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染料
文/茼蒿
聽好了喲穆壕,這個故事,我只說給你一個人聽其屏。
那是二十年前吧喇勋,我還是一個女孩子的時候。我那時剛剛從美院畢業(yè)偎行,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川背,交往了六年的男友也和我分手了。生了一場大病蛤袒,一頭美麗的長頭發(fā)要掉光了熄云,每天要么在床上躺著,要么在畫板上畫自己看了都心煩的妙真、賣不出去的畫缴允。
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個冬天,春寒料峭的時候珍德,鄉(xiāng)下的外婆不知道從哪知道了我的現(xiàn)狀练般,打電話過來說,星子锈候,不然你就回外婆家來住一段時間吧薄料。
其實早就想回家了。無業(yè)游民在城里泵琳,舉步維艱摄职。只是一想到家里爸媽關(guān)切憂愁的目光誊役,我就會陷入了深深的自責(zé)中。但是外婆谷市,她不明白兩手空空地回來有什么不好势木,她只會像小時候一樣,日復(fù)一日地叫我起床歌懒,給我做飯,然后和鄰居打麻將時在牌桌上夸耀溯壶,我們星子畫畫得多么好及皂。
我想,回去也好且改。我這樣的狀態(tài)在城里验烧,別說藝術(shù),下個月的房租都成問題又跛。于是我在那個春天背著我的畫夾和顏料碍拆,像一個逃兵一樣撤出了這座我曾向往不已的城市,回到老家那座濱海小城慨蓝,許多東西都留給了房東感混,除了畫具幾乎什么也沒帶。
回到鄉(xiāng)下的第一天礼烈,我就發(fā)現(xiàn)了好東西——外婆家的田埂上弧满,生長著一株幼小的櫻花樹。真的很幼小此熬,高度剛剛到我的身高庭呜,可是每一根伸出來的細弱枝干上,都墜滿了重重疊疊的櫻花犀忱。
問外婆募谎,外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長出來的。鄉(xiāng)下人沒人在意這些事情阴汇,某一天你一回頭数冬,突然發(fā)現(xiàn)它在這里,那就在這里了鲫寄。
美麗的吉执,小小的櫻花樹,天真爛漫地開在田埂上地来。好像再也沒有比櫻花更溫柔的粉色了戳玫。站在樹下閉上眼睛,好像就站在了晚霞底下未斑。
可是這么美的花咕宿,沒多久就要凋謝了……
櫻花是花期最短暫的花了,地面上已經(jīng)落了不少花瓣,雖然顏色還是粉粉嫩嫩的府阀,但邊緣已經(jīng)枯黃了缆镣,像被正午的大日頭烤焦了似的。就算是剛掉下的櫻花试浙,一落在土上就和枝頭不一樣了董瞻,好像少女一夜之間長出了皺紋。
好可惜呀……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田巴,輕輕撫摸著枝頭上顫動的一朵花钠糊。幾乎是下意識的,我的指頭一彎壹哺,那朵花就被我捏在手里抄伍,摘下來了。
呀管宵!摘了花了截珍!
我被自己這個舉動嚇了一跳,趕緊回頭看看箩朴。黃昏的田埂上沒有一個人岗喉。
即使有人,也不會管我摘了一朵花的……這里不是城里的公園炸庞,就算我把這棵樹砍了沈堡,也不會怎么樣的……
可不知怎么,把這朵花緊緊地捏在手心里的我燕雁,還是產(chǎn)生了一種愧疚感诞丽。可是怎么愧疚拐格,也撒不開手里的這朵花僧免,我像做賊一樣,捧著這世間無與倫比的顏色捏浊,低著頭跑回了家懂衩。
回到家里,櫻花很快就枯萎了金踪。我把它放在盛著水的玻璃碗里浊洞,有點后悔摘了這朵花。
的確不該摘那朵花胡岔。
晚上睡覺前法希,我在畫紙上畫畫,鄉(xiāng)下的電壓不穩(wěn)靶瘸,一明一滅苫亦。
“星子毛肋,睡覺了呀∥萁#”
對面房子里润匙,外婆吭吭地咳嗽。嗯嗯地回答著唉匾,卻沒有停下畫筆孕讳。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從小到大巍膘,但凡聽過長輩一句話卫病,都不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小人就是這時候出現(xiàn)的典徘。
“呀”的一聲,我看見一個只有拇指大的女娃娃益咬,靈活地跳上了我的畫紙逮诲。我嚇得本能地提起毛筆,一串紅色的顏料濺在紙面上幽告,毀了正構(gòu)思的畫面梅鹦。
“星子,怎么了呀——”
“沒事——”一邊敷衍著外婆冗锁,一邊驚魂未定地按著胸口齐唆,順便眨了眨眼睛,確認這個拇指姑娘是否真的存在冻河。小女孩神氣地坐在我的花架上箍邮,淡粉色的眼皮,大眼睛滴溜溜地四處轉(zhuǎn):“喂叨叙,我問你锭弊,我的裙子是不是被你拿了?”
