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天把我當個機器人使喚穆端,我一說他袱贮,他就說‘娶妻娶妻,做飯洗衣’体啰。他媽的攒巍,他就忘了嗽仪,還有一個說法叫‘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柒莉!”
1
2016年12月中旬闻坚,姐的朋友許榮打電話請我去她的羽絨服定制店幫忙。那段時間店里積壓了100多件訂單兢孝,天天有人上門催工窿凤。
許榮租了兩間門面,一間在農(nóng)林路跨蟹,是個小鐵皮棚子雳殊。棚子雖小,但人流量大窗轩,許榮每天就在鐵皮棚子接訂單夯秃。另一間門面在步行街,工人們在里面做衣服痢艺。門面很深仓洼,從玻璃門到后墻至少有15米。
除了我腹备,店里還有4個工人衬潦。玻璃門后,靠墻支著一塊大木板植酥,是裁剪師葛季林的工作臺镀岛。他26歲,圓臉友驮,偏胖漂羊,大屁股,光山縣人卸留;再往里靠墻擺著3臺電動縫紉機走越,頭一臺坐著秀英,她34歲耻瑟,中等身高旨指,嘟嘟臉兒,吹火嘴喳整,平橋區(qū)人谆构;第二臺坐著付蘋,她36歲框都,是貴州苗族人搬素,瘦瘦小小,牙齒有些黑;我坐在第三臺縫紉機熬尺。
我身后的半間房是胡大媽干活的地方摸屠,她每天在這里做飯、洗碗粱哼、掃地季二、拆舊羽絨服、釘扣子……我們不做的皂吮,全歸她做戒傻。后墻上還開了一個小門,里面有一間6平方的小房間被一分為二蜂筹,一半是胡大媽的宿舍需纳,一半是廚房。
葛季林是個話簍子艺挪,我剛來屁股還沒坐熱乎不翩,他就喊我:“這位兄弟,怎么一句話也不說麻裳?”
信陽雖小口蝠,可每個縣都有自己的方言。葛季林的口音聽著也很別扭津坑,不仔細聽妙蔗,就聽不懂他在說什么。我忙于手頭的活計不理他疆瑰,他就喊秀英和付蘋眉反,沒人理他,他就扯著嗓子喊后面的胡大媽:“姨——咱們扛(說笑穆役,吹牛)一哈兒寸五?”
胡大媽笑道:“我一個老婆子,跟你一個小伙子有啥扛的耿币?”
看葛季林跟他們說說笑笑的樣子梳杏,我還以為他們已經(jīng)共事了幾個月,沒想到葛季林只比我早來十幾天淹接。
在葛季林之前走掉的裁剪師叫海毛(音)十性,非常有意思,他讓老板許榮買桶裝水給大家喝塑悼,許榮不買劲适,他就自己出錢買。買了之后拢肆,他每天喝水都會端起茶杯减响,舉到店里的攝像頭前晃幾晃,再得意洋洋地仰脖喝掉郭怪。
他們說到攝像頭時支示,我才發(fā)現(xiàn)店前店后各裝了一個攝像頭——許榮雖然不在這個店面,可店里發(fā)生的一切她都看得清清楚楚鄙才。任何人都別想偷懶颂鸿,偷走一口針也別想。
海毛裁得仔細攒庵,羽絨服做出來合身嘴纺。但干活兒慢,供不上工人做浓冒,許榮早就看他端著水嘚瑟不順眼了栽渴,后來他們大吵一架,許榮把工資結(jié)給他稳懒,讓他走人了闲擦。他前腳剛走,葛季林就來了场梆。
2
次日早上墅冷,我上班到店門口時,風吹過來一股子令人作嘔的奇臭或油。
隔壁賣鞋的大姐來我們店里玩寞忿,也說有臭味兒,好難聞顶岸。葛季林不好意思地笑了腔彰,說那是他的襪子。他來了這么多天蜕琴,襪子和鞋從沒洗過萍桌。此刻,他的襪子就放在門外的廣告箱上凌简。
我們勸他去隔壁買雙棉鞋穿上炎,再把襪子和鞋洗洗。隔壁大姐也說:“我不賺你的錢雏搂,照本兒拿一雙藕施。我的媽呀,你這腳也太臭了凸郑!”
