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那天之后沒多久嗤堰,樹上的葉子都落光了。第一場雪還沒有下度宦,北風(fēng)在城市里肆虐呼號著從樓宇間擠過踢匣,穿過空空的枝丫,白天飛沙走石戈抄,亂象叢生离唬。夜深人靜的時候,黑黢黢的窗外傳來瘆人的風(fēng)聲划鸽,好像誰在天上開了一個洞输莺,放了些妖孽下凡。有時候在遠方的某處裸诽,不知誰家的窗戶沒有關(guān)好嫂用,在風(fēng)中搖擺著砸著窗欞,緊接著是玻璃破碎的聲音丈冬,有時候還會在狂風(fēng)里聽到自行車嘩啦一聲被吹倒在地的聲音嘱函,一兩聲狗叫聲,夜行的貨車駛過的聲音埂蕊,這樣的聲音是我們這些北方的孩子早已習(xí)慣的往弓,從小就不知道害怕疏唾,反倒讓躲在溫暖的被窩里睡覺變成了一件更幸福的事,安然于夢中函似,忘記了未來和過去槐脏,忘記了你愛過的人從不曾愛過你。等到第二天早上醒來缴淋,走出門去准给,狂風(fēng)已經(jīng)平息,四周只剩一片灰色蕭索重抖,掛在禿枝上的破塑料袋迎風(fēng)招展露氮,穿著厚重冬衣的行人正在匆匆趕路去上早班,街上一條狗也沒有钟沛,地上的自行車早已被人騎走畔规,沒有一點跡象可以表明昨天夜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抬頭四望恨统,每一扇窗戶都完整無缺叁扫,沒有一扇是破碎的⌒舐瘢可是我堅信昨夜的聲音絕不是我的幻覺莫绣,而且我有很多次聽到,甚至有一次悠鞍,我還聽到了風(fēng)中有爭吵的聲音和女人的哭聲傳來对室。但是第二天太陽一出來,夜晚所發(fā)生過的一切咖祭,全都無蹤無跡了掩宜。
什么都沒有了,哪怕是暗戀都沒有了么翰,自從彭飛走后牺汤,哪怕是苦苦喜歡一個人的滋味都沒有了。那滋味雖然是痛的浩嫌,令人傷心的檐迟,但也是深刻的,結(jié)實的码耐,扎根在心里的追迟,可是現(xiàn)在,不管是和這個人激蕩身體的熱吻伐坏,還是和那個人的相互依偎雨夜漫步怔匣,雖然是迷醉的握联,甜美的桦沉,卻是淺的每瞒,薄的,像石子打在水面上纯露,一躥剿骨,兩躥不見了,只留下一圈圈的漣漪波蕩幾下埠褪,然后消失浓利,好像從來不曾發(fā)生一樣。我在學(xué)校的放映廳見到楊赫钞速,他高大白皙的女朋友坐在他的身邊贷掖,他裝作不認識我,我也識趣地沒有跟他打招呼渴语。我在走廊里遇到林鐸苹威,他看了我一眼,便目不斜視地從我身邊走過去驾凶,好像我是一團氣體牙甫,于是我跑去照鏡子,看看自己的肉身是否還健在调违,是不是已經(jīng)變成了隱形人窟哺。我問蘇金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技肩,你看得見我嗎看得見我嗎且轨?蘇金金說她也搞不懂,也許是不喜歡你亩鬼,也許是太喜歡你殖告。夏念則說,男人心哪雳锋,可真是海底針黄绩。
愛情如果能像閱讀一本書那樣開始就好了,你打開書玷过,跳過懶得看的序言爽丹,直接進入主題就可以。然而生活卻往往不是這樣辛蚊,我們不是讀者粤蝎,而是寫書的人,有時候你同時寫了好幾個故事的開頭袋马,卻每一個都無法進行下去初澎,人生太多未完待續(xù)的故事不了了之,只是被掛曬在北風(fēng)里,日光下碑宴,仿佛是對我青春的嘲笑软啼。有一個作家因此把他寫過的十一個故事的開頭攢成了一本書,我從前聽到這個覺得它是個笑話延柠,而且我當時也的確是笑了祸挪,可是后來才明白,原來有些人的日子真的是會過成這樣贞间,真的就他媽的是這樣贿条,有的人就是永遠不知道應(yīng)該什么時候開頭,怎樣開頭增热,開個什么樣的頭整以。