“裙子擂错?”我完全懵了味滞,“什么裙子?”
“今年的新裙子呀钮呀!”
? 小女孩急了剑鞍,叉著腰站了起來,陀螺似的在架子上亂轉(zhuǎn):“諾爽醋,就是這么長的蚁署,嶄新嶄新的粉色連衣裙啊蚂四!”
? 連衣裙……
? 小女孩扯著身上的裙子和我比劃形用,這么大點兒的小人就轧,穿的裙子卻縫得十分精致,蓬蓬的硬紗襯著柔軟的絲綢裙面田度,還滿滿地繡上了精致的花妒御,掐出了細細的褶子……只是洗得有些舊了,淡粉色的裙子已經(jīng)快要變成白色了镇饺,但那若隱若現(xiàn)的粉色還是那么熟悉乎莉,就像……
? 就像櫻花一樣……
? 這女孩,不會是櫻花變成的精靈吧……
? 我猛地回過神來奸笤,眼神不自主地瞟向一旁躺柜上那只泡著花的玻璃碗惋啃。女娃娃很敏銳地捕捉到了我的眼神變化,提著裙擺連蹦帶跳监右,幾下就蹦上了躺柜攻锰,一下就扒上了碗邊。我看她晃蕩著兩條胖胖的小腿狠角,拼命想伸頭看看碗里是什么巴碗,趕緊三步并作兩步,伸出兩只手指小心地提起了她——我實在是怕她一個倒栽蔥出了花命扣癣,但她已經(jīng)看到碗里飄著的惰帽,那朵已經(jīng)泡的發(fā)白的了,失去了美麗顏色的櫻花父虑。
“哇——”
?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该酗,櫻花娃娃大哭起來,兩條小腿亂蹬起來士嚎。我趕緊把她提溜到桌子上呜魄,噓了幾聲,她仍然沒有要停止的意思莱衩。
? “嗚……那么好看的裙子……”她伸出兩只小手胡亂地抹著眼淚耕赘,“好不容易趕在春天前面,縫好膳殷,繡好操骡,洗好,就放在枝頭上晾了那么一小會兒赚窃,就被你偷走了……”
? “對不起册招!”我手忙腳亂,最終在碗柜里翻出半塊水果糖勒极,“都是我的錯是掰!”
? “這下可怎么辦……”櫻花娃娃抽噎著,“今年不能穿好看的裙子去遠方了……”
? “再找一朵櫻花可以嗎辱匿?”我慌亂地想要彌補她键痛,“我來幫你找一朵比這個更漂亮的炫彩!”
? “不行!”她哭得更兇了絮短,“我不能拿別人的裙子江兢!”
? 原來每一朵櫻花都有主人啊……我的愧疚感更重了,“那……那怎么辦……”
? “只能穿舊裙子了……”
? “有了丁频!”看到旁邊的顏料盒杉允,我突發(fā)奇想,提起畫筆沾了沾顏料席里,在調(diào)色板里調(diào)了個粉色叔磷,“拿我的顏料,把舊裙子重新染一下可以嗎奖磁?”
? “案幕?”
