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農(nóng)村無疑是最熱鬧的得问,那些原本在城市里打工的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了家比然。這時的康坡鎮(zhèn)如同一個干癟的氣球被吹上氣丈氓,不停地膨脹,最終在除夕的夜晚强法,嘭的一聲万俗,成了夜晚最亮的煙花。
今年除夕饮怯,按照次序李老頭在四兒子家過年闰歪。一年未曾住人的宅子在四兒子李明和兒媳盧環(huán)回來的前幾天被李老婆子認真地打掃了一遍。但是蓖墅,盧環(huán)一回家還是得重新再仔仔細細地打掃一遍库倘,房梁、墻角要洗刷個幾道论矾,李明則帶著兒子李克讓在屋前鏟著野草教翩。等到一切都收拾到盧環(huán)滿意的時候,那已經(jīng)是臘月二十七了贪壳。
臘月二十八饱亿,清晨冬日的陽光被山遮擋著,從稀疏的樹丫間逐一折射,最后落在了李明面前的摩托車上彪笼。由于一年到頭無人過問钻注,這摩托車在關鍵的時候發(fā)了脾氣,李明累的滿頭大汗配猫,還是沒有發(fā)動的起來幅恋。李克讓睡眼惺忪地從房里出來,今天是去給外婆送過年禮的日子泵肄,由不得他睡懶覺捆交。從廚房的水缸里舀了一瓢井水,在屋前刷著牙看著自己那個一年才見十幾天的老爸李明凡伊,李明依舊不信邪地試著發(fā)動摩托零渐,那摩托只是哼哼兩聲窒舟,然后就沒了動靜系忙。李克讓洗了把臉,走到摩托車旁惠豺,李明看著他又看了看車银还,繼續(xù)蠻力地發(fā)動著。李克讓蹲下身洁墙,然后又站了起來蛹疯,說“火花塞壞了∪燃啵”于是從車的內(nèi)斗里拿出一些螺絲刀捺弦,取出火花塞在抹布上擦了擦,又打開放油管孝扛,滴上幾滴汽油列吼,重新裝上,跨上摩托車轟的一腳苦始,車便嗡嗡地響了起來寞钥,拖拉機般的轟鳴聲使得對面老三李慎家的兒子李克儉在床上一陣的埋怨。
李明看了看車陌选,眉頭皺了皺沒說什么理郑。盧環(huán)喊著吃早飯,肉絲面咨油,里面攙著一些黑黑點點的小顆粒您炉,這些小顆粒一些是鐵鍋里的鐵屑一些則是柴火的灰燼。一家人各顧各地吃著飯役电,什么也沒說邻吭。其實并不是不想說話,只是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李克儉吃了兩碗面后就準備回去看看英語單詞囱晴,他那蹩腳的英語在學校里鬧了不少笑話膏蚓,雖然他其它課程的成績一直不錯,這也不怪他因為他初中的英語老師也是半吊子水平畸写,是個地理老師兼任的驮瞧。
“把送你外婆的禮物裝進竹籃里】莘遥”李明朝著兒子的背影喊到论笔,猶豫了一陣又說“把棉襖穿上,路上冷千所】衲В”
黃泥巴的路面被清晨的露水打濕,加上冬日的寒冷淫痰,格外濕滑最楷。李明感覺摩托車有點載不住車上的三個人,可能是自己老了待错,或者車子老了籽孙,也有可能是兒子大了,重了火俄。
盧環(huán)的娘家其實離自家直線距離并不遠犯建,但要過條河,就是那條李克儉工地上的瘦弱小河瓜客。這些年由于采砂适瓦,河面比以前窄了很多,李明曾在這條河里抓過魚谱仪、洗過澡玻熙、劃過船。98年大雨傾盆的夜里芽卿,李明被隊長的鑼聲敲醒揭芍,那鑼聲差點成了他的安魂曲。
如今卸例,這條小河雖然大不如前称杨,但還是李明家每年的麻煩,渡船的不是《邊城》里的老頭更不是秀秀筷转,而是當?shù)氐囊粋€地痞姑原,平時不務正業(yè),就仗著春節(jié)小河兩岸都得走親訪友呜舒,做起了這攔路的買賣锭汛。5元渡一個行人,10元一輛摩托,一天下來也能掙上上千塊唤殴,春節(jié)一過般婆,兩三萬塊錢的收入不成問題。
