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先講一個故事靖苇。
把畫筆蘸上不同的藍,一層層堆疊在畫布上班缰,那些被命名為“湖藍”顾复、“天藍”、“黛藍”鲁捏、“孔雀藍”的藍色被畫筆揉到一起,匯聚成一片藍色的湖萧芙。
女孩走在湖邊给梅,手里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條珍珠項鏈,大概是媽媽留給她的双揪,她的媽媽或許離開家去了很遠的地方动羽,也可能因為一場疾病告別了這個世界,那條珍珠項鏈是她媽媽很喜歡的東西渔期,小女孩每次看到這條項鏈运吓,便會想起過去和媽媽一起在湖邊玩耍的日子。
某一天疯趟,她在湖邊蹦蹦跳跳走路時拘哨,珍珠項鏈的繩子突然崩斷,一顆顆珍珠從手里滑下去信峻,它們瞬間掉進藍色的湖里倦青,看不見了。
女孩特別難過盹舞,不知道該怎么辦产镐,只好坐在湖邊哭隘庄,過了一會兒,湖面出現(xiàn)了一條美人魚癣亚,她有著一頭碧綠色的頭發(fā)丑掺,眼睛里也藍藍的,像盈滿了湖水述雾,她眨眨眼睛街州,像湖面吹起了波浪。美人魚游到岸邊绰咽,問小女孩為什么哭菇肃。小女孩告訴她,自己弄丟了媽媽的珍珠項鏈取募。
美人魚提出了自己的建議琐谤,她可以把自己的尾巴借給小女孩,讓她到湖里去找項鏈玩敏,而她想要小女孩把腿借給她斗忌,讓她去岸上玩一玩,等到太陽落到西邊的水平線時旺聚,她們再換回來织阳。
小女孩答應(yīng)了美人魚的建議,于是砰粹,她有了一條青色的魚尾巴唧躲,尾鰭那里很薄,像一層透明的紗碱璃。女孩潛進湖水中弄痹,一路往下,尋找丟失的珍珠項鏈嵌器。
她找了很久肛真,連水草聚集的角落都翻了個遍。又找了很久爽航,躲在巖石縫隙里的小魚都被她看到了蚓让。太陽落到水平線上了,她卻還沒找到丟失的珍珠項鏈讥珍,但按照約定历极,還是和美人魚換回了自己的雙腿。她問美人魚串述,下一個禮拜天执解,她可不可以再來找找看,美人魚同意了。
之后的日子里衰腌,她每個禮拜天都會來到湖邊新蟆,和美人魚交換尾巴,到湖里去找丟了的項鏈右蕊。有時候找累了琼稻,躺在湖底布滿柔軟苔蘚的巨石上,眼前是午后灑落水面的陽光饶囚。
擁有了雙腿的美人魚帕翻,在樹林里第一次呼吸到了植物散發(fā)空氣的味道。她第一次看了書萝风,第一次看到人類慶祝節(jié)日的樣子嘀掸。她向老婦人問過路,向玻璃工人詢問如何做一個玻璃瓶子规惰,不過睬塌,每當日落的時候,她都會回到湖邊歇万,和那個女孩把腿和魚尾換回去揩晴。女孩兒一天天長大,當初丟失了項鏈的難過贪磺,漸漸硫兰、漸漸變得不是生命中天大的事了。有一天寒锚,她在湖水下面劫映,游過一層一層蕩漾的藍色,穿過水里的森林刹前,遇到遷徙的魚群苏研,在湖水稍淺的地方,看到沉落湖底的石頭反射出太陽的光影腮郊。她在那個時候突然覺得,失去的項鏈再也找不到了筹燕,但是她好像獲得了一些同樣美好的東西轧飞。
2.