葛季林只得跟著隔壁大姐去她店里拿了一雙最便宜的棉鞋裳食,20塊錢。洗了腳芙沥,換上新棉鞋诲祸,大呼舒服浊吏。
秀英調(diào)侃他:“你的腳這么臭,你媳婦跟你睡一張床就不嫌吶救氯?”
“嫌么子找田,她愛還愛不過來呢!”葛季林也不生氣着憨,笑著回應(yīng)墩衙。
“小葛嘴巴會說,女孩子就喜歡這樣的甲抖∑岣模”付蘋說。
“那是准谚!你們都不曉得我媳婦幾愛(多愛)聽我說話〈旖#現(xiàn)在都說娶一個媳婦要花幾多錢,可我娶媳婦就沒花么子錢柱衔!”
“你那么會哄暮顺,趕明兒教教胡大媽的兒子唄⌒愦妫”秀英說捶码。
胡大媽的大兒子31歲,小兒子28歲或链,都還打著光棍惫恼。胡大媽攢錢給兒子娶媳婦,從不見她買什么東西澳盐。她總是穿一套土黃色的老式西服祈纯,袖口領(lǐng)口都磨毛了。上街買菜也不換叼耙,最多在外面加一件罩衣腕窥。
坐在后面打扣子的胡大媽聽見秀英的話,懶懶地說:“行吧季林筛婉?趕明兒去教教我兒子簇爆。我的兒子喲,一天也難得說上一句話爽撒∪肭”
一天中午,葛季林正說笑硕勿,手機響了哨毁。他拿起來看了看,拉開玻璃門走了出去源武,10多分鐘后才回來扼褪∠牖茫回來時臉上已沒了笑容,也不說話了话浇,而是打開音箱举畸,反復(fù)聽著金南鈴的《逆流成河》。
直到傍晚凳枝,秀英才察覺出葛季林的異常:“咦!葛季林下午咋不吭聲了呢跋核?”
葛季林扭過臉岖瑰,吸溜了一下鼻子,又咳嗽了一聲砂代,說:“我媳婦說蹋订,她媽讓她跟我離婚,說跟著我這樣的人沒得盼頭兒刻伊÷督洌”
前兩年,葛季林去東北開羽絨服定制店捶箱,賠了10多萬智什。幾天前,有3個人去他家要賬丁屎,媳婦一氣之下荠锭,抱著1歲多的兒子回了娘家。
我給他出主意:“要不你在這里租一間房子晨川,把媳婦接過來证九。你媳婦才剛20出頭兒,沒什么主意共虑,整天聽她媽吹風愧怜,時間一長就真變心了。我旁邊就有房出租妈拌,300塊錢一月拥坛。”
大家覺得這主意不錯尘分,可葛季林又舍不得300塊錢的房租渴逻。
3
我們店的顧客大多都是中老年人。年輕人愛美音诫,又舍得花錢惨奕,每年都淘汰一兩件舊羽絨服,長輩覺得扔了可惜竭钝,就會拿到我們店里來翻新梨撞。
他們把舊衣服拿來雹洗,選一個款式,講定了價錢卧波,交上50到100塊錢的定金时肿。裁剪師量好尺寸后,寫張收據(jù)撕給他們港粱。臨到做時螃成,店家就會打電話讓他們過來“看絨”:一來顧客都覺得自己舊羽絨服里的絨非常好,怕商家換掉查坪。二來店家真正的賺頭兒都在這個環(huán)節(jié)寸宏。
店家為了留住顧客,一般開始談價格說得都不高偿曙,200塊錢就能做一件中長款氮凝。舊羽絨服拆絨的時候,難免有損耗望忆,再做一件新的肯定不夠罩阵,所以“看絨”的時候,胡大媽會把拆好的羽絨放在電子秤上:“你看启摄,不夠做一件的稿壁,得加絨,最少得2兩歉备〕4荩”
“那就加2兩吧⊥矗”
“依我說落午,你既然費力做了,也不差這10塊肚豺、20塊錢的溃斋。你就加2兩半吧,做得厚穿著暖和吸申」=伲”
“也行,那就加2兩半截碴∈崆龋”
“絨分兩種,有最好的日丹,60塊錢一兩走哺,還有碎毛絲,30塊錢一兩哲虾。你愿意加哪種丙躏?”
