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小鎮(zhèn)之死
【下一章】小鎮(zhèn)之死(5-8)
一
九夏從冬天開始變得嗜睡滥比。
她精疲力盡,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臼隔,任由自己的身子躺在冰冷的石板上,有人給她蓋上了一床自帶潮味的棉被妄壶,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摔握,也感覺不到寒冷,她決定的事情沒人能夠扭轉(zhuǎn)丁寄。她決定好好睡覺氨淌。
北風(fēng)不停地從門縫里灌進來,在空蕩狹小的房間里四處碰壁伊磺,形成一個個小小的風(fēng)窩盛正,老鼠細(xì)細(xì)碎碎地啃食著九夏光腳上的指甲蓋,連老鼠都不怕她了屑埋,把她當(dāng)成了絕佳的饕餮大餐豪筝,她該跳起來用雙手暴怒地撕爛這些齷齪的臟東西!可是她突然開始心疼這些可憐的小東西摘能,她一定是想到了自己以前養(yǎng)過的那對小倉鼠续崖,就是那種待在籠子里裝模作樣玩風(fēng)車的鼠輩,它們從來不會啃食她的指甲团搞,無論是以前熱鬧的時候還是現(xiàn)在安靜的時候严望。
二
莊河再也睡不著了。本該安心好好睡覺的年紀(jì)卻再也無法閉眼逻恐,這大概是命運說過的最嚴(yán)肅的玩笑話像吻。
莊河半睜著眼睛斜躺在沙發(fā)上,一陣急促的咳嗽聲促使她更清醒了些复隆。外面狂風(fēng)大作拨匆,馬上就有一場風(fēng)雪降臨。
“天還是黑的呀昏名!明天怕是來不了了吧涮雷。”
“會來的轻局,就像你害怕黑暗洪鸭,但它會來,你害怕光亮仑扑,它也會來览爵,總之,只要是你害怕的東西镇饮,它總會來蜓竹。”
莊河心里自言自語地盤問著這詭異的天氣。不一會兒就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俱济,她聽過太多的雨嘶是,有急有緩,有暖有寒蛛碌,可這雨下得太遲聂喇,一想到這,莊河開始抽泣蔚携,但抽泣聲總在高潮點被肺里彈出的咳嗽聲淹沒希太。明天就是她73歲的生日,這樣的年紀(jì)說不上高壽酝蜒,倒也足夠令很多人羨慕了誊辉。
客廳的窗戶沒關(guān),窗簾濕了一大片亡脑,沙發(fā)下的腳墊被風(fēng)掀起一角堕澄,莊河掀開被子光腳踩在地上。她沒有徑直去關(guān)窗霉咨,而是左轉(zhuǎn)進了廚房奈偏,櫥柜的門被打開,灶上的燃?xì)膺谶诘孛土胰计鹎ぃ鸸庥车们f河的臉通紅惊来,她像革命時代的戰(zhàn)士一樣堅定,那火似乎在和她互相吸引棺滞,卻又彼此久久對峙裁蚁。莊河終是用灶上的火點了指尖的煙,火光此時已經(jīng)溫順多了继准,安靜地陪伴她一只煙的時光枉证。
吸進肺里的煙急促地進、悠悠忽忽地出移必,莊河的整個肺都在堅強地忍受她的放肆室谚,她感覺到它們在猛烈地燃,她一想到它們被裹在自己身體里無處可逃崔泵,嘴角竟痛快地顫抖起來秒赤。
三
九夏坐在一張柔軟的椅子上,四周黑漆漆一片憎瘸,眼前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些什么入篮,這應(yīng)該就是電影院,她在小鎮(zhèn)的商會中心樓上見到過幌甘。影院里稀稀落落地坐了些人潮售,但看不清面貌痊项。
九夏獨自一人坐在影院的中心位置,屏幕上的畫面越來越清晰酥诽,但是在九夏看來仍是不知所云鞍泉。她想起身,無論去哪肮帐,只要不是在這莫名其妙的地方塞弊。可是她的身體跟掛在風(fēng)里的衣裳一樣泪姨,完全不受控制,最終無力地癱軟在椅子里饰抒。
她不自覺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肮砾,這是她的習(xí)慣性動作,可是這次她感覺到了異樣袋坑,有些東西改變了仗处,這讓她覺著難受。
九夏努力地搜尋自己所有的記憶枣宫,她記得自己睡了一覺婆誓,有風(fēng),后來又有雨也颤,還有啃食的老鼠洋幻,“它們可真是可憐的小東西!”她還記得她當(dāng)時這樣想來著翅娶。
