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吳蓉
昨晚夢見一個老人克懊,老人穿著中式黑色外套,老式藍褲子,戴著一頂煙灰色帽子保檐,雙手背在身后耕蝉,咧著嘴一直在對著我笑,我情不自禁的想要伸手拽他的衣角夜只,但手始終伸不出去垒在,像是隔了幾個時空,于是整個夜里扔亥,我只和他相視而笑场躯。早上醒來,嘴還一直咧著旅挤,再回憶起那個老人踢关,那高瘦的身板,瞇著眼睛笑的神情粘茄,和那佝僂的身軀背著手的模樣签舞,這不就是我的爺爺么。
爺爺生于1919年的安徽宿松柒瓣,家庭貧窮儒搭,有幾個兄弟,很早就逝去芙贫。在他年輕的時候遇見我生在湖北的奶奶搂鲫,兩個家境相似的年輕人暗生情愫,于是一起漂泊到了江西磺平,也就是現(xiàn)在流行的“私奔”魂仍。(現(xiàn)在我很想知道他們一路上經(jīng)歷了怎樣的顛沛流離,發(fā)生了什么故事拣挪,遺憾的是已永遠無法知道)擦酌。流浪到江西的一個小村莊后,他們蓋了間茅屋菠劝,開田種地仑氛,爺爺靠打鐵掙錢養(yǎng)家,奶奶種菜養(yǎng)雞闸英。日子漸漸穩(wěn)定下來,小村莊也發(fā)展的越來越大介袜,他兩算是在那扎下了根甫何,也才有了后來的我。
我出生后遇伞,前些年幾乎是和爺爺奶奶一起度過辙喂,在那個依山傍水的地方,一過就是大半個童年,直到后來出去上學巍耗。我對爺爺?shù)挠洃浺廊磺逦雉铮囊伙A一笑,一個動作炬太,走路的姿勢灸蟆,抽煙的神情,和那些有趣的事亲族。
爺爺是個閑不住的人炒考,前一秒鐘在你身邊晃,后一秒他人就不見了霎迫。他喜歡抽煙和看戰(zhàn)爭片斋枢,用老家的方言說就是“看打仗的電視”。那個時候家里只有一臺小黑白電視機知给,打開電視就是茲茲的雜音和沒完沒了的雪花點瓤帚,只有中央一套最清晰,可惜央視沒有“打仗的電視”涩赢。于是爺爺一閑下來就跑到附近的礦區(qū)去買煙戈次,然后就在買煙的店子里看“打仗的電視”≮酥鳎看了一會朝扼,他滿足的跑回來,奶奶就會抱怨:死老頭子跑哪里去了霎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沒了擎颖。爺爺嬉皮笑臉的為自己打圓場。過了一會观游,他沒忍住搂捧,又跑出去了,怕奶奶有意見懂缕,他回來時總捎些好吃的允跑。
他除了自個愛跑,也愛帶著我串門搪柑。他弓著身子聋丝,雙手背著,我學他工碾,把手霸氣的往背后一放弱睦,如果在陰天,爺爺總把雨傘勾在后領(lǐng)口渊额,我也學他况木,于是垒拢,一老一小兩個頑童背著手,勾把傘走在路上火惊,估計當時有很多路人回頭看我們吧求类。后來每每一家人說起爺爺,都感嘆:有其父必有其子屹耐,你爸就完好無缺的繼承他的這一特點尸疆。閑不住的腿,馬不停蹄的跑啊张症。
后來我稍微長大些仓技,爺爺逗我:去幫我買包煙,就給你一毛錢買糖吃俗他。于是我拿著買煙的五毛錢脖捻,一溜煙的跑到店子里,把錢往玻璃柜臺上一放兆衅,氣喘吁吁的說:叔叔我買一包大前門地沮!然后揣著大前門飛快的跑到爺爺面前,興奮的說:快給我一毛錢羡亩!這樣的小故事反復(fù)發(fā)生了很多次摩疑,我通過幫爺爺買煙的勞動,賺了幾塊錢畏铆,一直存在鐵罐子里舍不得花雷袋。
我上小學后,離開了那個村角頭辞居,和爸媽住一起楷怒。那時候爸媽在單位上班,中午沒時間做飯瓦灶,我放學后還是回爺爺家吃飯鸠删。記得有一次,我考試不及格贼陶,老師說要把答錯的題罰抄20遍刃泡,抄完了才能回家。我一個人餓著肚子邊哭邊寫碉怔,一整個中午也沒寫完烘贴。下午快上課的時候,我看到爺爺站在教室外撮胧,手上端著兩個碗桨踪,用袋子一層層包著,他顫抖著把飯遞給我趴樱,一句話沒說馒闷,眼里是心疼和愛憐。從那以后叁征,只要我不按時回去吃飯纳账,爺爺就滿世界找我,手里拿根小樹枝捺疼,找到我后裝作狠狠打我一下疏虫,然后笑瞇瞇的看著我,或者直接就端著飯來學校啤呼。