“這么貴呀择示,那就加碎毛絲吧∩孤茫”
“碎毛絲的蓬松度不好栅盲,加最好的絨2兩半就夠了,加碎毛絲得3兩半才能蓬起來废恋。而且碎毛絲還沒有好絨保暖谈秫,我建議你還是加好的∮愎模”
顧客沉默著拟烫,心里盤算一下,嘆了口氣:“那就加最好的吧蚓哩。”
這一加上渴,又是100多塊錢岸梨。好絨進價也就17、8塊錢一兩稠氮,而碎毛絲只要幾塊錢一兩曹阔。
一天中午來了一個光山女人。她的棉褲裁好了隔披,胡大媽打電話要她來“看絨”赃份。
光山幾乎家家都會做羽絨服,看她的架勢也不例外奢米。女人隨身又帶來了兩件舊羽絨服抓韩,拆的絨都用不完。胡大媽沒法讓她加絨鬓长,氣得直噘嘴谒拴。
女人的棉褲是付蘋負責做。一般情況下涉波,“看絨”之后英上,過兩天才能來拿衣服,可這個女人非讓付蘋馬上就做:“我急等著穿啤覆,先做我的吧苍日?”
“不行,大家都急等著拿窗声∠嗍眩”
女人又去找秀英,秀英拒絕了笨觅,又來找我豆茫,我也沒答應(yīng)侨歉。她提著裝羽絨的袋子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她回過頭揩魂,氣勢洶洶地說:“我去找你們老板幽邓,看你們做不做!”
她剛走火脉,葛季林就說:“你們看出來了吧牵舵?她不是等著穿棉褲,而是怕我們偷換她的羽絨倦挂。她去找許榮畸颅,羽絨都是隨身帶著。就她那拆出來的爛羽絨方援,誰稀罕吶没炒!”
一會兒,許榮打電話過來犯戏,說女人是她的老鄉(xiāng)送火,讓我們幫忙做做∠确耍可誰也不愿意种吸,許榮只得自己加班。
其實許榮這家店之所以在這個地方一開就是8年呀非,就是因為偷換羽絨這樣的事兒坚俗,還真沒干過。
4
一天下午岸裙,付蘋忽然對秀英說:“秀英秀英猖败,你老公來了〗翟剩”
秀英聽了連頭都沒扭辙浑,只淡淡地說:“他來有啥稀罕的∧飧猓”
我抬頭往店外看去判呕,一個身穿制服的快遞員扛著一筒布料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他把布料靠在墻上送滞,又一言不發(fā)地走了出去侠草。他就是秀英的老公。
他走之后犁嗅,秀英就跟付蘋抱怨起老公懶边涕,每天下班之后什么也不做。
“你一個月掙4000多塊錢,我一個月也能掙3000多塊錢功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园爷?你說說,我下班回到家都10點多了式撼,夜里還要給女兒喂奶童社,哪一夜也沒能睡個囫圇覺兒。他天天把我當個機器人使喚著隆,我一說他扰楼,他就說‘娶妻娶妻,做飯洗衣’美浦。他媽的弦赖,他就忘了,還有一個說法叫‘嫁漢嫁漢浦辨,穿衣吃飯’蹬竖!你要有本事養(yǎng)我,不讓我上班流酬,我天天把你伺候得好好的币厕!”
“有時候啊,我真想跟他離婚算了康吵,一個人過劈榨,我也能養(yǎng)活我自己访递。你說這男人都是咋想的晦嵌,一點兒也不知道心疼女人。我生孩子的時候拷姿,兩次都是剖腹產(chǎn)惭载,大夫用剪刀把我的肚皮鉸得咯咯直響,受了多少罪响巢,他從沒想過描滔。”
“你婆婆不是來了嗎?她不幫你做些家務(wù)白俟拧含长?”付蘋問。
“光讓她帶兩個孩子伏穆,她就想跑拘泞。天天跟我鬧,‘我明天回老家枕扫,我明天一定要回老家陪腌!’”