和我這樣總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無法開始的人不同,這個世界上有一些人卻是反反復(fù)復(fù)不知道怎么結(jié)束峻仇。那次的自殺未遂事件之后悄蕾,高家駟再也沒向夏念提分手這件事,兩個人和好了础浮,隔了一段時間帆调,又一起若無其事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大家也都很配合地玩起了“假裝什么也沒發(fā)生過”的游戲豆同。但是有一些微妙變化番刊,我們也都看在眼里,心照不宣影锈,比如夏念經(jīng)常曠課芹务,下課的時候也不常見到高家駟的摩托車來接,有時候還是會在中午打飯的時候看到兩個人鸭廷,各自拿著飯盆一前一后地排著隊枣抱,偶爾交換一兩句話,只是熟悉辆床,卻不是親密的樣子佳晶,平靜如老夫老妻一般。我偶爾也會和他倆一起吃飯讼载,高家駟再也不和我拌嘴了轿秧,總是沉默地坐在旁邊,并不參與我和夏念討論的任何話題咨堤,如果你問他點什么菇篡,他的回答大多只在兩個字以內(nèi),你要他遞什么一喘,他便安靜地遞過來驱还,除此之外,他把自己自動升華成了空氣,整頓飯都抬著頭盯著飯店里的電視看议蟆,什么京劇灼伤、韓劇都興致勃勃地看,有一次看到興頭上還笑出聲來咪鲜,我和夏念停下來,看看他撞鹉,又互相看了一眼疟丙,在我們對視的一剎那間,我仿佛看到夏念眼睛里有一絲凜冽鸟雏,那凜冽的神情我是看過的享郊,不由得心驚肉跳。
“我們這個周末開車去平寺玩孝鹊,你也去吧炊琉。”夏念說又活。
“這種天氣去平寺苔咪?”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待得憋悶柳骄,想出去走走团赏。”
“那兒也是飛沙走石耐薯。有什么可玩的啊舔清。”
“他爸爸的老部下在那邊新開了個洗浴中心曲初,讓我們?nèi)ネ嫣遐恕!?/p>
我哦了一聲臼婆,反正也無所謂抒痒,除了要早起,其他的我都交給他們隨便安排颁褂。北方的冬天特別冷评汰,我們這個城市的洗浴中心特別多,冬天的時候痢虹,大家都喜歡去洗浴中心蒸桑拿被去,從門票幾十元到幾百元的洗浴中心都是24小時通宵服務(wù),很多洗浴中心裝修得金碧輝煌奖唯,跟宮殿一樣惨缆,我從沒去過那樣的地方。不過無論是普通的還是金碧輝煌的洗浴中心,都有年輕的姑娘洗完澡卻并不離開坯墨,穿著浴袍坐在那里慢慢地化上濃妝寂汇,然后蹬上她們的高跟拖鞋去后面的休息大廳了。我開始的時候不懂什么捣染,后來才知道她們都是做小姐的骄瓣,街拐角的那家洗浴中心里有一個小姐長著一張粉嘟嘟的圓臉,十七八歲的樣子耍攘,偶爾看到我看她時榕栏,還會沖我笑笑。入冬過后很久沒看到那姑娘蕾各,有一次聽打掃浴室的大姐和搓澡的大姐聊天扒磁,說她被一個大款相中,包養(yǎng)了式曲,拿錢供她上學(xué)妨托,以后不用再來了。
“這姑娘命真好吝羞,你看她那新包兰伤、新鞋,呼機也配上了钧排,等上完學(xué)医清,以后年紀大了可以找個人嫁了÷舭保”看浴室的大姐說会烙。我回來跟我媽說這個事,我媽讓我以后不要再去那里洗澡了筒捺,說那里臟柏腻,我問我媽,為什么臟系吭,她又不肯告訴我五嫂。我就不理她,該去還是接著去肯尺,但是有一天我在去洗澡的路上沃缘,突然想起這件事來,頓時覺得人生觀有些混亂了则吟,甚至有些傷心槐臀。不是為了那個姑娘傷心,而是為了我自己傷心氓仲,為了我們這些“好姑娘”傷心水慨。因為蘇金金說那些小姐每天都可以賺到好多錢得糜,可是我昨天晚上還跟我媽因為二十塊錢零用錢的問題在吵架,而且像我們這樣的姑娘晰洒,即使是念完書朝抖,工作了,一個月也不過是幾百塊錢的工資谍珊。我從前覺得自己一定要做一個好姑娘治宣,因為我覺得那些壞女孩的下場一定很糟糕,可是現(xiàn)在我知道這一切并不是這樣的砌滞,如果是這樣侮邀,那我們?yōu)槭裁匆鲆粋€好姑娘啊布持?