程詩坐在花園的長椅上,用一根筆在平板電腦上畫著畫撒踪,花園后面是一棟三層高的木屋过咬,三樓的小窗戶開著,能看到有風把里面掛著的衣服吹得搖搖晃晃制妄。木屋后面是茂盛的西伯利亞森林掸绞,層層往上的樹木像梯田一樣包裹著這棟小木屋,有些隱蔽。程詩來的時候衔掸,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里烫幕。
小屋的主人是瓦倫蒂娜奶奶,六十歲敞映,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了美國较曼,將這棟森林里的老木頭屋子掛出去做了民宿,瓦倫蒂娜奶奶將它重新打扮一番振愿,開始經(jīng)營起來捷犹。或許是整個小鎮(zhèn)坐落在貝加爾湖畔的緣故冕末,常年有很多游客萍歉,盡管瓦倫蒂娜奶奶一個人住在這里,也不會覺得孤獨档桃。
瓦倫蒂娜奶奶的房子地勢較高枪孩,在半山腰處,站在花園中剛好可以望到山腳的湖泊胳蛮。程詩住在這里的日子销凑,最愛坐在花園的長椅上畫那片湖。
“這就是你畫的這幅畫的故事嗎仅炊?”瓦倫蒂娜奶奶問斗幼。她站在程詩的身邊,背著手抚垄,低頭看他用平板電腦畫畫蜕窿。
“啊呆馁?”
“一個女孩桐经,一條美人魚,一片湖浙滤,你畫的是貝加爾湖吧阴挣?”
“是的,貝加爾湖纺腊,不過這個故事是我自己想的畔咧。”程詩用筆輕輕地為湖水中美人魚的頭發(fā)點上一些夕陽的余暉揖膜∈姆校“如果這個故事發(fā)生在這里,那它就會很美了壹粟“菟恚”他說。
“不論它發(fā)生在哪里,都是個美麗的故事洪添】岩常”瓦倫蒂娜奶奶說。
黃昏時的晚風薇组,把山腳下湖水吹皺外臂,吹來一層一層浪,又吹來一片一片云律胀。再過一會兒宋光,還會吹來一束月亮和滿天星星。瓦倫蒂娜奶奶看了看畫炭菌,又抬頭望了望湖罪佳,說,“我十幾歲時候黑低,我們一家人乘船出去玩兒過赘艳,船有三層吧,有兩層天臺克握,還有船艙蕾管,在海上開了好幾天。有一次我白天睡著了菩暗,被父親叫醒掰曾,父親跟我說,在天臺上的人們剛剛看到了美人魚停团】跆梗”
“真的?有美人魚佑稠?”
“我母親當時在天臺上秒梅,她說是的,她看到了舌胶,特別激動捆蜀。她那副樣子,雙手捂著嘴幔嫂,”瓦倫蒂娜奶奶模仿當時母親的動作漱办,“眼睛里都是淚水,她說真的有美人魚婉烟,在海面下∠疚荩”
“后來呢似袁?”程詩問。
“后來我在天臺那兒趴了好久,整趟航程我把除了吃飯和睡覺以外的所有時間都留在了天臺昙衅,看著海面找美人魚的影子扬霜。不過后來沒找到,可能她不想再被人看到了吧而涉≈浚”瓦倫蒂娜奶奶說完,笑著點了一下頭啼县。
“你畫的真好材原。”她夸贊了一句季眷,轉(zhuǎn)身回了屋子余蟹。
程詩趁著遠處的余暉還沒沉入水平線,又在畫上描了幾筆光線子刮,畫里的美人魚背對著畫筆威酒,碧綠色的頭發(fā)垂下來,一半兒漂在湖水里挺峡,她在湖中心葵孤,看著遠方的落日。程詩畫完后橱赠,把畫稿保存好尤仍,將筆揣進衣服口袋里,背起放在身邊的雙肩書包病线,走出了花園吓著。
推開花園的大門,沿著泥土小路向山下走送挑,大概十分鐘绑莺,就可以到達貝加爾湖的湖邊了。湖邊有一條商業(yè)街惕耕,是這座小鎮(zhèn)唯一的主干道纺裁,也算是它的中心。街道上有一座碼頭司澎,一個湖邊的燒烤店欺缘,一個面包坊,這兩家店散發(fā)出的濃烈香味挤安,分別占據(jù)了夜晚和清晨兩個時段谚殊。再往前走,有一些酒店蛤铜,一些快餐店嫩絮,還有一個集市丛肢,夏天時候,這里賣土耳其烤肉飯剿干,還有很多新鮮的森林水果蜂怎,以及熏制的奧姆利魚。集市的盡頭有家便利店置尔,可以買到火腿和蔬菜杠步,不過這里的客人多半是外地的游客,生活在小鎮(zhèn)上的居民大多會在自己家木屋的花園里種植蔬菜榜轿。
夜幕降臨幽歼,岸邊的路燈紛紛亮起,看不到盡頭的湖泊有點像海差导。天上的女神在月光下晾曬剛洗過的藏藍色紗布试躏,一人握住一角,將它撐開设褐,輕輕抖動颠蕴,抖成了貝加爾湖畔上的暮色和流云,上面掛著點點閃爍的水珠助析。
程詩在集市里吃了一份烤肉飯犀被,又在便利店買了兩碗泡面,一包薯條外冀,晚上餓了的話寡键,就不用步行很久再過來買了。沿著湖邊走的時候雪隧,他一直在想瓦倫蒂娜奶奶講的那些話西轩,世界上有美人魚嗎?他很好奇脑沿,他太想知道了藕畔。
來這個小鎮(zhèn)住了快三個月了,什么時候來的呢庄拇?好像是十四號吧注服,轉(zhuǎn)眼,這個月還有兩天就要結(jié)束了措近,時間過得很快溶弟,夏天也不會留在這里太久的。
3.
