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鄉(xiāng)军援,花房少年在風(fēng)聲中一往無前。到了城市称勋,他卻拘謹和局促了起來。?
一
在北京站的出口外涯竟,我再次見到了劉江赡鲜,他從打工的南苑新機場工地坐公交到黃村,再換乘河北衡水始發(fā)的綠皮車過來庐船,路上花了四個多小時银酬。劉江斜戴一頂棒球帽,穿著一件濺滿了石灰斑點的褲子筐钟,顯得像是從工地上直接來車站的揩瞪。
和兩年前在畢節(jié)山區(qū)的苗寨見面比,背包下的他似乎并沒有長高篓冲,倒顯得瘦小了一點李破,更近于一個尋常少年。
劉江到北京站是為買票去義烏壹将,和在那里打工的大哥一起回老家嗤攻。因為不會用微信,他不知道可以在手機上買诽俯。我?guī)退榱送砩?1點多去義烏的車次妇菱,第二天晚上十點多到,沒有座位暴区。劉江說沒關(guān)系闯团。
售票廳里排著長龍,移動緩慢仙粱,中途我?guī)x開去一旁的自動售票機房交,臨到刷身份證,他卻只有一張在黃村火車站辦的臨時身份證明伐割,無法掃碼涌萤,只得回到長龍。原來他剛來到北京工地就丟了身份證口猜。
在這里顯得有些拘謹负溪,說話聲音低沉,棒球帽下面掩飾著并不發(fā)亮的光頭济炎,這不像是在苗寨山路上騎摩托帶我們飛奔的那個黑衣少年川抡。
那時天將傍晚,我們?nèi)艘惠v摩托,在盤山公路的下坡道上疾馳崖堤,一個拐彎接一個侍咱。車沒有前閘,難以帶住速度密幔,劉江的頭發(fā)和黑色衣服一樣被刷起來楔脯。心跟著車輪飛轉(zhuǎn),找不到著落處胯甩。公路的帶子像在一口井里昧廷,曲折向下延伸,鍋圈巖鄉(xiāng)在帶子盡頭隱約現(xiàn)出偎箫,本地人叫馬場木柬,有傳說中的苗族花房,少男少女相悅之所淹办。
那時的劉江眉枕,雖然已經(jīng)出門打工,但回到苗寨怜森,依舊是黑衣怒發(fā)的花房少年速挑,在風(fēng)聲中一往無前。?
二??
在山口那邊的樂園村苗寨副硅,最初見到的梗摇,是劉江的弟弟劉云。他站在自家抹著黃泥的木屋前想许,身材修長伶授,一頭黑亮卷發(fā),像是從指環(huán)王里走出來的霍比特美少年流纹,和周圍凌亂的環(huán)境有點不相稱糜烹。
寨子里雖然四處可見行將倒塌的茅草屋,污水在下坡路上隨意流淌漱凝,老年人像是隨便把碎布條披在身上坐等枯萎疮蹦,卻也常常有這樣的美少年和惹眼的少女,體態(tài)勻稱茸炒,裝束入時愕乎,頭腳帶著從外界打工回來的痕跡,和潦倒的成人世界差別懸殊壁公。
我們原本去探訪的那家感论,男主人三年前酗酒醉死了,妻子改嫁紊册,留下三個幾歲的孩子沒有著落比肄,也已經(jīng)改嫁多年的外婆不得不回家來撫養(yǎng)。酗酒在寨里是普遍現(xiàn)象,劉家多少有些特別芳绩,劉云的曾祖父是漢族人掀亥,因為入贅了苗寨,改從苗姓羅妥色,到劉云這一段回歸了本姓搪花。十四歲的劉云沒有學(xué)習(xí)喝酒,二哥劉江有時會“喝一點兒”嘹害,但不至于酗酒撮竿。
這天,劉云的母親和大哥一起出門去廣東吼拥,討還媽媽去年工傷拖欠的保險賠償,父親送兩人到縣城线衫,劉江去給鄰居家背糞種地凿可,家里剩了劉云一個人。屋門前可以看到街上的樂園中學(xué)授账,自從去年一場車禍之后枯跑,五年級的劉云已經(jīng)半年多沒去上學(xué)了。