葛季林笑著插了一句:“她是想家里的老頭子了吧。”
“我也想有個婆婆呢诗鸭,可以幫我?guī)Ш⒆尤敬兀乙簿筒挥眠@么擔心兒子了。我剛來信陽的時候强岸,公公婆婆都還在锻弓,我對他們可好了,衣服都是我洗请唱,飯都是我做弥咪。可沒幾年十绑,他們就去世了聚至。” 付蘋說本橙。她的老公老宋在36歲的時候離婚了扳躬,去深圳打工時認識了那時才20歲出頭的付蘋。
秀英問:“你剛來的時候甚亭,你婆婆看兒子帶回來這么個年輕媳婦贷币,很高興吧?”
“那肯定呀亏狰。不過我老公的親戚都覺得我待不長役纹,說我遲早會跑的,結(jié)果一待就是十幾年暇唾。來信陽的時候促脉,我懷了兒子,原以為這邊還不錯策州,可來了一看瘸味,我的心就涼了。他家只有三間舊瓦房够挂,做飯還是燒柴草旁仿,廚房被煙熏得黑黢黢的∧跆牵”
葛季林拿著布料枯冈,扭過頭來問:“付蘋姐,你老公打過你沒有办悟?”
付蘋哼了一聲:“我不打他就不錯了尘奏,他還打我∮猓”
秀英道:“他不敢打你付蘋姐罪既,他倆到現(xiàn)在還沒領(lǐng)結(jié)婚證呢。他要敢打,付蘋姐馬上就跑了琢感《洌”
“啥!你兒子都12歲了驹针,你們還沒領(lǐng)結(jié)婚證烘挫?”葛季林扭過頭來,驚得張著嘴巴柬甥。
付蘋很平靜:“沒領(lǐng)饮六。我家里始終都不同意。我媽把戶口本藏起來了苛蒲,不要我領(lǐng)結(jié)婚證卤橄,怕萬一我在這邊過得不好,想回去的時候回不去臂外】咂耍”
“之前,我跟表哥一起去深圳打工漏健,臨走的時候嚎货,我媽就交待表哥,說你表妹傻蔫浆,別讓她談戀愛殖属,尤其是不能談外地的男人智亮!結(jié)果我還是談了個外地的日杈,我表哥反對得厲害,他還打了我霉囚,強行把我?guī)Щ亓速F州谭溉。當時我還挺恨他的墙懂∠鹇保可前幾年回家扮念,又見到我表哥,我對他說碧库,‘表哥柜与,你當年為什么不把我打得更狠些呀!’”
秀英問付蘋:“你爸媽來過信陽嗎嵌灰?”
“沒有弄匕,不敢讓他們來,怕他們看見我現(xiàn)在的情況難過沽瞭。去年回家的時候迁匠,我給了我媽1000塊錢,她說什么也不要,硬是塞回給我了城丧。她說‘只要你自己過得好就行’延曙。”
“我想去北京的服裝廠打工亡哄,找間住的地方枝缔,把我爸接過去看看。我爸很想去北京看一看蚊惯,一直沒有機會愿卸。我媽說,‘你不要這樣跟你爸講截型,你一講趴荸,他就當真的,就總是盼望著……’”
5
付蘋每天晚上12點下班趕回家宦焦,給兒子洗衣服赊舶、檢查作業(yè),往往后半夜才能休息赶诊。早上7點鐘又得起床笼平,帶兒子去吃早餐,送他上學(xué)舔痪。
每天晚上8點多寓调,付蘋都要打電話給兒子。之前锄码,付蘋跟許榮講定夺英,每月5000塊錢,每天出6件羽絨服滋捶。為了趕工痛悯,她平日忙得連接打電話的幾分鐘時間都沒有。給兒子的電話撥通之后重窟,她就歪著身子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腦袋之間载萌,手上的活兒不停。
她問兒子晚上吃的什么巡扇,作業(yè)寫了沒有扭仁,寫完了就早點兒睡,不要總看電視厅翔,注意安全…… “哦什么哦乖坠?你不會說話啦!”
“你晚上跟媽媽一起睡吧刀闷?”
“不啊……那也別把你房間的門插上熊泵,我下班回去的時候仰迁,想看看你被子蓋好了沒有……”
元旦這天,學(xué)校放假了顽分,兒子中午來找付蘋轩勘。平時開飯他如果在這里,胡大媽都會喊他也吃些怯邪“硌埃可付蘋怕許榮從攝像頭里看見,總是給他錢去外面吃悬秉〕尾剑可這天付蘋破例讓兒子吃一頓,胡大媽看上去卻有些不高興和泌。
一會兒村缸,秀英從外面回來,跟付蘋說:“剛上廁所武氓,老大爺總是讓我費梯皿。”
我們店里沒有廁所县恕,只能去附近一個大院的东羹。那個廁所一個月收20塊錢,店里所有人都可以去忠烛,如今已到期3天了属提。
葛季林笑著說:“他怎么不敢問我要呢?是不是你們?nèi)サ拇螖?shù)太多了美尸?”
