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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的王珮瑜
來源:
北大法學院的碩士 樊百樂,筆名范秀軒主
2000年中秋節(jié)匪凡,長安大戲院晚場是應(yīng)景的名家名段演唱會劫乱,里面赫然寫著“王珮瑜《擊鼓罵曹》”聘鳞。早就想在臺下親眼一睹“小冬皇”的風采,便早早地買了票要拂,八月十五晚上隨便吃了點飯,就跟一個喜歡程派的同學趕去劇場了站楚。
仿佛多年以來的慣例脱惰,與中老年名家同臺時王珮瑜總是唱開場。那天由于親臨現(xiàn)場比較興奮窿春,所以后來只記得她狀態(tài)一如既往地好拉一,嗓音一如既往地充沛嘹亮,唱“張良進履在圯橋”時的“圯”字切得很準確旧乞,其他就一概不曉了蔚润。看著偶像一到后臺尺栖,仿佛來時激動的勁頭在開場十分鐘后就消退了一大半嫡纠。中途離開劇場到長安二樓轉(zhuǎn)悠,發(fā)現(xiàn)王珮瑜正在茶座里喝可樂延赌。我托人介紹上前打招呼除盏,坐下來聊了一會,她送我一張名片挫以,合了個影就告辭了≌呷洌現(xiàn)在想來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因為這就是我們成為莫逆之交的肇端掐松。
我從小聽戲偏愛余叔巖踱侣,1995年開始在電視上聽王珮瑜粪小,記得電視上經(jīng)常放她的三段戲。一個是她當時最負盛名的《文昭關(guān)》抡句,“一輪明月”唱“十三一”探膊,不管大家接受不接受,但知名度挺高的玉转。一個是有一次《九州戲苑》中的《捉放宿店》突想,一個是與孫正陽老師合作的《烏盆記》。當時的印象非常好究抓。尤其是《文昭關(guān)》猾担,覺得她扮相很清秀,嗓音清澈并且醉人刺下。她這出戲有幾個腔跟楊派不同绑嘹,現(xiàn)在還記得很清楚。例如“俺伍員好一似喪家犬”的“好”走滑音橘茉,“雞鳴犬吠”的“雞鳴”翻高工腋,都是不大常見的處理方式〕┳浚《捉放》和《烏盆》的扮相還是那樣清俊擅腰,但唱腔的記憶不是很清晰了,就記得唱法很簡練翁潘,節(jié)奏很緊湊趁冈,一點不覺得慢板的拖沓。不過遺憾的是她這幾出戲后來似乎很少上演了拜马。
認識珮瑜之后渗勘,我們經(jīng)常通信打電話,在最初的兩年里俩莽,幾乎她來北京的每一場演出我都看了旺坠。記得2000年冬天有一天晚上我們倆從劉曾復先生家回來在地鐵上聊天,她說她們學校要選派她參加全國京劇優(yōu)秀青年演員評比展演扮超,問我是唱《搜孤》好還是《捉放》好取刃。我當時說不如唱《搜孤》,因為孟小冬這出最紅出刷。但她有自己的見解蝉衣,認為目前自己快要出科了,不能滿足于“小某某”之類以摹仿著稱的榮譽巷蚪,必須展示一下真正的實力病毡。后來證明她是正確的。2001年元旦后不久的一個周日下午屁柏,她在長安以《捉放曹》參賽啦膜。第二天我刑法期末考試有送,但禮拜天還是興致勃勃地去了。比賽時間限制在二十分鐘僧家,所以戲碼掐頭去尾雀摘,不過還是很精彩的。從殺莊后陳曹二人快長錘上場開始八拱,到宿店“放虎歸山又把人抓”完阵赠,后面的散板都馬掉了。上師大為這次參賽沒少花力氣肌稻,新制的寶藍褶子和黑方巾清蚀,特別精神。