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梁菲菲還是澳門一個普通的漁家少女研乒,父母常年在海上捕魚,兩三個月才回家一次淋硝,她和哥哥是由外婆帶大的雹熬。
外婆住在海邊的一個村落,本來十分荒涼谣膳,可是最近幾年澳門的人口越來越密集竿报,一些有錢人開始在海邊建別墅,梁菲菲家附近便建起一座別墅继谚,別墅占了很大一片地烈菌,非常氣派,梁菲菲每次路過花履,都會偷偷朝別墅方向張望芽世。別墅里住著一個少年,約么十四五歲臭挽,長著一張對于男孩子來說過于漂亮的臉捂襟。少年經(jīng)常去海邊游泳,梁菲菲則像所有住在海邊的孩子一樣欢峰,大海退潮時葬荷,會和伙伴們一起去拾海,因而纽帖,常常與那少年不期而遇宠漩。少年臉上的神色十分冷漠,仿佛對什么都不屑一顧懊直,當時只有十二歲扒吁、瘦小枯干的梁菲菲自然引不起他的注意。
有一天室囊,梁菲菲獨自在海邊拾牡蠣险掀,偶然一抬頭胡桨,見天邊堆滿烏云胆描,眼看一場暴雨就要來臨指煎。她連忙收拾器具準備回家,無意中向海面上掃了一眼尝偎,發(fā)現(xiàn)遠處海面上有一個黑點載沉載浮饶火,目測了一下距離鹏控,那人不可能在暴雨來臨之前游回來了。梁菲菲有些擔心肤寝,轉(zhuǎn)念一想当辐,那人和她有什么關系?便提了器具往回走鲤看,走出幾步缘揪,終究不忍心那人葬身大海,于是跑到附近向一位相識的漁民借了舢舨刨摩,朝著那人的方向劃過去寺晌。那人正拼命向岸邊游,看見梁菲菲澡刹,忙伸高手臂向她招呼≡呕椋靠近了罢浇,梁菲菲才看清水里的人原來就是住在她家附近的冷漠少年,梁菲菲把少年拉上舢舨沐祷,拼命往岸邊劃嚷闭,終于趕在暴雨之前上了岸。
少年禮貌地向梁菲菲道謝赖临,梁菲菲終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何潤生胞锰。此后兩人再相遇,何潤生會跟她打招呼兢榨,有一次嗅榕,還撿了一包美麗的貝殼送給她。
暑假到來的時候吵聪,何潤生開始整天泡在海邊凌那,游泳之余,也會陪著梁菲菲一起拾海吟逝。滯留在石縫中的的魚蝦帽蝶,附著在巖石上的牡蠣,隱藏在泥灘下的毛蜆子块攒,都是大海付予人類的禮物励稳。何潤生最喜歡拾牡蠣,學著梁菲菲的樣子囱井,一手拿蠣刀驹尼,一手提小罐,用蠣刀將蠣殼敲碎琅绅,然后把蠣肉從殼中挖出來放在小罐里扶欣,既新鮮又有趣。
有時,兩人也會赤著腳在沙灘上追逐嬉戲料祠,細軟的沙子從腳趾縫間溜走的剎那骆捧,快樂簡單而真實……
梁菲菲小學一畢業(yè)就輟學了,那時外婆已經(jīng)去世髓绽,哥哥進了賭場當侍應生敛苇,家務事全都落在她肩上。何潤生升入高中顺呕,開始住校枫攀,但每次回家,他都會去海邊找梁菲菲株茶,給她說些學校里的新鮮事来涨,偶爾還會吟誦一些詩詞給她聽。梁菲菲聽他念得抑揚頓挫启盛,煞是好聽蹦掐,也就不覺乏味。那些詩詞艱澀隱晦僵闯,梁菲菲其實是不懂的卧抗,只不過貪戀他的聲音。
年紀再大些鳖粟,梁菲菲的哥哥為她在賭場里找了一份荷官的工作社裆,梁菲菲覺得賭場魚龍混雜,不想去向图,哥哥沖她吼:“賭場有什么不好泳秀?一半的澳門人都在那里工作。你又沒念過多少書张漂,還想找什么樣的工作晶默?”