那天是期末考試白热,劉云和伙伴提早交卷敛助,四個伙伴共騎一輛摩托,去馬場的花房玩屋确,回來時和一輛農(nóng)用車相撞纳击,坐在最后的劉云傷勢較輕,但仍然斷了骨頭攻臀,住了一個多月院焕数,傷愈后就不肯再上學(xué)了。盡管在伙伴當(dāng)中刨啸,他的學(xué)習(xí)算是拔尖的堡赔。
實際上,在劉云這個年紀设联,幾乎所有寨子里的少男少女都輟學(xué)了善已。一面出門打工,也已開始談婚論嫁离例。劉云年紀太小换团,還沒有出門打工,眼下的事情宫蛆,是看家里的一條牛啥寇,和幾戶親戚的牛羊打伙放著,輪番出坡。
我們在寨子后坡上見到了劉江辑甜,走在一長列佝頭人群里衰絮,頭頂一背豬糞。相比弟弟磷醋,他的面容身形更為嚴肅瘦削猫牡,上身一件黑白色的T恤,黑色的緊身牛仔褲上有一個不顯眼的骷髏頭邓线。
他的左手兩根手指少了一截淌友,和媽媽的手掌一樣,是在工廠的沖床上失去的骇陈,得了了一萬塊賠償震庭。
劉江是十四歲那年出門打工的,當(dāng)時他和周圍的伙伴一樣你雌,對于上完小學(xué)失去了興趣器联,想去外面看世界,掙錢婿崭。第一個月的工資只有九百塊拨拓,后來高些,但都是到手就花掉了氓栈。
“找美女渣磷、喝酒、唱k授瘦、溜冰”醋界。
他說自己不大喜歡和本族的老鄉(xiāng)交往,他們太能喝酒提完,喝醉了打架物独,攔別人的車。他更喜歡交漢族朋友氯葬,還和一個漢族姑娘談了戀愛挡篓,后來分手了。不過那個姑娘比他更能喝酒帚称,抽的煙比他貴官研,脾氣大,這段經(jīng)歷使劉江回頭喜歡上了寨子里的姑娘闯睹。
劉江喜歡的是以前鄰居家的女孩戏羽,現(xiàn)在隨父母搬到了另一個縣,在那里上高中楼吃。他遇到了來自女孩父母的障礙始花,嫌劉江家里窮妄讯。
后來從QQ空間知道,那段時間劉江正處在類似失戀的情緒里酷宵。好在女孩自己的態(tài)度還好亥贸,“她說了,等她上完高中浇垦,父母不同意也和我好炕置。”
如果當(dāng)初兩人不是鄰居男韧,而在花房認識朴摊,事情會簡單得多。由于戀愛此虑,劉江一段時間沒怎么去花房甚纲,“一般是帶弟弟玩”。劉云第一次去花房是四年級朦前,“很害羞介杆,不知怎么接近姑娘”。眼下他卻去得比哥哥頻繁許多况既。
花房是一間并非很大的茅屋这溅,靠在寨子附近组民,苗家女孩子們到了十四歲棒仍,就可以帶上被窩,結(jié)伴去睡在里面臭胜。各寨的少年們騎摩托車來串門莫其,聊天,唱歌耸三,抽煙乱陡,喝酒,有些姑娘也很會喝酒仪壮,有喜歡上的憨颠,就可以戀愛,關(guān)系可長可短积锅。沒人看上的只好去下一個花房爽彤,一夜能串上七八個,半夜兩三點才回家缚陷∈矢荩花房里不裝電燈,去要拿著手電箫爷,在黑暗中講話相處嚷节。在花房聂儒,劉云經(jīng)常碰見自己的同學(xué)。他喜歡鄰鄉(xiāng)的一個姑娘硫痰,個子和自己一般高衩婚,還在讀初一,但姑娘不喜歡他碍论。
花房里會發(fā)生斗毆事件谅猾。有些人喝了酒,因為情感或者面子的糾紛鳍悠,當(dāng)場打起來税娜,還叫來伙伴。大年初一在馬場藏研,有20多個人手持鋼管對打沃斤,其中一方開面包車拉了人來,人少的一方被打慘了瓣颅,姑娘們只好站在一邊看著化撕。打架喊來的人中有漢族青年,他們也常常會去串花房业踏,但沒有姑娘搭理他們禽炬,也不用漢語跟他們講話∏诩遥花房的另外一個規(guī)矩腹尖,是不能去本寨里逛,因為多是親戚伐脖。
但是花房的規(guī)矩不是一直得到遵守热幔,有些人結(jié)婚了仍然去逛,男女都有讼庇,導(dǎo)致離婚绎巨。苗寨的人結(jié)婚也不去民政局登記,生下孩子不上戶口蠕啄,結(jié)婚時年紀又小场勤,因此聚散隨意,劉江說離了五六次婚的也有歼跟。