珮瑜上場很“余派”爹谭,直接快長錘里打馬上來了枷邪,沒加絲邊什么的俗套∨捣玻“陳宮心中似刀鍘”的反西皮散板唱得很有味东揣,但似乎有點拖沓,不如她磁帶里的境界高腹泌。但極其值得稱道的是曹操殺呂之后的幾句散板嘶卧,唱得太整了。一般人唱也知道要催快凉袱,所以打個快紐絲脸候,頂多把散板過門加進鑼鼓里,但還是顯著松懈绑蔫。珮瑜這點處理經(jīng)過真?zhèn)魇诤脱芯浚瑤缀蹊尮谋枚睢⑦^門配深、起唱同時進行,嘎調(diào)翻得又高又不拖沓嫁盲,現(xiàn)場的緊張氣氛一下就烘托出來了篓叶。這幾句還有個難點就是“一家大小喪劍下”的哭頭里面的夾鑼,前面幾句唱得再緊湊羞秤,一等這個鑼鼓也折了缸托。而珮瑜則是“一家呀”一鑼、“大小”一鑼瘾蛋,“喪劍”的拖腔里夾鑼俐镐,“下”字和“老丈啊”水到渠成一瀉千里,顯得十分不俗哺哼。后面的“聽他言”就輕車熟路了佩抹,但她和琴師陳平一參考余孟二人的錄音叼风,仔細研究了這段戲的過門、墊頭和尺寸棍苹,真正做到了嚴絲合縫无宿,跟一般唱法相比高下立見。宿店的三眼尺寸較快枢里,看得出是追摹孟小冬的吊嗓錄音孽鸡。整場戲節(jié)奏把握得很好,行云流水一樣栏豺,有“催著人聽戲”的快感彬碱,回味無窮。
這次比賽王珮瑜獲得一等獎冰悠,奠定了她由“童伶”向一個成熟演員嬗變的堅實基礎(chǔ)堡妒。而同年五月舉辦的全國青年京劇演員電視大賽則更加無疑使“王珮瑜”三個字深入人心。這次她拿出了殺手锏《搜孤救孤》溉卓,從公堂起到法場止皮迟。這出戲本身的妙處就無庸贅言了,經(jīng)過孟小冬等名家的演繹更是精彩絕倫的經(jīng)典劇目桑寨。相對來說伏尼,王珮瑜的這出戲我聽的次數(shù)多一些,尤其是在各種演唱會上經(jīng)澄疚玻“白虎大堂”一番爆阶。但平心而論,那次是我看的最完美的一次沙咏。一來是與琴師鼓佬多次排練磨合辨图,更重要的是作為唱念完整的折子戲,演員和觀眾都很容易進入狀態(tài)肢藐,一氣呵成故河,暢快淋漓。這次比賽王珮瑜大出風頭吆豹,不但總分位居各行當參賽演員之首鱼的,而且重作馮婦,把小時侯擅長的評彈露了一手痘煤。一曲《情探》使得多年以后還經(jīng)常有人問她那身紅色晚禮服是在哪買的凑阶。
想來2001年是我看珮瑜戲最多也是她藝術(shù)上進步最大的一年。五月的電視大賽后不久衷快,她跟我打電話說宙橱,我快畢業(yè)了,要學出新的,你知道我近來在學什么嗎养匈?《打棍出箱》哼勇!我一聽當然很興奮,想跟她聊兩句呕乎,誰知道她說我還沒看過這出戲呢积担。一個月以后,她在上海天蟾舞臺辦了專場猬仁,除了清唱許多名段之外帝璧,大軸和寇春華老師演出全部《瓊林宴》,可圈可點湿刽,她的冰雪聰明和心胸也可見一斑了的烁。隨后,她這出戲在北京畢業(yè)又演了兩次诈闺,我都去聽了渴庆。想來這種情節(jié)簡單、程式繁復的戲不大會吸引人雅镊,但當時我請一個不愛聽戲的同學去看的時候她居然贊不絕口襟雷,可見,真正的藝術(shù)自有它的魅力所在仁烹。
盡管有一些前輩并不認為她這出戲盡善盡美耸弄,但我始終有一個想法,就是這出戲的公演是王珮瑜近五年來藝術(shù)方面的里程碑之一卓缰。一來计呈,這是她畢業(yè)前學的最后一出戲,并且頻繁上演征唬,贏得了很大的知名度和好平捌显。二來,這出戲唱总寒、念扶歪、做都很吃工,是王珮瑜藝術(shù)水平的一次全面展示偿乖。再者,這是譚派哲嘲、余派的經(jīng)典名作贪薪,傳承有緒,并且多年以來鮮見于舞臺眠副,這也能看出王珮瑜致力于弘揚骨子老戲的決心画切,所以這件事情的象征意義遠大于其本身。
