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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在戰(zhàn)爭中扮演這樣一種角色杂拨。你游離在敵方和我方之間,除過自己和組織悯衬,沒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扳躬、沒人知道你的真實目的、沒人知道你的真實想法甚亭〈遥”
“你將在危局中傳遞消息,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扭轉(zhuǎn)局勢亏狰,用頭腦役纹、智慧和信念一夫當關(guān),用一己之力保護南城的所有人暇唾。你在四面楚歌之時獨自矗立促脉,在當風秉燭之際留存火種辰斋。”
“但你將沒有隊友瘸味、沒有親人宫仗,你可能會身處危險之中,可能不被理解甚至被打上漢奸的烙印旁仿。你可能失去榮譽甚至失去生命藕夫。革命總會有犧牲,如果將要犧牲的人是你枯冈,而你毅贮,是否愿意呢?”
一
戰(zhàn)爭像沒有盡頭的防空警報尘奏,尖銳地撕碎冬天滩褥。
南城是個小城,南城溫吞又安靜炫加。
至少在戰(zhàn)爭前是這樣的瑰煎。盡管在今日南城的具體位置已不可考。南城像是保存著古意的歷史駐點俗孝。這古意在于街頭的折扇和蓮蓬酒甸、圓滾滾的糖人、寫滿愛恨情仇的話本子驹针,以及打著木質(zhì)招牌的小酒館和人手一幅的雙面繡烘挫。
南城有一位雙面繡大師诀艰。
顧無虞出生于蘇州刺繡世家柬甥,自幼時學了一手巧妙細致的雙面繡手藝。雙面繡始于宋代其垄,一底兩繡苛蒲、正反相和,繡者以針代筆绿满、積絲累線臂外。顧無虞愛繡花草,尤愛繡金魚喇颁,魚尾用線細漏健、排針虛,魚身線條粗排針密橘霎,得魚尾透明輕盈蔫浆、魚身渾厚。顧無虞手中的花可聞香姐叁、鳥可振翅瓦盛,活靈活現(xiàn)又精致萬分洗显,她是整個南城都津津樂道的仙人阔蛉。
彼時南城人對這位顧夫人充滿尊敬和愛戴——南城人用雙面繡裝點婚喪嫁娶莉擒,舞姬以此作扇、少郎持此為盟雹仿,黃包車夫如血液奔涌般將每一幅雙面繡的故事傳到南城巷陌嘱吗,再將巷陌中因雙面繡而起的愛恨傳回雙面繡故居玄组。雙面繡也是南城的魂,顧無虞是南城的點魂人柜与。
戰(zhàn)爭開始時顧無虞正繡下一幅傳世珍寶的第一針巧勤。
這是怎樣一幅世間少有的雙面繡絕品——以色澤淡米黃、通體透明的蠶絲絹為底弄匕,蠶絲絹順滑冰涼颅悉,光澤如珠玉般幽雅柔和;繡圖粗看是一對白鶴迁匠,細看卻更像一雙纖手剩瓶。纖手作托起狀,手指如蔥白城丧,指尖如瑪瑙般圓潤延曙,清秀逼真而栩栩如生。遠看絲線如得了生命般相互糾結(jié)亡哄,近看絲線竟絲縷分明枝缔,輕盈煲貼,人都講繡品亦有魂蚊惯。敵軍闖入其閉關(guān)處時顧無虞還托著這幅繡品愿卸。
敵軍是即將占領(lǐng)南城的敵軍。
指揮敵軍圍城的敵方指揮官叫臨川界截型,聽聞他自請帶兵包圍南城趴荸。南城與堇城相鄰,如今堇城已經(jīng)變成他們摸不透的大本營宦焦。他們太狡猾又太了解堇城发钝,他們在堇城修建路線復雜又看守嚴格的軍火庫、在軍火庫深處設(shè)立指揮部波闹,在指揮部周邊嚴加布控酝豪,幾乎每個敢于只身深入敵后的探子都被抓捕受盡折磨。軍火庫向南城張開爪牙精堕,軍火庫是敵軍的“大腦”孵淘,臨川界是大腦的“血液”。
南城的守城軍官叫梁錦锄码,梁錦是顧無虞的夫君夺英。
后人難以揣測臨川界闖入梁家的用意晌涕,或許為了打破梁錦軍官的防線,或許臨川界僅是為了將南城的珍寶據(jù)為己有痛悯。
臨川界是個狂熱的雙面繡愛好者余黎。據(jù)傳言說早年他在蘇州留學時曾綁了十余人為他繡一幅畫像。怪物早在戰(zhàn)爭開始前便已暴露出爪牙载萌。臨川界站在滿是雙面繡的梁家——他看著閉關(guān)已久面色蒼白如紙的顧無虞惧财。