然后呢文留?她再也不記得了。她現(xiàn)在的記憶跟金魚一樣竭沫,所有好的壞的燥翅,都融在那缸渾濁的水里。
這時候蜕提,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個躺在床上的女人森书,她小心地呻吟著,雙手揪著破敗的床單谎势,好像是這青色的床單害她如此又羞又苦凛膏。床邊上一個瘦小的老人不停地低聲說著什么,從沒見過如此瘦的軀體脏榆,讓人不忍多看一眼译柏,好像轉(zhuǎn)眼人就會消失在目光里。但是老人的眼睛里卻閃耀著光芒姐霍,她在期待些什么…嬰兒出生了鄙麦,臉上糊了一臉的紅典唇,哭聲震消了老人眼里的光芒,老人沒有伸手去抱孩子胯府,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門介衔,任孩子在母親下體的污穢物里顫顫巍巍地哭泣。她伸出的小手在半空中拙劣地勾畫出她人生的第一道弧線骂因,床上的女人強忍掙扎著剪掉孩子的臍帶炎咖,將她拖到干凈的床面上,給她蓋上最厚的衣服寒波,便也由她哭去了乘盼。
女人早已脫水,望著窗戶上那個來不及修補的洞俄烁,半昏半睡地厥過去绸栅。
九夏的記憶里有過這樣的場景,那時候農(nóng)村里都是在自己家里生孩子页屠。但是她記不得她們家是不是也有那樣青色的床單和那樣瘦小的老人粹胯。
四
一夜無眠。
莊河的眼睛腫得像兩條吸足血的水蛭辰企,心滿意足地趴在她眼睛上打盹风纠。
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吃力地抱著一個箱子去到天臺牢贸,那二十個臺階她走得異常漫長竹观,大腿不聽使喚地顫抖,呼吸跟不上腳步的節(jié)奏潜索。隨后她便在一個廢棄的老式瓷盆里用一塊錢的廉價打火機升了火栈幸。
莊河打開箱子,在里面挑出一件白色連衣裙帮辟,輕柔地?fù)崦僦罚胚M火盆,裙子沾上火的那一瞬間便猛烈地燃燒起來由驹,不足30秒芍锚,便已燃燼。
昨天凌晨蔓榄,有人來敲她的門并炮,開了門來的人第一句話就是:“不得了了!你家老三跳樓了甥郑!”
她面無表情逃魄,只是懵了,挑出一件紫色長款羽絨服澜搅,撫摸伍俘,放進火盆邪锌,燃燒,燃燼癌瘾。
她當(dāng)那人只是玩笑觅丰,故意不讓她這老太婆好過,便操起家伙什把人打跑了妨退。
她猛烈地咳嗽起來妇萄,將一雙手工布鞋放進火盆,燃燒咬荷,燃燼冠句。
“鞋子穿好,路才好走幸乒∨车祝”
等鞋子燒完,她才終于止住了強忍的平靜逝变,慟哭起來,雪又開始飄飛起來奋构,薄薄的一層壳影,落在她的腳上,臉上弥臼,頭發(fā)上宴咧,又似她心里淌出的血,流得更遠径缅,落在了停滯的半空上掺栅。
一切都燃燼了,跟著她的思緒一起纳猪。
她放下了自己支撐身體的所有力氣氧卧,躺在淺薄的雪跡上,再有一小會兒她就73歲氏堤,她是夜幕降臨的時候出生沙绝,很久以前她的母親就告訴她:“女人必須在73歲前選擇離開。不然后面會活得更痛苦鼠锈∩撩剩”
她的母親是個坎坷的女人,她也毫不意外购笆。莊河之前一直不懂的這些話粗悯,后來成了她老年生活奉若圣經(jīng)的指導(dǎo)。
73歲同欠,像個魔咒一樣影響著她的生活样傍,很多年前她就開始過上了倒計時的生活横缔,這讓她跟別人的關(guān)系更難處理,她開始不怎么出門铭乾。
“到此為止剪廉。”她這樣想著炕檩。
雪快把她覆蓋了斗蒋。
莊河一動不動的腳突然開始蹬掉趿腳的鞋,只穿著厚重的棉布睡衣笛质,小腿上的雪大片地掉落泉沾,雪姑娘大概也不痛快了,“又得花多少心思才能蓋住這雙腿妇押!可真是個難纏的老太婆跷究!”
小朵的雪降在莊河的人中處不再融化,她不再呼吸敲霍,跟凍死在冬田里的蛤蟆一樣看起來毫無憐憫俊马。
差一點她母親的話就成了預(yù)言。
可是那該死的香煙和這該死的雪還是不足以讓她這么痛快地死去肩杈。
那些難纏的親戚們正在樓下的客廳里大聲呼喚自己柴我。她的腳凍僵了,像倆條凍羊腿一樣繃直扩然∷胰澹可是她不打算回應(yīng)他們的呼喚,便把鞋再又穿上夫偶,一直等腳暖和些才下了樓界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