程詩是想在這里死掉的瞭郑。
不是自殺辜御,就是在這里,待到生命結(jié)束的那一刻屈张。他是這么打算的擒权。
世界北緯52度的地方苇本,森林廣闊而茂密,冬天那么漫長菜拓,人那么少,好像時間也能被這里寒冷的空氣凍上笛厦,一切都前進得很緩慢纳鼎。死在這里多好,就好像死在自然里一樣了裳凸。
但是一想到死贱鄙,程詩的心里總會涌上來一點兒不甘,倒不是恐懼或者遺憾姨谷,就是不甘逗宁。他一直不太清楚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但是在反復(fù)回想瓦倫蒂娜奶奶的話時梦湘,他突然覺得這種不甘的情緒就源于此瞎颗。
該怎么描述呢?
比如說捌议,想象你下周哼拔,或者下個月就會離開這個世界了,此時此刻的心情是什么瓣颅?可能會想到父母驯妄,想到愛的人噪漾,或者愛而不得的人吧,但會不會想到自己平時很愛吃卻總是吃不夠的某道菜?或者遲遲不上映的一部電影侠仇?一部作者總是拖著不寫完的小說?
會不會想到腹尖,還有一個特別想去狮荔,為此攢了一些錢,但總因為七七八八的事而不得不花掉斋荞,想去卻去不成的地方荞雏。
某個人,某個在遠方的平酿,異地戀好多好多年的人凤优,還沒有在一起啊,還沒有住在一起蜈彼,做菜洗碗筑辨,出門上班,一起體會過年時候下餃子的快樂的某個人幸逆。
某一天棍辕,某件事暮现,某個人,好讓人不甘啊楚昭。
程詩想了很多栖袋,緊皺眉頭,他覺得不甘抚太,自己已經(jīng)過得這么差了塘幅,為什么連“美人魚真的存在嗎?”這種幼稚又可笑的問題尿贫,在臨死前都不能得到一個答案电媳。
第二天早晨,花園里的花瓣上有露水了庆亡,夏天好像很快就要離開這座小鎮(zhèn)匾乓。瓦倫蒂娜奶奶早早地起床,為住在木屋里的客人準備早餐又谋,簡易俄式民宿早餐拼缝,無非就是面包,煎蛋搂根,火腿珍促,和切成片的黃瓜。
程詩在吃飯的時候問瓦倫蒂娜奶奶剩愧,她小時候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美人魚的猪叙。
“我沒看到,是我的母親看到了仁卷,不過我也不知道美人魚是不是真的有穴翩。”瓦倫蒂娜奶奶說锦积。
“那么她是在哪里看到的呢芒帕?”程詩繼續(xù)問。
瓦倫蒂娜奶奶走到柜子處丰介,拉開幾個抽屜翻了翻背蟆,翻出一張地圖,湊近看了一眼哮幢,發(fā)現(xiàn)是俄羅斯的地圖带膀,又折好塞回去,繼續(xù)找橙垢,找到一張世界地圖垛叨。她用手指找到地中海,指肚在那一帶摸了一圈柜某,手指和紙張的摩擦聲里嗽元,好像真的觸碰到海水敛纲,嘩啦啦的。
“大概是這里剂癌,地中海和愛琴海相連的這一帶淤翔。”瓦倫蒂娜奶奶說佩谷。她指了指一片海域办铡,左邊是希臘,右邊是土耳其琳要。