戰(zhàn)爭并沒有打擾過顧無虞的生活,至少在這一日之前扭仁。顧無虞單手托著她的繡品垮衷,她因多日閉門而面容疲憊,手上的繡品卻光芒流轉(zhuǎn)如珍珠寶玉乖坠。清瘦的顧無虞站在房屋陰影里搀突,仿佛繡者將生命與精氣神盡數(shù)注入了繡品中。
臨川界看晃了神熊泵。
顧無虞是個藝術(shù)家仰迁,她生于俗世且立于俗世,她俯身在南城的一風一雨與南城眾人的一言一行中顽分,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繡品的雙手仍可丈量大地徐许。
但顧無虞又是超然的。她的半生都給了雙面繡卒蘸,接下來的半生也必將在雙面繡上延續(xù)下去雌隅。
“不知可否請您替我繡雙面繡?”臨川界向顧無虞恭敬地作揖缸沃。
顧無虞困惑地看著臨川界恰起,似乎沒能聽懂:“……為誰?”
“為我和泌,”臨川界臉上的皺紋仿佛開了花村缸,“為我繡雙面繡祠肥,拜托您武氓。”
二
梁錦已帶著守城軍堅守南城十八天了仇箱。
僵持三天县恕、僵持七天、僵持十天剂桥。等待是最磨人最煩人的滋味忠烛。南城的物資日日縮減,南城的守城軍也危險地有些萎靡权逗。今年的冬天來得太兇太急美尸,南城里幸存的一大半人都病倒了冤议。消耗戰(zhàn)打的是豐富的物資和充分的準備,南城拄著拐杖的手在顫抖师坎。
要進攻嗎恕酸,梁錦想,但他們依舊沒能摸清軍火庫的門路胯陋,處理不好的軍火庫將是敵人炸開的爪牙蕊温。
要防守嗎,敵軍的物資也在持續(xù)消耗遏乔,與其拼毅力义矛,南城或許也有三分贏的可能。但依這許多天來勢洶洶的冷風和接連病倒的南城人來看盟萨,梁錦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凉翻。
梁錦在守城的第二十八天得知了顧無虞被擄走的消息,也是在這一天捻激,他收到了上級宣布堅守南城伺機反撲的命令噪矛。
顧無虞并沒有反抗什么,或許她并不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擄走铺罢。因為臨川界許諾了許多東西艇挨,比如安靜舒適的環(huán)境、世界上最好的絲線韭赘、最為豐富的繡料和無盡的安寧的時間缩滨。戰(zhàn)爭年代的安寧如金子般寶貴,臨川界這樣說泉瞻。
顧無虞答應(yīng)了脉漏。
顧無虞被特準通過軍火庫進入指揮部,甚至有臨川界的默許袖牙,她可以在有人跟隨的前提下在軍火庫附近簡單轉(zhuǎn)一轉(zhuǎn)——不過需要蒙著眼睛侧巨。臨川界不會允許有人試圖看清軍火庫周邊的環(huán)境。
顧無虞倒沒什么鞭达。她被指引著走的路周邊圍了一圈矮墻司忱,顧無虞便扶著矮墻。顧無虞蔥白一般白皙靈巧的手落在矮墻粗糙的斷口上畴蹭,她毫無感覺一般按著矮墻的指引摸索著慢慢向前走坦仍。
“顧夫人愿意為我工作嗎?”臨川界斟詞酌句叨襟。
“為誰繡都是一樣的繁扎。”顧無虞低頭輕輕挑起一根歪扭的絲線。
臨川界滿足地點頭梳玫。
臨川界在軍火庫為顧無虞設(shè)立了世外桃源爹梁。臨川界找的絲線來自法國和英國,雖然價值不菲卻并不得顧無虞青睞提澎。顧無虞仍在繡她未完成的珍品卫键,她挑挑揀揀最后大發(fā)脾氣。她拿指節(jié)敲著桌子說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絲線虱朵。
“要纖細輕盈的莉炉,這些太過重了〔耆”顧無虞壓著火氣對臨川說絮宁。
“要純白的而非米黃的》”顧無虞扯著微啞的嗓子對臨川界喊绍昂。
臨川界無奈。他只能放任顧無虞去南城游蕩尋找她想要的絲線偿荷。