? 她抬起哭得紅紅的眼睛咖为,疑惑地看著我秕狰。我提起飽蘸了畫筆的顏料,鼓勵地看著她案疲。遲疑了一下,她提起小小的裙擺麻养,吧嗒吧嗒走到我的畫紙上褐啡,試探著伸手碰了碰筆尖——一點嬌粉頓時出現(xiàn)在她的手上。
? “誒鳖昌?”她驚訝了备畦,隨即破涕為笑,“不用魔法许昨,也能變出這么漂亮的粉色嗎懂盐?”
? “當(dāng)然可以啊,”我已經(jīng)動起手來調(diào)色糕档,不禁有點得意莉恼,“別忘了,我可是個畫家速那±”
? 太陽即將升起的時候,櫻花娃娃要的那種和櫻花一模一樣的端仰,嬌嫩的粉色終于調(diào)好了捶惜。蘸著顏料,我把她身上的裙子又涂成了今年櫻花的顏色荔烧。她高興極了吱七,提著自己的裙擺左看右看汽久,又在我特意給她擺出的小鏡子前轉(zhuǎn)圈圈。
? “真是對不起踊餐【按迹”我十分抱歉地說。
? “我原諒你啦市袖》戎保”櫻花娃娃十分大度,小手卻一指我的水彩盤苍碟,“不過酒觅,這個可以送給我嗎?”
? 送給你嗎……
? 我有點遲疑微峰,倒不是這盤水彩有多么貴舷丹,而是這是我的前男友送給我的。還在熱戀之時蜓肆,他出國進修颜凯,為我背回了很多盒這種國內(nèi)買不到的高級顏料,現(xiàn)在只剩下最后一盒了仗扬。我說:“你要這個干什么呢症概?”
? “有很多姐妹的裙子也不知道哪去啦,我得讓她們也染一染早芭,”她嘟起嘴彼城,“不是被風(fēng)吹走了,就是被你這樣的人摘走了退个∧己荆”
? 我的臉上有點發(fā)燒,“每年櫻花開過语盈,過幾天不就都掉了嗎……”
? “笨蛋舱馅,掉在地上的是我們換下來的舊裙子啦!”她不滿地說刀荒,“女孩子當(dāng)然要每年都做新裙子代嗤,還要穿著它去遠方!”
? “去哪里缠借?”
? “櫻花開到哪里我們就去哪里呀资溃,”她仰起頭,充滿憧憬地說烈炭,“做裙子可費功夫了溶锭,冬天我們就開始在花苞里忙活啦。先要把紗染上顏色符隙,然后剪成花瓣趴捅,再一片片縫起來垫毙,最后還要繡上金黃的蕊。南方暖和的地方會先做出來拱绑,晾在枝頭的那幾天最危險综芥,經(jīng)常丟裙子……最后我們會換上新裙子,把舊裙子留在樹根媽媽這里猎拨,然后乘著東風(fēng)哥哥的肩膀膀藐,到更北的地方,幫那些還沒做裙子的小姐妹做裙子……”
? 原來是這樣……
? 櫻花那溫柔的粉色红省,嬌嫩的質(zhì)地额各,都是她們在花苞里,日夜不眠不休的針線活計呀……那滿樹滿樹的櫻花吧恃,原來是她們晾了一架子的新裙子……
? 這樣一想虾啦,覺得短暫的花期,滿地的落花也沒有那么令人感傷了痕寓,那是她們?nèi)ツ甑呐f裙子呀傲醉,今年的櫻花娃娃,已經(jīng)穿上嶄新嶄新的裙子呻率,歡笑著結(jié)伴去北方了呀……
? 這樣想著硬毕,我就不由得點頭了,“顏料送你了礼仗,可是吐咳,你要怎么拿走呢?”