程詩道了聲謝謝,把地圖拿過來看了看秤茅,又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稚补。瓦倫蒂娜奶奶標記的那片海域,離他出生的國家框喳、出生的城市太遠了课幕,附近的那些國家大概都只存在于他高中學(xué)的地理課上,希臘五垮,土耳其乍惊,君士坦丁堡,也太遠了吧放仗。
三十歲之前润绎,程詩從來沒離開過自己的國家,唯一出的遠門诞挨,大概就是他離開家去大學(xué)吧莉撇,家在北方,大學(xué)在南方惶傻,他一直很想去家的外面再外面看看棍郎,對遠方的好奇和憧憬,支撐著他度過高考那一年银室。
三十歲之后涂佃,他的人生被宣告走到盡頭,他收拾了一個登山包蜈敢,連旅行箱都不拿辜荠,走了。這是他第一次出國扶认,沒有什么興奮和期待侨拦,滿滿的都是害怕,以及委屈辐宾。
憑什么狱从?
4.
這是平常的一天膨蛮,太陽早上升起,在晚上落下季研,只是這里緯度高些敞葛,日落的時間比程詩的故鄉(xiāng)晚一段時間。
沒有高樓与涡,沒有紅綠燈惹谐,沒有汽車滴滴滴的聲音,沒有北方空氣中特有的煙味驼卖。這是這個地方平常的一天氨肌,是世界上所有人的人生中平常的一天。
假如坐著飛船從太空中飛過酌畜,這顆藍色星球上怎囚,除了隕石砸落、火山爆發(fā)桥胞、地震海嘯恳守,其余任何一天,都是平常的一天贩虾。
是某個人物平常的一年催烘,某個生物平常的一生吧。
程詩一下午都待在自己的房間里缎罢,小木屋的墻壁上伊群,掛著一條巨大的土耳其地毯,房間很小策精,只有一張床在岂,一個桌子,腳踩在木地板上蛮寂,會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蔽午。床頭對著一扇窗戶,窗戶朝外推開酬蹋,有一個桿子搭在窗沿及老,可以晾曬衣服,下面就是瓦倫蒂娜奶奶的花園范抓。
洗手間在外面的走廊骄恶,供住在這一層的住客使用,洗手間里有一瓶朝馬桶里噴的空氣清新劑匕垫,使用過后僧鲁,可以讓廁所里沒有很重的味道。
走廊的盡頭是一個有兩扇大窗戶的公共區(qū)域,有一個大桌子寞秃,住客可以在這里吃東西斟叼,看書,或者玩桌游春寿。這一層沒有住客的時候朗涩,這個大桌子就屬于程詩了,他喜歡上午吃過早飯后坐在這兒看書绑改。
今天有別的住客在這里谢床,霸占了整張桌子來聊天,盡管聲音不大厘线,但是人數(shù)眾多识腿,好像六七個人都是結(jié)伴而來一樣,住滿了這一層所有的客房造壮。程詩在房間里看地圖覆履,那片“美人魚出現(xiàn)過的海域”莫名的使他著迷,他想去费薄,反正他是會死掉的,死在哪里不是死栖雾,除了家里和醫(yī)院楞抡,在哪里都算最好的歸宿吧。
但至少做到不給陌生人添麻煩吧析藕,程詩這樣計劃著召廷,不會在公共場所突然倒地上就好。