顧無虞對此仍舊沒什么反應(yīng)窘游。好像她的生命只有雙面繡一件事,盡管雙面繡跳纳、戰(zhàn)爭和南城暫且組成了她的生命忍饰,但與雙面繡相比,戰(zhàn)爭與南城都是沙粒一樣輕的砝碼了寺庄。
臨川界應(yīng)允她自由艾蓝,卻將她的繡品扣押在軍火庫。
臨川界貪婪而著迷地看著繡品斗塘,他不知道竟有繡品匯聚了如此靈氣與仙氣赢织。臨川界撫摸著雙面繡,長槍繭的手指劃過純白馍盟、鮮紅于置、深黑的絲線,帶起柔軟又雜亂的觸感贞岭。
顧無虞默默地看著他八毯。臨川界注意到顧無虞的目光。
“希望您理解曹步,”臨川界說宪彩,“這是您最愛的繡品休讳,現(xiàn)在得由我保管讲婚。”
“顧夫人俊柔,請您理解我筹麸』詈希”臨川界誠懇地說。
三
凜冬像墳墓物赶。天地的素色直刺人眼白指。
顧無虞孤獨地走在南城街道上。南城的街道寂靜而寬闊酵紫,顧無虞每向前走一步都要費好大的力氣告嘲。掛著“酒肆”木牌的小酒館外堆著餓殍,連日的雪蓋在其上奖地,如簡陋的墳冢橄唬。
咔嚓——顧無虞走過時,小木牌被積雪壓斷了参歹,斷口處彌漫開木屑的清香仰楚。
雪會同時埋葬死亡和新生,雪慈悲為懷地將死亡和新生一視同仁犬庇。而今的南城被簡化為一座一座小小的雪丘僧界,雪丘下藏著的是死亡抑或新生,沒有人知道臭挽。
顧無虞走在這樣的南城里捂襟,卻不知自己是死亡還是新生了。
她找到了常去的小店欢峰。店內(nèi)還安放著未被哄搶爭奪的剩余的絲線笆豁。店主面部向下伏在一小堆絲線上,與絲線一同被凍在冰天雪地里赤赊。
隨行的兩人蠻橫地掀開店主遺體闯狱,將剩余的絲線斂進袋里。顧無虞游魂一般向前尋找下一束幸存的絲線抛计,忽然眼前一晃——
“昂骞隆!”
一聲小孩的尖叫劃破空氣吹截,顧無虞眼睜睜地看著一顆拳頭大的瘦陈、被捏出一層冰的雪球?qū)χ男乜诤莺菰襾怼?/p>
“——漢奸!漢奸波俄!”
“漢奸晨逝!——”
“——快跑!你不要命了懦铺!”
懂得了捉貌,顧無虞無力地看著面前干瘦如鬼魂卻似乎要燃燒起來的幾個孩童,我屬于死亡,顧無虞心想趁窃。
“——快跑牧挣!她是漢奸!”
隨行的兩人聽不懂醒陆,但他們忠誠地擺出沖鋒姿態(tài)看向顧無虞瀑构,顧無虞空空地看著前方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
顧無虞收走了南城最后的絲線刨摩,自此她比從前更加沉默地伏案刺繡寺晌。她恍惚的時間越來越久,有時甚至無端暈倒澡刹、咳血折剃、雙目空空地發(fā)呆。她幾乎日日發(fā)夢魘像屋,往往走出幾里后才被找到怕犁,被找到時全身冷得像冰,骨頭與關(guān)節(jié)之間發(fā)出“咯吱”的銹蝕聲己莺。她越來越頻繁地扎破手指奏甫,血一滴一滴落在蠶絲絹和絲線上,在繃緊的絹面上無聲地染下一點鮮紅凌受。每當這時阵子,她會發(fā)愣一樣停下,默默含住指尖胜蛉。
她的生命似乎毫無預兆地快速流失挠进。
但她的生命似乎都注入了雙面繡里。臨川界不知道世間竟有這樣精美誊册、逼真领突、栩栩如生又充滿活氣的雙面繡。他秉著呼吸撫摸著活形活現(xiàn)的貓咪和金魚案怯,用指尖掃著貓咪蓬松的毛君旦;他似乎能嗅到花心處散發(fā)的甜絲絲的香氣,這香氣讓他想起三歲時居住的位于北海道的村莊嘲碱;他撫摸著絹布上的石塊和鋤頭金砍,注意著不要叫堅硬的石塊碰痛自己的手指。
臨川界為此狂喜麦锯、沉醉恕稠、瘋狂、忘記一切扶欣。他在繡品間一坐就是一整天鹅巍。
每每這時千扶,顧無虞就會放下手中的針線,默默看著臨川界昆著。
“……顧夫人县貌,”臨川界說术陶,“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凑懂。”
顧無虞又扎破了手指梧宫。她歪著頭接谨,似乎很困惑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她說:“你可以帶一幅繡品給我的丈夫嗎塘匣?”
