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歲末的雪调违,來得不早不晚。紛紛揚揚地覆白了屋頂泻轰,堆白了枝葉技肩,花白了頭發(fā),也蒼白了我的記憶。
1
幼時家在牯牛背水庫邊虚婿,地理環(huán)境不錯旋奢,依山傍水。牯牛背水庫是桐城庫容量最大的水庫然痊,以三條主干河道匯聚而成至朗,春夏秋冬四季分明,這里的每個季節(jié)都能讓人有些許歡喜剧浸,也有些許煩憂锹引。
比如冬天,小時候就讓我既害怕又歡喜的矛盾了好久唆香。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嫌变,水庫周邊與全國大多農(nóng)村一樣,貧窮落后躬它。村民們靠山吃山腾啥,靠水吃水,可惜滿庫的水不能變成白花花的銀子冯吓。由于田地被淹碑宴,那柴米油鹽的供應(yīng)只能向山上索取:挑柴賣火桑谍,賺錢糊口延柠。
可憐的山頭一到冬天就成了禿子,村民們把砍下來的柴禾捆扎好锣披,碼在大路邊贞间,每天挑一兩擔去水庫外換錢,散落地上的枯葉筢回家燒火做飯雹仿,地上一個葉片也不留增热,連枯死的樹根都要被斬挖起來。
雪花像個冷艷的巫師胧辽,它想去哪兒玩峻仇,總是讓北風(fēng)凜冽地開路,把樹上的殘枝敗葉搖落一地邑商,再用魔棒輕輕一揮摄咆,大地便肅穆無聲,白茫茫一片人断。
大人們縮在家里吭从,燒柴烤火,孩子們放假不用上學(xué)恶迈,拿著松樹枝點燃嘻嘻哈哈地繞火堆轉(zhuǎn)圈涩金。
大雪封山,萬籟俱寂,毛狗來了步做!
村民把毛狗也叫豺狗副渴,肉食動物,如狼一樣兇悍全度。
第一個發(fā)現(xiàn)它的是奶奶煮剧,奶奶開門倒水,一眼瞥見雪地里立著一條狗讼载。細看又不是轿秧,狗尾巴怎么是拖著的呢?
是毛狗咨堤!
“阿喈菇篡!掃些!各老關(guān)門一喘,毛狗來之驱还!”奶奶邊說邊“啪”地一下關(guān)上那兩扇破舊的木門。
父親立起身隔著門縫細看凸克,確實是的议蟆!大雪封山,動物們沒有吃的萎战,覓食覓到家門口了咐容!
這條與狗差不多身軀的家伙,可不是那么好惹的蚂维,村里的家畜不少為它捐了軀戳粒。一般家養(yǎng)的狗與它戰(zhàn)起來都難分上下,大人們說餓急了它也會襲擊人的虫啥!我真的親眼見過它偷獵村民家散養(yǎng)的雞鴨蔚约,速度奇快,力度奇狠涂籽。
我在父親身后偷偷地瞄一眼苹祟,乖乖!一身黃褐色的毛狗就立在稻床坎子沿上评雌,嘴里哈著白氣树枫,尾巴拖著地,饑渴的雙眼盯著我們緊閉的大門柳骄!
“怎么辦团赏?”我哆嗦著拽拽父親衣服。
“小伢子過來耐薯!到房里去!”母親一把拉過我,由于用力過猛曲初,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体谒。
跑進屋趴在窗戶上,從糊窗薄膜的破洞往外打量臼婆,“嘶抒痒!有只母雞在墻角!媽媽颁褂!媽媽故响!”我倒吸一口冷氣,趕緊急促喊母親颁独。
“好著彩届,么因搞呢?”母親急得手足無措誓酒。
耳內(nèi)聽見父親將門“吱呀”一聲略開一點樟蠕,隨手朝毛狗扔去一根正在燃燒又冒煙的火棍。
都說動物怕火靠柑,果然不假寨辩,毛狗見火與煙向它襲來,拔腿就走歼冰,邊走還邊回頭靡狞。
父親拿柄鐵叉,母親拿條扁擔隔嫡,打開門高聲胡亂敲打著甸怕,并大聲呵斥。奶奶拿兩匹菜葉“著著著”地將母雞喚了回來畔勤。
鄰居友伯父家有條黑犬蕾各,發(fā)現(xiàn)有情況吠叫著緊隨其后窮追不舍。一黑一褐兩個冤家在雪地里一前一后地打著圈庆揪,留下幾行凌亂的印跡式曲。
好險!
