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講個故事永品。
小時候特喜歡看漫畫击纬,《七龍珠》、《城市獵人》更振、《阿拉蕾》……小伙伴們都很癡迷,還有幾個悄悄透露說也想做個漫畫家献宫。我卻說,“我絕對不要當漫畫家遵蚜!如果做了漫畫家,看漫畫就會注意人家的技法,那就再也不能享受漫畫本身了睡汹。”
所以從前我也從來不看關于寫作的書囚巴,電影的導演友扰,演員叫什么我也刻意地不去記憶庶柿,我只關心故事和畫面。我小心翼翼地維護著自己的無知浮庐,以便我可以捧著書或者在電視前傻笑。
直到幾年前我看到作家許榮哲的一個演講梭域。
許榮哲也講了一個故事。2005年病涨,他在《聯(lián)合文學》雜志社擔任主編璧坟,要為即將到來的第十九屆“聯(lián)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做宣傳,這時他想起聽到的一個故事——
有個美國紀錄片導演雀鹃,偶然在自己書柜上看到一本布滿灰塵的書,發(fā)現(xiàn)這本書好得不得了褐澎,但是作者卻沒沒無聞。他特別好奇迁酸,這么好的作者為什么不再寫作了?他生命中是否遇到了比寫作更重要的事奸鬓?于是他突發(fā)奇想掸读,既然我是紀錄片導演,我為什么不去尋找這個作家儿惫,把過程拍下來呢?歷經(jīng)波折肾请,這個導演真的找到了這個作家,并把整個過程拍攝了下來铛铁。紀錄片大獲成功却妨,還激勵了這個封筆多年的作家重新開始寫作括眠。
這個故事太勵志了,許榮哲決定模仿它捞烟,去尋找臺灣第一屆小說新人獎得主王湘琦。他當年的得獎作品《沒卵頭家》被吳念真改編成電影坷襟,由當年最紅的影星陸小芬、陳松勇主演生年,1989年上映后,好評如潮抱婉,紅極一時⊙盟模可是,那之后传蹈,他就消失了,再沒有作品發(fā)表惦界。
許榮哲千辛萬苦咙冗,終于找到了王湘琦,并且真的把這個過程拍成了紀錄片雾消。這個時候的王湘琦據(jù)說在三峽經(jīng)營一家精神療養(yǎng)院,還兼做些古董生意狂窑。
記錄片中,他們來到三峽老街蕾域,這條街上冷冷清清到旦,到處殘桓斷壁,只見得到幾個工人在拆除原有的鐵皮添忘,門窗之類,看起來像是要被整體拆遷的樣子搁骑。還好有這幾個工人,他們問到了路仲器,踏著鐵皮、碎磚等各種廢料蝶糯,鉆進了一個狹小黑暗的樓梯間,上到二樓昼捍,見到了王湘琦。
這時候的王湘琦已是中年大叔妒茬,但看起來似乎比實際年齡還要大些蔚晨,略顯肥胖,一臉木然铭腕,屬于走在路上絕對沒人會注意的平凡面孔。
在逼仄的房間里坐下谨履,王湘琦坐在一張木凳上,兩手扶著膝蓋笋粟。許榮哲開始了采訪。
首要的問題當然是绿淋,他為什么不再寫作了?
王湘琦的答案是吞滞,人有許多愛好,他對古董也很感興趣裁赠,總要做些取舍。
許榮哲不信佩捞,接著聊。過了一小時他又問出這個問題一忱。
王湘琦有些欲言又止,支支吾吾說寫不出東西了票渠。許榮哲不放棄,再聊问顷。終于薯鼠,兩個小時之后,王湘琦說出了真正的原因出皇。
原來得到小說新人獎后,他時任住院醫(yī)師郊艘,工作繁忙,還要抽時間寫作纱注,就忽略了家庭。任由四歲的兒子在書房外敲門苦喊刻获,他也不肯開門,只顧埋頭寫作蝎毡。四歲的孩子,趴在門上喊沐兵,“爸爸、爸爸扎谎、爸爸、爸爸毁靶、爸爸、爸爸葡盗、爸爸螟左、爸爸、爸爸胶背、爸爸……”
許榮哲在演講中講到這一段的時候,每說一個“爸爸”廷粒,就伸出一根手指計數(shù),然后說坝茎,“你們注意了!我說了幾個爸爸嗤放?十個壁酬!為什么?”