住進瓦倫蒂娜奶奶家之前账胧,他一直跟她的女兒進行郵件來往竞慢,他告訴了她自己生了一場病,生命開始了倒計時治泥,不知道還可不可以入住筹煮。她過了兩天才回郵件,說可以居夹,如果出了什么事情败潦,她會指導(dǎo)她的母親來處理。
“如果我死掉了准脂,把我埋在哪里都可以劫扒,國內(nèi)也不會有人來找我,沒關(guān)系的狸膏」导ⅲ”程詩說。
“我們會以我們的方式處理,你不用擔心贤旷,在此之前广料,就好好活著吧≌谕恚”她說性昭。
程詩知道自己會死,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死县遣。這聽起來好像和每個人一樣糜颠,沒什么特別的,但假如說萧求,一個人站在一間漆黑的屋子里其兴,屋子里有一個沙漏,沙拉拉地往下流夸政,流了很久元旬,久到他都不會注意到這個聲音了,突然有人告訴他守问,你知道嗎匀归?沙漏流干凈的時候,你就要死了耗帕。
他開始聽到了沙漏的聲音穆端,而且是巨響。
程詩決定過幾天去土耳其仿便,去看看那片海域体啰,去看看那片“美人魚出現(xiàn)過的海域”。
見不到美人魚該怎么辦嗽仪?程詩壓根沒去想這個事兒荒勇,他就是想去了,這種想去就能去的感覺闻坚,讓他覺得特別自由沽翔。
跟希臘相比,土耳其的簽證更好辦一些窿凤。一個小時不到搀擂,就已經(jīng)辦好。下午四點卷玉,晾在窗戶上的衣服被程詩收了回來哨颂,他把身上穿的衣服脫下去,換上晾干的新衣服相种,抱著脫下來的衣服去了洗手間威恼。
坐在公共區(qū)域的住客正在舉著相機錄制一個vlog品姓,其中一個女生喊著,“貝加爾箫措,我們來了”腹备。桌上其他人的電腦屏幕上,一張一張放著他們騎著車環(huán)湖的照片斤蔓,藍色的湖水植酥,藍色的天,分不清湖的盡頭在哪里弦牡,好像天遠遠垂下來友驮,垂到湖里了。照片里的人戴著墨鏡驾锰,面朝陽光卸留,哈哈大笑。屏幕外面的他們椭豫,讓一個人舉著相機耻瑟,其他人紛紛打開一聽易拉罐飲料,碰杯赏酥,“鐺……”
在碰杯的聲音里喳整,程詩關(guān)上了洗衣機的門,衣服在里面滾動起來裸扶,程詩看了一會兒框都,下了樓,在一樓穿上鞋子姓言,出門,往山下湖邊走蔗蹋,吃晚飯去了何荚。
在旅行開始之前,他坐在國內(nèi)的機場候機廳里猪杭,他以為他只會去貝加爾湖而已餐塘,自己沒出過國,就只去一個地方就行皂吮,悄悄一些戒傻,不動了,那就不動了蜂筹。然而這才過了多久需纳,半個月還不到而已,他突然要去下一個地方了艺挪,那些過去只存在于地理書上的詞語不翩,幾乎快要肉眼可見地,出現(xiàn)在他未來里。湖面上飄著一朵云口蝠,云的下面帶著一束雨器钟,被風推著往遠方去了,像漂浮在天和湖之間的水母妙蔗,朝遠處的山谷游去傲霸。
程詩想,他竟然還有未來啊眉反。
笑出聲來昙啄。
他在吃飯時點了一杯果汁,把杯子抬起又落下去禁漓,碰了一下桌面跟衅,算是跟自己碰杯了吧,他說播歼,“是真的”伶跷。
5.