“我說劉大頭朵逝,你這收的也太高了吧蔚袍。”李明給出25塊錢不悅地看著渡船的配名。
“這哪到哪啊啤咽,這不是過年嘛,芹菜都賣到10塊一斤了渠脉,我渡一個人宇整,還賺不到半斤芹菜!哪比得上你們在外面掙大錢的老板芋膘,唉鳞青,你說我這日子……”劉大頭一邊收著錢,一邊埋怨到索赏。李明似乎厭了渡船人的嘴臉盼玄,又像是不知怎么反駁贴彼,便只顧低頭抽煙潜腻,不再言語。
農(nóng)村里的年味還是很濃的器仗,因為相比于平常融涣,突然間的熱鬧總是能帶來點不一樣的感覺。小鎮(zhèn)里的三家雜貨鋪早已人滿為患精钮,破舊的柏油路兩旁葡萄串似的串著一個個地攤威鹿,張家做瓦匠的賣起了對聯(lián)字畫掛門錢、劉家做小工的賣上了自家養(yǎng)了一年的雞鴨轨香、孫家的大娘挑了一籮筐的青菜蘿卜忽你、胡家的老頭賣著今早剛從魚塘里打上來的各類魚鱉。李克讓本來不想跟父親李明過來買菜的臂容,昨天才起個大早去外婆家科雳,今天又得起早過來趕集,高中學習壓力本來就大脓杉,一年到頭也沒睡幾天好覺糟秘,無奈父親嚴詞要求,這才不情不愿的來了球散。李明覺得自己一年到頭就為這兒子累死累活的尿赚,好不容易過年回來,這兒子怎么也得幫自己做點事,再說凌净,兒子是全縣最好高中的學生悲龟,這過年趕集,全鎮(zhèn)都看著呢冰寻,說出去也顯得有光躲舌。
“哎喲,李老板性雄,發(fā)大財了吧没卸!”賣雞的劉家老三說到。
“哪里是老板啊秒旋,外面掙點辛苦錢哦约计。”李明答到迁筛,邊順手從兜里掏出一支中華煙遞了出去“你這雞都是土雞吧煤蚌?”
“那當然是,足足養(yǎng)了一年呢细卧!”劉三接過煙尉桩,瞟了眼煙上的標識,小心翼翼地點上“那來一只贪庙?”
“來一只蜘犁,挑壯一點的,老的今年在我家過年止邮≌獬龋”
“得,二老好福氣哦导披,生了五個好兒子”劉三將秤桿高高揚起湊到李明面前屈扎,秤砣下壓著,秤有點翹“足足三斤八兩撩匕,算你75塊鹰晨!”
李明接過雞,轉(zhuǎn)手遞給了李克讓止毕。
“喲模蜡,這是你家公子吧,長這么大了滓技?”劉三問到哩牍。
“嗯,17了令漂,鳴鳳中學讀高中呢膝昆!”
“哎呦丸边,那是半只腳已經(jīng)踩進大學里了啊,將來是坐辦公室的命啊荚孵,有出息哦妹窖!”
“哪里哪里,都是打工的命收叶〗竞簦”李明笑嘻嘻地遞出張嶄新的100的“你家姑娘呢?應該也念高中了吧判没?”蜓萄。
“唉,哪能跟你家公子比哦澄峰,就念了個技校嫉沽,頭發(fā)染的紅的綠的,唉……”
“哪里哪里俏竞,都一樣绸硕,出來了都一樣”李明笑了笑“走了,還得買只鱉燉湯”
年夜飯間魂毁,李老頭和李老婆子只顧著碗里的大塊雞肉玻佩,李明自顧自地喝著這一年能喝到的最好的酒。李克讓扒拉著飯席楚,眼睛掃著面前他最親的人咬崔,卻怎么也親熱不起來。
盧環(huán)端起一杯可樂起身敬向李老頭:“老爹爹酣胀,今年辛苦了刁赦,祝您身體健康娶聘,萬事如意闻镶。”
“不辛苦不辛苦丸升,還是你們出門在外的辛苦哦铆农。”李老頭忙端起酒杯狡耻,喝了一口墩剖,然后繼續(xù)啃著剩下的雞肉。
“媽夷狰,身體健康岭皂。”李明面向李老婆子沼头,說到爷绘。
“嗯书劝,健康健康”李老婆子喝了一口可樂,她稱可樂為紅酒土至,過年的時候必須要喝上幾頓购对。
一輪敬酒過后,飯桌又顯得幾分冷清陶因。盧環(huán)看了看低頭吃飯的李克讓骡苞,“你這孩子,也不陪爺爺奶奶和你爸爸喝兩杯楷扬〗庥模”盧環(huán)有些怒氣,覺得孩子隨了他爸爸的性烘苹,有些內(nèi)向和窩囊亚铁。
李克讓放下碗筷,看了看盧環(huán)螟加,又看了看李明徘溢。李明把酒瓶遞給了克讓,盧環(huán)說到“小孩子喝什么酒捆探,喝可樂就行然爆。”說完將面前的可樂遞了過去黍图。
