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頡靠在沙發(fā)上,給小貴賓阿木梳理毛發(fā)呆贿,花臉貓落落“咪嗚”一聲跳上沙發(fā)嚷兔,直往曹頡懷里鉆。
阿木毛發(fā)蓬松做入,已經(jīng)兩歲冒晰,是只小母狗。平時曹頡給它梳毛竟块,它都會溫溫馴馴地趴著壶运,任憑落落怎么挑釁都不理。這次落落一靠近浪秘,阿木就揚起頭蒋情,呲著牙,喉嚨底“呼嚕呼囁市”地響棵癣。落落假裝聽不到,徑直從曹頡左脅下鉆過來夺衍。
“噓——”曹頡撮著嘴安撫阿木狈谊,它反探出頭來,伸往落落那邊。曹頡右手擋住阿木的頭河劝,用力把它按下去壁榕。這下阿木才老實了。
落落蜷縮著臥在曹頡胸膛上赎瞎,嚴重地妨礙到曹頡給阿木梳毛牌里。它散發(fā)出陣陣熱氣,曹頡無可奈何地笑著煎娇。
“它們這是在爭寵岸帧?”吐出一個煙圈的李吉甫哈哈大笑缓呛。
落落充耳不聞,仍然挺著尸杭隙,似乎已經(jīng)老僧入定哟绊,冥想虛無了。阿木想抬起頭痰憎,卻還是被曹頡按住票髓。
“我每次過來都看到你在給阿木梳理毛發(fā),人家落落當然不樂意啦铣耘。你要雨露均沾洽沟。”李吉甫叼著煙蜗细,笑得眼睛瞇成線裆操。
“你多長時間過來一次?我可不偏心炉媒,落落粘著我的時間可比笨阿木長多了踪区。”曹頡單手給阿木梳毛吊骤,可是有些毛發(fā)打結(jié)缎岗,小梳子總是推不動。曹頡干脆放棄了白粉,伸長手臂把原木梳子放到茶桌上传泊。剛好壓在那張語文試卷上面。
李吉甫走過去在煙灰缸里掐滅煙頭鸭巴,看一眼卷子眷细,說:“你剛才說在立意方面可以深挖,我就擔心那小子寫不到那個程度奕扣⌒金校”他從梳子下面抽出卷子,展開來,又看著作文池磁。那是一篇叫《我品嘗了清粥的滋味》的作文奔害,一個“42”的分數(shù)亮在試卷左上角。
“那是你害的地熄。你寫的那首詩立意頗深华临,讓他拿去當題記了,文章又寫不到那個深度端考。偏偏那首詩是整篇作文最大的亮點雅潭。不改還是一篇好作文,能往那個方向改才優(yōu)秀却特》龉”曹頡捏著落落的腦袋,搖一搖裂明,落落繼續(xù)炸死椿浓。
李吉甫又把試卷放到茶桌上,從煙盒里彈出兩根煙闽晦,遞一根給曹頡扳碍,說:“要不你幫他改一下吧∠沈龋”
“語文老師笋敞,你好意思跟我說這種話嗎?”曹頡一邊把阿木的頭揪到自己胸前荠瘪,一邊說夯巷,“再說阿玨就是小越的語文老師,你不讓你老婆改要我改巧还?”阿木晃晃腦袋鞭莽,伸出了長長的舌頭去舔落落背上的毛,落落嫌棄地把身子縮得更小了麸祷。阿木舔了幾下澎怒,落落總是縮,它張口就吠了兩聲阶牍。
“你看你看喷面,連阿木這種榆木腦袋都覺得你這話低級∽吣酰”曹頡又按下阿木的腦袋惧辈。
“你少給我插科打諢的,”李吉甫彈彈煙灰磕瓷,繼續(xù)說盒齿,“他們這次月考念逞,小越這篇作文分數(shù)最高,可是瑕疵不少边翁。一個就是立意挖得不深翎承,一個就是文筆一般。這兩點你剛才也都說了符匾。阿玨她們想讓小越把這篇作文改好了叨咖,當成范文,給級里所有的學生立個榜樣啊胶〉楦鳎”
“我知道,我在辦公室里都聽她們說了焰坪∪で悖”
“可是小越改了兩遍,效果都不理想某饰,甚至越改越差能庆。阿玨也不好親自操刀給他改脱衙,那樣痕跡太明顯了。只有你來改最合適笛园⊥垦”
“你不在同一個學校瘟仿,怎么就不能你來改?”曹頡推開兩只寵物比勉,點上煙劳较。阿木一被推開就撒開腳丫子溜了。落落一副剛睡醒的神態(tài)浩聋,晃晃耳朵观蜗,甩甩鞭子似的尾巴,還躺在曹頡身邊不愿挪窩衣洁。