許榮哲在臺上走來走去舆乔,激動地揮舞著手,“你們要記紫A!作家寫每一個字都是有用意的颜武,特別是那些看起來不尋常的地方。這里就是不尋常的地方腺劣!我接著講,你們就知道為什么不尋常橘原,為什么要注意了。”
原來拒名,王湘琦四歲的兒子罹患“神經(jīng)母細胞癌”,當年就去世了增显。他悔恨無及脐帝,深深自責,從此再也無法寫作了堵腹。因為只要他一提起筆,就聽見門外響起兒子的敲門聲疚顷,“爸爸、爸爸腿堤、爸爸、爸爸忌堂、爸爸、爸爸浸船、爸爸、爸爸李命、爸爸箫老、爸爸……”
許榮哲這次沒有計數(shù),只用手在空中作出敲門的動作耍鬓,一聲比一聲叫得慢,一聲比一聲叫得沉重牲蜀。全場鴉雀無聲。
演講聽到這里涣达,我也被震動了证薇。仿佛坐在房中的是我匆篓,而門外敲門的是我永失的所愛,我呆呆地坐著鸦概,被永遠困在失去他的一刻。
采訪完后兩個月窗市,許榮哲收到了王湘琦寄來的掛號信,里面是兩篇手寫稿熟掂。18年沒寫作的王湘琦,居然真的又開始寫作了。
但是許榮哲陷入了兩難素跺。這兩篇文章,是發(fā)表還是不發(fā)表指厌?論水平,確實很糟糕踩验,遠不到王湘琦當年的水準∧到瑁可是不發(fā),會不會傷害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钠龙,又再也不寫了?但是發(fā)碴里,如果沒有得到好評,或者批評眾多咬腋,又或者根本沒人在意睡互,會不會更傷害他溜徙?
最后犀填,許榮哲還是決定發(fā),這兩篇小說就是《抗爭協(xié)奏曲》和《阿里布達的落日》九巡。
好在故事還是走向了光明的結局,五年后冕广,王湘琦又寫出了震撼文壇的長篇小說《俎豆同榮》 ,榮獲臺灣文學金典獎第二名撒汉、桃園一城一書獎、巫永福文學獎等多個獎項挠阁。
那個王湘琦又回來了。
許榮哲演講中王湘琦的故事就到這里結束了侵俗,這個故事也刊登在雜志上丰刊,不少人都知道,大家現(xiàn)在上網(wǎng)搜索啄巧,也都看得到。但是許榮哲的故事還沒有完秩仆。
在《小說課II:偷故事的人》里,許榮哲接著講了他自己的故事逗概。
當年采訪完王湘琦,作為雜志主編的許榮哲要為這篇采訪稿寫一段編者按卿城,說明這個企劃的來龍去脈。然而他試圖去找當時給他靈感的《美國紀錄片導演尋找消失的作家》的報道瑟押,卻怎么也找不到了星掰。
難道嫩舟,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近十年家厌,許榮哲在許多次演講中都提到采訪王湘琦的故事椎工,慢慢,傳回他耳朵的是:有一個叫許榮哲的導演维蒙,有一次在自己的書架上找到一本布滿塵埃的書,名字叫《沒卵頭家》颅痊,他看完后驚為天人,心想:為什么這么好的作者不再寫作了斑响?他生命中是否遇到了比寫作更重要的事?于是他突發(fā)奇想照皆,真的去找到了這個作家,并把整個過程拍攝了下來。
后來昭卓,許榮哲自己也錯亂了,他常常在各種場合開玩笑說候醒,那是未來的許榮哲,穿越時空去告訴2005年的自己倒淫,快去找王湘琦,因為日后他會成為傳奇镜硕。
于是,許榮哲真的開了電影公司兴枯,開始自己拍電影,最想拍的就是關于王湘琦的紀錄片——《漂流人間十八年的小說家》财剖。
