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陸西海岸一片很普通的海灘慷暂。沙子摻雜著石子聘殖,有點硌腳,但從腳趾縫里擠出來時行瑞,仍然有細膩的感覺奸腺。被來來回回地踩,變成層巒疊嶂的樣子蘑辑,向陽的一面呈灰白色洋机,背陽的這面折射著天空的藍,便又像凝固的波浪洋魂。被海浪吐回岸上的光禿禿的虬枝绷旗,外面已經(jīng)被曬得發(fā)白,芯子里還是濕漉漉的副砍,奄奄一息地趴在沙石上衔肢。粗大的圓木是舒適的座椅,粗大的石塊被撿來圍成火塘豁翎,一個穿花襯衫的男人在試圖生火角骤。海浪舔舐的地方,灰白色的沙子變成黑褐色的泥灘,赤腳走在上面邦尊,冰冷刺骨背桐。
一只方頭大耳、渾身油黑發(fā)亮的大狗把通向海灘的土路刨得塵土飛揚蝉揍,他的主人链峭,一個中年男子在遠處停好車,大聲地呼喚它又沾,黑狗一個急轉(zhuǎn)身弊仪,呼嘯著朝他奔去。一個穿緊身運動衣褲杖刷、扎著馬尾辮的年輕女人励饵,引著一只垂暮之年的白色老狗走向沙灘。老白狗走得很慢滑燃,迷惑式地東嗅嗅西嗅嗅役听,走幾步便停下來喘氣,年輕女人總是在前方停下來帶著溫柔的笑容等它不瓶。一個留著金黃色長卷發(fā)的孩子禾嫉,在跟并不存在的玩伴嬉戲,樂顛顛地邊跑邊回過頭來大笑蚊丐,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臨近傍晚的時候艳吠,鎮(zhèn)上的人三三兩兩來到海灘看日落麦备。日出是迎接,日落是告別昭娩。在冬季的雖不算太冷但也必須裹緊衣服的西海岸看日落凛篙,我總覺得有一種悲愴。我擰著手靠在一棵棕櫚樹下栏渺,打量這些被命運拋到世界盡頭的人呛梆。一對穿西服和套裝的中年男女并肩坐在放倒的樹干上,手里擎著斟有白葡萄酒的高腳杯磕诊。一個披紗巾的年輕女子解下紗巾填物,背靠一棵棕櫚樹躺在紗巾上。不少人在沙灘上找個適宜的位置霎终,或盤腿滞磺,或抱膝,或叉著兩條腿坐下來莱褒,一些人走得更遠击困,站在濕漉的灘涂上,看著懸在海平線上的太陽广凸。他們無論站著阅茶、躺著或坐著蛛枚,無論有伴侶相隨或孤獨一人,都無一例外地冷峻而靜默地看著那輪紅日在水天交接之處突然地變大脸哀,變得更加明亮蹦浦,然后搖搖晃晃地沉下去。在一旁等待已久的夜色噓了一口氣企蹭,張牙舞爪地撲面而來白筹。有人依然靜立,有人開始輕聲細語谅摄,漸漸地海灘上人已稀少徒河。
我默默地走回鎮(zhèn)上。一個中年人在招呼我送漠,他留著齊肩的白發(fā)顽照,穿一件已經(jīng)發(fā)白的厚實的牛仔衫,一條磨得發(fā)亮的黑色褲子闽寡。他捏著一支煙代兵,在煙盒上篤篤地敲著,跟我借火爷狈。
我也點上一支植影,看得出他有興趣跟我聊幾句,而我也不想這么早回旅館涎永。
“來旅游嗎思币?”
“呃,不是羡微,我來找一個朋友谷饿。”
“找到了嗎妈倔?”
“沒博投,撲了個空,他搬走了盯蝴∫慊”
“倒是奇怪,沒先約好嗎?”