第二天上午8點多冤议,我剛到店里,突然聽見門后木板下面發(fā)一聲喊:“呀师坎!我睡過頭了恕酸!”接著就看見葛季林扒開木板四周的布簾,從下面鉆了出來胯陋,揉了揉眼睛蕊温,往廁所跑去。
不大一會兒惶岭,他又跑了回來:“看門的死老頭子不讓我上廁所寿弱,憋得我差點尿褲襠了犯眠。我跟他說上完廁所就回來拿錢按灶,他都不干】疬郑”
秀英笑他:“昨天不還嘚瑟鸯旁,說他不問你要錢么噪矛?”
葛季林從裁板上的鞋盒子里拿了20塊錢,哈哈笑著又向廁所跑去铺罢。
晚上艇挨,等農(nóng)林路上的鐵皮棚子關(guān)了門,許榮偶爾會過來這邊看看韭赘。葛季林把鞋盒子里的錢拿給她缩滨,說:“這個月的廁所費該繳了,老頭子總是要泉瞻,沒辦法脉漏,我做主繳了20塊錢⌒溲溃”
許榮接過錢數(shù)了數(shù)侧巨,又對著葛季林的賬本看了看,說:“季林吔鞭达,你怎么不跟老大爺說少交5塊錢司忱。咱們干不到一個月了,我打算24號就放假畴蹭,就交15塊幾好呀坦仍!”
葛季林年輕,張口就說:“要說你去說叨襟,我丟不起那個人桨踪!”
許榮自討沒趣,只得訕訕地走開芹啥。她雖然生氣锻离,可也無法再換一個裁剪師了,如果再換一個墓怀,等明年再請人汽纠,就沒人跟她干了。
許榮不過剛40歲傀履,表面看還挺年輕虱朵,染著一頭黃發(fā),可仔細一看钓账,一層花白的頭發(fā)貼著頭皮碴犬。她每天要操心店里的生意,還要帶兩個孩子梆暮。有天晚上服协,她來到店里,唉聲嘆氣的啦粹。她兒子在學(xué)校推了同學(xué)一把偿荷,同學(xué)胳膊摔傷了窘游。許榮急得不停地說:“我該怎么辦吶?我該怎么辦吶跳纳?”最后還是我們勸她買了東西忍饰,去醫(yī)院探望那個摔傷的孩子。
等許榮走了寺庄,我問他們:“怎么從來沒見許榮的老公呢艾蓝?”
他們說,許榮的老公在上海打工斗塘,只有過年的時候才回來饶深。他在外面找了一個情婦,許榮也不管逛拱,只要他每年打4萬塊的撫養(yǎng)費回來就行敌厘。許榮自己也找了一個,兩人互不干涉朽合。
6
過了幾日俱两,天氣漸冷,刮起了東北風曹步,連日的小雨也變成了雨夾雪宪彩。
下午1點多,一個看上去70多歲的老大媽小心翼翼推開了玻璃門讲婚,把腦袋探進來尿孔。她的頭發(fā)全白了,臉皺巴巴的筹麸。她撐著門問葛季林:“小師傅活合,我的衣服做了沒有?”
“快關(guān)上門物赶!冷啊——叫啥名字白指?”
