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床頭柜的抽屜里有四個收音機(jī)讯屈,還是我在大學(xué)和工作之后陸續(xù)給他買的。
那個紅色的易猫,屏幕最小耻煤、功能最少的具壮,是我買給他的第一個准颓,也是他最常用的一個。也給他買過那種帶屏幕的棺妓,像個小電腦一樣的設(shè)備攘已,可是他用的最多的還是那個小的,直到后來電池蓋都松動怜跑,不知道掉落在了哪里样勃。
盛夏的午后吠勘,微風(fēng)蟬鳴,姥爺?shù)拇采箱佒幌瘺鱿靠簟D晟俚奈冶P腿坐在里側(cè)剧防,對著吱呀呀的老舊風(fēng)扇,挖著半牙西瓜辫樱。姥爺躺在外側(cè)峭拘,枕頭邊的收音機(jī)里,放著我聽了無數(shù)遍但不知道唱了些什么的秦腔狮暑。他半瞇著眼睛鸡挠,雙手交叉在胸前輕輕打著拍子。
那間不足五平米的小屋子搬男,是我記憶里童年最多的地方拣展。
姥爺一生愛聽?wèi)颍厍焕锬切┙械某雒麅旱倪x段碟片缔逛,家里應(yīng)有盡有备埃。小時候的我覺得秦腔好長啊,一個字能唱好半天译株。有幾次我聽著聽著就打了迷糊瓜喇,等醒來發(fā)現(xiàn)他還在唱那個音,可姥爺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歉糜。那個時候的我乘寒,也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那么癡迷。
姥爺是陜西人匪补,小時候家里窮伞辛,為了討生活,兄弟倆打小跟著我太姥爺給別人釘鍋夯缺。很多人可能沒聽過“釘鍋”這個行當(dāng)蚤氏。那個年代條件不好,誰家里的鍋碗瓢盆漏水了踊兜,舍不得扔掉竿滨,首先想到的是修一修繼續(xù)用∧缶常可是普通人家一沒工具于游,二又沒那個手藝,于是就有了釘鍋匠人垫言。給別人補一口鐵鍋贰剥,人家象征性的給點糧食作為報酬。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著筷频,直到太姥爺用最小的女兒從地主家換了一碗小米回來蚌成,姥爺和哥哥才意識到前痘,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于是倆人一合計担忧,大的去學(xué)了木匠芹缔,小的去給裁縫家當(dāng)了長工。說是當(dāng)長工瓶盛,其實就是當(dāng)傭人乖菱。15歲的姥爺一邊給裁縫家掃地擦地,做著端屎接尿的臟活累活蓬网,一邊偷偷跟著師傅學(xué)手藝窒所。雖然沒有工錢,但至少溫飽解決了帆锋〕橙。可還沒等到師傅把真?zhèn)鹘探o姥爺,姥爺就被“拉壯丁”進(jìn)了部隊锯厢。
進(jìn)部隊之后皮官,一向老實的姥爺兢兢業(yè)業(yè),踏踏實實的做每一件事实辑。一年之后捺氢,恰逢當(dāng)時炊事班的司務(wù)長犯了錯誤,受器重的姥爺就被提到了司務(wù)長的職位剪撬。姥爺這段做炊事班司務(wù)長的經(jīng)歷是我們小輩印象中最為深刻的摄乒,因為一向不善做飯的姥姥總以此來作為自己偷懶的借口,當(dāng)然残黑,這是后話了馍佑。部隊轉(zhuǎn)業(yè)之后,姥爺先后輾轉(zhuǎn)了幾個工作梨水,在建設(shè)蘭州煉油廠時候拭荤,他遇到了我的姥姥。
確切的講疫诽,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遇到舅世。姥姥當(dāng)時在農(nóng)村老家,我太姥爺看她能吃苦又會過日子奇徒,就讓媒人上門提了這門親事雏亚。姥姥沒有見過姥爺,只聽人說姥爺長得清秀逼龟,又在部隊當(dāng)過兵评凝,既然雙方家長都同意追葡,她也就應(yīng)承了下來腺律。女方是點頭了奕短,但男方又出了問題。那時候的姥爺也算是受過一定教育的有志青年匀钧,一心想在外建設(shè)國家翎碑,他不想再回老家過那種種地放羊生娃,生的娃再種地的日子之斯,所以他一直拖著不回家完婚日杈。拖了大半年,眼看這門親事要黃了佑刷。太姥爺一咬牙莉擒,讓人給爺爺帶話說自己病重,這才在最后時刻把姥爺騙了回去瘫絮。慶幸的是涨冀,姥姥知道姥爺?shù)谋ж?fù),所以并沒有拖他在老家生活麦萤,而是跟著姥爺去了他工作的城市鹿鳖。
姥爺是附近出了名的老好人,善心語軟壮莹,待人真誠翅帜,剛正不阿。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那幾年命满,正值我大姐剛剛上小學(xué)涝滴,有人為了賄賂他,就給家里送了一家鋼琴胶台。那個年代誰家里有鋼琴可是件了不起的事狭莱,大姐喜歡的不得了,可是姥爺不顧家人的反對概作,硬生生讓人家又把鋼琴搬走了腋妙,大姐為此還連續(xù)幾天沒有跟姥爺說過話。后來別說是送禮了讯榕,就連朋友送給他的一塑料袋大板瓜子骤素,他都要坐著公交親自給人家還回去。
