这溅,像是有人故意為之组民,還伴有小孩子的跑跳笑鬧聲。

“走悲靴,去看看臭胜。”

待他們走近癞尚,才見眼前是一個穿麻灰色單衣耸三,頭發(fā)蓬亂,臉上花花的小男孩在拍手叫好浇揩,而那個制造出窸窣聲的人仪壮,居然是孔明。只見他穿著一身短褐胳徽,正在奮力地搖竹子积锅。

“阿辰等著,看看我能不能爬上去养盗「肯荩”

說罷,他就真的抱住枝干晃晃悠悠地想爬上去往核,艱難地伸長手去抓竹葉箫爷。

那竹子實在太滑,孔明身手雖矯健,可剛爬到一半那么高虎锚,便滋溜滑下來硫痰,一個踉蹌差點撲在地上。

“也只能弄到這么些了……”他不好意思地對著小男孩笑著翁都。

“孔明碍论!”

徐庶喚他一聲,好不容易忍住沒笑出來柄慰。

回頭見是他們鳍悠,孔明臉上的尷尬更是無法無天了。徐庶假裝用手蹭鼻子坐搔,默默地轉過身偷笑藏研,而葛顏早就很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

想不到概行,一向儒雅的諸葛亮也有這么可愛的時候蠢挡。

……

“我們把阿辰找回來啦!”

三個人和一個小孩回到家凳忙,葛顏迫不及待地就喊開了业踏。

婦人聽聞,立刻翻身跑了下來涧卵,鞋都沒來得及穿勤家。

“娘!”看到娘親柳恐,阿辰跑了過去伐脖,母子緊緊相擁,泣不成聲乐设。

“阿辰讼庇,我的孩子,你可讓娘急死了近尚,娘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娘蠕啄,我以后再也不亂跑了……”阿辰花花的小臉上又掛滿了淚水。

孔明低下頭戈锻,不知是不是葛顏的錯覺介汹,他的眼里竟蒙上一層薄霧。就如十二歲那年舶沛,她在山里初見到他時一般。

娘親窗价,多么熟悉而陌生的稱呼如庭。

孔明幾乎已經忘了自己娘親的相貌,他只記得娘親去世那天,他好像因為貪玩坪它,不小心把自己反鎖進柴門骤竹。他拼命拍門叫喊,無人回應往毡。

最終蒙揣,他只能就著漸漸黯淡的天光,縮在墻角無助地哭泣开瞭。

以后懒震,每當孔明回憶起自己早逝的母親,腦中浮現(xiàn)出的便是昏暗的柴房嗤详,以及房間中回蕩的他的哭聲……

這種絕望的感覺如此深刻个扰,甚至蓋過了失去至親的痛苦,他都說不清到底哪個才是自己真正的心情葱色。

后來递宅,當他終于明白,死亡就是永遠苍狰、徹底的失去時办龄,娘親的相貌已經在記憶中模糊不堪。

此時的葛顏也正出神淋昭。她的腦中浮現(xiàn)出兩個身影俐填,與眼前的這兩個完美重合……

等到她走出回憶,再抬眼看時响牛,孔明早已恢復淡然玷禽。

葛顏悄悄抹去眼角的淚花,揚起嘴角:“阿辰呀打,給娘親吹竹葉聽吧矢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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