四
這是梁錦帶軍守城的第三十天脓豪。
梁錦收到了一包雙面繡,是“一包”忌卤,因為一整張繡品已被粗暴地扯破扯彎扫夜,本該精致的雙面繡因敵軍過于細致而不計后果的檢查被破壞得支離破碎,絲線炸開驰徊、絹布上染著星星點點的血跡笤闯。
雜亂、斷裂棍厂、血跡颗味。
理智告訴梁錦這代表著夫人還活著,情感威逼他沖出去跟臨川界拼命牺弹。他單手用力抵著城墻冰冷的青磚浦马,青磚上細細碎碎的涼氣鉆進他的四肢百骸,他甚至想經(jīng)歷戰(zhàn)斗张漂、流血晶默、犧牲乃至死亡,而不是僅僅站在城墻的陰影處航攒,看著身陷囹圄的妻子送出的破碎的鄉(xiāng)音荤胁。
他將絹布攤開在地上,一點一點拼湊雙面繡屎债。梁錦和他的雙面繡把時間拼出了十一月仅政。但梁錦仍不知道繡品的含義。
顧無虞繡了一條金魚盆驹。她卻沒有選慣用的水紅色絲線圆丹,而是用深紅勾勒、暗紅疊加躯喇,魚身處一片一片的紅色如鬼魅的鱗片辫封,梁錦卻無端想到洇開的血跡硝枉。顧無虞用了較深的絲線繡眼珠,盡管已經(jīng)七零八落倦微,但好在金魚的魚身魚尾僅僅只是絲線松弛妻味,勉強看得出形狀。梁錦捧著拼湊好的雙面繡黯然神傷欣福,卻怎么也想不出顧無虞的用意责球。
金魚?金魚拓劝,金魚……
南城被夜襲雏逾。
臨川界毫無征兆地對南城發(fā)起攻擊。近一個月的僵持戰(zhàn)同樣耗盡了敵軍的物資和耐心郑临。戰(zhàn)斗警報撕破黑夜栖博,敵軍在南城沖撞、殺人厢洞,野獸般嘶吼仇让,毫無顧忌地亮出爪牙。一時間寂靜被撕裂躺翻、防線被擊潰丧叽,敵軍潮水一般涌入南城又退卻,再展開下一輪的進攻获枝。梁錦帶著守城軍瘋一般地廝殺蠢正,穿過黑夜和城墻,他似乎能與端坐在軍火庫里的臨川界對視省店。
梁錦要輸了嚣崭,他即將疲憊、憤怒地輸?shù)舾R川界的僵持戰(zhàn)懦傍,還要賠上南城的性命雹舀。
梁錦在敵軍暫退的短暫時間里顫抖著捧出顧無虞的雙面繡。
五
顧無虞選了三幅雙面繡粗俱,一幅是渾身赤紅的魚说榆,一幅是高聳入云的松樹,一幅是渾身蓬松的貓咪寸认。
臨川界對著顧無虞比了個“一”签财,他拿起那幅紅色的魚。
“就它吧偏塞,”臨川界說唱蒸,“梁錦先生會喜歡的【牡穑”
臨川界單手托著繡品貪婪地看了一會兒神汹∏燹啵看了一會兒后他隨手拿起剪刀,輕輕剪掉了繡著“顧無虞”的邊角屁魏。
“我不希望你的名字出現(xiàn)在一幅注定被廢棄的繡品上滔以,”臨川界向顧無虞欠了欠身,“請理解氓拼,現(xiàn)在你可以繼續(xù)休息了你画。”
“稍等披诗,”顧無虞第一次攔住臨川界撬即,“你們會對這幅刺繡做什么立磁?”