“沒,見也可以随夸,不見也可以。想試試運氣蒸殿。”
“每天,我都來海邊看日落宏所∷盅蓿”
“在那邊”,我指著大海爬骤,“我每天看日出充石。”
中年人眼睛一亮霞玄,露出驚訝的表情骤铃,旋即又笑笑。他彈落煙灰坷剧,沉默了一會惰爬,突然說道:“我來自更遠的地方。倘若有興趣惫企,跟你講講我的故事撕瞧。”
“好啊狞尔,倘若你愿意丛版。”
他講得斷斷續(xù)續(xù)偏序,磕磕巴巴页畦。倘若我原封不動一字不漏地記下,估計沒人能夠忍受研儒。再者寇漫,他的聲音沉穩(wěn)如海底激流的回音,把我拉入一種半迷幻之中殉摔,仿佛直接把下面這些內(nèi)容按在了我柔軟的大腦皮層:
你們都以為,太陽東升西落只是小小的地球高懸在離巨大太陽億萬公里的黑暗高空中孤獨自轉(zhuǎn)的所產(chǎn)生的假象记焊。在我曾經(jīng)生活的世界里逸月,這可恰恰不是假象。大地才是宇宙的中心遍膜,它的堅實的基礎(chǔ)碗硬,日月星辰懸掛在它上面。哦瓢颅,那是甜蜜的家園恩尾,我的夢的故鄉(xiāng)。天空是柔軟的鏡面挽懦,祈禱者可以調(diào)整他灼熱的目光所凝視的那塊天空的曲面和朝向翰意,從而找到他所要的任何東西,不管它在森林還是在峽谷里。巖石和泥土里摻滲著遠古以來生靈死去的靈魂碎片冀偶,在里面閃閃發(fā)亮地向你眨眼睛醒第。空氣是大團大團的透明的精靈进鸠,會莫名其妙地愛上或厭惡闖入者稠曼,一連數(shù)日甚至數(shù)年追隨那些幸運兒,用醉人的芬芳包裹他們客年;而倒霉蛋有兩種霞幅,一種是被氣味難聞的氣團看上了,另一種則碰巧被遇到的所有氣團嫌棄量瓜,在棉團與棉團間的真空里掙扎哀嚎司恳,直到臉色發(fā)紫才被饒恕,不過這樣的事情極少發(fā)生榔至。水是由極薄的絲綢一樣的東西構(gòu)成的抵赢,它們絕大多數(shù)是光滑柔潤的,有的則有一層細細的絨毛唧取,給人癢癢的感覺透過皮膚滲入骨頭铅鲤。
如果這些還不夠神奇,那么我要告訴你的最神奇的事是枫弟,大地才是宇宙的中心邢享,它的堅實的基礎(chǔ)。大地是平的淡诗,星辰懸掛在它上空骇塘,太陽東升西落,可不是小小地球高懸在太陽億萬公里外的黑暗高空中孤獨自轉(zhuǎn)的所產(chǎn)生的假象韩容。
我還是從頭講起吧款违。在大陸的西面,是浩瀚無垠的大海群凶,我們叫茵絨洋插爹。茵絨洋的盡頭便是太陽落下的地方,也是唯一能夠得著太陽的地方请梢。從遠古以來那里就是野心家的夢想之地赠尾。自然一開始他們低估了大海的廣闊和太陽的速度,趁太陽還在頭頂慢悠悠磨蹭的時候就啟航毅弧,興沖沖地朝前趕气嫁,信心滿滿自以為能把太陽拋在腦后。直到回頭看不見陸地時够坐,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浮在水面的一根針寸宵,紋絲不動崖面,眼睜睜看著太陽越過我們的頭頂,滑翔著落向遙遠的海平線邓馒。因為沒有月亮嘶朱,大海上的黑夜是真?zhèn)€地漆黑一團。多少人在黑夜中迷失方向光酣,愈行愈遠疏遏,找不到歸路,后來被海浪把他們像一口黏痰一樣的尸體吐回岸上救军。