李克讓看了看酒瓶又看了看可樂曾雕,笑了笑,還是接過了酒瓶助被。
“爺爺剖张,孫兒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李克讓一口飲盡杯中的酒揩环。
“龜孫好酒量搔弄。”李老頭沒見過克讓喝酒丰滑,如今看孫子喝酒的陣勢顾犹,感覺這孫子酒量比得上當年的自己,不免心中更加高興了起來褒墨。
“奶奶炫刷,身體健康,年年有今日郁妈,歲歲有今朝浑玛!”接著又是一杯飲盡。
“好噩咪,好顾彰,好失晴,讓兒也要好好努力考個名牌大學”李老婆子,喝了一大口可樂拘央,樂呵呵地說到涂屁。
“你個愣小子,慢點喝灰伟!”盧環(huán)看克讓又在往杯里倒酒拆又,忙喝到“先吃口菜!哪有你這樣喝酒的栏账,又不是陪領導求事帖族。”
李克讓頓了頓挡爵,只好坐了下來竖般,低頭吃菜,這下飯桌又安靜了下來茶鹃。其實這桌李克讓最親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酒量涣雕,因為誰也沒見過他喝酒。如今這樣連著幾杯悶下肚子闭翩,確實讓盧環(huán)很是不放心挣郭,只以為自己這傻兒子不知道喝酒的規(guī)矩。
李明心里有些不舒服疗韵,感覺這個家出了什么變化兑障,看了看被自己婆娘說的只知道低頭吃飯的兒子,便舉起酒杯蕉汪,“來流译,我跟你喝一杯≌甙蹋”
“爸……赘T瑁……”李克讓連忙站起,卻不知道跟這個自己至親的人說什么好宛渐,愣了半晌竞漾,發(fā)現(xiàn)確實無話可說索性只是喝完了杯中的酒,便坐下吃起菜來窥翩,氣氛又陷入了冷清中。
窗外的鞭炮聲開始密集鳞仙,一年之中這村里的夜空只有今天才會被點亮寇蚊,向上蒼宣告,這村子沒有被遺棄棍好。這是一種夢仗岸,花里胡哨地出現(xiàn)了許多似曾相識的景色與人物允耿,格外親切格外美好,李克讓和哥哥李克儉經(jīng)常把應該喊舅舅的喊成伯父扒怖,把爺爺輩的喊作了叔叔较锡,鬧了不少的笑話。李克讓不喜歡這種感覺盗痒,就像身上新衣服發(fā)出的味道蚂蕴,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總是有種不自在的親切俯邓。
聽見敲門聲的時候骡楼,李明正在調(diào)試自家那臺老舊的彩色電視機,紅綠藍總是出現(xiàn)在電視機的兩角稽鞭,這使他很不舒服鸟整,那種總覺得這個家變了些啥的感覺揮之不去。李克讓瞟了瞟自己的父親朦蕴,放下了手機去拉開大門篮条,李家的子嗣魚貫而入,除了遠在貴州的長房李博一家吩抓,這是李家一年中聚的最齊的一次兑燥,而全部聚齊的時候,那是在7年之前琴拧。李老頭坐在大堂中間的椅子上笑呵呵地看著他的子嗣降瞳,如同一位拙劣畫家的孤芳自賞。
“克讓初三了吧蚓胸?”李審坐在桌子左側(cè)的凳上挣饥,親昵地問著∨嫔牛克讓覺得很滑稽扔枫,這個陌生的二伯在他的記憶里仿佛沒有交集。
“我高二了锹安《碳觯”克讓低頭擺弄著果盒,里面要放上各樣的甜點與瓜子花生類的零食叹哭,以備待會兒村里的人辭年串門食用忍宋。
李審喝了一口盧環(huán)遞過來的茶,笑了笑风罩,轉(zhuǎn)過身跟電視機前的李明聊起了今年的收入與明年的打算糠排。
“聽說隔壁村的劉小毛今年賺了不少,這小子小時候幾棍子打不出一個屁超升,現(xiàn)在卻發(fā)了大財入宦〔富玻”李審抓起一把瓜子,對李明說乾闰。
“聽外面瞎吹落追,誰有幾兩幾錢誰不知道”老三李慎接過話。
“還真不是涯肩,聽說他開的那輛車都得要幾十萬呢轿钠,叫那什么虎來著”李明轉(zhuǎn)過身說到“克讓你看看這電視到底是怎么回事】聿耍”