毛狗終究還是逃掉了缸榛,后來暗夜里經(jīng)常聽見它在水邊長嘯吝羞。
2
上學(xué)就怕下雪,偏偏雪花就在某個黃昏或暗夜里紛紛揚揚地讓我給怕來了内颗。
母親擔心我上學(xué)缺衣少襪的冷钧排,經(jīng)常用一個泥制的小火球,中間放點洋煤子均澳,洋煤子上以枝柴碎火種掩蓋恨溜,火球口再覆上半塊瓦片然后遞給我符衔,瓦片蓋著是防止路上北風(fēng)吹跑了火星,隆冬時節(jié)糟袁,天干物燥怕惹火判族。
洗得發(fā)白的半拉子解放鞋補了又補,五顏六色的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顏色為主项戴,一路踢拉著上學(xué)形帮。
雪花鋪滿上學(xué)路,不合腳的解放鞋早已磨平了鞋底的防滑齒周叮,走在雪中辩撑,猶似醉漢手舞足蹈。
瘦弱的身體敵不過寒冷的侵襲仿耽,小手腫脹紫紅合冀。手背如同發(fā)酵的面粉,一按一個凹陷下去氓仲,一放開水慨,凹陷由紫紅變青白,再由青白變紫紅敬扛。指頭肥得異常粗大晰洒。某一處脹破皮了,從此就血流水淌啥箭,黏黏糊糊的谍珊,還有異味。不到天暖砌滞,不會愈合贝润。
難過的還有腳后跟鹏秋,那雙千層襪總是在后跟部位先破。破洞還沒來得及堵上琴锭,兩腳后跟比賽似的先后凍破皮兒压汪。血水把襪子和皮膚連起來落君,一走動焙蚓,一拉扯萌京,血流不止比庄,痛徹心扉神凑。
腿越疼强挫,跤摔得越慘,跌倒薛躬,爬起俯渤,一路踉踉蹌蹌地去了學(xué)校。同行的堂姐實在看不過意型宝,有時背著我走過那濕滑的泥濘雪路八匠。放學(xué)歸來絮爷,血肉模糊的腳后跟是我給母親的心疼禮物。晚上母親把新鮮蘿卜烤熟梨树,趁熱在潰爛的傷口來回涂擦坑夯,再用干布包裹,一夜無事抡四。
昏黃的煤油燈下柜蜈,手指腫脹得無法彎曲,潰爛的傷口散發(fā)著令人惡心的腐腥氣味指巡。母親沒有皺眉淑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給我涂擦熱蘿卜,滾燙的感覺一陣陣刺激著我的疼痛藻雪,頭皮發(fā)麻秘噪。說來也怪,疼痛過后倒真是舒服不少勉耀。母親看了心疼指煎,只好喃喃著:春天就好了,春天就好了……
我只能在母親的喃喃自語里便斥,羨慕那些堆雪人打雪仗的伙伴們至壤,看他們通紅的雙手揉搓一團團雪球,或瞄準棗樹椭住,或砸墻壁上的小圓圈崇渗,還有偷偷塞進伙伴的領(lǐng)口里,嘻嘻哈哈跑開的……
母親說的對啊京郑,當柳樹發(fā)芽宅广,杏樹開花,我的手腳也真的痊愈了些举。害得小時候天天念叨“盼望著跟狱,盼望著,東風(fēng)來了户魏,春天的腳步近了……”驶臊。
3
雪花同樣沒有給芳輝好臉色。
芳輝是二爹爹大兒子的大名叼丑,從小殘疾智障关翎,又因缺衣少食面黃肌瘦,故人送小名“黃臉兒”鸠信。喊久了纵寝,以至于沒有人知道芳輝就是他。
說起“爹爹”這個稱謂星立,我就想笑爽茴,桐城人有意思葬凳,對父親的稱呼太過于隨意。古人和現(xiàn)代北方人口中的爹爹是指自己父親室奏,桐城人喊自己爺爺為爹爹火焰,對父親卻不喊爹爹,喊“大大”胧沫,或者“椒椒”昌简,還可以喊“伯伯”,是不是有點亂琳袄?