我問蘇金金,她也不知道答案陕悬,我們兩個在那里討論來討論去也討論不出個所以然题暖,最后她干脆說,那些女人是不會有男人真正愛她們的捉超。我點點頭胧卤,心想一定是這樣的。這個世界對我們一定是公平的拼岳,所以我還是應(yīng)該繼續(xù)做我的好姑娘枝誊。我和夏念去那種金碧輝煌的洗浴中心,我們在洗浴中心的自助餐廳吃從廣州空運過來的海鮮惜纸,有螃蟹和蝦還有我不認識的東西叶撒,我們倆吃得好開心。我長這么大都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螃蟹耐版,但旁邊一個明顯是小姐的姑娘反倒是愛吃不吃的祠够,我于是悄悄地問夏念,她們也可以隨便吃這里的自助餐啊粪牲,夏念點點頭古瓤。“她們賺錢特別多腺阳÷渚”她說。據(jù)高家駟說亭引,前幾天城里的一個小姐一晚上就得了一萬多的小費绎速。我很吃驚,有些心理不平衡焙蚓,但我想朝氓,沒關(guān)系魔市,蘇金金說得對,那些女人就算是出賣肉體赵哲,賺得再多待德,也不會有男人真正地愛她們。她們的人生注定是很悲哀的枫夺。再多的錢也不能買回貞潔将宪。
高家駟在一旁聽了我的話,突然用鼻子哼了一聲橡庞,說:“你們憑什么瞧不起小姐较坛,小姐也是人,我覺得她們又懂事兒扒最,又仗義丑勤,不會瞎折騰,比好多假正經(jīng)的女人強多了吧趣》ň海”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夏念,她坐在那里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强挫,過了好半天才說:“你現(xiàn)在特恨我是吧岔霸?”她鎮(zhèn)定下來,竟然還對高家駟笑了笑:“我是不會分手的俯渤〈粝福”
高家駟瞄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八匠。
“你去哪絮爷?”夏念問。
“拿吃的梨树÷运”他頭也不回地說。
“你不覺得這不公平嗎劝萤?”我還在糾結(jié)著剛才高家駟說的話渊涝。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們把最寶貴的貞操留給了我們最愛的男人床嫌,但是他們卻說跨释,你還不如一個小姐。
“什么叫公平厌处?”夏念淡淡地說鳖谈。
回城的路上,天空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阔涉,開始時是零星的雪花缆娃,過了一會兒變成了鵝毛大雪捷绒,再往前走,雪里開始夾雜冰雹贯要,把車窗子敲得噼里啪啦作響暖侨。我們的車速很慢,出發(fā)時太陽西垂崇渗,待磨磨蹭蹭地上了高速公路字逗,四周已是漆黑一片,司機師傅關(guān)了車里的燈宅广,暖風(fēng)卻開得十足葫掉,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會兒睡著跟狱,一會兒醒來俭厚,迷迷糊糊中睜開眼,只見眼前狂風(fēng)卷著雪從黑暗中猛撲出來驶臊,撲到眼前的車窗上挪挤。路牌和樹木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又轉(zhuǎn)瞬消失在身后资铡。
前方的車燈在黑暗里一閃一滅仿佛鬼火电禀〈甭耄回頭看笤休,夏念和高家駟正相互依偎著熟睡,對面有車慢慢開過來症副,燈光映在他們的臉上店雅。我們在暴風(fēng)雪中緩緩前行,仿佛諾亞方舟緩緩地穿過整個地獄贞铣,尋找那一處應(yīng)許之地闹啦,也許明天不再到來,也許思念的人永遠不能相見辕坝,也許……也許……我在半夢半醒之間想起了很多人窍奋,很多的光、聲音和面孔劃過我的腦海酱畅,但是睜開眼琳袄,眼前卻只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就像我的未來纺酸,我的人生窖逗,雖然是這么短暫,卻讓人一眼看不到頭餐蔬,看不到希望碎紊,我想起我遇見的那些女孩佑附,她們真的注定會過得比我悲哀嗎?難道我循規(guī)蹈矩地生活仗考,只做安全的音同、該做的事,就會有人愛我了嗎痴鳄?我不知道瘟斜,但是在某一次醒來的一瞬間,我突然想痪寻,也許我該做點什么螺句,改變這一切。
我們在半夜十二點才終于進了城橡类,暴風(fēng)雪已經(jīng)停了蛇尚,整個城市都被埋在深深的積雪中,街上連一個腳印都沒有顾画。我趴在車窗向外看取劫,無法相信這是我今天早上離開的那座骯臟的城市,這分明是一個已經(jīng)沉睡了一百年的城市研侣,靜謐得仿佛仙境谱邪,在路燈下閃閃發(fā)著光。我回到家庶诡,給蘇金金打了一個電話惦银,她還沒有睡。
“我想讓你幫忙告訴他我喜歡他末誓〕毒悖”我說。
蘇金金沉默了良久喇澡,然后說:“真沒想到迅栅,你竟然認真了∏缇粒”
我說:“嗯读存。”
她說:“你可要想好了呕屎,那可是個窮小子让簿。”
我說:“我不管了榨惰,我太想談戀愛了拜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