“別跟我說你帶高中墓捻,習慣了議論文,文筆也不合適這種廢話坊夫∽┑冢”曹頡把煙叼在嘴上,右手伸過去拿煙灰缸环凿,左手提起落落的一條腿梧兼。落落腿上的毛發(fā)一半白一半黑,像寶馬烏騅智听。
“你知道我的羽杰,寫來寫去都是那個調(diào)調(diào)渡紫,是真的不合適】既”李吉甫“嘿嘿”一笑惕澎。
“不干。我說了欲虚,這篇作文就算不改集灌,也是好的,超出初一的水平不少了复哆,不需要非包裝成范文欣喧。我在網(wǎng)上看到,已經(jīng)有不少學生把小越當神一樣膜拜了梯找。這還不夠好嗎唆阿?”
“那小子,還神呢锈锤!教了他好幾年了驯鳖,到現(xiàn)在就這水平,也就這點出息了久免∏痴蓿”
“畢竟是你侄子,你自己不輔導他阎姥,難道還花錢找人來輔導凹怯摺?你們兩公婆都是教語文的呼巴,這樣抱怨也不怕別人聽了笑話泽腮。”曹頡嘴上說得嚴肅衣赶,卻還是樂呵呵地逗著落落诊赊,把它的長腿朝各個方向隨便拉扯,惹得落落直接炸毛府瞄,牙一露碧磅,“喵”地一聲就咬過去。曹頡眼疾手快摘能,扯著它的腿一擋续崖,氣壞了落落。曹頡“呵呵”笑著团搞,把它的腿一丟严望,說一聲“去”,落落趕緊夾著尾巴逃走逻恐。
“要是你來輔導小越像吻,這個錢還是值得花的峻黍。”李吉甫坐到曹頡旁邊拨匆。
曹頡摁滅煙頭姆涩,說:“我一個初一歷史老師,去輔導人家的語文惭每?要不是落落跑開了骨饿,就讓他在你臉上撓兩下,讓你清醒清醒台腥。你這個高中語文老師來教歷史倒還說得過去宏赘。”說完黎侈,他橫了李吉甫一眼察署。
“你也可以上高中的,當初偏偏要去教初中峻汉√簦”李吉甫話里滿是惋惜。
“要是小學有歷史休吠,我還想去教小學呢扳埂。”曹頡拿起自己的煙瘤礁,也不派給李吉甫聂喇,自顧自抽起來。
“說不了你蔚携。”李吉甫起身說克饶,“你不愿意改酝蜒,那試卷我就拿回去》龋”
“拿走吧亡脑,等會讓落落給撕了。你也趕緊走吧邀跃,我要上健身房了霉咨。”曹頡熟稔地下逐客令拍屑。
窗下的花木架篩風弄月途戒,夜風讓曹頡流透了汗的身子猛地一抽,宛如披上盔甲的戰(zhàn)士僵驰。曹頡毛巾搭在肩膀上喷斋,眼睛雪亮唁毒。迎著涼風,他甩開手指星爪,攤開手掌浆西,五根指頭像根根鋼釬;握掌成拳顽腾,手臂的肌肉鼓脹近零,充滿力量,泵感澎湃抄肖,浪潮般洶涌久信,似乎憑借這具血肉之軀,可以抵抗秋風憎瘸,抵抗時空入篮,抵抗荒謬。陡然間幌甘,他心生一種虛妄之感潮售。
三十四年迷夢,曹頡最不缺的就是熱血上涌锅风,做出稀里糊涂的事情酥诽。例如小學四年級在同學的圍觀下違逆自己的心意答應一個女生的告白,送出了他的初吻皱埠。例如初一的時候一個激動把《道德經(jīng)》從頭到尾抄一遍肮帐,還背了下來。例如高二的時候發(fā)誓要永遠愛一個女同學边器,竟然傻傻地愛到現(xiàn)在训枢。
曹頡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就是個無神論者,但他又覺得忘巧,冥冥中必然有一個超越性的存在恒界。這個存在,無關(guān)宿命砚嘴,無關(guān)量子十酣,無關(guān)宗教,無關(guān)藝術(shù)际长,無關(guān)人類以前認知以及將來認知的一切耸采,祂只是存在。祂也許像人一樣有七情六欲工育;也許像宗教里的神一樣法力無邊虾宇;也許有鷹的眼睛,狼的耳朵如绸,熊的力量文留,豹的速度好唯;也許還有含羞草的敏感,野百合的圣潔燥翅,玫瑰花的嬌媚骑篙;祂也許就是人類以前認知以及將來認知的一切。祂也肯定不只是這一切森书。