? “這難不倒我藐守∨捕”櫻花娃娃從衣兜里拿出一塊小手絹蹂风,向我介紹卢厂,“這是每年剩下來的布頭做的呀』葑模”
? 手絹的確是櫻花的顏色慎恒。她把手絹攤在桌上,向顏料盒吹了口氣撵渡。接著融柬,我那一百多個顏色,龐大無比的顏料盒趋距,竟然神奇地自己盒上了蓋子粒氧,噗噗地縮小了〗诟縮小之后的顏料盒外盯,落在了粉紅色的手絹上摘盆。櫻花娃娃仔仔細細地包起了盒子的四角,揣進兜里饱苟,沖我鞠了個躬:“多謝啦孩擂。作為報酬,明年做裙子的時候箱熬,我給你一瓶染料怎么樣类垦?”
? “誒?”我吃驚了城须,“櫻花的染料嗎蚤认?”
? “對,魔法的染料酿傍±优常”她自豪地說,“就是每年做裙子的時候赤炒,染布的染料呀氯析。你拿來染手絹也好,染裙子也好莺褒,畫畫也好掩缓,涂臉蛋和嘴唇也好……都是粉粉嫩嫩櫻花的顏色呀∽裱遥”
? 她這樣一說你辣,我的心情突然就明媚了起來。眼前好像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那神奇的染料尘执,把眼皮都染成了暖暖的櫻花色呢舍哄。
? “好√芏В”我不由得點頭表悬,“多謝了∩ッ遥”
? “那再見嚕蟆沫。”
? 一眨眼温治,穿著粉紅裙子的小人兒已經(jīng)不見了饭庞。像我做的一場夢一樣。只是那年的櫻花開得格外好熬荆,我的心里總是認為舟山,是我那盒顏料的功勞。
? 你問最后櫻花娃娃有沒有送來魔法染料?當(dāng)然有啊累盗,櫻花是最守時的花呀六孵。
? 是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一個比指甲蓋還小的幅骄,裝著深紅色液體的玻璃瓶劫窒,突然就被放在了我的顏料盒里。那時候我已經(jīng)用上了新的顏料拆座,不再是離開的舊愛送的那款主巍,而是顏色更多,更齊全的一盒新顏料挪凑。我試著用最細最細的畫筆孕索,蘸了一點玻璃瓶里的顏色,在畫紙上輕輕抹了一下躏碳。
? 啊……真的是櫻花的顏色呢……
? 是多么精巧的人工搞旭,多么有經(jīng)驗的畫師,都調(diào)不出來的菇绵,只有大自然能調(diào)出來的肄渗,令人心馳神往的顏色啊……
? 更奇怪的是,那一小瓶染料咬最,無論怎么兌水翎嫡,顏色都不會變淡,只需一點點就可以染好多布料永乌,像是取之不盡惑申,用之不竭的樣子。那個秋天翅雏,我去鎮(zhèn)上扯了好幾尺的圈驼,最柔軟的白布,染了好幾條新裙子望几,掛在院子里的樹枝上绩脆,就好像我也變成一個櫻花娃娃了。
? 美了幾天后橄妆,我想再染一床被子衙伶。睡在櫻花林里祈坠,多美昂δ搿!可是我再拿出那個玻璃瓶的時候赦拘,顏料卻一滴不剩了慌随,玻璃瓶像被人洗干凈了一樣空空蕩蕩。我百思不得其解,后來才想到阁猜,是櫻花的花期過了呀丸逸。
? 這是只能染一個春天的顏料呀。
? 玻璃瓶我沒舍得扔剃袍,穿了個小孔做成了吊墜黄刚,天天掛在脖子上。說也奇怪民效,穿了櫻花染的裙子后憔维,運氣好像也變好了。我不久就找到了一份工作畏邢,又在下一個春天业扒,穿著櫻花裙子遇到了喜歡的人。用了那神奇的染料后舒萎,我好像也變成了櫻花那樣美麗程储,春天一樣明媚的女孩子了。然后我就和喜歡的人結(jié)了婚臂寝,婚禮前我把那幾件裙子拆改成了一件禮服章鲤,穿著它結(jié)了婚。然后就有了你咆贬,今年你十八歲了咏窿,我把這個故事講給你聽。等你出嫁的時候素征,我也把櫻花染成的禮服集嵌,送給你穿。
? 最后御毅,無論多美麗的花根欧,都不要隨便去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