“不會做什么呈队,例行檢查而已——我是說在我眼中梁先生已經(jīng)是個失敗者了,失敗者擁有的刺繡唱歧,當然也是廢棄的刺繡宪摧。”
顧無虞垂下手來颅崩。
梁錦整個身子貼著地面几于,長時間的疲勞作戰(zhàn)使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勞累,他手腳冰涼僵硬沿后、臉和耳朵被凍上沿彭,他只能感覺到自己發(fā)燙的胸膛。
雙面繡尖滚,雙面繡……雙面繡里一定要藏著秘密……
梁錦從腰間抽出刀來喉刘,他雙手顫抖,輕輕挑斷了金魚身上的一根絲線漆弄。
斷裂睦裳、破壞、血跡撼唾。
顧無虞精心繡制的雙面繡被全部破壞廉邑,絲線被挑斷,繡面一片雜亂倒谷。但在雜亂中蛛蒙,梁錦看到了幾條簡陋但清晰的血跡。
清晰渤愁、穩(wěn)定牵祟、纖細的血跡,由一個一個血點組成猴伶,從魚尾向上延伸课舍,在魚身幾次轉(zhuǎn)彎塌西,至魚眼處一點結(jié)束,被紅色和黑色的絲線掩蓋得嚴嚴實實筝尾。不怪梁錦沒能注意捡需,在雙面繡還完整的時候,即使一兩點血跡暴露出來筹淫,旁人也只會被認為這是刺繡者不小心刺破手指留下的印痕站辉。
刺破手指。原來顧無虞在用這種方式向他傳遞信息损姜。顧無虞以血液為墨饰剥,將她畫的軍火庫的地圖藏到了刺繡里。
梁錦翻爬起來摧阅。
黑夜是潛行者的斗篷汰蓉。
沒有人出聲。黑夜最適合鬼魅潛行棒卷。鬼魅彎著腰悄悄靠近站崗人顾孽,站崗人將槍放到一邊,伸手揉了揉脖子比规,鬼魅便從黑夜中脫出若厚,一手捂住站崗人的嘴,一手持刀一刀封喉蜒什。
梁錦帶著自己的小隊無聲無息地潛入軍火庫测秸。
軍火庫比他想的要復雜。臨川界在這兒建了無數(shù)迷惑地灾常,每一條路都能通向一個指揮部霎冯,但這些指揮部中只有一個是軍火庫真正的“大腦”。在這兒走錯一條路都會造成迷失岗憋,沒有錯誤的機會肃晚。
現(xiàn)在,梁錦知道這一條路仔戈。
顧無虞還在繡她的珍寶关串,臨川界在微笑著操控軍隊。他邀請顧無虞欣賞他的杰作监徘。顧無虞又開始發(fā)愣晋修,恍惚間沒有發(fā)覺長針刺向手指,指尖血滴到繡品上凰盔,恰好染紅了繡上去的琥珀般圓潤的指尖墓卦。
顧無虞慌忙擦拭,血跡被暈染開户敬,珍寶失去了光澤落剪。
臨川界起身幫顧無虞拿著繡品睁本,顧無虞側(cè)了側(cè)身子,恰到好處地擋住了臨川界的視線忠怖。
梁錦如同天神下凡呢堰。
六
如果臨川界能活到著書立說的年紀,他或許會將梁錦稱為最好的對手凡泣,因為世間只有梁錦識破了他的軍火庫迷宮枉疼。梁錦奇跡般地破解了他那精巧、嚴密鞋拟、充滿危機的迷宮骂维,如同天神下凡般站到了他面前。
不僅站到了他面前贺纲,梁錦背后燃起大火和絢麗的煙花航闺。梁錦就這樣站在漆黑的天幕與熊熊燃燒的火焰前方,他的半邊身子被火焰映紅哮笆。
“快來救人——”
梁錦燒掉了軍火庫周圍所有的糧草和補給来颤,并殺掉了所有站崗人汰扭。一些武器因火焰而開始連續(xù)爆炸稠肘,整個軍火庫駐地升騰起地獄般的濃濃黑煙。梁錦和臨川界站在黑煙中心萝毛,梁錦用一顆子彈干脆利落地穿進了臨川界的心臟项阴。
臨川界倒在地上,他艱難地呼吸著笆包,盯著梁錦翻看散落在地的雙面繡环揽。
梁錦抽出刀來,一點一點挑開雙面繡上的絲線庵佣。