人類的渺小靶端,根本無法與祂相提并論。人類的無知凛膏,根本無法認識祂杨名。人類的弱小,也根本無法感知祂猖毫。對祂的想法台谍,不僅沒有讓曹頡感到絕望,反倒讓他感到解脫吁断。
曹頡對生活趁蕊,對自己,對他人仔役,對一切掷伙,都松了一口氣∮直可是松了一口氣任柜,也并不能讓他的日子過得更順心一點。他從二十八歲開始被催婚沛厨。家里催宙地,朋友催,同事催逆皮。他覺得無奈又好笑的就是绸栅,在這所學校里六年了,同事們前前后后介紹過不下十個對象页屠,沒有一個成的,可她們還是熱衷于為他做媒蓖柔。
“你說現(xiàn)在自己一個人過得挺舒服辰企,但日子還是要兩個人一起過才幸福】雒”八五年的語文老師陳虹在喝茶聊天的時候語重心長地對曹頡說牢贸。
面對著在座的三個已婚人士,曹頡只能苦笑镐捧。
級長羅金發(fā)是個身材圓滾滾的中年男人潜索,孩子已經(jīng)初二臭增,就在這所學校讀重點班。茶還燙嘴竹习,他一吸溜就喝下去了誊抛。“哎整陌,單身也挺好的拗窃。結(jié)了婚壓力大,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泌辫,越大随夸。”
“級長震放,你發(fā)什么感慨啊宾毒。小輝這次月考成績不是挺好的嗎?”生物老師周珊說殿遂,她端起茶诈铛,太燙,又放下勉躺;用勸說的口吻說癌瘾,“級長,茶這么燙饵溅,你還一口就喝下去了妨退,總是這樣,不好的蜕企∫Ш桑”
“謝謝∏嵫冢”羅金發(fā)靠在沙發(fā)背上幸乒,說,“小輝這次成績又退步了唇牧『痹”
周珊喝完茶,問:“有前兩百名吧丐重?”
羅金發(fā)說:“差不多腔召。”
“他還加入了風吟社吧扮惦?”陳虹說臀蛛。
“對,風吟社。下學期就不讓他參加社團活動了浊仆。這成績客峭,一次比一次退步÷帐粒”
“不會啦舔琅,他肯定能解決的∩尘”曹頡邊泡茶邊說搏明,“這個暑假,他參加全國語文素養(yǎng)大賽的決賽闪檬,那個國學朗誦星著,他以前沒接觸過的,也是表現(xiàn)得很好啊粗悯,還拿了冠軍呢虚循。”
那個決賽样傍,是學校臨放假前才決定要去參加的横缔。因為比賽地點在北京,路途遙遠衫哥,帶著二三十個初一的學生過去茎刚,一個老師應付不來,組織方又只給了一個老師的免費名額撤逢。最后是校長拍板膛锭,本著要在首都打出學校名聲的主意,極力促成這件事蚊荣。所以學校放假后初狰,初一的語文老師還得回學校對學生進行培訓。曹頡有點國學功底互例,初一語文備課組長徐曉偉通過羅金發(fā)奢入,說動曹頡幫忙,跟陳虹一起負責國學朗誦的培訓媳叨。這一趟首都之戰(zhàn)腥光,學校可謂滿載而歸糊秆。國學朗誦獲得該組的冠軍武福,可是只有陳虹是優(yōu)秀指導老師。
“這個社團活動嘛扩然,是好事×祝可是初二下學期之后夫偶,就應該收收心界睁,準備中考了”#”羅金發(fā)又吸溜一聲喝下一杯熱茶翻斟。放下茶杯,他轉(zhuǎn)移了話題:“對了说铃,學校通知访惜,后天有創(chuàng)現(xiàn)檢查。這次是省里專門成立的小組下來驗收腻扇,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债热,明天就要把學生的所有作業(yè)都發(fā)回去,辦公室幼苛,自己的桌子都要整理干凈了窒篱。”
語文組的小妹張欣從座位上扭過身子來舶沿,問道:“那作業(yè)怎么辦墙杯?”
