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年輕時候划煮,是風(fēng)流倜儻的男子,多才多藝缔俄,會唱京劇弛秋,扮樣板戲《沙家浜》里的郭建光器躏、《智取威虎山》里的楊子榮扮相英俊,會拉二胡蟹略,寫得一手好字登失,一到過年,就龍飛鳳舞大批給單位寫對聯(lián)挖炬,是單位文體活動的活躍分子揽浙。他的專業(yè)是工民建,那時候沒有電腦茅茂,所有的設(shè)計圖都是手繪捏萍,即使后來做了領(lǐng)導(dǎo),他也未曾離開他熱愛的專業(yè)空闲,成天不是趴在桌上繪圖令杈,就是在建筑工地上檢查工作,又時常出差碴倾,因此在他工作的幾十年里逗噩,在家里待的時間很少,在我們的幼年跌榔,他除了拿錢回家异雁,盡量淘換到更多那個年代所缺乏的食物,似乎并不懂得如何疼愛我們僧须。
大姐纲刀、二姐老大了才從老家來到爸爸身邊生活,似乎總與爸爸隔了一層担平,對這樣的爸爸自然頗多微詞示绊。
直到退休之后,父親陡然對兒女生出依戀來暂论,大概年紀(jì)大了面褐,心腸也變得柔軟起來。那時候我們兄弟姐妹皆已成家取胎,他是喜歡熱鬧的人展哭,成天盼著兒女來家,來了切切地問吃問喝闻蛀,讓我們都大跌眼鏡匪傍,覺得與從前的爸爸判若兩人。
母親性格暴躁觉痛,又愛嘮叨役衡,若無兒女孫輩在家,倆人大眼瞪小眼秧饮,一言不合映挂,就吵起架來,所以除了跟退休的老人們打牌下棋盗尸,兒女回家就成了父親最開心的事柑船,尤其過年時候,我們成堆地回去泼各,爸爸高興得很鞍时。
我們這里的風(fēng)俗,是初一女兒不能回娘家扣蜻,初二才能回去逆巍。我們家只得弟弟一個男丁,卻有三個姐妹莽使,因此熱鬧要數(shù)初二锐极。
初二這天,因為人多芳肌,爸爸于做飯外行灵再,卻急于要做點什么,就總會為我們點起一只大肚的銅火鍋亿笤。我家所用的銅火鍋翎迁,其實應(yīng)該叫做暖鍋。我看文獻(xiàn)净薛,說暖鍋有兩種汪榔,一種是“兜底式”,上面是一只有蓋的銅盆肃拜,下面是一只裝酒精或木炭的小爐子痴腌,《老殘游記》里曾經(jīng)寫到過;另一種就是我家用的這種爆班,叫做“穿心式”衷掷,從底下伸上來一根放木炭加熱的橄欖形爐筒,鍋就套在爐筒的四周柿菩。
提前一天戚嗅,爸爸就會把各種需要發(fā)泡的木耳、香菇枢舶、腐竹懦胞、海參、海帶等等按照道聽途說來的法子凉泄,用不同方法不同溫度的水泡上躏尉。初二早晨,爸爸起得絕早后众,站在樓道口放了一掛長長的鞭炮胀糜,紅紅的碎屑象是鋪在地上的紅毯颅拦,迎接我們回家。從前他是沒有這些講究教藻,但他現(xiàn)在講究起來距帅,覺得這樣才喜慶吉祥。
不需母親動手括堤,他把凍在冰箱里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碌秸,廚房里被他擺得滿滿蕩蕩。要洗的要焯的他象當(dāng)年畫圖紙一樣一絲不茍悄窃,比母親還要細(xì)心讥电。母親有時笑罵他,老了見了兒女倒這么賤轧抗,他渾不在意呵呵笑著恩敌,手下不停。
看著我們快要來了的時節(jié)横媚,爸爸就開始在樓道里點火鍋潮剪。用報紙引燃木炭,拿一把扇子扇著風(fēng)分唾,或趴下身去抗碰,對著灶下的木炭吹氣,嗆得眼淚直流绽乔,火點起來后弧蝇,煙跑得差不多了,才端在桌上折砸,開始裝鍋看疗。
在這圓環(huán)形的鍋里,爸爸先放上一點高湯睦授,然后以海帶两芳、海參、香菇去枷、干貝等打底怖辆,上面分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每樣材料各占一段删顶,魚丸竖螃、肉丸、豆腐逗余、豆腐皮特咆、燉好的肉方切成的薄片、白菜录粱、紅薯片腻格、寬粉画拾、金針、木耳……凡是家里有的菜蔬禽肉菜职,都可以往里放碾阁,一個圓環(huán)形的大鍋就被這些食材切割填滿成一塊一塊凸起的小丘,復(fù)又聯(lián)合成一個隆起的圓環(huán)了些楣,填好了鍋,就可以緩緩地套上蓋子宪睹。
為了使炭火更旺愁茁,爸爸還預(yù)備了一段臨時“煙囪”,需要的時候在爐筒上一套亭病,抽勁更大鹅很,鍋不一會兒就開了。
有了這個真材實料的大火鍋罪帖,待到我們進(jìn)門促煮,簡單弄幾個菜就可以上桌開飯了。這時候各種材料整袁,在高湯咕嘟嘟的響聲里菠齿,既各自為政又互相融合,混合的香味從縫隙里冒出來坐昙,我鼻子很靈绳匀,能從這混合的香氣里聞得出十好幾種食材的味道,他們就都說我不愧是狗鼻子(我屬狗)炸客,這也不知是罵我還是夸我呢疾棵,反正我很得意。開得大了痹仙,有湯水溢出是尔,不時刺啦一聲刺啦一聲,這時就要趕緊掀起蓋子开仰,根據(jù)食材的成熟程度開吃了拟枚。