顧無虞繡了太多歉胶,她幾乎繡成了世間能見到的任何東西,她的手指劃過高山與原野巴粪、堪堪綻放的花的花蕊通今、蟲子短小的觸角、貓咪粉紅的爪墊肛根。她用手指丈量高山也丈量斷壁殘垣辫塌,她的手撫在矮墻處參差不齊的斷口上,隨后她扎破手指派哲,用血液連接一切勝利的希望臼氨。
在這散落一地的雙面繡中,在每一塊絹布上芭届,在每一根深色絲線的掩藏下储矩,顧無虞用血點畫了不計其數(shù)的軍火庫的地圖感耙。
顧無虞用雙面繡為南城續(xù)了命。
火焰吞噬了一切持隧。
梁錦再醒來時已經(jīng)被送往東北抑月。南城的戰(zhàn)役最終險勝,南城人在一位老者的帶領(lǐng)下瘋狂反撲幾乎與敵軍同歸于盡舆蝴。而在南城外的敵軍駐地谦絮,梁錦與他的小隊搗毀了敵軍最重要的軍火庫和指揮部,毀了敵軍的許多機密文件和武器洁仗,救回人質(zhì)十余人层皱,俘虜漢奸幾十人。臨川界太驕傲了赠潦,他以為他的指揮處堅不可摧叫胖,因此被梁錦一舉殲滅。
“人質(zhì)呢她奥?”梁錦問瓮增。
人質(zhì)都被送往延安。接下來組織的工作是對這些人質(zhì)進行安撫和后續(xù)安排哩俭,組織會在審查后決定人質(zhì)今后的生活方向绷跑。同時漢奸也被一同送往延安,他們將在延安接受最嚴厲的審判和改造凡资,他們會嘗到背叛和投敵的代價砸捏。
總之你就不要擔心了,上級對梁錦說隙赁。
梁錦想問顧無虞在哪里垦藏,顧無虞是否也被送往延安。他抓住每一個他能夠見到的人伞访,他急切掂骏、焦躁,抓住護士和醫(yī)生的袖子厚掷,盯著他們的眼睛弟灼。醫(yī)生和護士慌忙擺手說不知道,梁錦被按在床上蝗肪,醫(yī)生說他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覺袜爪。
我不需要,梁錦在心里說薛闪,我只想知道顧無虞去了哪辛馆。
顧無虞是好人,梁錦說。
七
梁錦獲準回到延安是兩年以后的事昙篙。
梁錦在東北同樣經(jīng)歷了嚴格的審查腊状。好在審查后他拿到了應(yīng)有的榮譽。他是站在光中的英雄苔可,雖然遲到許久缴挖,但他最終收獲了無盡的贊美和褒揚。
他在東北休養(yǎng)一陣后又完成了幾項任務(wù)焚辅,完成任務(wù)后直奔延安映屋。在此之前他向一切相關(guān)人打聽顧無虞的消息,卻沒有人能回答他——只有一個醫(yī)生同蜻,醫(yī)生說自己確實救治過一個從火中救出來的女子棚点,女子后被送入南城,再之后他就不知道了湾蔓。
梁錦安心了瘫析。顧無虞還活著,她不僅活著默责,她還被送往延安贬循。她會得到像他一樣的英雄贊譽,她才是此役的英雄桃序,如果沒有她冒死而巧妙地傳出來的地圖杖虾,他可能這輩子都無法破解臨川界的軍火庫。她應(yīng)該受到更高的贊譽葡缰,她的事跡應(yīng)該見報亏掀,應(yīng)該被印成讀物去激勵更多的青年和少年——
“當時救出來的沒有叫顧無虞的啊泛释?”延安的軍官說,“確實有個瘦弱的女子温算,到這兒時還一直吐血怜校,不過她是漢奸,已經(jīng)被送到鄉(xiāng)下改造了……”
“南城人都說她是漢奸啊注竿,說她給敵軍做刺繡茄茁,還被敵軍陪著在南城搶過東西……”
“她也不姓顧,她姓梁——噢巩割,她說她自己姓梁裙顽,再問什么也說不清楚,最后就是說想去鄉(xiāng)下安安靜靜地改造……看她怪可憐的宣谈,也沒給她安排什么重活愈犹,就是洗洗衣服什么的——”
“查到了,有點可惜啊……半年前去世了哎……”
“——喂?喂漩怎!你在聽嗎勋颖?”
