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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鞍華執(zhí)導的《第一爐香》終于要在10月22日上映了。
很少有部影片像《第一爐香》般肠缔,讓人恍惚有種還沒看過夏跷,卻就像看過了一樣。
選角的質疑明未、期望的落差槽华,消磨了人們對這部影片的期待和熱情。
讓禁欲系的俞飛鴻情欲賁張趟妥,讓工農子弟兵式的彭于晏吃女人軟飯猫态,讓三八紅旗手般的馬思純自甘墮落,是很難想象的披摄。
他們仨組合在一起正氣凜然懂鸵、昂揚進取,沒有陰郁的基調行疏,沒有頹靡的氣息匆光,沒有那種忽明忽暗的邪性。
最新一版的宣傳海報上赫然印著“給愛而不得一個紀念日”酿联、“盡一切终息,愛一人”的主題,直接把《第一爐香》定位成了愛情電影贞让。
不知是欺負咱們沒讀過張愛玲周崭,還是在誘導年輕的消費主力?但是喳张,不得不承認愛情的主題定位是影視資本收割韭菜的最佳利器续镇。
以張愛玲的洞悉世事销部、毒辣譏誚摸航,她會純情到“給愛而不得一個紀念日”?她會讓愛情成為主角舅桩,去描繪一段“盡一切酱虎,愛一人”的純愛故事?
張愛玲是那種冷靜得可怕的女人擂涛,她的筆觸雖寫俗世情愛读串,但卻是各色男女心懷鬼胎角逐算計,在無關愛情的擂臺上深陷欲望的泥潭。
她姑奶奶只會世故剔透地告訴人們:人間無真愛恢暖,至多有一層溫情的面紗而已排监。
張愛玲筆下的情愛,沒有天長地久杰捂,只有千瘡百孔社露。
她小說中的人物都是“隕落式”的,《金鎖記》里的曹七巧琼娘、《紅玫瑰與白玫瑰》里的振保峭弟、《半生緣》里的曼璐和曼楨……他們無不在沉淪中陰郁頹靡,在幽暗中開出荼蘼脱拼,竟也使他們有了種衰敗凋零的美感瞒瘸。
《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亦是如此。
她自覺自愿地選擇了墮落熄浓,喬琪喬的玩世不恭和姑媽的精心設計都是表象情臭,愛喬琪喬只是她粉飾自己墮落的一個借口。
“她是眼睜睜地走入那陰森森的世界的赌蔑「┰冢”她清醒地出賣著自己的身體和靈魂。
她知道自己相比于那些妓女更令人不值得同情娃惯,甚至讓人感到可惡跷乐,因為“她們是不得已,而我是自愿的”趾浅。
貪慕虛榮的本性導致了她的墮落愕提,與任何人無關。
如此理智地自我墮落皿哨、如此清醒地自我毀滅浅侨,還有什么可讓人同情原諒的?
這哪是“盡一切证膨,愛一人”的愛情故事呀如输?它講的是一個人的自我毀滅!
張愛玲是毒辣的央勒,她毒辣地看透人性不见,看透煙雨繁華、浮光艷色背后的清冷订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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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鞍華是喜歡張愛玲的脖祈,在《第一爐香》之前肆捕,她曾兩度把張愛玲的小說搬上大銀幕刷晋,是把張愛玲小說改編成電影最多的導演,但每部影片皆失了神采。
在我看來眼虱,許鞍華雖是優(yōu)秀的女導演喻奥,但她對張愛玲文字的美學格調是隔膜而生疏的。
1984年執(zhí)導的《傾城之戀》捏悬,由周潤發(fā)和繆騫人主演撞蚕。
早古影片中,男女主角把小說中的心理描寫一字一句地轉換為人物間的對白过牙,把細膩的心思過程一覽無余地公諸于銀幕甥厦,直白而無趣地終結了小說的意猶未盡。
范柳原和白流蘇寇钉,就是一個自私男人和一個自私女人之間相互的情感博弈刀疙。
男的想享用女人的肉體卻不必負責,女的想趁年華青春找一張長期飯票扫倡,兩人之間無關愛情谦秧。
然而影片卻將一場心理戰(zhàn)場硝煙四起的人性博弈變成了愛情故事。在香港的連綿戰(zhàn)火中撵溃,兩人患難生死結為夫妻疚鲤,溫情而圓滿。
許鞍華用愛情的浪漫消弭了現(xiàn)實的殘酷缘挑,而沒了張愛玲文字中男女內心花火四濺的情愛攻防帶來的人性撕扯集歇。
1997年執(zhí)導的《半生緣》,由黎明语淘、吳倩蓮鬼悠、梅艷芳主演。電影以“再也回不去”的遺憾亏娜,講述了一段有緣無份的愛情故事焕窝。
張愛玲在《半生緣》里,用文字鋪陳開來的善惡交織的人性是讓人震撼的维贺。
從曼璐心底漸漸滋生出恨意到設計祝鴻才強奸了妹妹曼楨它掂,從曼楨反抗掙脫到心甘情愿地嫁給祝鴻才,兩個女人的隕落都是鮮血淋漓的溯泣。
然而虐秋,電影卻忽視了兩個女人不可思議卻盡在情理的行為選擇背后的殘忍真實。
許鞍華愛的是曼楨和世鈞之間命運無常的那種悠長的惆悵垃沦,愛的是緣分錯失的一詠三嘆客给。她只是借《半生緣》的殼,拍了一個通俗而煽情的愛情故事肢簿。
說到底靶剑,她是不懂張愛玲的蜻拨。