梁菲菲無奈,只得屈從航攒。
日子就這么平靜地過下去磺陡,直到有一天,梁菲菲下班回家漠畜,發(fā)現(xiàn)一幫人兇神惡煞般堵在家門口币他,鄰居一見到梁菲菲,就沖她使眼色憔狞,示意她快走蝴悉,但是已經(jīng)晚了,為首的那個臉上有一塊刀疤的漢子已經(jīng)看見梁菲菲瘾敢,獰笑著說:“回來就好了拍冠,你哥哥欠了我的賭債尿这,還不上,就拿你來抵吧庆杜!”說完一揮手射众,那幫人一擁而上,把梁菲菲捉住晃财,扭著胳膊塞到停在門外的汽車里叨橱。
車子還沒開出胡同,突然停下來断盛,車窗外映入一張英俊的臉罗洗。
刀疤臉開門下車,打著哈哈說:“原來是何少爺钢猛,不知何故攔住我的車伙菜?”
何潤生朝車內(nèi)一努嘴,冷冷地問:“車里那個姑娘是我的朋友厢洞,她怎么得罪你了仇让?”
“您是說她呀√煞”刀疤臉看了一眼車里的梁菲菲,“這丫頭的哥哥欠了我賭債卫玖,人跑的沒影公你,我只好拿她抵債〖偎玻”
“既然是賭債陕靠,賭場上的規(guī)矩,應該給輸家翻本的機會脱茉,直到輸家叫停才可以罷手剪芥,對不對?”何潤生問琴许。
“沒錯税肪,可是那小子已經(jīng)跑了,他家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可壓榜田,沒有本錢益兄,如何翻本?”
何潤生略一沉吟箭券,從脖子里取下一塊玉佩净捅,說道:“我拿這塊玉佩幫他家翻本,你贏了辩块,玉佩給你蛔六,我贏了荆永,欠條歸我,如何国章?”
刀疤臉看了一眼何潤生手里的玉佩具钥,是上好的緬甸翡翠雕成,價值至少幾十萬捉腥,不由得眼睛一亮氓拼,忙說道:“何少爺?shù)拿孀樱匀灰o的抵碟。只是桃漾,我身邊沒帶賭具,要不拟逮,麻煩您跟我們?nèi)ベ€場走一趟撬统?”
“不用麻煩了《仄”何潤生從衣兜里掏出兩枚骰子恋追,“我們就來擲骰子,一把定輸贏罚屋】啻眩”
刀疤臉接過骰子掂了掂,憑他多年的賭場經(jīng)驗脾猛,骰子上并沒有做手腳撕彤。他雙手扣住骰子,輕輕晃了晃猛拴,往地上一拋羹铅,是個四點。
何潤生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愉昆,拾起骰子职员,向梁菲菲看了一眼,見梁菲菲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跛溉,眼睛里充滿焦急和疑慮焊切,便沖她點了點頭,隨手把骰子向地上一擲倒谷,是個六點蛛蒙!
刀疤臉略微一呆,隨即沖何潤生抱了抱拳渤愁,率領手下上車而去牵祟。
梁菲菲這才松了口氣,問何潤生:“你怎么會擲骰子抖格?”
何潤生笑了诺苹,“我家是開賭場的咕晋,我一出生,就拿骰子當玩具收奔≌莆兀”
“你家開賭場?那么……鴻盛賭場的何老板坪哄,是你的质蕉?”鴻盛賭場,正是梁菲菲工作的地方翩肌。
何潤生并不回答她的問話模暗,揚了揚手里的欠條,說道:“你現(xiàn)在可是我的人了念祭!”
梁菲菲臉一紅兑宇,低下頭去不說話。
何潤生突然捏住梁菲菲的下巴粱坤,令她抬起臉來隶糕,啞聲說道:“既然是我的人,自然要留下印記站玄∶蹲ぃ”說完,便俯下頭去株旷,吻住了梁菲菲的嘴巴测秸。
何潤生中學畢業(yè)的那年暑假,突然銷聲匿跡灾常,梁菲菲無數(shù)次在何家別墅周圍徘徊,都沒有見到何潤生的影子铃拇。
梁菲菲心神恍惚钞瀑,幾次在工作中出錯,只得請了幾天假回家休息慷荔。這天正坐在院子門口發(fā)呆雕什,和她在一起工作的林麗突然找上門來,對她說:“我有何家少爺?shù)南⑾跃В ?/p>
梁菲菲心里一震贷岸,忙問:“他……在哪里?”