對于樂園小學(xué)的老師們來說和媳,花房是個很頭疼的事情。
“一到晚上根本管不住”嘹承。學(xué)生無心上晚自習(xí)窗价,翻墻逃課也要出去逛花房。少男少女到了逛花房的年齡叹卷,心思自然不在學(xué)習(xí)上撼港,老師覺得這是輟學(xué)率高的重要原因坪它。
前一陣過春節(jié),外面打工的人都回來了帝牡,花房最為熱鬧往毡。開學(xué)報到,樂園中學(xué)高中部的幾個學(xué)生遲到了四天靶溜,是為了在花房多玩幾天开瞭。
那一段,劉云也天天都去罩息。但他已經(jīng)不習(xí)慣和哥哥一起嗤详,更喜歡和一個小伙伴搭伴。
三
父親從縣城回來了瓷炮,他是個光頭的中年人葱色,不大習(xí)慣出遠門。
去年跟妻子一起打工娘香,是兩人唯一的一次苍狰,就出了事。妻子在塑膠廠操作壓模沖床烘绽,模具軋壓時妻子的手沒來得及拿出來淋昭,手掌整個消失了。保險公司賠付了醫(yī)藥費和四萬賠償金安接,還有六萬不想清償翔忽,已經(jīng)回家的妻子只好和大兒子再次過去,帶上了在縣城請的律師赫段。這使父親對于外界更加失去了信心呀打∈噶蓿回家后要有事做糯笙,就添了這頭牛。
對于劉云的輟學(xué)撩银,他覺得有些可惜给涕。他也是寨子里唯一一個把兒子送到了大專的人,但在畢節(jié)讀礦業(yè)學(xué)校的大兒子仍然沒能畢業(yè)额获,起因是在花房認識了一個姑娘够庙,想要成親。按照花房的風(fēng)俗抄邀,兩人確定戀愛的耘眨,少年把少女帶回家中,告知父母境肾,放一掛鞭炮表明此事剔难,過幾天補辦酒席即可胆屿,眼下又加上一筆彩禮的條件。
兩人在花房一見鐘情偶宫,把姑娘帶回家時非迹,還在上學(xué)的大兒子不敢告訴父親,按照規(guī)矩纯趋,由和她在一個花房過夜的女伴們護送姑娘前來憎兽,每人需要給個紅包,合起來要幾百塊錢吵冒,大哥身上沒有這筆錢纯命,只好騙打工的劉江說自己需要學(xué)費,要了八百塊錢救急痹栖,實際以后再也未去學(xué)校扎附。父親為此也很生氣。家里出了兩三萬彩禮錢结耀,迎娶了嫂子留夜,眼下兩人都在廣東打工。
去年全家都去了惠州打工图甜,租住在一個院子里碍粥,寨子里只留下了上學(xué)的劉云,這使他更無心思讀書黑毅。
在外打工幾年下來嚼摩,劉江并沒有后悔輟學(xué)的想法,倒更覺得上學(xué)的無用矿瘦。廠里拿的是計件工資枕面,沒有什么技術(shù)含量「咳ィ“讀高中出來的和我們一樣的工資潮秘,兩個大學(xué)畢業(yè)的工資比我們低,干活不如我們易结≌碥瘢”失去兩個半截手指之后,他更合適在建筑工地上干活搞动,去年在廣東江蘇換了幾個地方躏精。他還曾經(jīng)去過陜西安康,一下火車就被兩個人強拉上車鹦肿,到一個地方搶走了身上的2000多塊錢矗烛,還被打得滿臉是血,由警察給錢買票回來箩溃。
和寨子里多數(shù)的年輕人一樣瞭吃,年頭年尾在家碌识,雖然不愿換掉外面的時髦裝束,雙手也能拿起農(nóng)活來虱而。除了父親筏餐,劉江是家里的主要勞力,頭天幫鄰居背了十五趟糞牡拇,第二天要犁自家的地魁瞪。
雖然如此,劉江照例睡了個大早床惠呼。因為作息太不同导俘,他和弟弟劉云分開做伙食,各吃各的剔蹋。劉云早就炒了一鍋豬油洋芋片就米飯吃完了旅薄,劉江才慢慢地起床,卻并不做飯泣崩,只是喝了幾口家釀的甜酒少梁,抽一根煙,就扛起犁頭矫付,仍舊是穿著休閑的t恤和運動鞋凯沪。劉云去牽出了自家的牛,就是在坡上吃草的那頭买优,今天要出力了妨马。