陳虹笑罵了一句:“后天作業(yè)就不收啊,天底下還有你這么喜歡改作業(yè)的老師袄ǖ础高镐!”
羅金發(fā)站起來,對著整個辦公室里的老師說:“今天就可以不布置作業(yè)了畸冲,或者布置作業(yè)之后先不收嫉髓,等檢查過后再收上來改。還有召夹,辦公室里不要出現(xiàn)任何跟學生信息相關(guān)的東西岩喷,尤其是座位表。等一下我會把詳細的要求發(fā)到微信群里监憎,大家要仔細看纱意,認真落實【ɡ”
“好的偷霉。”大家異口同聲回答褐筛。有的人已經(jīng)開始揀收自己辦公桌上的東西了类少。
下課鈴響起,走廊熱鬧起來渔扎,學生陸續(xù)走進辦公室硫狞,茶局順勢就散了。
曹頡上午沒課,回到座位上残吩,瞧一眼自己辦公桌上的東西财忽,一臺筆記本,課本和教參泣侮,一個保溫杯即彪,一本厚厚的呂思勉《中國通史》,沒有跟學生信息相關(guān)的東西活尊。學校三令五申隶校,除語數(shù)英之外,初一年級的其他科目不允許留課外作業(yè)蛹锰。有一本練習冊深胳,題目必須當堂檢測當堂解決。曹頡老馬識途宁仔,基本不需要在課后改學生的作業(yè)稠屠,除非是一時興起,讓學生做點跟課堂教學無關(guān)的歷史趣味小考察翎苫,才需要收一下學生的活頁紙权埠。
看著其他人忙忙碌碌、有條不紊的身影煎谍,曹頡百無聊賴攘蔽,打開筆記本,登錄QQ呐粘。通知欄顯示十幾條信息满俗,都是同一個人的。
李暗香作岖,初二的一個女生唆垃,去年被曹頡教過,活潑調(diào)皮痘儡,聰明好學辕万,好勝心極強,盡管屢屢被曹頡“踩”沉删,還是跟曹頡走得很近渐尿。曹頡去年的生日,就是她發(fā)動全班為他慶祝的矾瑰,還專門用廣播送生日歌砖茸,讓從來不過生日的曹頡狠狠感動了一次。
剛考完月考殴穴,李暗香肯定又跑過來找他說成績的事凉夯。果不其然货葬,第一條信息就提到了成績【⒐唬可是宝惰,她考砸了。
李暗香雖然性子浮了點再沧,但在學業(yè)上面還是從來不馬虎的,總分一直都是班里的前三名尊残,語文和歷史每次都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臓钤慈场<议L很高興。學校很重視寝衫。繼續(xù)培養(yǎng)下去顷扩,到了明年初三她就是學校的種子學生了,拿中考狀元都有可能慰毅“兀可是曹頡知道她成績好,同時壓力也大汹胃,擔心她心理承受不住婶芭,所以偶爾會變著法兒打壓她,想把她的心性鞣得韌一點着饥,告訴她“風物長宜放眼量”的道理犀农。這一次,初二下學期的第一次月考宰掉,她卻退步了呵哨,掉到班級二十四名。語文和歷史也沒有保住轨奄,都退到十名開外孟害。
三條文字信息之后,剩下的都是語音信息挪拟。最離奇的是挨务,有兩條還是半夜三四點發(fā)的。
曹頡擰著眉舞丛,拿起手機登錄QQ耘子,趕緊把聽筒湊到耳邊聽那些每條都超過三十秒的語音。
壞了球切!