那年夏天囱怕,珮瑜和她的同學一行到北京舉行畢業(yè)公演霍弹,戲碼非常硬毫别。第一天日夜兩場,下午她的《二進宮》典格,晚上折子戲?qū)龅夯拢恕斗▓鰮Q子》和《玉堂春》的藍袍。第二天耍缴、第三天夜場分別是《趙氏孤兒》和《瓊林宴》砾肺。這三天我從頭到尾都看了。認為其中最好的一出就是《二進宮》防嗡。這出戲可以說難也可以說不難变汪。如果沒有嗓子,想必一場下來支絀竭蹶蚁趁,斷是使人不勝其煩的裙盾,所以一般人對之視為畏途。但如果天賦佳喉他嫡,這么多句唱確是解渴的上選番官。況且它沒有復雜的人物心理以及戲劇沖突,基本上純粹是賣唱工涮瞻,老譚早年曾以“活人不唱死戲”為由不屑為之鲤拿,所以又可以說是簡單的。而這出戲和《坐宮》一樣署咽,幾乎成了每次大小晚會近顷、各種票友登臺的必備劇目,簡直臭了街了宁否,唱家不計其數(shù)窒升,稍微會唱的也都能來幾句,所以要想脫穎而出入大家的法眼又是有難度的了慕匠。難能可貴的是饱须,珮瑜這出戲唱得很脫俗別致,并沒有使大家有生厭之感台谊。這出戲孟小冬有全出說戲錄音蓉媳,珮瑜既以余派標榜,當時座中許多余孟擁躉都是“盤道”來的锅铅。珮瑜完全按照范本演繹酪呻,神完氣足不說,詞句腔調(diào)還多有獨到之處盐须。除了眾所周知的“漁樵耕讀玩荠、四季花名”外,“用手接過龍一條”中“用手”高唱收腔走低,顯得很搖曳阶冈。而“趁此機會生計巧”不走滑音避免了與后面“全仗你”的“你”字的重復闷尿,確是大家路數(shù)∨樱《瓊林宴》非常轟動填具,當晚朱家溍先生也為座上客。覺得她的《問樵》最好堂飞,圓場灌旧、下擺都很邊式,與寇老師四門斗做雙身段也無懈可擊绰筛。鬧府和出箱稍弱枢泰,尤其是出箱恐怕是考慮到重復的身段和唱腔太多,加了一些花腔和花活铝噩,反而有些影響整體效果衡蚂。說來好笑,最喜歡余派的我看珮瑜演出次數(shù)最多的戲卻是《趙氏孤兒》骏庸。2001年是馬連良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毛甲,那年陰差陽錯居然看了七次《趙氏孤兒》,其中四次都是珮瑜演的具被〔D迹總得來說,覺得她唱這出不大對工一姿。一來是她夙以《搜孤》聞名七咧,大家聽她這出時不免都要引起以余派標準而規(guī)范之的聯(lián)想。此外叮叹,這出戲同場對唱太多艾栋,不便于換調(diào)門,她需要多次遷就其他演員降調(diào)演唱蛉顽,音色比較晦暗蝗砾。再者,后半出中程嬰的滄桑携冤、悲憤都是珮瑜這個年齡和這種性格的演員很難詮釋到位的悼粮。所以,我并不是特別欣賞她的這一出曾棕。
和《文昭關(guān)》一樣扣猫,《法場換子》似乎也屬于“少兒王珮瑜”時代的作品,當年屢唱不衰睁蕾,現(xiàn)在則束之高閣苞笨。這段反二黃是余叔巖創(chuàng)造精神的集大成者,里面許多腔調(diào)都與早期余派風格大異其趣子眶。不過這出戲也是非好嗓音者不能勝任瀑凝。珮瑜的這一段是很出彩的,不過估計更出彩的是她的琴師陳平一臭杰。平常拉十八張半矜持拘謹粤咪,這次可以大顯身手了。