下坡一里多路,越冬的地里生長星星點點藍花杀赢,留著去年的包谷茬烘跺,周圍多數(shù)土地已經(jīng)翻耕。劉江一手扶犁脂崔,一手牽牛繩滤淳,不用鞭子,牛繩甩動一下算是責(zé)罰脱篙。過一會馴熟了娇钱,用不著的牛繩也拴到了犁上伤柄,只需輕叱和口哨绊困,引導(dǎo)牛勻速地前行,和在低頭慢慢轉(zhuǎn)身适刀,野花和雜草埋在翻起的泥土里秤朗,儲存一冬的氣味散發(fā)出來,但仍舊稍顯單薄笔喉,透露這帶地土的瘠薄取视,用劉江的話來說硝皂,貴州是中國很差的地方,畢節(jié)這一帶是貴州最差的地方作谭,他也知道流浪兒童在垃圾箱里被燒死的新聞稽物。
土地周圍是割過的漆樹,帶著滿身刀口折欠,有的已經(jīng)干枯贝或,傾斜的樹干覆著陳年的苔蘚,不再刺激人的皮膚锐秦。劉云和一個男孩爬上其中一棵咪奖,用苗語聊天。這個男孩一頭黃乎乎的亂發(fā)酱床,看上去要小幾歲羊赵,開年剛剛輟學(xué),是逛花房的老手扇谣。昨天晚上他去了三個花房昧捷,其中兩個有人,一個空著罐寨。
半個小時之后料身,哥哥弟弟換班,劉江坐到了漆樹上衩茸。劉云扶犁的把式明顯遜色芹血,壟溝松松垮垮,開掘得不深楞慈,哥哥并不責(zé)備指點幔烛,手心的老繭說明著他的經(jīng)驗。
換過一班之后囊蓝,弟弟和伙伴離開了饿悬,劉江仍舊耕地。干活的間歇他仍舊不吃不喝聚霜,說是習(xí)慣了狡恬。一只小牛犢臥在待翻耕待的地面上,過于靠近犁溝蝎宇,不得不扔石頭把它趕開弟劲。小牛犢額頭上有一個星白的三角型,個頭還沒有一只羊羔大姥芥,石頭顯然也不能真地碰著兔乞。
地里有沁水,犁鏵帶上了泥巴,不時要停下來擦一擦庸追。到了中午霍骄,太陽的熱度升起來,耕牛變得越來越遲鈍淡溯,每到低頭轉(zhuǎn)身下犁時特別磨蹭读整,但劉江并不呵責(zé)。到一個有沁水的地方咱娶,牛不愿下腳绘沉,僵持再三,主人終究妥協(xié)豺总,另起一行车伞,牛又時時伸頭去夠田埂上新冒的嫩草。
相比起提前退場的弟弟喻喳,或者是懈怠的耕牛另玖,劉江看起來有無限的耐心。但是他說表伦,如果一個姑娘讓小伙等上四五年谦去,又跟別人好了,小伙子的就會拿刀去捅了女孩和新的男人蹦哼,自己去坐牢鳄哭。“我如果是這樣纲熏,也一定會這樣做妆丘。”
四
傍晚局劲,弟弟和小伙伴不見了勺拣,騎走了家里的摩托。
我們想要去找鱼填,只能另借一輛药有。這是個麻煩事,費盡周折借來了表哥的苹丸,但除了沒有前閘愤惰,車燈是壞的,斷了幾根線赘理。如果我們不能在天黑前從馬場返回宦言,就必須在那邊找地方修好。
劉江帶著我們感憾,一騎三人翻越寨后大山蜡励,弟弟就是在這條路上出的事令花。
到了馬場阻桅,我們穿過市鎮(zhèn)凉倚,走上街后的土坡,沿著田間小路橫著走嫂沉,到了竹林附近的一座窩棚稽寒。窩棚頂?shù)陌葪U上苫蓋塑料布,四壁用竹枝扎成趟章,往年的底子上添了一些干枯的青樹枝杏糙,看來是過年期間修葺過,還搭著兩幅床單蚓土。屋里有一張大通鋪宏侍,墊著破爛臟污的褥子。
這就是傳說中的花房了蜀漆,并不是真正的房子谅河,顯得空蕩又破敗,沒有意想中的花房姑娘确丢。不知為何绷耍,地上有一坨牛糞,劉江一看到這坨牛糞鲜侥,就說肯定沒人在這睡了褂始,有人睡肯定不是這樣子,他前幾天來還是干干凈凈的描函,外面空地還生著篝火崎苗,現(xiàn)在只有一點柴灰。