老大媽報了名字,慢慢走進來酵紫,將門關(guān)上告嘲,把濕漉漉的頭發(fā)撩到耳后。葛季林把票本子拿過來翻看了一下奖地,說道:“還沒裁呢橄唬,你過一星期再來吧〔未酰”
“把龀!我都訂一個多星期了泽示,也該臨到我呀缸血!”老大媽的臉皺得更緊了蜜氨。
“人多械筛,別人訂的時間更長捎泻,不信你問問他們÷裼矗”葛季林往里指了指笆豁,店里還有兩個顧客在等著取衣服。其中一個大姐說:“阿姨赤赊,我都訂半個月了闯狱,今天才臨到我∨准疲”
老大媽重重嘆了一口氣:“早知道我就不做了哄孤。這都下雪了,我家老頭子還穿著單褂子呢吹截∈莩拢”
大家都沉默了,只剩下縫紉機的嗡嗡聲波俄。
老大媽愣愣地站了好大一會兒晨逝,又開口對葛季林說:“小師傅,你就先把我的衣裳鉸出來吧懦铺?我家是鄉(xiāng)下的捉貌,來一趟不容易,坐汽車要1個多小時呢冬念,5點還要趕回去接孫子放學(xué)……”
葛季林不耐煩地說:“我說了不行就不行趁窃,誰家里都有事兒!”
又過了一會兒急前,玻璃門被推開棚菊,一個中年女人把頭伸進來,對老大媽說:“表姑叔汁,你來拿個衣服咋這么慢统求,我等你好大一會兒了【菘椋”
“唉码邻!還沒給我裁呢。我讓小師傅先給我裁另假,他就是不干像屋。”
中年女人推門進來边篮,說:“你們知道我表姑現(xiàn)在多難啵己莺?就幫她先裁一下吧奏甫。我表弟喝藥死了,媳婦跑了凌受,撇下兩個兒子≌笞樱現(xiàn)在他們老兩口都60多了,還要掙錢養(yǎng)活倆小孫子胜蛉。別人像他們這么大挠进,早就退休享福了。你們說說誊册,這造的是啥孽领突?”
葛季林聽完,把正在裁的衣料推到一邊:“唉案怯,你怎么不早說呀君旦,我現(xiàn)在就幫你裁〕凹睿”
老大媽沒想到這么管用金砍,便不停地說了起來:“我家老頭子比我還大1歲,今年都64了悍汛,還在工地上打工捞魁。天天晚上回去跟我叫累,說他的腰好疼离咐,都快直不起來了……他把掙的錢都攢起來了谱俭,就怕哪天干不動了,倆孫子沒錢上學(xué)……我想給他做件襖宵蛀,他不讓做昆著,這件襖我還是偷著做的,等做好了拿給他术陶,他還要吷(罵)我呢……”
不一會兒凑懂,葛季林就把衣服裁好了,問我們:“這件衣服誰做梧宫?”
我們3個縫紉工商量了一下接谨,便把衣料分成3份:我做帽子和里布,付蘋開口袋做門襟塘匣,秀英做袖子和領(lǐng)子脓豪。
老大媽拿來的舊羽絨服是扔到垃圾堆里都沒人撿的那種,根本拆不出什么絨忌卤∩ㄒ梗可這回胡大媽卻沒喊她加絨。我摸了摸衣片,裝得并不薄笤闯。
我們齊心協(xié)力堕阔,終于在3點多把衣服趕了出來,這是我們做得最快的一件衣服颗味。工錢我們沒要超陆,老大媽只把剩下的衣料錢交給了葛季林。葛季林鉆到他宿舍的裁板底下脱衙,翻出一件自己的舊襖侥猬,一并裝在袋子里例驹,遞給了老大媽捐韩。
她離開的時候還不到3點半,5點應(yīng)該能趕回去吧鹃锈。
7
付蘋荤胁、葛季林、胡大媽不像我每天晚上9點多就下班屎债,他們一般都會干到半夜12點仅政。有次我也留了下來。
9點多盆驹,付蘋接了一個電話圆丹。掛斷之后,她高興地說:“是我兒子躯喇,是我兒子打來的辫封!他說家里的插座壞了,漏電廉丽,讓我晚上回去燒水的時候小心一點兒倦微,兒子長大了,知道關(guān)心媽媽了……”
她開心地笑了起來正压,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欣福。她用袖子擦了一把,又忽然想起什么焦履,哆嗦著拿起手機拓劝,一邊撥號,一邊說:“你看我嘉裤,光顧著高興了郑临,都沒交待兒子小心點兒〖燮ⅲ”
“喂牧抵?兒子,你別碰插座……媽媽知道了,你不用管媽媽犀变,快去睡吧……”
我一下加班到12點妹孙,還真是有些難熬。到點下班了获枝,我提出送付蘋回家蠢正。
回去的路上,有一段沒有路燈省店,很黑嚣崭。破舊的小電動車車燈并不比蠟燭亮多少。走到農(nóng)林路的時候才好多了懦傍。路燈的燈光從香樟樹的樹冠中透出來雹舀,在水泥路面上投下一片片昏黃斑駁的影子。
我問付蘋:“怎么不見老宋呀粗俱?”