畢業(yè)后珮瑜的事業(yè)有三件事值得一提渴杆。一是她競爭上崗就任上海京劇院一團團長寥枝,成為上京最年輕的團長,當時各界媒體很是宣揚了一陣磁奖。二是她進入了第三屆中國京劇青年演員研究生班囊拜。三是她于2004年成立王珮瑜工作室,正式挑班成了“瑜老板”比搭。盡管研究生班時至今日冠跷,已由于其過于注重理論忽略新劇目尤其是老戲的學習而受到各方面的批評,但作為京劇在所謂學術(shù)方面的標榜身诺,仍如告朔餼羊蜜托,年年例行公事地招收新人。珮瑜選擇加入應(yīng)該說是一個正確的選擇霉赡,因為這畢竟標志著她向融入主流京劇名演員的方向又邁上了一個臺階橄务,至少獲得了一張或許實際意義并不大但卻很必要的通行證。正如目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近乎千夫所指穴亏,但企望一夜成名的演員仍舊為能在上面露一小臉而趨之若騖一樣蜂挪,作為演員,如果想成名角迫肖,必須理智地把握自己的前途锅劝。徒然仗著酒香,巷子不深也很快湮沒無聞了蟆湖。
她很早以前就跟我說過故爵,希望能有一個自己的“王珮瑜劇團”,像過去一樣名角挑班隅津,四處跑碼頭诬垂。作為年輕人,我和她都深切體會到現(xiàn)存體制對演員乃至京劇藝術(shù)的禁錮伦仍,但在市場暗淡的情況下结窘,獨闖江湖又談何容易?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終歸是可敬的充蓝,她今天邁出了這一步隧枫,并且沒有跌倒喉磁,也許明天就會有千百個人循著她的腳印繼續(xù)探索。京劇放歸市場是大勢所趨官脓,走自己的路吧协怒,我祝福她。
經(jīng)常有人問我卑笨,王珮瑜是個怎樣的人孕暇?像了解了任何人所會作出的評價一樣,我會說:“她是個復雜的人赤兴⊙希”她雖說不是名震寰宇,但多少也是個名角了桶良,再加上比較沉穩(wěn)座舍,很多人都有點怵,甚至有各種不實的詆毀陨帆◆ぶ荩“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歧譬“痘耄”其實遇見知心的朋友,她開朗而且隨和瑰步,但又不狎近矢洲,極有分寸感,讓人覺得“與君子交缩焦,不過如此”读虏。
我們屬于相見恨晚型的,當初就憑著在劇場一次唐突的晤面袁滥,發(fā)現(xiàn)十分投緣盖桥,便不斷書信聯(lián)系。她每次來京我們都要暢談一番题翻,尤其對于余派更是聊不完的話頭揩徊。她確實是個聰明人,對于藝術(shù)原則的把握嵌赠,她有著驚人的高明見解塑荒。她理解余派姜挺,熱愛余派齿税,并且追求余派,“信而好古”炊豪,這一點甚至許多老演員都難以企及凌箕。這當然也有賴于多位業(yè)內(nèi)外名師的教誨拧篮,但她的領(lǐng)悟力和藝術(shù)品位不能不說是與生俱來的。
對于藝術(shù)王珮瑜很保守牵舱,但思想?yún)s并不落后他托。她多次談過她對京劇市場的看法,認為憑借多方努力完全可以發(fā)掘仆葡,并且自從加入劇團開始就不斷地進行各種成功或者不太成功的嘗試,朝氣蓬勃志笼。
