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黃小覺
小時候栖忠,在大人眼里,我是聽話的孩子贸街,成績也不差庵寞。但我有一點不大討喜⊙Ψ耍“小覺什么都好捐川,就是太愛哭∫菁猓”這是司空見慣的場面古沥。長輩們酒過三巡,免不了對著小輩評頭論足一番娇跟。我依然記得他們臉上的表情掛滿遺憾岩齿,仿佛在評價一件有瑕疵的殘缺品。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苞俘,我被這句話折磨地很深盹沈。
因為過于老實,在別人眼里的小事吃谣,在我身上總會變成難題乞封。一遇到難道,我就手足無措岗憋,容易掉眼淚肃晚。同學們對我“愛哭”的性格受不了,喊我“哭包”仔戈。所以我小學五年級以前关串,幾乎沒什么朋友。別的同學都是一起吃午飯监徘,結伴上下學晋修,我干什么事都是一個人。我好像被獨孤地釘在地上耐量,周圍人從未靠近過飞蚓。
直到我和小琴成為朋友。
小琴是很出眾的女孩子廊蜒。大眼睛趴拧,鵝蛋臉溅漾,細長眉毛,白皮膚著榴。她有一副好嗓音添履,身形也纖細,應該去當歌手脑又,或者去跳芭蕾舞暮胧。她還有兩根又粗又長的麻花辮,安靜地垂在肩頭问麸,走路時輕輕躍動往衷,如同兩團黑色的小火苗。
她和我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严卖。我從沒見她哭過席舍。同班男生調皮,時不時拉她的小辮子哮笆,她當然會生氣来颤,瞪人家,但轉頭立即告訴老師稠肘。男生搶她的課本福铅,她會一路追出去,直到把本子搶回來项阴。
如果不是發(fā)生了那件事滑黔,我想,如此倔強鲁冯、要強的一個女孩拷沸,是不可能和我有交集的色查。
小學五年級薯演,一次班級座位大輪換,我和一個叫阿良的男生成了同桌秧了。阿良是中隊長跨扮,品學兼優(yōu),濃眉大眼验毡,深受老師喜愛衡创。我們那會兒換座位沒什么特別,要么是老師隨心隨欲地決定晶通,要么遵循一定規(guī)律璃氢。但對小琴來說,這事兒卻有不同意義狮辽。
小琴被換到阿良后面一也,我的左后方巢寡。有一天,下了課椰苟,小琴突然對班主任說抑月,自己視力不好,看不清黑板舆蝴。班主任沒猶豫谦絮,讓她和阿良座位對換。于是洁仗,我的同桌很快由阿良變成了小琴层皱。
在沒換座位之前,小琴偶爾會跟右前方的我說話赠潦,更多時候是和阿良說話奶甘,問問阿良考試得了幾分,這道題怎么做之類祭椰。但換座位后臭家,小琴變得古怪起來。小琴和我坐一塊兒后方淤,她本來的同桌女孩钉赁,成了阿良的同桌。這兩個先前不怎么交流的人携茂,出乎意料地熱絡起來你踩,經常打打鬧鬧。每到此時讳苦,小琴會試圖插幾句話带膜,還會去搶阿良的作業(yè)和考卷。
我自認并不聰明鸳谜,但也不是笨蛋膝藕。久而久之,我終于意識到小琴的本來意圖:她希望老師把我換下來咐扭,把她換到阿良身邊去芭挽。但現實與她心中的劇本完全背道而馳。老師竟然換下了阿良蝗肪。結果袜爪,前排的兩個同學相談甚歡,小琴卻無法融入薛闪,只能一反常態(tài)辛馆,時刻氣呼呼地,把自己氣成一只鼓脹的河豚豁延。
換座位的事兒昙篙,小琴醞釀了多久呢倔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瓢对,小琴是一枚略早熟的小少女寿酌,但也是普通人。漸漸地硕蛹,她不再試圖引起阿良的注意醇疼,也沒有再搶過阿良的東西。有時法焰,老師點到阿良的名字秧荆,小琴會抬起頭,看一眼埃仪,然后又把頭低下去乙濒。
我一直在想,小琴是不是有意把一些復雜的小心思卵蛉、小情緒歸攏起來颁股,將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呢?畢竟從空間上來說傻丝,我是距離她最近的人甘有。
我們逐漸親密,一起上下學葡缰,一起做作業(yè)亏掀,一起在午休時溜到小賣部買冷飲。我是勞動委員泛释,有同學放學后不想做值日生滤愕,想偷偷跑掉,小琴盯得比我還緊怜校,讓我站在教室前門间影,自己堵在后門,一有風吹草動韭畸,立馬叉腰怒視宇智,一幅班主任附體的樣子。我記得那時我們女生都愛跳橡皮筋胰丁,她永遠是打頭的那一個,讓我排她后面第二個喂分,這樣她就能帶著我一路過關斬將锦庸。我還記得她叫我去她家吃飯,她媽媽燒了滿滿一桌子菜蒲祈,看著我笑瞇瞇甘萧,而她就一個勁兒往我碗里夾菜萝嘁,說:“小覺你快吃呀不要不好意思呀!”