后來我再大點的時候卧秘,有一年春節(jié),爺爺奶奶在小姑家過年官扣。正月時我也準備去小姑家串門翅敌,爺爺有一段時間沒見著我,他興奮的起個大早惕蹄,一個人站在汽車站門口蚯涮,吸著鼻子,瞇著雙眼卖陵,依然弓著背遭顶,背著手,認真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泪蔫,生怕挪遠了就找不到我了棒旗。見到我后,他沒太多話撩荣,只跟在我身后慢慢走铣揉。我一直嚷嚷著要穿紅皮鞋,后來他帶我去商場買了一雙婿滓。我怎么都想不到的是老速,那雙紅色皮鞋是他給我的最后禮物。
爺爺是個質(zhì)樸凸主,話很少的人橘券。也許那時的老人都這樣,出生在動蕩的社會環(huán)境卿吐,經(jīng)歷過吃不飽穿不暖居無定所的苦難旁舰,沒有上過一天學,不擅長表達感情嗡官,他把所有的愛植入在靈魂深處箭窜,只在他不經(jīng)意的神情和行動里,緩緩流淌出來衍腥。我想磺樱,這才是男人對剛性最溫柔的詮釋纳猫。
和爺爺?shù)墓蜒陨僬Z相比,奶奶有事沒事嘮叨幾句竹捉,爺爺大部分時候都是順從芜辕,瞇起小眼笑笑,像沒事人一樣块差。有一次侵续,他在別人家做客,帶回一塊米糕憨闰,用布包的嚴嚴實實状蜗,我問:好吃么,什么味道的鹉动?他說:我舍不得嘗轧坎,給你們吃。然后我真的就全吃了训裆,沒留一點給他眶根,他依然是瞇眼笑一笑。無論什么事边琉,他從來都是想著我属百,順著我,不嚴厲变姨,不發(fā)怒族扰,默默付出暴匠。有時候在熱鬧時會忽略他的存在娱两,而在需要他的時候实苞,他總在那里膝舅。
爺爺?shù)纳眢w非常好,每天早上五六點公雞打鳴涡拘,他就起床去后山砍柴换衬,或者拿著鋤頭鏟子到菜園里忙活炸卑,或者去河里捕魚撈蝦爷辱,給午餐加點營養(yǎng)录豺。周圍所有的人感嘆:這老頭身體真好!連他自己也自信的說:我要活到九十歲饭弓!那時候我很肯定爺爺一定是世界上最長壽的老人之一双饥。
可是……。
96那年弟断,爺爺住的村子和鄰村發(fā)生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咏花,當然我只是聽說。在某天的夜里阀趴,鄰村人跑到爺爺住的村子斗毆昏翰,并揚言要爭個你死我活苍匆。當時,有個人男人跑出來勸架棚菊,結(jié)果在漆黑的地方锉桑,一群外地人揚起手中的棍子誤打了那個無辜的男人,之后那個男人倒在血泊里再也沒有站起來窍株。爺爺和這個男人很熟,兩家平時往來也較多攻柠。他聽到這個噩耗后球订,去到現(xiàn)場送別那位朋友最后一程。我明白瑰钮,這件事隱匿在他內(nèi)心的痛冒滩,沒有人能懂。
那年我上初二浪谴,一如往常的在上課开睡。突然一天,爸爸來到教室外苟耻,他跟老師說了些什么篇恒,老師示意我出去,我當時二愣子摸不著頭腦凶杖,跑出去問爸爸:你怎么來了胁艰?爸爸一臉沮喪,小聲的說:現(xiàn)在回去智蝠,爺爺生病了腾么。
我快速收拾好書包,趕到爺爺家杈湾,他躺在床上肢體偏癱解虱,意識清醒,說不了話漆撞,后來送他到醫(yī)院殴泰,醫(yī)生低著腦袋說:腦溢血,可能性不大了叫挟。經(jīng)過幾天住院后艰匙,病情不見好轉(zhuǎn),我們把爺爺送回家里抹恳,一起陪他走過生命的最后一站员凝。后來整個屋子里哭聲一片,我知道奋献,正此享年77歲的老人走了健霹。離他想活的90歲旺上,差了13年。
我曾不解糖埋,一個那么健碩的老頭宣吱,怎么說走就走了。后來我知道瞳别,在那一年的“誤打”事故里征候,爺爺一度深受刺激,情緒激動祟敛,精神恍惚疤坝,突發(fā)腦溢血和它有關(guān)。
后來的每一年春節(jié)馆铁,我會去爺爺?shù)哪贡翱赐苋啵瑸樗Q炮,給他送花埠巨,忘了說一句历谍,爺爺愛喝白酒,他生前用的小搪瓷酒杯一直在墓碑前陪著他辣垒。今年是他離開我們的第17個年頭望侈,待我再去看他的時候,一定斟些白酒勋桶,對他說:爺爺甜无,干杯。來世還做我爺爺好么哥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