珮瑜書法好已為許多人熟知沿盅,我們恰好除了京劇還有些其他的共同愛好。她私下喜歡打斯諾克臺球纫溃,我也非常喜歡腰涧,所以在我本科階段每個周末與她上網(wǎng)聊天的相當部分時間都是在討論臺球。她喜歡愛爾蘭的肯?達赫迪紊浩,而我則崇拜蘇格蘭的斯蒂芬?亨得利窖铡。我們還都喜歡看電影,看到什么好片都會相互推薦坊谁。此外费彼,我們都為張國榮的憂郁氣質(zhì)所吸引汛骂。記得2001年才認識她時橡庞,第一次打電話給她她不在梯啤,寢室同學告訴我她去聽張國榮的演唱會了儿子。2003年是多事之秋担敌,北京非典疫情正是山雨欲來跪者,四月一日傳來了張國榮辭世的噩耗洛巢,我們在各自凄惶封閉的空間里坡贺,用手機短信互相安慰小染。
但凡幼年從藝的京劇演員翘瓮,由于長期圈內(nèi)的熏炙,大都比較開朗精明裤翩,王珮瑜也不例外资盅,但她身上很少有一些演員的油滑和市儈習氣。她在擔任團長以前踊赠,待人接物已十分得體律姨,成了一團之長后談話時更是有一種指揮若定的氣度,非常真誠但不說錯話臼疫,確非一日之功择份。她很有主見。在作出一項決斷時往往會聽取旁人尤其是外行的意見烫堤,能夠尊重地傾聽荣赶,然后自己拿主意凤价,并且往往事后證明是正確的。她對待旁人很有親和力拔创,甚至有時帶著一絲狡黠利诺。比如我母親僅僅和她吃過一頓飯,但一與我談及她便對其平易隨和贊不絕口剩燥。還有一次我們倆在必勝客吃比薩慢逾,她透過玻璃窗看見外面有個乞丐,便讓侍者拿一張錫箔紙包起半塊自己出去送給他了灭红,還和他逗了逗趣侣滩。這些都不會使別人和好的意見對王珮瑜敬而遠之。同時变擒,她又不懦弱君珠,對于不滿意的人和事針鋒相對毫不客氣。恩威并施娇斑,真是一個“老板”策添。
跟珮瑜認識五年了,聽她的戲也有十年了毫缆,所以頗值得在這個時刻寫點什么唯竹。五年來我能夠從一個“粉絲”成為她的知心朋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苦丁。珮瑜藝事精進摩窃,并且敏而好學,前途不可限量芬骄,“瑜黨”自然歡欣鼓舞猾愿。或許是她面龐清秀衣著瀟灑談吐不凡账阻,也或許后人著力強調(diào)推崇的余派的“書卷氣”蒂秘,人們總喜歡稱之為“學者型演員”,更有好事者為其冠以“儒伶”之號淘太,其實這都未免是對珮瑜以及余派的誤讀姻僧。余叔巖唱戲?qū)嶋H上也并不咬文嚼字,他有些名士派蒲牧,又有些假道學撇贺。而王珮瑜雖然比一般演員沉靜溫文,但她既沒有學者淵藪古奧的知識冰抢,更沒有所謂學者的幼稚和酸腐松嘶。她的豁達老練,她的任俠果敢挎扰,甚至她身上一點點的江湖氣翠订,又豈是一個“儒”字了得巢音?“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尽超」俸常“珮瑜做戲為人無不追求中正平和,又不刻意泥古似谁。這才是真余派傲绣。
還有一篇應(yīng)該更早一些。
王珮瑜印象
作者:范秀軒主
星期二晚上快十一點的時候巩踏,我打電話給水底魚兄秃诵,說我想寫一篇關(guān)于王珮瑜的文章咱們聊聊吧,魚兄說那好吧蛀缝。于是我們就開始海闊天空地侃,說余叔巖說孟小冬說腦后音說三級韻說王珮瑜的藝術(shù)說京劇的未來目代。漆黑的寢室靜悄悄的屈梁,只有我們用壓低的聲音囁嚅著交談,仿佛長生殿階前閑話開天盛世的白頭宮女榛了。魚兄感冒了在讶,說話有點吃力,很秀氣地咳嗽幾聲霜大,用一如往常的幽細的聲音總結(jié)似的說:"咳构哺,梅余楊的盛時風光不再了."我唯唯地應(yīng)諾幾聲說魚兄您可得注意身體呀那么您歇著吧然后就掛上了電話。摸著黑爬到上鋪躺下战坤,覺得那篇文章一點頭緒也沒有曙强,倒是心里憑添了一分悲從中來的倦意.