李暗香說話時哭腔很重谷誓,估計又是躲房間被窩里偷偷發(fā)的語音,有些話根本聽不清吨凑,又說得斷斷續(xù)續(xù)的捍歪。但曹頡聽得出李暗香的意思户辱,她在哭訴、在自責糙臼、在賭咒發(fā)誓庐镐、在后悔,她后悔的竟然是生在這個世上变逃。
半夜發(fā)的那兩條語音還沒聽必逆,曹頡起身,走到辦公室隔壁的廁所里揽乱,點上煙名眉,抽了兩口,繼續(xù)聽凰棉。
李暗香的聲音變得清晰损拢、平靜,卻還夾雜著風聲撒犀。她說原來半夜的星空很美福压,月牙朦朧,風像個剛從水里鉆出來的頑皮的小孩或舞。她還把自己名字出處的那兩句詩念了好幾遍——“疏影橫斜水清淺荆姆,暗香浮動月黃昏∮车剩”多美的詩胞枕!多美的夜!她自己似乎也打開了心結(jié)魏宽,不再感到難過了腐泻,盡管提到爸媽對她的指責,班主任家訪時的臉色和語氣都很壞队询,她還是有一點哽咽派桩。
最后一條。李暗香說話的聲調(diào)有點低蚌斩、有點快铆惑。她說自己很小就見過死人,覺得似乎死并沒有那么可怕送膳。她只是奇怪员魏,人死后會怎么樣。這個問題她也曾問過曹頡叠聋,曹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撕阎。她最后很肯定地說,自己馬上就知道答案了碌补。
曹頡扔了煙就跑虏束,跑上五樓棉饶,跑到李暗香的班級,沒看到人镇匀。正在聽講數(shù)學題的學生齊齊把眼光轉(zhuǎn)向曹頡照藻。曹頡兩耳轟鳴,顧不得看數(shù)學老師怒氣上臉的表情汗侵,掉頭再跑幸缕,跑到初二辦公室。
初二級級長潘桂榮剛好走出來晰韵,她是個公校的退休教師冀值,六十開外,頭發(fā)還不見白宫屠,只是下肢有點臃腫。她沒被曹頡撞到滑蚯,卻差點被嚇得摔倒浪蹂。
“曹頡,你都是老教師了告材,怎么還這么毛毛躁躁的坤次。”潘桂榮手上拿著會議記錄本斥赋,差點就要敲他的頭缰猴。潘桂榮是曹頡的老級長了,兩個人處得很熟疤剑。
但是曹頡顧不上道歉滑绒。“級長隘膘,我找初二13班的班主任疑故。”
“你找林顏玉啊弯菊,她剛才就被校長叫過去了纵势。你先進去等她吧。校長又臨時通知我們?nèi)ラ_會管钳,估計還是那個創(chuàng)現(xiàn)檢查的事钦铁。總是突然就來這么一下才漆,把教學秩序都搞亂了牛曹。”潘桂榮從曹頡身邊走過醇滥,把衣襟拉了拉好躏仇。
沒來上學恋脚。班主任又被校長叫去了。曹頡整個腦袋“嗡嗡”直叫焰手。
這時候糟描,第二節(jié)下課了。走廊里塞滿學生书妻。曹頡還沒清醒過來船响,轉(zhuǎn)身走回初一辦公室。
他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躲履,手機放在桌上见间,盯著,其實什么也沒看工猜。
第二節(jié)的課間有二十分鐘米诉,辦公室里一陣喧囂。曹頡右手四指急促地敲著桌面篷帅,突然就停住史侣,懸停兩秒又繼續(xù)敲。學生還在不停地進進出出魏身。一個女生尖叫了一聲惊橱。所有人都朝她看去。原來是一起搬作業(yè)的男生撞到她箭昵,練習冊散了一地税朴。她紅著臉趕緊低頭蹲身,把練習冊揀起來家制。
曹頡剛才被驚得出了一身冷汗正林。他抓起手機,又往五樓辦公室走颤殴。羅金發(fā)風風火火地走進辦公室卓囚,攔住曹頡。候課鈴聲響起诅病。
羅金發(fā)等鈴聲響過哪亿,高聲說:“學生先回教室,老師先留一下贤笆∮蓿”辦公室的動靜不大,學生還在盯著自己的老師看芥永,老師們還有的在交代學生事情篡殷。
羅金發(fā)又催:“快點,老師先讓學生回教室埋涧!備課組長清點一下組內(nèi)老師板辽,沒在辦公室的趕緊叫回來奇瘦。趕緊的【⑾遥”老師們開始令行禁止了耳标。學生被趕回教室,備課組長在清點人數(shù)邑跪,有人拿著手機在發(fā)語音次坡,有人直接打電話。羅金發(fā)說:“打電話找快一點画畅。我們開個緊急會議砸琅,就幾分鐘,不能耽誤上課時間轴踱≈⒅”對面小辦公室也動作起來了。