我們有些失望地往回走舀寓,在小路上遇到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孩益缠,在家門附近用黃泥調(diào)和煤灰,大約是用于生火基公。她看見劉江走來幅慌,停下來望他,兩人看來認識轰豆,說了兩句苗話胰伍。女孩子圓潤又不失清秀的臉上現(xiàn)出紅暈,不知是否衣裳映襯酸休,劉江告訴我們骂租,女孩子前兩天和伙伴在花房睡,手機被不知哪里來的男孩子偷了斑司,所以這兩天她們沒去渗饮。她聽到我們交談,又回頭用漢語說,這里以前有十五個女孩子睡互站。
劉江說女孩子在馬場上初一私蕾,兩人在花房是認識的,有點交情胡桃,但沒有到戀愛的地步踩叭。
回到街上,天色已經(jīng)偏暗翠胰,必須找地方修好車燈容贝。雖然才過春節(jié)不久,街道顯得破敗荒涼之景,兩家鋪子都沒有零件斤富,到了最偏遠的第三家,說是可以修锻狗,但以前的蓄電池已經(jīng)老化满力,需要換一個新的,亮度高的要一百多塊錢屋谭。對于劉江來說脚囊,這是一輛別人的摩托車,車燈估計已經(jīng)壞了很久桐磁,我掏錢換了一個悔耘,繼續(xù)今天的尋覓之旅。在鄉(xiāng)街上沒有找到弟弟和伙伴我擂,花房女孩也沒說見過他們衬以,我們隨便吃過了晚飯,只好離開這里校摩。
回去路上看峻,劉江說鎮(zhèn)子旁邊還有一個花房,比較小衙吩,就在路外邊互妓。停下車,看下去是間比較小的茅屋坤塞,沒有像先前的花房那樣苫蓋塑料布冯勉,以及青葉的裝飾,看來過年期間也沒有整修過摹芙。劉江讓我們別下去看了灼狰,他問了路旁兩位飯后歇息聊天的村民,村民說這房早沒人用了浮禾,村里沒什么姑娘了交胚。他們的臉上現(xiàn)出柔和滄桑的微笑份汗,似乎有點意外于我們的好奇。
我們翻過了大山回來蝴簇。換過的車燈仍舊不夠亮杯活,黃黃地在一條帶子似的路面上搖曳,窄窄的兩邊是山巖和陡坡军熏,似乎他像這里的青年轩猩,天然不習(xí)慣騎慢車卷扮,心有點颼颼地提起來荡澎,沒有著落。我又想到了弟弟出的車禍晤锹,不知道他這會在哪里摩幔,是否和小伙伴另有去處,經(jīng)歷著怎樣有趣的場景鞭铆,看起來他們門路更熟或衡。
回到寨子,弟弟和伙伴仍舊沒有回來车遂,他們這個夜晚的樂趣封断,我們注定難以分享,似乎是外人不與之秘舶担。
第二天見到劉云坡疼,他說昨晚自己也在馬場,不過沒去花房衣陶,和伙伴一起在溜冰場飆摩托柄瑰。
似乎為了補償,劉云帶我們?nèi)タ戳俗约颐缯幕ǚ考艨觯谏狡乱粋?cè)的竹林里教沾,和我們昨晚見到的兩座相比,收拾還算精心译断,和馬場的類似授翻,屋頂苫蓋塑料布,舊的柴笆上插有一些新的松枝孙咪,劉云說是過年姑娘們回來修的堪唐,只是竹笆門被拆下來了。劉云說過年時有四五個姑娘睡這里该贾,他帶住在別的寨子帶表哥來過羔杨。
眼下她們都出門打工了,連同那些少年們杨蛋,花房即刻歸于破敝兜材,像是成年人生的真相理澎。窩棚四腳扔著一圈酒瓶、衛(wèi)生紙和飲料瓶子曙寡,透露又掩藏著曾有過的歡樂之謎糠爬。
這次見面前兩個月,我偶然想起加劉江留下的QQ號举庶,和我聊天的是另一個人执隧。這人又給了我一個昵稱叫“不想留傷疤了”的帳號,我加上以后户侥,發(fā)現(xiàn)以前是劉江在用镀琉,空間里是劉江失戀后寫下的一些話,還有幾個焗著殺馬特發(fā)型的少年合影蕊唐,其中一個是劉江屋摔。最近都是深圳工廠里的事,結(jié)尾一段視頻是一群苗族少年在工廠門口打砸替梨,留言說自己可能要去自首钓试。我擔(dān)心起劉江來。