梁錦并不熟悉延安鄉(xiāng)下。梁錦一路打聽過去,他攥著一幅已被損壞得面目全非的雙面繡,卻不知道該打聽“顧”還是“梁”睛竣。
來到延安之后梁錦才發(fā)覺自己沒有任何證明顧無虞功勞的材料透且。當初事態(tài)實在緊急以至于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關(guān)于地圖的來歷和故事;他殺掉臨川界時火實在太大伍纫,他抱著同歸于盡的想法,根本沒有機會再搶救出一幅雙面繡;他唯一能夠寄予希望的是自己手中的地圖蚕断,但這份地圖跟著他經(jīng)歷了硝煙和大火已經(jīng)破破爛爛,沒人能證明這出自顧無虞之手入挣,甚至沒人能再看出這是一幅血畫的地圖亿乳;梁錦絕望地將雙面繡翻了個遍想找出哪怕一點屬于顧無虞的痕跡,卻僅僅只發(fā)現(xiàn)了絹布被剪掉的一個角径筏。
他沒辦法證明——沒有人能證明葛假,顧無虞所做的一切努力,她每一次刺破手指滴下血跡的犧牲滋恬,她用手指丈量感受的每一塊矮墻殘磚聊训,都隨著一場大火覆滅。
然后她離世了恢氯,她無聲無息地被埋葬在延安鄉(xiāng)下某個不知名的土包里带斑。土地同時接納死亡和新生,但對于顧無虞來講勋拟,土包下埋葬著的依舊是死亡勋磕。
“……噢,她沒留下什么敢靡,只有這個挂滓。”
是一幅雙面繡啸胧。嚴格來講這是一幅未完成的雙面繡赶站,初看圖案是兩只白鶴,細看更像托起什么的一雙手纺念”创唬看得出所有者曾將它愛惜地疊放,即使過了許多年絹布也不曾起皺陷谱,只是微微有些發(fā)黃烙博。這是梁錦見過的最精致的雙面繡,但美中不足的是在繡面上圓潤的指尖處,沾染了一大片血跡习勤。
梁錦帶著雙面繡離開了延安踪栋。
八
梁錦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安然離世,他上身伏在桌面上图毕,臉上的皺紋舒展開夷都,帶著安寧甚至滿足的笑。
戰(zhàn)斗英雄梁錦這一生恢宏又燦爛予颤,他完成了著名的以少克多的南城戰(zhàn)的勝利囤官,保護了南城的同時,全殲了敵軍的一個重要分隊蛤虐。南城戰(zhàn)幾乎成了一段時間以來的戰(zhàn)爭轉(zhuǎn)折點党饮,梁錦也成為了人們口口相傳的英雄。
只可惜梁錦自南城戰(zhàn)后便不再參與戰(zhàn)斗指揮和情報工作驳庭。他在南城戰(zhàn)三年后退役刑顺,隱居東北做了農(nóng)民。
起因是共同勞動的鄰居發(fā)現(xiàn)梁錦已經(jīng)閉門不出整整三天了饲常,鄰居覺得奇怪便強行開門蹲堂。梁錦居住的茅草屋狹小但干燥整潔,木質(zhì)的門一開贝淤,一些茅草和木屑隨之被震下來柒竞。有一道陽光照進屋子里,木屑和灰塵便在這道光柱中扭曲漂浮播聪。光柱穿過桌板朽基、穿過黑發(fā),照到梁錦安寧的臉上离陶。
值得一提的是梁錦離世時手邊放著一幅無比精致的雙面繡稼虎。粗看繡圖是一對白鶴,細看卻更像一雙纖手枕磁,纖手作托起狀渡蜻,手指白嫩指圓潤,繡圖清秀逼真而栩栩如生计济,絲線絲縷分明又互相糾纏。更令人驚嘆的是排苍,在手的上方沦寂、圓潤指尖處染了一片鮮艷的紅,灼熱如正午的太陽淘衙,在這樣一幅銀白與純白交錯的雙面繡中如點睛之筆传藏。紅色痕跡上繡了兩個字,“丹心”。
鑒定者驚嘆說毯侦,這是件世間難得的珍品哭靖。
代號為“第二號”的機關(guān)要員本是位指揮官,曾參與過著名的南城戰(zhàn)爭侈离,作為直接指揮者和統(tǒng)籌者安排了人員與戰(zhàn)術(shù)试幽。但不幸的是他在南城戰(zhàn)后的一次戰(zhàn)爭中被俘,近十年后被救出卦碾。第二號一直在南方休養(yǎng)铺坞,直到某天他在報紙上讀到了一則關(guān)于戰(zhàn)爭英雄與雙面繡的新聞。