不知過了幾百年财异,我們漸漸掌握了通過星體辨識方向等遠海航行的技術(shù),幾個偉大的冒險家成功地游說了學(xué)者唱遭、工程師戳寸、海洋學(xué)家和亡命之徒,組成了一只遠航艦隊拷泽,發(fā)誓要一直航行到海的盡頭疫鹊。自然,我們成功了司致。
大海的盡頭就是世界的盡頭拆吆,一道看不見的墻,把海浪生生地攔截了脂矫。所有人都想跑到船頭看個究竟枣耀,船長在氣急敗壞地辱罵、詛咒庭再,發(fā)誓要把不聽指揮的人拋入大海捞奕。我是有幸第一批準許到船頭觀察的人之一。天拄轻,我們在海水的懸崖之上颅围,我想這懸崖的底部應(yīng)當是凝膠的果凍狀,顫顫巍巍地晃動著表層的液體恨搓。向懸崖外探視谷浅,只有一眼望不到頭的茫然一片。那種視覺景象初看攝人心魄奶卓,時間長了卻讓人麻木不仁,讓人明白“什么也沒有”只能是“什么也沒有”撼玄。
沒多久夺姑,太陽沿著一道看不見的斜坡朝我們滾來,越是靠近我們就越是變得紅彤彤掌猛,像是熟透了隨時都要爆裂開來盏浙。最后眉睹,它滑到我們的頭頂上方不到十米的地方,眼看就要繼續(xù)沿著那條曲線滑向虛空的深淵废膘。這時它有多大竹海?比平時大多了,大概是一座小山那么大吧丐黄。它并不是一個火球斋配,而是一個表面光滑的散發(fā)著暖洋洋的陳釀般紅色光芒的球體。它的光芒使得海面成為一片柔和的火場灌闺,我們所有人也被照的紅彤彤艰争、醉醺醺的。
這時船長一聲令下:“開工桂对!”我們便趕緊忙活起來甩卓,用長長的鐵鉗把石墨塊捅入太陽的內(nèi)部,以便讓它變成鉆石蕉斜。有的鐵鉗戳到太陽表面卻噗地一聲滑開了逾柿,有的地方怎么也捅不進去。但總的來說還是有不少成功了宅此』恚可是太陽依舊在西行,因此一旦成功地將桿子插入太陽诽凌,船就被它拽著走了毡熏,一點點逼近海崖的邊緣,同時也一點點把船按入水中侣诵。在適當?shù)臅r機把鐵鉗桿收回來至為關(guān)鍵痢法。我所在的這只船滿載而歸,拳頭大的鉆石堆滿了船長室的角落杜顺。不過财搁,我們也看著幾只沒有及時抽回鐵桿的船被太陽拖曳著,像用一把調(diào)羹切過果凍的邊緣那樣海水剜起一道巨大的波浪躬络,然后隨太陽一起跌入深淵尖奔。
及時收回鐵鉗之后,我們的船被慣性驅(qū)使繼續(xù)向前航行穷当,船長聲嘶力竭地指揮槳手逆向劃行提茁。沒有一絲風,因為空氣的流動也被那無形的墻阻礙了馁菜,遺憾的是這堵墻卻無法攔住我們墜向深淵茴扁,船像利刃一樣切開火焰般的海水,也切開了我們心臟汪疮,獻血涌向胸腔峭火,堵塞得無聲無息毁习。萬幸的是,慣性的力量漸漸減弱卖丸,船停在了崖邊纺且。此時太陽已經(jīng)越過那道無形的墻,滑到海平面之下稍浆。它并沒把那片虛無照亮载碌,相反,它連自身的光芒也喪失了粹湃,也喪失了球體的飽滿恐仑,甚至連厚度也不再有,變成一個毫無生氣的紅色的影子为鳄,然后被拉扯成絮狀裳仆,消失了。然而孤钦,我懷疑那是否是真實的景象歧斟。也許,那只是太陽在我們的視網(wǎng)膜上留下的視覺殘像偏形。真相也許是静袖,太陽在越過邊界的那一瞬間就被虛空吞噬了。這已經(jīng)不再是日落俊扭,而是死亡队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