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愚屁,姥爺在院子里的口碑和人緣都很好济竹。13年姥爺因為中風(fēng),腿腳不那么利索霎槐,慢慢年紀(jì)大了送浊,腦子也不那么好使了。很多次趁家人不注意丘跌,他自己偷偷的就開門跑出去袭景。好幾次摔倒在路上唁桩,都是院子里的好心人把他送回家來。再后來耸棒,院子里的人都自發(fā)的幫我們看著姥爺荒澡,如果在路上看到姥爺沒有人陪同,他們就立刻給我們打電話与殃,避免了很多次的意外〉ド剑現(xiàn)在想想,年輕時候姥爺那些看似不近人情的做法幅疼,真的給自己積了很多的福報米奸。
姥爺年輕的時候,總喜歡穿白色的翻領(lǐng)襯衣爽篷,左胸口那有一個口袋躏升,那個年代很流行。當(dāng)時的面料是很透的那種狼忱,我每次都能隔著襯衣看到老爺?shù)陌咨鐧诒承呐蚴瑁?dāng)然,也能清楚的看到他左口袋里花花碌碌的塊塊錢钻弄。那些錢佃却,支撐了我每個酷暑里的冰西瓜和小奶糕。
后來姥爺患了阿爾茨海默癥窘俺,他漸漸的忘了很多東西饲帅,也偶爾開始說胡話。我們每次回去瘤泪,他都躺在他的小床上聽著收音機(jī)灶泵,我們跟他打招呼,他就點點頭对途。我們問他赦邻,我們都是誰呀?他就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实檀,然后笑惶洲,說知道知道,但就是說不出名字膳犹。有時候我們問的次數(shù)多了恬吕,他就會發(fā)火,說不知道不知道须床,我誰都不記得了铐料,然后把我們趕出他的小屋子。我是從小陪伴在姥爺身邊長大的,可當(dāng)他記錯了我的名字钠惩,或者說不出我是誰的時候柒凉,說心里不難過那是不可能的。自從記憶力不好妻柒,姥姥就不再給姥爺身上裝錢了。雖然身上沒有現(xiàn)錢 耘分,但爺爺還是要掌管著家里的財政大權(quán)举塔。他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每天吃完晚飯求泰,就坐在他的小床上央渣,拿出家里的存折,看看花了多少渴频,還有多少芽丹,然后一筆一筆記在一個小本本上。有一回我和母親坐在客廳里聊天卜朗,姥爺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拔第。我跟母親說我想要一個新手機(jī),她覺得有點貴场钉,說再考慮考慮蚊俺。等母親一出客廳,姥爺突然讓我把他扶到他的小屋子逛万,然后拿出那個記賬的小本本泳猬,悄悄地跟我說“你媽不給你買,我給你買宇植,我有錢得封。你看,這么多夠么指郁?”我哭笑不得忙上,問他:“那你知道存折的密碼么?沒有密碼錢就取不出來啊闲坎〕亢幔”然后他低頭看看自己寫滿數(shù)字的本子,又抬頭看看我箫柳,一副想幫我又幫不了我手形,無助極了的樣子。
去年7月份的時候悯恍,姥爺?shù)纳ぷ油蝗灰幌伦訂×丝饪罚f話的聲音變的很輕很細(xì),幾乎聽不到了。醫(yī)生說沒有治療的必要瞬欧,老人年紀(jì)大了贷屎,也讓我們做好心理準(zhǔn)備。從醫(yī)院回來艘虎,我推著輪椅上的姥爺經(jīng)過菜市場唉侄,到了賣水果的攤位前,他抓著輪椅不走了野建。我問他“你想吃水果么属划?”他支支吾吾急的說不出來話。賣水果的大媽一樣一樣的指著水果詢問他候生,他都?xì)獾臄[手同眯,直到人家抱著一個西瓜問他,他才重重的點了點頭唯鸭,然后一邊用手比劃著切一半的動作须蜗。等到大媽把半個鮮紅的西瓜交到他手里,他才滿意的讓我推著他離開目溉∶靼梗回家之后,我們還是照例把他扶到床上躺下缭付。當(dāng)我要離開的時候晤愧,他用那越來越清瘦的手抓住我的手腕,然后拍拍床的里側(cè)蛉腌,示意我上去官份。等我坐到床上,他又把吃力地把西瓜放在我的面前烙丛,然后心滿意足的躺了下去舅巷,放開他的秦腔,繼續(xù)聽著那些我怎么都聽不懂的唱腔河咽∧朴遥“你小時候最愛這么吃了”,當(dāng)收音機(jī)里唱著“祖籍陜西韓城縣”的時候忘蟹,我聽到他說了這么一句飒房。原來,他還記得媚值。原來狠毯,那種流淌在歲月中的愛,是最不容易被察覺的褥芒。
小時候聽老人們說嚼松,地上死了一個人,天上就會多出一顆星星,故去的人會用這樣的方式看著自己的親人献酗。
2019年9月寝受,初秋,我的天空多了一顆星星罕偎,就這么看著那個坐在床上吃西瓜的小孩兒很澄。
每年的五六月,市場上都會放著一個個鮮紅的西瓜颜及,等著那個老人來買給她的小孫女甩苛。盛夏的午后,微風(fēng)蟬鳴器予,姥爺?shù)拇采线€鋪著那一席涼席浪藻,小小的破舊的收音機(jī)還放在枕邊捐迫,只是那個用手打著拍子的老人卻不在了乾翔。
嘿,老頭兒施戴,你在那面過得還好么反浓?你看,我們都過得挺好噠赞哗。你看雷则,我們都惦記著你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