我爺爺兄弟五個江场,自己排行老三,人稱“三爹爹”窖逗,四十多歲抽羊角風(fēng)去世,撇下奶奶拉扯一幫兒女艱難度日餐蔬。
大爹與小爹沒有娶親碎紊。
那個經(jīng)常餓死人的年代,二爹爹二奶奶過世也早樊诺,留下三個兒子仗考。黃臉兒是老大,老二明叔词爬,老小過繼給了黃鋪深山里的一戶人家秃嗜。
明叔帶著黃臉兒靠幾個叔伯與村民們的接濟,在寒風(fēng)苦雨中煎熬顿膨。
我記事的時候锅锨,明叔已經(jīng)成家了,只有黃臉兒依然佝僂著身子從東家到西家恋沃,“嗷嗷嗷”地與人交流必搞,“呵呵呵”地傻笑。
我大多不懂他的表達囊咏。
黃臉兒來我們家恕洲,我們會躲得遠遠的,害怕他糟糕的樣子梅割。奶奶總是關(guān)照說“不礙事霜第,不礙事,他不打人的”户辞,拿幾根蒸熟的芋頭塞進他手中的搪瓷缸里泌类。
而他總是佝僂著腰身,踢拉著那雙沒有鞋跟的破鞋咆课,一手提著不合體的褲子末誓,一手端著搪瓷缸扯俱,不停地抖動。
他遲疑地接過芋頭喇澡,奶奶說“吃吧吃吧迅栅!”,待他慢慢轉(zhuǎn)過身一路“呵呵呵”地走了晴玖,我們才敢出來读存。出于好奇,偷偷地尾隨一段路呕屎,直到他慢慢坐在草坪上让簿。單薄的肩頭有陽光斜斜的照著,他呵呵的邊吃邊笑秀睛,好像很香尔当。
晴好的天氣,他不怎么來蹂安,他要提著竹筐子去山上撿松樹菠蘿回家燒飯椭迎。
一場雪后,黃臉兒又來了田盈,照舊佝僂著腰身畜号。他好像所有的衣服都不合體,松松垮垮的允瞧,兩手提著褲腰简软,寬松的上衣任憑寒風(fēng)在里面肆虐。
父母親有事出去了述暂,奶奶到姑媽家小住兩天痹升。我和弟弟們膽小,怕他那“嗷嗷嗷”地直叫贸典。遠遠的看見他來视卢,就虛掩上門,從門縫里看他往哪走廊驼。
他慢吞吞地挨到稻床邊一個石頭上坐下据过,兩手在身上胡亂地抓,嘴里不停地叫著妒挎。
村里那幾個比我大的孩子嘻嘻哈哈地跑過來绳锅,拿手里的雪球不斷地向他腳下擲去,想趕他走酝掩。他笨拙地抬起腳左躲右閃鳞芙,可還是被幾個雪球砸中,他急得又“嗷嗷嗷”地直嚷嚷。
幾個人見他沒走的意思原朝,干脆拿雪球放進他懷里驯嘱,冷得他笨拙地跳起來,用手胡亂地在懷里劃拉著喳坠,一臉痛苦的樣子鞠评。
那幾個孩子哈哈大笑,還拿松樹菠蘿砸他壕鹉。
沒有大人來阻止剃幌。
“你們搞么東西啊晾浴?案合纭!馱過喔脊凰!欺負黃臉兒岸都!你們誰再鬧笙各,我對他不客氣钉答,看看我手里這是什么東西!”奶奶的聲音在屋后響起杈抢,就像天籟。
小腳零丁的奶奶拄著拐杖終于回來了仑性!那幾個孩子一哄而散惶楼。
有奶奶在,我們不害怕了诊杆。
奶奶用布頭把他懷里的雪渣兒擦干凈歼捐,再遞塊米粑給他,哄他回去晨汹。他像個孩子一樣豹储,一邊吃,一邊嗯嗯呀呀地慢慢佝僂著走了……
八十年代初淘这,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吹入千家萬戶剥扣,村民們生活條件漸漸好了,黃臉兒很少過來铝穷,他和姑媽同在一個村子里钠怯,只有到姑媽家去才會偶爾在路上看見他。
還是那副佝僂著腰身的樣子曙聂。
我初中畢業(yè)不久晦炊,黃臉兒因病走了,在外流浪的我是從母親的電話里知道消息的。
不知為何断国,那個雪地里佝僂著的身影總會讓我想起……
雪花贤姆,紛紛揚揚的,飄在我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