離開瓦倫蒂娜奶奶家的那個早上,有一場霧縈繞在山間秘狞,穿著短袖能感受到有些微涼叭莫,程詩在門口把包打開,掏出一件灰色的短絨外套穿上烁试,朝湖邊的車站走雇初。小鎮(zhèn)和市區(qū)有大概兩個小時的車程,每天都有幾輛面包車從這里往返市區(qū)搭載游客减响,市區(qū)有一座小機場靖诗,程詩要在中午的時候趕到那里。
那是一個小城市支示,除了日落時候會有一些父母帶著孩子在廣場那里散步玩耍以外刊橘,其他時間里都好像是一個還沒有睡醒的城市,人很少颂鸿,車也很少促绵,再加上俄羅斯人在生活上與其他人的距離感,這里的生活安靜又平常嘴纺。安加拉河流淌過整個城市败晴,早晨的光讓河水看起來像金色的,像一杯起名叫“朝霞”的雞尾酒栽渴,傾瀉出來流向溝壑尖坤。岸邊有穿著短袖在陽光下晨跑的人,有戴著耳機去上班的年輕男孩闲擦,有一輛紅色外殼的車糖驴,載著即將離開這里的程詩僚祷。
程詩有時候會想,自己會以什么形式突然去世贮缕,腦袋里把那些場景分門別類地貼上標簽辙谜,“可以接受”和“不能接受”,他想了想感昼,把“不能接受”改成了“可以理解”装哆。“接受”和“放下”往往帶有一點身為人類的悲涼定嗓,因為無法抗爭過生死和離別蜕琴,后來說,那就放下吧宵溅,那就接受吧凌简。但總有些人,攥著拳頭暗暗說恃逻,我偏不放下雏搂,世界發(fā)展的進程,有一部分是這些偏不放下的人拉動起來的寇损。但是在死亡面前凸郑,不論接受與否,人類都顯得非常渺小矛市,死亡不需要接受芙沥,死亡需要理解。
在機場買了一個三明治浊吏,簡單吃過午餐后而昨,程詩過了安檢,由于僅帶了一個背包找田,不用托運歌憨,出發(fā)顯得輕松一些。中午十二點過后午阵,在登機口附近小坐休息的乘客紛紛站起來排隊躺孝,大部分人拎著一個小的行李箱享扔,脖子上帶著旅行途中用來睡覺的充氣枕頭底桂。引導(dǎo)人們登機的工作人員說著語速飛快的俄羅斯語言,程詩聽不懂惧眠,他緊盯著顯示航班信息的電子屏幕籽懦,又低頭看一下手機上的航班信息,這是他在中國以外的國家第二次乘坐飛機氛魁,仍然帶著一點陌生和緊張暮顺。
這趟航班要在莫斯科轉(zhuǎn)機厅篓,停留三個小時,晚上五點多再啟程飛往伊斯坦布爾捶码∮鸬看著航班信息里這些時間數(shù)字,或許由于緊張和激動惫恼,程詩感到心跳的速度也快了起來档押,那顆雖然三十多歲了,還依然年輕的小心臟祈纯,在他的身體里撲通撲通地跳動著令宿,像發(fā)動機,像飛機的發(fā)動機腕窥。
在心臟的跳動中粒没,飛機從跑道上滑行起飛,程詩坐在靠窗的位置簇爆,不用轉(zhuǎn)頭就能看到窗外的風景癞松,地面的小機場變得越來越小,遠處的安加拉河越來越長冕碟,一朵云掛在玻璃上拦惋,又被風吹走。遠處的陽光照了進來安寺,機艙里一瞬間被照亮了厕妖。程詩將掛在前排座椅背部的小桌板放下來,把自己的平板電腦平放在上面挑庶,他想為自己寫點東西言秸。
一部分乘客把窗戶的擋風板拉下來,遮住刺眼的陽光迎捺,還有一些人好像并不在意举畸,仍然自顧自地翻看手中的報紙,在金色的暖陽里凳枝,能夠清晰看到手臂上石英手表的閃閃指針抄沮,和根根細微的汗毛。有的人把座椅往后調(diào)整了一下岖瑰,舉著手機外放俄羅斯的綜藝節(jié)目叛买,在仿佛開水沸騰起來的語速中,偶爾發(fā)出幾聲大笑蹋订。又不知道誰身上噴了味道濃烈的香水率挣,在密閉的機艙里,起到了令人窒息的效果露戒。
要走了椒功,要從這一站捶箱,去往下一站。
就像小時候期待過的那樣动漾,地圖上的這一片綠色丁屎,跨過遙遠的藍,到達另一片綠色旱眯。那個在初中的走廊里悦屏,因為畫畫被撕毀而哭泣的小男生,跨過漫長的時光键思,跨過高中础爬,和大學(xué),跨過沒有雪的冬天吼鳞,跨過種滿茶樹的曠野看蚜,跨過不敢哭出聲的夜晚,和因愛而美麗的黎明赔桌,跨過平凡又傷人的話語供炎,跨過得知死期的晴天,到達了這里疾党,坐在飛機上的窗邊音诫。
他打開平板電腦上的記事本,打算寫一封遺書雪位,寫給自己竭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