張愛玲的底色是荒涼的,她書寫的是對個體生存寂寞桩引、生存痛苦的深刻感悟缎讼,她有一種冷漠、傲然和慘淡坑匠。
而許鞍華是充滿溫情的血崭,在《天水圍的日與夜》、《桃姐》之類影片中厘灼,她用樸實的鏡頭記錄下瑣碎的日常生活夹纫,充滿了對小人物溫暖的關愛。
這是兩種不同生命底色的人设凹。
許鞍華樸實的鏡頭里處處都是溫情和惻隱捷凄,而張愛玲華麗的文字背后卻是蒼涼和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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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的小說一直被認為極具“電影感”围来,素有“紙上電影”的美譽跺涤。
然而她的小說改編成電影卻總是飽受“張迷”們的不滿。
她的語言文字曖昧而艷麗监透、細膩而冷峻桶错,其內涵神采幾近八成無法轉譯。
拍張愛玲的小說胀蛮,要能捕捉心理幽微的波瀾院刁,要會蔓延欲望纏繞的風情,要能調和曖昧黏稠的氛圍粪狼。
像1994年關錦鵬執(zhí)導的《紅玫瑰和白玫瑰》退腥,就調和了一種曖昧的基調≡匍昏黃幽暗的燈光狡刘、霧氣彌漫的浴室,上下電梯敲擊著心房困鸥,空氣中浮動著情欲嗅蔬。
陳沖飾演的王嬌蕊,把一個既天真直率又性感艷麗的“紅玫瑰”如“朱砂痣”般烙印在男人心底疾就。
她把那種“嬰兒的頭腦與成熟的婦人的美”澜术,那種“最具誘惑性的聯(lián)合”拿捏的恰當好處,讓趙文瑄飾演的振保陷入了理性與情欲的博弈猬腰。
私下認為讓陳沖去飾演《第一爐香》中的姑媽是極妥帖的鸟废,她能演出那種情欲迷亂和精于世故,像《太陽照常升起》中的林大夫姑荷,一口喘息盒延、一個扭動缩擂,便演繹出極致的情欲。
關錦鵬是具有女性視角的兰英,他在紅白兩朵玫瑰中融入了自己對女性的體察撇叁。
像葉玉卿飾演的“白玫瑰”供鸠,這是一個沉默的角色畦贸,導演加入了小說中沒有的細節(jié),幽閉在馬桶上吃東西楞捂,抱著女兒喃喃訴說不幸薄坏,把一個無趣乏味、畏縮蒼白的女性具象地呈現(xiàn)在銀幕上寨闹,讓其成為一粒粘在男人衣服上急于拂去的“飯黏子”胶坠。
然而,關錦鵬可能苦于張愛玲文字中幽深的內心波瀾無法用鏡頭語言去呈現(xiàn)繁堡,他便直接將小說中的文字大段地搬上銀幕成為字幕沈善,并加入了大量的旁白。
三流的小說改編成電影是容易出彩的椭蹄,然而當優(yōu)秀的小說改編成電影時闻牡,文學語言一旦轉化為鏡頭語言,鏡頭語言的直白和局促總會讓人覺得缺失了很多情致绳矩。
把張愛玲小說改編成電影最為成功的罩润,可能就是2007年李安執(zhí)導的《色戒》,這部影片被譽為“亂世的情欲史詩 ”翼馆。
李安在張愛玲這萬把字的短篇小說中割以,融入自己的獨到理解,他取材于張愛玲的故事卻注入自己的情感意識应媚。
他把張愛玲小說中內在的心理外化严沥,隱藏的情欲放大,濃墨重彩地把鏡頭聚焦于情愛場面上中姜。
三段情愛場面祝峻,傳遞了易先生和王佳芝雙方身心的微妙變化,使得王佳芝聽從自己最原始的身體召喚扎筒,遵從本能地說出“快走”莱找,讓美人放棄暗殺的故事有了落腳點。
李安是擅長探討人性的嗜桌,他把王佳芝情感變化導致的行為抉擇變化細膩地展現(xiàn)了出來奥溺。
他的女性視角,使他剝露了女性心里的幽微隱秘骨宠,捕捉到了女性固有的弱點:女性對人世間的感情浮定,有時看得比生命還重相满,哪怕在逢場作戲中也會有情感的付出,如同王佳芝般最終把自己毀滅了桦卒。
李安和關錦鵬雖是男性導演立美,但他們卻都以女性視角去敏銳地捕捉獨特的生命體驗。
許鞍華作為女性導演方灾,雖然總把鏡頭對準不同的女性建蹄,但是她冷靜客觀的鏡頭仿佛有種對性別身份的漠視。她是中性的裕偿,在她的電影中呈現(xiàn)的是無性的男女洞慎。
而沒有女性意識的自覺是拍不好張愛玲的小說的,因為她的小說嘿棘,是她基于對女性身份和處境的深刻洞察劲腿。
張愛玲的文字有種下了蠱的魅力。
你以為她講述的是男歡女愛鸟妙,其實不然焦人,她講述的是欲望沉淪。
你以為她描繪的是花團錦簇重父,其實不然花椭,她描繪的是華美袍子下爬滿的虱子。
你以為她只是倚門冷眼旁觀坪郭,其實不然个从,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在那灰暗的微涼中竟生出些許的暖意歪沃。
這種復雜黏稠的調性嗦锐,讓你看張愛玲小說改編的電影,總覺得:故事是那個故事沪曙,但不是那個味道奕污。
希望《第一爐香》上映時能有驚喜,最怕爐香已盡液走,念之愈傷碳默。
(本文系原創(chuàng),未經(jīng)授權不得轉載缘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