“他去北京打工了说榆。”
“北京工資高寸认,那過年回來要帶不少錢呢签财。”
“哪有什么錢偏塞,你來的前天晚上他才坐火車去的北京唱蒸。他倒是不想去,我催他去的灸叼。他在家整天就知道研究彩票神汹、買彩票,錢都花完了怜姿,也沒見他中過什么獎慎冤。他一年比一年老,再過幾年沧卢,去哪兒打工都沒人要了蚁堤。不趁著現(xiàn)在出去攢些錢,兒子長大了怎么辦……”
火電廠有一條運煤的鐵路專線但狭,旁邊是一片黑洞洞的棚戶區(qū)披诗,付蘋就租住在這里。
送完付萍我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立磁,思緒萬千:葛季林天天被要債的堵門呈队,媳婦要跑;胡大媽每天省吃儉用唱歧,摳錢給兩個兒子娶媳婦宪摧;秀英和老公長期冷戰(zhàn)粒竖;許榮雖是老板,可也沒掙到幾個錢几于,跟老公更是毫無感情可言蕊苗;付蘋呢,為了愛情執(zhí)意嫁給老宋沿彭,到頭來又得到什么了呢朽砰;我自己更不用說了,混得失敗透頂喉刘,窮光蛋加老光棍瞧柔。
不過,跟那個老大媽比起來睦裳,我們幾個的煩惱又算得了什么呢造锅?
又做了幾天,活兒不多了推沸,我們沒幾天就放假了备绽。老宋在北京待了十幾天券坞,沒找到活干鬓催,又跑了回來。沒掙到錢不說恨锚,還搭進去幾百車費宇驾。
8
2017年,付蘋跟著我姐去了北京的服裝廠打工猴伶,一月工資8000左右课舍,比在信陽高多了。
這年11月他挎,外甥的嘴唇爛了筝尾,我姐從北京趕回來看他。晚上办桨,把付蘋的兒子小宋接過去一起吃飯筹淫。小宋和外甥在一起玩電腦,玩到晚上10點多我姐送他回家時呢撞,他還不太想回损姜。
把小宋送回到付萍家時,怎么叫門都不應(yīng)殊霞。小宋不停地拍打著門板:“爸爸摧阅,我回來了,你開開門吶绷蹲。爸爸棒卷,我知道你在里面顾孽,快把門打開,你是不是又喝酒了比规?”
我姐說:“你爸是不是不在家呀岩齿,要不還是跟我回去吧?”
“我爸在家苞俘,我聽到他的打呼嚕聲了盹沈。”
我們側(cè)耳仔細一聽吃谣,還真有微弱的鼾聲傳出來乞封。
這時小宋忽然想起來,付蘋以前會在墻角的磚縫里塞著一把備用鑰匙岗憋。他請我姐用手機照亮肃晚,果然在磚縫里摳出來一把鑰匙。
打開門摁亮燈仔戈,臥室里滿屋子酒氣关串。老宋正躺在床上,蓋著毯子监徘,睡得死死的晋修。
回去的時候,我姐對我說:“唉凰盔,我不該帶付蘋去北京的墓卦。付蘋去北京后,跟老宋的感情就淡了户敬。老宋打電話過來落剪,說不了幾句付蘋就罵他。萬一有天付蘋跑了尿庐,老宋肯定會恨我的忠怖。”
這年冬天抄瑟,胡大媽又來許榮的店里打工了凡泣。她依舊穿著那套土黃色的舊西服,兩個兒子還是光棍锐借。她年紀大问麸,工作并不好找。
秀英還是在許榮的店里打工钞翔,她女兒不吃奶了严卖,輕松了不少。葛季林沒來布轿,不知道在做什么哮笆。
今年年初来颤,聽我姐說,許榮老公得了食道癌稠肘。說起老公的病情福铅,許榮沒有一點傷心的樣子,就像在說一個跟她毫無瓜葛的路人项阴。
作者 | 田舍郎
編輯 | 任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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