兩分鐘后淫僻,上課鈴剛響诱篷,大辦公室里就坐滿了老師。行政領(lǐng)導趙副校長坐在羅金發(fā)級長旁邊旁聽嘁傀,他讓坐在兩個門邊上的老師把門關(guān)上。
“各位老師视粮,臨時召開這個緊急會議细办,是為了通知大家一件事情±倥梗”羅金發(fā)站著笑撞,厲聲說,“雖然董事長還沒下通知钓觉,但是徐校長決定茴肥,還是要先把這件事告訴學校的各位老師,讓你們先心里有個底荡灾。但是瓤狐,事先說好,等一下說的事——大家聽過就算了批幌,禁止討論础锐!”羅金發(fā)做了個強調(diào),很嚴肅荧缘,把會議記錄本翻開皆警。
曹頡低著頭,伸出大拇指解鎖手機截粗,點了錄音信姓。羅金發(fā)的話變成波紋鉆進手機鸵隧。
“今天凌晨,我們學校有個學生在她家小區(qū)6樓跳樓意推,送了醫(yī)院豆瘫,不治身亡∽罅。”
不少老師倒吸一口氣靡羡,發(fā)出哀嘆的聲音。羅金發(fā)的聲音蓋過她們:“事情的起因經(jīng)過是什么呢俊性?跟這次的月考有關(guān)略步。這個學生的成績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這次卻考得不好定页。她的班主任就上門家訪趟薄,想弄清楚情況,說了一些比較重的話典徊,但也就是讓她收收心杭煎,以學業(yè)為重。因為班主任知道卒落,這個學生跟我們學校的另一個學生有點感情方面的情況羡铲,也及時地跟家長溝通了。家長當著班主任的面儡毕,罵了這個學生兩句也切,傷了她的自尊心。她班主任也及時勸止腰湾,并且做了雙方的思想工作雷恃。這個學生也表示了悔改,并且發(fā)誓會好好學習费坊,不讓家長和學校失望倒槐。可是附井,她還是沒有想通讨越,甚至是想不開,選擇了極端的方式去解決永毅』蚜。”
羅金發(fā)緩了一下,接著說:“董事長已經(jīng)在跟學生家長接觸卷雕,在處理這件事了节猿。這是件不幸的事。由此可見,平時我們班主任對學生的生命教育還做得不是很到位滨嘱。除了我們班主任峰鄙,其他的科任老師也有這個義務教育學生。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啊太雨,才十幾歲吟榴,一夜之間就這么沒了。痛心澳野狻吩翻!對于這件事的態(tài)度,剛才趙副校長在行政會議上總結(jié)出了九個字锥咸,就是我們學校狭瞎、我們老師知道這件事后的態(tài)度——不討論、不回應搏予、不擴散熊锭。今天我們關(guān)起門來開會,走出這個門雪侥,就當這個會議沒開過碗殷。外面的人問起這件事,我們要統(tǒng)一口徑:不知道速缨。大家也不許討論這件事锌妻,尤其現(xiàn)在是創(chuàng)現(xiàn)檢查的關(guān)鍵時期,出了什么問題旬牲,這個責任誰也擔不起——董事長擔不起仿粹,校長擔不起,我擔不起引谜,你們更是擔不起牍陌∏嬖。”
羅金發(fā)看了看趙副校長员咽,說:“接下來,趙副校長贮预,您有沒有什么要補充的贝室?”趙副校長搖搖頭。羅金發(fā)又對著全體初一老師說:“好仿吞,不要影響到上課』担現(xiàn)在有課的老師進班。沒課的老師繼續(xù)整理辦公桌唤冈,準備迎接創(chuàng)現(xiàn)檢查峡迷。散會。”
老師們靜默地干自己的事绘搞。
曹頡關(guān)掉錄音彤避,讓手機靜靜地躺在課本上。
“你瘋了夯辖?你錄音干嘛琉预?”當天晚上,李吉甫在曹頡家聽到錄音蒿褂,反應巨大圆米,伸手想搶過他的手機。
曹頡敏捷地一縮手啄栓,收回手機娄帖。
“你覺得這件事最后會怎么處理?”曹頡說谴供,很平靜块茁。
李吉甫坐回沙發(fā),雙手抱胸桂肌,說:“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發(fā)生過数焊。公校出了這種事,校長被問責崎场,搞不好雙開佩耳。民校嘛,私下協(xié)商谭跨,賠點錢咯干厚。”
“會賠多少螃宙?”