每次吃火鍋,我都會想起朱自清寫冬天他們家吃白水煮豆腐众弓,說“水滾著梨州,像好些魚眼睛,一小塊一小塊豆腐養(yǎng)在里面田轧,嫩而滑暴匠,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爸爸的銅火鍋碼得東西太多傻粘,有時至于連湯都不見每窖,但熱騰騰的情形相仿佛帮掉。
又無端想起白居易那首耳熟能詳?shù)脑姡骸熬G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窒典。晚來天欲雪蟆炊,能飲一杯無?”那個小火爐是用來燙酒,我們的火鍋是用來煮食瀑志。三個姑爺涩搓,有時弟弟也留在家里劈猪,陪著爸爸喝幾杯烈酒昧甘,此時他高興得象個孩子,我們讓他安心喝酒战得,不用起來動手充边,他卻執(zhí)意一會兒起來加炭,一會兒起來加湯常侦。
我們姐妹在鍋里挑吃東西浇冰,你給她夾一片肉,她給你夾一筷子粉絲聋亡,吃得有一角露出湯來肘习,還可以煮任何自己想吃的東西。有時還在碗里加上自己喜歡的調(diào)料坡倔,吃著吃著就吃多了井厌,最后都是一邊嚷著減肥,一邊又把別人夾在碗里的東西吃掉致讥,滋味如何都可以不論仅仆,單是在騰騰的熱氣里圍爐而坐,開懷大吃就是一件樂事垢袱。
在那些年里墓拜,大年初二伺弄這個銅火鍋,成了爸爸的寄托请契,成為他表達(dá)愛意的方式和儀式咳榜。有時候爸爸喝得高興,話就多了爽锥,他不知說了一句什么涌韩,引得大姐、二姐搶白他氯夷,數(shù)落他對家的粗疏與忽略臣樱,連他費勁張羅的火鍋也不領(lǐng)情起來,她們一邊吃著,一邊吵爸爸說明年不許弄了雇毫,她們寧愿吃炒菜玄捕。
07年家里經(jīng)過一次大的裝修之后,大姐棚放、二姐嫌火鍋燒木炭熏黑了吊頂枚粘,堅決不讓爸爸點火鍋了,任他如何抗議也無用飘蚯,爸爸為此十分懊惱馍迄,甚至后悔掏錢裝修了房子。
此后好幾年局骤,初二那天攀圈,爸爸都有些訕訕的,怏怏的庄涡,不知自己該干啥,依舊泡發(fā)了一盆一盆的木耳搬设、海帶穴店、干貝等,全是做火鍋的路數(shù)拿穴,又被母親泣洞、大姐、二姐一頓數(shù)落默色,每到這時球凰,我都覺得爸爸很可憐,卻無可安慰腿宰。
直到去年冬天呕诉,弟弟請吃飯,特意去一家專賣銅火鍋的店里吃度,那個大銅火鍋除了蓋子上雕著二龍戲珠的圖案甩挫,與我家的銅火鍋一般無二,弟弟說懷念當(dāng)初一家人圍爐而坐的光景椿每。那天屢次填火填水填菜伊者,吃得熱火朝天,爸爸趁機提出他今年要把火鍋拿出來间护,反正房子已經(jīng)裝修了十年亦渗,早已黑了。大姐二姐一聽當(dāng)初勒令他賣破爛的銅火鍋他還偷偷藏著汁尺,對他又是一頓批評教育法精,堅決不同意,說爸爸老了,等著吃就行了亿虽,干嘛瞎折騰菱涤,想吃了到飯店來吃一次就完了。爸爸被一頓呵責(zé)洛勉,很不開心粘秆。
大姐、二姐都是老師收毫,不由自主就要批評教育別人攻走。雖然她們是好意,我卻覺得不能以自己喜歡此再、應(yīng)該以別人需要的方式去愛別人昔搂,對于父母是隨順,對于兒女是放手输拇,而不是硬要老去的父母按照自己所思所想去生活摘符。
一看有我和弟弟支持钥庇,老爸回了家就翻東倒西梢睛,把藏了多年的銅火鍋搬了出來,也不顧姐姐們的反對启涯,好一段時間猴抹,他一邊看電視带族,一邊把那個有點生銹的銅火鍋左擦右拭,居然把蓋子擦拭得光亮如銅鏡蟀给。
今年大年初二回娘家蝙砌,剛一走到樓道口,就聞到了木炭的煙味跋理,上去一看择克,八十歲的老父正撅著屁股在樓道里吹風(fēng)點火,兩個姐姐在家里吵他:“不讓弄不讓弄你又弄上了……”爸爸任她們說前普,樂呵呵地跑進(jìn)跑出祠饺,臉上帶著木炭灰,可笑得仿佛年輕了好幾歲汁政。
我說姐姐們:“成事不說道偷、遂事不諫,你們說爸爸固執(zhí)记劈,你們這不是固執(zhí)是什么勺鸦?爸爸就象一棵生長百年的老歪脖樹,你們還想現(xiàn)在生生把它拗直了怎么滴目木?有錢難買樂意换途,爸爸樂意懊渡,你們就隨他去吧!”
爸爸高興地答腔:“就是就是军拟!”
過大年剃执,一家人團團坐,吃火鍋懈息,多么相宜肾档!我覺得火鍋是最國粹的吃法,也是最極致的團圓辫继,每一種食材都染上了別的東西的味道怒见,“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姑宽,就象骨肉相連的一家人遣耍,爸爸的銅火鍋,飽含著拳拳父愛炮车,也許不是最美的味道舵变,卻是團圓的味道,幸福的味道瘦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