在這本《小說課II:偷故事的人》序言的最后,許榮哲說:
你過去所做的每一件事躺坟,都將成為未來人生的伏筆。
小說因為這樣而精彩咪橙,人生因為這樣而值得活。
許榮哲和王湘琦的故事就講到這里了匣摘。但是我的故事還沒有完。
從聽過這個演講之后音榜,我開始閱讀關于寫作,甚至包括劇本寫作的書赠叼。我發(fā)現(xiàn)完全不是我從前想的那樣——如果你了解了小說或劇本的創(chuàng)作方法,你就沒法再好好欣賞書或電影了——不是的瞬场,你的感受會更豐富,你會更理解劇中人物和作者贯被。
大家可能注意到,大多地方我都一筆帶過彤灶,但在許榮哲采訪王湘琦的紀錄片我著墨略多一些批旺。這是因為我現(xiàn)在也找不到那個紀錄片了。當年聽過許榮哲的演講后我立刻就上網(wǎng)搜索汽煮,在 Youtube 上看到過這個記錄片。
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條荒涼破敗的小街暇赤,以及一臉木然,略顯肥胖翎卓,看起來行尸走肉一般的王湘琦∨髅牛可能那時他還沉浸在痛苦里吧微饥。我特別想找到那個記錄片欠橘,截一張圖,再發(fā)一張王湘琦現(xiàn)在的樣子——現(xiàn)在網(wǎng)上找到的他的照片肃续,是個頭發(fā)花白,戴著眼鏡始锚,一身書生氣的學者模樣喳逛。而且,有笑容润文。
這個反差太大了,我特別想讓大家看看典蝌。可是那個紀錄片我怎么也找不到了骏掀。
或許,這一切也是我幻想出來的款侵?
不過,我牢牢記住的是這句話:
作家寫的每一個字都是有用意的!
《大師們的寫作課》里說甲脏,“比喻這一類修辭手法,第一忌諱生硬块请,也就是沒有受到真實感覺的牽引,而純粹是給文字添點花樣墩新。”雖然談的只是比喻海渊,但道理是一致的哲鸳,你寫的每一個字盔憨,應該都是不可減的。
反過來說郁岩,作者安排人物這樣說話,說這樣的話萍摊,那么一定是有用意的,需要我們仔細體會的冰木。如果我們不這樣做,我們就只是看個熱鬧片酝,我們會錯過許多挖腰。
我們會錯過人物的靈魂,錯過作者的心意猴仑。同樣,在生活中辽俗,我們也會聽許多人說話,看許多人和事在你的世界里走過崖飘,在你眼前發(fā)生。如果我們不夠細心留意朱浴,我們也會錯過許多。錯過了解他人的機會项乒,錯過需要警惕的訊號,甚至錯過所愛——像王湘琦那樣檀何。
當年的王湘琦,可能是個好的青年作家频鉴,但不是一個好的讀者,他沒有好好地傾聽兒子的話:“爸爸砚殿、爸爸、爸爸似炎、爸爸、爸爸贩毕、爸爸、爸爸辉阶、爸爸、爸爸谆甜、爸爸……”
現(xiàn)在你明白了集绰,我無論是讀關于寫作的書也好,在這里寫這篇文章也好栽燕,都不是為了成為一個作家,而是想做一個好的讀者碍岔。書的、電影的蔼啦、世界的、生活的捏肢、我愛的人的。
書因為這樣而精彩,人生因為這樣而值得活爆捞。
作者: 許榮哲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推薦:★★★★
tag: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