林麗似乎有些猶豫,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對他太癡情了磷雇,富家公子有幾個是真心的偿警?不過玩玩罷了……”
“到底怎么回事?”梁菲菲焦急地問唯笙。
林麗無奈地嘆了口氣螟蒸,“我聽說盒使,何潤生就要和紡織大王劉丙辰家的千金訂婚了,今天晚上在麗都酒店擺訂婚宴七嫌∩侔欤”
梁菲菲眼前一黑,差點暈倒诵原,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英妓。
晚上,梁菲菲悄悄來到麗都酒店門外绍赛,果然看見里面在大擺筵宴蔓纠,何潤生和一個豐滿漂亮的女孩子坐在一起,還親手把一枚戒指戴在女孩手上惹资。
梁菲菲回到家就病倒了贺纲,吃藥也不見效,她每天坐在海邊望著蒼茫的大海出神褪测,沒幾天就瘦了一圈猴誊,面頰深深地陷下去,一雙眼睛顯得更黑更大侮措。
在何潤生訂婚后的第六天懈叹,他終于出現(xiàn)在梁菲菲面前,看到梁菲菲憔悴的樣子分扎,他心疼地把她摟進懷里澄成,說道:“怎么可以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難道你對我連一點信心都沒有畏吓?”
梁菲菲用力推開他墨状,漠然說道:“你不去陪你的未婚妻,來找我干嗎菲饼?”
何潤生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肾砂,眼中閃出憤怒的火花,他壓制了很久宏悦,才讓自己的情緒平穩(wěn)下來镐确,說道:“我不與她訂婚,爸爸就不允許我出國念大學饼煞。我的家庭狀況你也知道源葫,如果留在澳門,我們會有什么希望砖瞧?”
梁菲菲心中一動息堂,喃喃說道:“你的意思是……”
“我出了國,爸爸便控制不了我芭届,等我大學畢業(yè)储矩,有能力養(yǎng)家了感耙,就帶著你遠走高飛!”說到這里持隧,他忽然把臉別開即硼,望著空氣說:“如果你愿意等我的話÷挪Γ”
梁菲菲頓時心花怒放只酥,原來她的心上人并沒有變心!別說等四年呀狼,就是等四十年裂允,又何妨?
暑假開學后哥艇,何潤生出國念書了绝编,兩個人開始鴻雁傳書,靠信函來互訴相思之苦貌踏。梁菲菲雖然對何潤生信里的一些話似懂非懂十饥,但她能從字里行間感覺到他濃濃的愛意。
這樣的日子維持了一年多祖乳,第二年逗堵,梁菲菲家里發(fā)生變故,父親出海時遭遇臺風眷昆,不幸遇難蜒秤,連片尸骨都沒找到,家里只剩下母親帶著她和哥哥度日亚斋。哥哥更加變本加厲地賭博作媚,氣得母親把他攆出家門,但是那些討債的帅刊,卻不容易攆走掂骏,梁菲菲和母親每天都被債主追得焦頭爛額。忽然有一天厚掷,債主不再登門了,哥哥也堂而皇之地回到家里级解,說賭債已經(jīng)還清冒黑,問他怎么還上的,卻不肯透漏勤哗。梁菲菲也懶得管他的事抡爹,她只一心盼望著何潤生早日畢業(yè),好回來接她芒划《梗可是欧穴,何潤生的書信卻開始減少,從每月一封泵殴,到兩三個月一封涮帘,第三年的時候,梁菲菲竟然四個多月沒有收到何潤生的信笑诅。
梁菲菲開始不安调缨,她向林麗吐露了心事,林麗說道:“與其暗自猜測對方的心意吆你,不如問個明白弦叶。你給他寫封信,就說家里看好一門親事妇多,逼著你成親伤哺,看他怎么回復≌咦妫”
梁菲菲忐忑不安地寄出信立莉,開始等待回音。十多天后的一個下午咸包,梁菲菲正在上班桃序,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烂瘫,就見一行人走進賭場媒熊,走在中間的竟是何潤生!兩年多不見坟比,他長高了芦鳍,肩膀也寬了許多,只是臉上神色冷漠依舊葛账。
梁菲菲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腔柠衅,手心里全是汗。何潤生朝她這邊走來籍琳,路過她身邊時菲宴,忽然摸出一枚骰子,往空中輕輕一拋趋急,骰子朝著梁菲菲的方向落下來喝峦,梁菲菲連忙伸手接住,就聽何潤生說:“這枚骰子送給你呜达,別忘了它對于你的意義谣蠢!”說完就走了開去。
梁菲菲捏著那枚骰子,心下一片茫然眉踱。這時林麗走過來挤忙,低聲說:“梁菲菲,別再犯傻了谈喳,骰子是賭具册烈,我們這樣的人,在那些闊公子眼里叁执,不過是賭具罷了〈喂”
“賭具吆录?”梁菲菲一呆窑滞,“不!”