“車是路虎發(fā)現(xiàn)谣膳,電視機是顯像管壞了,得換或者大修铅乡,調(diào)是調(diào)不好的继谚。”李克讓停下手中的手機阵幸,抬頭說到花履,QQ群里同學們正在互相祝福新年,他突然很想念他的那些同學挚赊,盡管才分別十來天而已诡壁。
“克讓,走了荠割,得到小爹那邊去坐坐了妹卿,趕緊跑完全村,也好早點回來打麻將”李克良說到蔑鹦,他是李克讓的二哥夺克,大哥李克溫一家在貴州,今年得由他領著這些小兄弟到村里各家去辭年嚎朽。
辭年是康坡鎮(zhèn)過年時的習俗铺纽,每年的除夕夜,各村除了爺爺輩的男人都會在吃完年夜飯后出門到村里各家坐坐聊聊一年的情況和明年的打算之類的家常哟忍,老人和婦女則待在家中招待過來探望的人們狡门,奉上茶水和點心。一旦二十多歲的未婚少年遇上了七老八十而又多話的老人锅很,一定會被抓住結沒結結婚其馏,對象是哪里人之類的婚娶問題被問上半天,被問急的少年會陪著笑臉各種應付粗蔚,然后隨行的兄弟朋友則會默契地開口告辭尝偎。
今年辭年還是老規(guī)矩,老二李克良領著克恭鹏控、克儉致扯、克讓這些小弟兄先出發(fā),李審当辐、李慎抖僵、李明這群老弟兄則會先在李老頭面前談談自己明年的打算,讓兄弟們參考參考出出主意缘揪,交流一番后再出門耍群。
煙火在夜空中爆炸,整個村里都是濃濃的硫磺味找筝〉腹福克良在前面趕路,急匆匆的袖裕,老三克恭和老四克儉在中間談論各類的游戲曹抬,老四克讓慢吞吞的,他沒有克良那么著急打麻將也不懂什么游戲急鳄。這個隊伍就像他們小時候圍在奶奶李老婆子的灶臺前一樣谤民,要按年齡和力氣依次盛飯。
“你們快點疾宏,磨磨蹭蹭的”李克良犟過頭對后面人喊到张足。
“急什么,說不定小爹家飯都沒吃完坎藐!”老三克恭嚷嚷到“就知道打麻將趕場子为牍,一年才賺幾個錢巴不得早早送掉是吧⊙意桑”
克恭是不怕克良的碉咆,因為他們兩同歲,然而克良卻沒有這個小幾個月的弟弟結實兼雄,實際上這群兄弟里的老大是李克恭吟逝。
“操,你不急啊赦肋,年年不知道搞辭年這鬼玩意干嘛块攒,勞神費力的!”李克良嘟囔著佃乘。
“這叫傳統(tǒng)囱井,不然叫什么過年,大家都窩在網(wǎng)吧里打CF算了趣避∨优唬”李克儉說到,對這個一母同胞的哥哥,他有點不屑住练。
“就你那CF打的地啰,還好意思說”李克恭揶揄到“上次帶你打的那盤,被隊友罵的真不想認你讲逛】髁撸”
“那他媽能怪我啊,前期人頭又不是我送的”
“屙屎不行怪茅廁……”
“媽的盏混,趕緊跑完村里蔚鸥,我兩去鎮(zhèn)里網(wǎng)吧單挑!”
“哎呦许赃,一年不見脾氣見長止喷,搞就搞,輸?shù)木汀崩羁斯ьD住了混聊,因為他想不起輸了能讓這個弟弟付出什么代價了弹谁,小時候可以讓他洗襪子洗鞋子,現(xiàn)在卻不行了技羔。
李克儉一直悶頭向前走著僵闯,到了一戶人家院子里,大聲喊了句“恭喜發(fā)財藤滥,納福過歲鳖粟!”
這句話,年年要喊拙绊。
李克儉兄弟們的小爹向图,名叫李國忠,是李老頭的堂弟标沪,當年在副統(tǒng)帥的軍隊里當工程兵榄攀,副統(tǒng)帥出事后,這支隊伍也就解散了金句。所以檩赢,他沒有任何名分,也沒有任何補貼违寞,所以怨天由人贞瞒,身體還沒有長自己七歲的堂哥李老頭好。
李克儉是不喜歡這位小爹的趁曼,可以說他的幾位哥哥沒有一個喜歡這位小爹军浆。克儉記得挡闰,在他小的時候曾因口渴到小爹家喝了碗井水乒融,因此被小爹不滿地說了一頓掰盘。
但,形式還是要走的赞季,辭年的第一家必須是小爹家愧捕,喊一聲“恭喜發(fā)財,納福過歲”碟摆,盡管李大柱和李國忠這對堂兄弟一年都說不上一句話晃财,底下的子孫還是得團結一致叨橱,作出一家人的樣子典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