最后終于聯(lián)系上劉江時副瀑,他正在一輛行駛的大巴上弓熏,說自己前一段在杭州修地鐵,剛剛包工頭帶領(lǐng)工人轉(zhuǎn)場去南通糠睡,手機里傳來呼呼風(fēng)聲挽鞠,就像當(dāng)初騎在他的摩托車后座上。一月之后铜幽,我正打算啟程去南通找他滞谢,看到了他發(fā)來的QQ留言,說自己已經(jīng)在北京了除抛。
排隊買票的人群移動得很慢狮杨。我問了他分別之后一年半的事情,知道媽媽拿到了一些補償到忽,但從此再不能出門打工了橄教,爸爸也在家里放牛種田。意外的是喘漏,弟弟劉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护蝶,他重復(fù)了大哥的經(jīng)歷,回家過年逛花房時認識了一位姑娘翩迈,當(dāng)天晚上就領(lǐng)回了家持灰,不過一直拖到這兩天才擺酒,媽媽打電話給他负饲,要他和大哥一起趕回去堤魁。
那座花房不在馬場喂链,是那夜我們后來翻越山嶺下坡的村莊再往前十來公里,女孩在上五年級妥泉,過門后就不再去學(xué)校了椭微,準備和弟弟一起出門打工。
劉江過年也去了花房盲链,但沒有遇到合適的蝇率。他喜歡的那個女孩子并沒有上高中,倒是遇到了另一個男孩刽沾,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本慕,結(jié)婚前打電話告訴了劉江∮菩“她讓我出門打工掙錢(娶她)间狂,我出了門她卻結(jié)婚了”攻泼。劉江并沒有像在犁地時說的火架,帶上一把刀去找她,只是留下了qq空間里那些痕跡忙菠。
“那個馬場花房遇到的女孩也結(jié)婚了何鸡。”劉江提起來說牛欢,我們遇見她后不久骡男,她就輟學(xué)出嫁了,夫妻一起出門打工傍睹,似乎也在這次他要去的義烏隔盛。
劉江說他心里不著急,苗寨的人結(jié)婚早拾稳,但他覺得沒必要吮炕。我忽然想起來,他不過才滿了二十歲访得。
四十分鐘之后龙亲,劉江終究排到了窗口,買到了票悍抑。離開車還有三個多小時的時間鳄炉,我告訴他天安門離北京站很近,陪他坐地鐵去了趟天安門搜骡。路上我問他在杭州修地鐵的情形拂盯,是在一個坑里搭架子,和現(xiàn)在往高處搭架子實際是一樣的记靡,站在十幾米高的腳手架上擰螺絲谈竿,這是手指有傷殘的他能勝任的工種珊豹,一月工資三千多塊。
他從來沒有坐過地鐵榕订,還有飛機店茶。工地偏僻,到村子還要走半小時劫恒,沒活干的日子只是睡懶覺贩幻,喝啤酒,從來沒有人想到費事進一趟城两嘴。雖然還是一堆苗寨的老鄉(xiāng)丛楚,也沒有工廠生活的熱鬧了。包工頭也是當(dāng)?shù)氐你颈瑁べY到了年底才結(jié)趣些,這次弟弟辦酒,劉江找工頭拿了兩千塊贰您,算是預(yù)支坏平,這么多年下來也沒有積蓄。
到了天安門锦亦,我給他在城樓前拍了兩張照片舶替,他不愿意取下帽子,那么歪著帽舌在偉人的大幅畫像前留影杠园。他的手機像素低顾瞪,我用自己的蘋果手機拍了傳給他。劉江成了寨子里第一個到過天安門抛蚁,拍照留念的人陈醒。
回來路上,我終于忍不住問他褲子上濺了那么多石灰斑點的事瞧甩。劉江看了看我钉跷,回答說,那是褲子上自己帶的亲配,不是石灰斑點尘应。
我“哦哦”兩聲,心里想到吼虎,他終究還是那個盤山公路上追風(fēng)的花房少年犬钢。
-END-
作者袁凌,真實故事計劃總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