我也不知為什么會喜歡京劇。其實一切空靈幽雅的東西我都喜歡途茫。我喜歡姜夔的詞喜歡余叔巖孟小冬的京戲喜歡劉寶全的大鼓碟嘴,喜歡"冷香飛上詩句"的清空,喜歡"一輪明月照窗下"的淡遠囊卜。余生也晚娜扇,無緣一睹大師們在紅氍毹上的風采,只能從亙古傳留的唱片里追尋先賢的吉光片羽栅组。夜闌更深的時候雀瓢,我總是插上耳機,聽嘈嘈的雜音里傳來那個報幕人低沉而熟稔的聲音:"百代公司約請譚鑫培老板唱《賣馬》玉掸。"一曲終了刃麸,浮躁的靈魂感到些許被安撫的快慰,當然也少不了"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的落寞和自己終究未能免俗的悲哀司浪。
今日的京劇始終透著一派無法掩飾的商業(yè)化的俗媚嫌蚤。有條件要媚辐益,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媚。所以很感激皮黃跟紅豆給我們這幫遺老遺少騰出這么一塊地方脱吱,用彼此道聽途說的只言片語和鉆針唱片里模糊的音響拼湊著那個歌舞升平的年代的支離的印象.
劉老說余派藝術(shù)就像中山公園里的金魚智政,對生存條件十分挑剔,放什么草箱蝠,喂什么食续捂,什么時候換水,什么時候遮陰宦搬,都由專門的把式悉心伺候著牙瓢。所以它終究只能是文人雅士的玩物。余孟二人衣食無憂自然可以苦心孤詣地精雕細琢间校,像楊寶森那樣"董道而不豫矾克,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又有幾人?京劇式微已是不爭的事實憔足,我們讓當今的名角盡洗鉛華力追先古之遺風恐怕只能是一種苛求抑或是奢望了胁附。
我聽王珮瑜是五年前的事。一個小姑娘滓彰,很清秀的扮相控妻,字正腔圓地唱《文昭關(guān)》。我當時上初中揭绑,只覺得很好聽弓候,并不知日后那樁關(guān)于所謂"十三一"的公案。在尚不知唱腔韻味為何物的懵懂少年時代他匪,倒是她的聲音在我耳鼓中拓下了最初的余派的印象菇存。
齊如山先生說夠得上名角須有六個條件,至今我卻只記得扮相和嗓音兩條了邦蜜。王珮瑜的扮相夠得上一個"秀"字撰筷。《坐宮》的六郎畦徘,眉心和眼瞼略施紅彩毕籽,跟金絲團龍紅蟒相映,透著一股雍容嫻靜的氣質(zhì)井辆」赝玻《烏盆記》的劉世昌是鬼魂,不能敷胭脂杯缺,頭上罩著黑網(wǎng)子蒸播,很多人都顯得面目慘白慘白的,她卻于哀凄之中別饒一番素雅清逸的韻致。大抵這就叫"祖師爺賞飯吃"罷袍榆。
王珮瑜的嗓音條件很不錯胀屿,清剛明澈,除卻女老生無法避免的些微的雌音外包雀,與余先生的盛年很有幾分似處宿崭。她的衣齊轍很好。每當我和室友聽她《捉放行路》"我自己做差"一句的"己"字時都總是要禁不住擊節(jié)稱嘆的才写。她音樂的感覺很好葡兑。一次去梨園書店,老板放她的《法場換子》的反二黃給我聽赞草,覺得她不但嗓音高亮讹堤,氣力充沛,抑揚頓挫也處理得很精到厨疙。