“看情況蛮瞄。有的也不能叫賠錢,老板給點錢谆扎,算是慰問挂捅。”李吉甫抽煙堂湖,說闲先,“你們學校這次的事,應該也就是這樣吧无蜂。畢竟那個學生是被家長罵伺糠,又不是被班主任罵,學校的責任不大斥季。送點錢過去训桶,把家長安慰好了,事情也就算過去了《娼遥”
“就這樣慰照?”曹頡抽煙的手有點抖,“才十幾歲的孩子琉朽,就給點錢毒租?”
“那你還想怎么樣器紧?一命償一命滔蝉?拿誰去抵命蛹找?”李吉甫狠狠地摁滅煙蒂绩郎,“你想把事情鬧大嗎返顺?我提醒你酌畜,趕緊把錄音給刪了羊异!”
“就算讓你搶到手機了也沒用怎顾,錄音我早就有備份了螟够≡置危”曹頡把手機放在桌上,就像上午讓它靜靜地躺在課本上一樣妓笙。
“老曹若河,你清醒一點。你留著這個錄音也沒用啊寞宫。又不是那個班主任親口說的萧福,那只不過是你們級長的轉(zhuǎn)述,沒用辈赋■耆蹋”
“里面還是有一點內(nèi)容有用的≡壳”
“你是不是吃錯藥了悟民!”李吉甫猛地站起來,說篷就,“你想砸了自己的飯碗嗎射亏?你頂多就是讓學校多賠點錢∧逶啵可是秋后算賬鸦泳,你讀歷史的比我更清楚银锻,等風頭一過永品,學校第一個要收拾的人就是你!”
“多賠點錢击纬?”曹頡自己點上一支煙鼎姐,說,“是啊,一條人命炕桨,她的價值饭尝,又豈是賠多點錢能衡量的?”
李吉甫嘆氣献宫≡科剑“老曹,我勸你姊途,看開點涉瘾。我們能做的事很有限。我們沒辦法去挽救什么捷兰,我們只能防范于未然立叛。不讓更多的孩子走上絕路」泵”
“我懂秘蛇。”曹頡盯著手機顶考,也像上午一樣其實什么都沒看到赁还。“我不會那么魯莽的驹沿』嘟剑”
省直屬的創(chuàng)現(xiàn)檢查小組一大早就過來了,八點半進校甚负。本來昨天下午四點半就安排好要過來柬焕,因為時間有點晚,又通知說安排取消梭域。讓學校行政領(lǐng)導大大松了一口氣斑举。創(chuàng)現(xiàn)檢查小組的時間是有限的,他們?nèi)熘畠?nèi)就要檢查全市上下所有的中小學校病涨,根本忙不過來富玷,所以只能按點抽查。錯過了昨天下午既穆,也就可以錯過整個檢查了赎懦。可誰也料不到幻工,檢查小組這天上午八點一出門励两,就通知臨時調(diào)整檢查工作,要去區(qū)里的這所重點初中走一趟囊颅。一路作陪的領(lǐng)導趕緊通知學校当悔,準備接受檢查傅瞻,創(chuàng)現(xiàn)檢查小組半小時后到。
學校第一節(jié)課受到了嚴重影響盲憎,甚至嗅骄,整個上午的課都受到嚴重影響。每個班超班額的學生都把他們的課桌椅搬到學校后面藏起來饼疙,再由配班老師帶著上四樓兩間會議室看電影溺森。平時用來積塵的各種功能室(已經(jīng)提前打掃干凈)也塞滿了學生。操場上安排了五個班的學生上體育課窑眯。每一個班級都坐滿學生認真聽講儿惫。還有超班額的學生安排不過來,只好把他們都塞進六樓集會廳開講座伸但。曹頡就負責帶一個班二十幾個學生去聽講座肾请。講座不限時間,直到創(chuàng)現(xiàn)檢查小組走后才能結(jié)束更胖。