她向賭場管事請了假恢筝,匆匆回到家里,母親正在做飯此改,哥哥也在家。
梁菲菲上氣不接下氣地對母親說:“他給我一枚骰子侄柔,他讓我
別忘了它對于我的意義
共啃,他這是什么意思?”
母親還沒回答暂题,哥哥已經(jīng)搶先說道:“這你還不明白薪者?這不是明擺著嗎?他是在提醒你言津,你只不過是他贏來的彩頭!”
梁菲菲不理會哥哥贝椿,又叫了一聲:“媽陷谱!”
母親嘆了口氣,說:“菲菲渣窜,我知道你對何家那孩子上了心宪躯,可是我們兩家門第原本就不般配,我一直擔心你們這樣下去不好收場访雪,現(xiàn)在他送你骰子,是不是說你們之間的交往就像賭博臣缀,只是一場游戲精置?”
是啊,與骰子有關聯(lián)的不就是賭博脂倦、彩頭赖阻、游戲?但是梁菲菲并不死心火欧,跑到海邊去等何潤生布隔,無論如何,她要向他當面問清楚衅檀!可是,直到何潤生離開澳門回美國沉眶,他也沒有再和梁菲菲聯(lián)系杉适。
三個月之后猿推,梁菲菲遵從母命捌肴,嫁給一個生意人藕咏,婚后生了個女兒孽查,生活也算安逸,可是梁菲菲的神情總是淡淡的盲再,很少見到她笑答朋。
女兒兩歲的時候,梁菲菲偶然得知绿映,何潤生當年其實一直在給她寫信叉弦,只是那些信都被她哥哥偷偷燒掉了——何家人曾找到她哥哥,許諾如果能讓梁菲菲離開何潤生库车,便免去他欠下的賭債樱拴。梁菲菲知道真相后大病一場,病愈后更加落落寡歡珍坊。
女兒長到十五歲的時候正罢,坐在院子里讀古詞,當她讀到溫庭筠的《楊柳枝》時履怯,梁菲菲忽然覺得內(nèi)心被什么東西觸動了一下裆泳,讓女兒再讀一遍,于是运提,院子里又響起女兒清脆的朗讀聲: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诫咱。
玲瓏骰子安紅豆洪灯,入骨相思知不知竟痰。
梁菲菲“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鮮血铅檩,自此病根深種莽鸿,沒過半年祥得,竟然香消玉殞。彌留之際级及,她手里始終捏著一枚陳舊得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的骰子饮焦。
清明節(jié)時,梁菲菲的墳前來了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转绷,他從衣兜里摸出一枚骰子硼啤,端端正正放到墓前丙曙,一點朝上,紅色的圓點宛如紅豆嵌在骰子上扯旷。那是他年少時索抓,為了贖回梁菲菲毯炮,和別人賭博用過的骰子耸黑,后來,一枚給了梁菲菲为迈,另一枚自己留著缺菌。紅豆又名相思子伴郁,骰子多為骨制,所以古人以骰子比喻相思入骨焊傅。
當年狐胎,在接到梁菲菲說要訂婚的書信時,他毫不遲疑地趕回澳門纤泵。因為父親看管得嚴镜粤,他每次出門都有保鏢隨行,不方便對梁菲菲直抒胸臆公荧,便用那枚骰子向她表明心跡同规。可是绪钥,梁菲菲最后還是沒有等他关炼,待他大學畢業(yè)歸來時儒拂,聽到的是她已嫁為人婦的消息色鸳。從此见转,他去國離家斩箫,遠居海外,十幾年來孤身一人乘客,陪伴在他身邊的寨典,只有那枚玲瓏的骰子房匆。他至死不知,當年促使梁菲菲嫁給別人的井氢,正是他向她表達相思的那枚骰子岳链。
一尺深紅勝曲塵掸哑,天生舊物不如新。
合歡桃核終堪恨厌蔽,里許元來別有人摔癣。
井底點燈深燭伊择浊,共郎長行莫圍棋。
玲瓏骰子安紅豆投剥,入骨相思知不知粘捎。
我喜歡的那個人,你會懂么汤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