一個小姑娘能做到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洲守,壇子里對她下的"冰雪聰明"的四字按語絕非謬獎。她的唱法也很規(guī)矩沾凄。今人唱"這時候我只得暫且忍耐在心下"的"得"字的轉(zhuǎn)腔時總喜歡閃一板梗醇,她卻永遠照余叔巖的原唱連著唱下來。現(xiàn)在唱"放虎歸山又把人抓"的收腔時習慣停一下搭独,胡琴先響婴削,徐徐引出最后那個拖腔廊镜,她則每次都一口氣唱完⊙栏危現(xiàn)在時興唱慢板第一句時把尺寸扳下來,寧可把腔唱折了也要要下一個滿堂好嗤朴,她則始終都不瘟不火地以一棵菜的精神對待每一句腔配椭,顯得古拙得可愛。在這個高雅的京劇藝術(shù)都不免沾染俗靡浮華之氣的時代雹姊,有這樣不務(wù)花哨而以大方股缸、簡練獨樹一幟的演員,也足以令我這個因循守舊吱雏、不時發(fā)思古之幽情的老派戲迷倍感欣慰了敦姻。
恐怕所有理性的選擇都令人無法接受。京劇賴以生存的土壤日漸凋萎歧杏,人們再也不愿在絲竹之中尋找放飛心靈的驛站镰惦。面對京劇舞罷歌闌的殘景,我卻無法平心靜氣地接受這個事實犬绒。據(jù)說老譚死后旺入,人們稱聽余叔巖為"吞土皮"。大抵是說沒有煙土可抽時只好嚼土皮過癮。時過境遷茵瘾,余氏已成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一代圭臬礼华,而正如陳云君先生所說,這種藝術(shù)也在其最為絢爛之時連同其母體京劇--抑或按紅豆的說法:"舊京劇"--一起走向了生命的終結(jié)拗秘。"滿城爭說叫天兒"的盛景已如過眼煙云圣絮,在某個云淡風輕的午后,當我等獨自沉醉于十八張半的余韻時卻只能無奈地忍受獨愴然而涕下的凄清聘殖。我想晨雳,這大抵就是我為什么如此激賞王珮瑜的緣故吧。中秋節(jié)那天晚上奸腺,我去長安看京劇名段演唱會餐禁,開場即是王珮瑜的《擊鼓罵曹》,十分鐘不到她就下場了突照。我對身旁一女生說:"我一半票錢已經(jīng)沒了帮非。"她對我莞爾一笑。其實我知道王珮瑜終歸是個凡人讹蘑,有人對她有著這樣那樣的意見末盔,她的錄音中也可以找出這樣那樣的敗筆,但我卻依舊寧愿一如既往地欣賞她座慰。因為從她的聲音中我總是能夠享受片刻"吞土皮"的快感陨舱,在晦暝之中看到回光返照的些微的希望,在這個缺乏純樸缺乏完美缺乏一切高雅率真的東西的時代找到精神的寄托版仔。也許許多年后游盲,我終于無法擺脫俗世的羈勒,而京劇也終于成為舞榭歌臺之上的魯?shù)铎`光蛮粮,回首望去益缎,才發(fā)現(xiàn)王珮瑜余叔巖乃至京戲都不過是我遠避塵囂寄情風雅的日子里縹緲的夢臆∪幌耄可是即便如此莺奔,那也將永遠是我生命中流光溢彩的段落。
2000年11月7日下午 于京中陋室呵凍而作
謝謝原作者分享变泄。
圖片來自王珮瑜老師的官方粉絲團(愛上瑜氏音配圖)2021年12月26日令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