六百多個座位的集會廳塞滿了學生铛铁,空氣郁滯。曹頡坐在過道上的靠背椅里却妨,看著臺上的歷史老師關(guān)掉一個課件饵逐,又關(guān)掉一個課件,覺得很荒謬彪标。講座是臨時指派的任務倍权。那個年輕老師在臺上硬撐著場子,犯了好幾個低級錯誤捞烟,歷史典故張冠李戴薄声,甚至還有一個被學生當場指了出來。
曹頡垂著手题画,再也看不下這場猴戲了默辨。他掃視一眼那二十幾個學生,把玩了一半的游戲退掉苍息,直接把游戲拉進垃圾桶缩幸。
創(chuàng)現(xiàn)檢查小組也差不多要走了。曹頡走出集會廳竞思,順手關(guān)上門表谊。學校微信群里不時會跳出檢查小組的消息,報告他們的行蹤盖喷。他們剛從七樓的古貨幣陳列室下來爆办。沒說清楚他們走哪條樓梯。學校新舊兩棟教學樓總共有五條樓梯传蹈。曹頡手插進褲帶押逼,腳步輕捷,從最近的2梯下樓惦界。
安靜挑格。
哪怕所有的教室都在上課,校園里還是很安靜沾歪,仿佛被隔離出了異度空間漂彤。
好像毫不費力就走到一樓。曹頡放慢腳步灾搏,朝古貨幣陳列室的方向望了一眼挫望。墻上掛著陽光,純白如雪狂窑。他走過校史館媳板,門還開著,里面透出來一股陳腐的氣味泉哈。他連一點眼角的余光也沒瞥進去蛉幸。走過校醫(yī)室,并沒有酒精的味道丛晦,通風條件太好了奕纫,有一扇窗戶正對著操場。走到布告欄前烫沙,他停下來匹层,抬頭看著上面貼著的通告,有些紙張已經(jīng)脫膠了锌蓄。旁邊的一整面墻都是“名師風采”升筏。他的頭像也貼在上面。照片里的他瘸爽,右手攤開一本書仰冠,眼睛有點瞇著,能看清瞳仁并不是黑色的蝶糯。不是像素的問題洋只。
曹頡被自己這么盯著,赧顏低頭昼捍。一秒鐘后识虚,他又抬起頭,這回并不看自己了妒茬,他看其他老師的頭像担锤。還看他們的簡介和教書心得。他看得很慢乍钻,慢到比剛識字的幼童認字還慢肛循∶螅看了兩行之后,他已經(jīng)看不進去了多糠。眼光還是停留在那一個個的字上面累舷,但那些字變成了蝌蚪文、甲骨文夹孔、火星文被盈,只有符號的價值,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含義搭伤。
曹頡又一次失神只怎。文字從他眼前掠過,圖像從他腦里飛過怜俐。一幀一幀身堡,像一部用足了蒙太奇的新浪潮電影。
腳步聲由遠及近拍鲤。曹頡回頭盾沫,走過去。
校長對他使眼色殿漠。政教處主任朝他走過去赴精。
曹頡掏出手機,對創(chuàng)現(xiàn)檢查小組的人說:“同志绞幌,我這里有個材料要反映一下蕾哟。”
錄音不止一次被播放莲蜘。相關(guān)人等也不止一次被傳訊問話谭确。曹頡也不止一次見到李暗香的父母。一對生意人票渠。曹頡起初很高興逐哈。后來,他不再覺得他們可憐问顷,也不再覺得他們可恨了昂秃。
李暗香的父母拿出自己女兒的遺像哭天搶地的時候,曹頡眼中所見的杜窄,只有那個“暗香浮動月黃昏”的笑臉肠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