第二號決定立即前往延安指揮部洲胖。
第二號帶了一份文件去延安济榨。這份文件帶他和世人的目光轉(zhuǎn)向當初南城戰(zhàn)的初冬。
在因戰(zhàn)爭和寒冷而顯得有些荒涼的梁府绿映,顧無虞放下第二號遞來的這份文件擒滑,她長長地嘆一口氣,呼出的白氣升騰在半空中叉弦。
“一定要這樣做嗎丐一?”顧無虞淡淡地問。
“你有拒絕的權(quán)利卸奉《鄢希”第二號說。
顧無虞拿起身邊的一方干凈的絹布榄棵。她撫摸著光滑的蠶絲絹,看著如玉的光波流轉(zhuǎn)疹鳄。顧無虞對第二號粲然一笑。
第二號站起身來瘪弓,鄭重地看著她。
“你可能在戰(zhàn)爭中扮演這樣一種角色腺怯「し梗”第二號說。
“你游離在敵方和我方之間虑乖,除過自己和組織,沒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疹味、沒人知道你的真實目的仅叫、沒人觸及你的真實想法〔谵啵”
“你將在危局中傳遞消息诫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扭轉(zhuǎn)局勢,用頭腦坎缭、智慧和信念一夫當關(guān)婴渡,用一己之力保護南城的所有人幻锁。你在四面楚歌之時獨自矗立边臼,在當風秉燭之際留存火種×虢樱”
“但你將沒有隊友、沒有親人鸣戴,你可能會身處危險之中粘拾,可能不被理解甚至被打上漢奸的烙印窄锅。你可能失去榮譽甚至失去生命缰雇。”
“革命總會有犧牲疏之,我們總要做好一切打算暇咆,如果將要犧牲的人是你,而你爸业,是否愿意呢?”
意料之中地臨川界擄走了顧無虞扯旷。顧無虞最重要的任務(wù)是摸清軍火庫的道路,在此之前她練習過無數(shù)次用觸覺甚至聽覺探路某抓。白日里在軍火庫中她用觸覺感知路線,夜晚時再借著夢魘的幌子驗證并還原通往指揮部的地圖惰瓜。
她花了不敢想的時間終于能夠確定地圖走向,于是她開始思考該怎樣把地圖傳出去崎坊。
她沒有武器,她唯一的武器是雙手和刺繡曲尸。于是她決定將地圖藏在刺繡中男翰。
她沒有墨水,她試過眼淚和汗水蛾绎,但前者難以控制而后者過于稀少。她思索著自己的身體租冠,最終選擇了指尖血。
她裝作精神恍惚在刺繡時刺破手指纤泵,用血點連線繪制地圖镜粤。但她不知道以臨川界的性格會帶給梁錦哪幅雙面繡,于是她在每一幅雙面繡中都畫了地圖繁仁。
最開始她做賊心虛般地使用深色絲線,熟練后她可以控制血色的深淺稚矿,從而能夠使用淺色絲線捻浦。
她繡了多少刺繡她也記不清了。但她明白這些繡品其一會成為英雄朱灿。
但她私心把自己細心雕琢的珍寶留了下來。她受不了臨川界的手指劃過她的絹布跪楞。她依舊想完成自己的傳世之作,但這幅傳世之作卻在一切結(jié)束的晚上意外地甸祭、無可挽回地染上了血跡。
九
顧無虞不確定自己是否會有墓志銘咏雌,在敵軍大本營的時候她曾無數(shù)次設(shè)想自己的墓志銘會是什么樣的校焦,或許“惟吾德馨”,也或許立個無字碑一般全叫后人評判寨典。她不覺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至少在梁錦注暗、在第二號背后墓猎,她能做的事還有很多。
她能做的——撫摸一塊磚石毙沾,丈量一寸道路,然后刺破指尖寇仓,取一點血烤宙。
她覺得自己還是該有一份墓志銘。
“我將義無反顧躺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