整個五年級扬卷,我像只掉入蜜罐的熊一樣開心牙言。那時我根本沒有想過,我們不會永遠在一起怪得。直到中考臨近咱枉,我們即將各奔東西,我終于恐慌起來徒恋,但我不敢說出來蚕断,我擔心這只是我單方面的多愁善感。
有一天入挣,小琴悄悄塞給我一張紙亿乳,上面寫著這番話:
小琴要和小覺永遠做好朋友。
小覺也要和小琴永遠做好朋友径筏。
最后還簽了她的名字葛假。
我有點震驚,抬頭滋恬,發(fā)現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桐款。那真是一雙極好看的眼睛啊夷恍!水汪汪的魔眨,蓄滿了充沛的水,清澈地能看見自己的影子酿雪。即將分別遏暴,她一定感覺到了我的不安,想安慰我指黎。我一筆一劃朋凉,鄭重地寫下自己的名字,覺得整個人融化在那一汪水里醋安。
中考完畢后的最后一次返校杂彭,小琴送了我很多東西。其中包括一只用碎花布制成的首飾盒吓揪,一串漂亮的手串亲怠,還有一只大約10厘米高、穿著碎花裙的布偶熊柠辞。
我應該也送了她一些禮物团秽,但我想不起來了,我只記得自己捧著首飾盒、手串和小熊习勤,嗚嗚地哭踪栋。我哭得慘極了,像得了癌癥晚期图毕。我能感受到同學老師投來異樣的目光夷都。但我心里空落落的,眼淚如泄洪予颤,就是止不住囤官。小琴看我哭得亂七八糟,掏出手絹幫我擦眼淚荣瑟,說大家都看著呢治拿,快別哭啦。我接過手絹笆焰,狂點頭劫谅,內心又升騰起對她的敬意。果然比我堅強多了……
我們互留了家庭地址嚷掠,約定哪怕進了中學也要時常通信保持聯系捏检。我以為我們就像平靜湖面上的兩艘小船,可以永遠一起漂流下去不皆,但躍過一個瀑布后贯城,我們卻被沖向兩個不同的方向。
隨著我們那片老房子拆遷霹娄,再加上90年代通訊不發(fā)達能犯,我和小琴斷了聯系。但我一直珍藏著她送我的東西犬耻。很多年過去踩晶,首飾盒的碎花布開始發(fā)黃,手串慢慢生銹枕磁,布偶熊的針腳也逐漸開線渡蜻,但我依然舍不得扔掉。我總幻想哪一天我們還會重逢计济,她依然是那個滿臉倔強茸苇,豎著兩根麻花辮的女孩子。她會大聲喊我的名字沦寂,撲過來給我一個擁抱学密。把我抱得氣都喘不過來……
再次見到小琴,是4年后凑队。
初中三年級则果,一個平常的午后幔翰,我因為有事漩氨,提前離開學校西壮。我推著自行車走出學校大門。一個女孩站在門外叫惊,同樣推著輛自行車款青,向里張望。她是齊耳短發(fā)霍狰,留著好看的劉海抡草。雖然發(fā)型變了,但她側臉的弧線分明是熟悉的蔗坯。我的心臟開始狂跳康震。
“你是……小琴嗎?”
她收回視線宾濒。沒錯腿短,正是這雙眼睛。里面曾經蓄了很多很多水绘梦。如今橘忱,它們被陌生的東西填滿。那里有困惑卸奉,努力思索祈餐,甚至還有一些警覺讹开。我與她久久對視,臉上僵硬的肌肉微微顫抖。
“對不起资锰,”過了很久,她才開口硫兰,“你……哎盗棵,我忘記你的名字了∩屑”
直到現在辑鲤,我還會回想當時的情景。那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呢杠茬?傷心月褥?憤怒?五雷轟頂瓢喉?感覺遭到背叛宁赤?可怕的是,我竟再也想不起來栓票。
我有個朋友决左,去年跑到新西蘭去跳傘愕够。一萬兩千英尺的高度。跳下來之前佛猛,她想惑芭,老娘可真牛!放佛一切煩惱迎刃而解继找,過完今天遂跟,又能武裝自己去戰(zhàn)斗。但后來婴渡,她卻對我說幻锁,當時那份熱血沸騰的心情,再也想不起來了边臼。
所以哄尔,這并不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在時間長河里柠并,誰都不是受害者岭接。
故事的結局,我記得我笑了堂鲤。我說我是小覺亿傅。小琴說沒錯沒錯,你是小覺瘟栖。她并沒有熱淚盈眶葵擎,我也沒有扭頭就跑。我們甚至還一起騎行了一段路半哟,然后彼此揮揮手酬滤,分開在下一個街角。
我想寓涨,我們都沒有回頭盯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