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張輕手輕腳地煮好菜粥,放到電飯煲里吏够,蓋上蓋子勾给√脖ǎ回到小小的臥室里,擦掉老妻嘴角的口水播急,給她換了塊新圍布脓钾,看看快四點了,趕緊出了門桩警。
初秋的早晨有點冷可训,但長安街不黑,他走的這段路沒有行人捶枢,長長的路燈一盞接一盞地撒下來橘黃色溫柔的光握截。老張帶上耳機,把手機裝進兜里烂叔,慢慢地跑起來谨胞。
他嘴里輕輕地哼著:“記得——早先——少年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咳咳咳”可能哪兒岔了氣蒜鸡,他沒能唱下去胯努,于是閉了嘴,繼續(xù)跑逢防。
天微亮的時候叶沛,他到了店里,小許招呼他:“喲忘朝,船長叔恬汁,您又跑步來的您咧,我說騎個電動車多方便辜伟,您也不嫌累得慌。擦擦汗脊另,趕緊換衣服準(zhǔn)備吧导狡。”
他點點頭偎痛,換好衣服旱捧,接過幾公斤重的砍刀,開始剁排骨踩麦。剛下刀枚赡,想起什么來,看了一眼小許谓谦,問:“你爸怎么樣了?”
小許瞅瞅他贫橙,說:“嗨,就那樣養(yǎng)著唄反粥,醫(yī)生說卢肃,再暈倒就麻煩了疲迂,可能中風(fēng)腦癱哎,腦癱您知道吧莫湘,就這樣——”他擺出個歪嘴斜眼吐舌頭的表情尤蒿。
老張皺皺眉頭,“嘭”地一聲把刀剁砧板上幅垮,說:“那是你爸!學(xué)的什么怪樣!”
“哎腰池,船長叔,我來這三天忙芒,您統(tǒng)共就說了不到五句話示弓,今天說的都快趕上前幾天的一半了啊!您呀,要擔(dān)心我爸就去家里瞧瞧他匕争,陪他回憶回憶你們樂隊的榮光避乏,讓他高興高興,可別讓我在這兒站柜臺賣肉了甘桑,直接讓我干超市店長多好拍皮。這一天干下來,我累的站都站不住跑杭∶保”小許湊過來擠眉弄眼地說。
“你爸是為你好德谅〉鳎”
“切~擱我不知道似的,我可看照片了啊窄做,你們幾個不到二十歲就搞什么叫野艦隊的樂隊愧驱,輪到我二十歲,就學(xué)這個椭盏,”他拿起一塊五花肉摔到砧板上组砚,“賣肉!”
“哎,來來來掏颊,新鮮的五花肉糟红,排骨啦,看一看啦乌叶,特價有優(yōu)惠!”看見有推著購物車過來的大嬸兒盆偿,小許趕緊大聲招呼。
忙活半天送走買肉的准浴,他擦把頭上的汗事扭,嘴里繼續(xù)叨叨:“您看看,指望您一個人賣肉還賣的出去嗎兄裂?就得我在這兒幫您忙句旱。我爸還托我給打聽哪有針灸專家阳藻,說是給船長嬸兒找的。對了,您哪天請我上門做做客,我爸說了嬸兒做的紅燒肉最好吃伯襟,我媽可都比不上。我可看照片了啊蛔外,船長嬸兒那叫一個美啊,把什么那些蛇精臉錐子臉可秒天邊兒去了溯乒。對了夹厌,叔,嬸兒生的什么病?老慢支裆悄,哮喘, 高血壓?您給說說矛纹,我醫(yī)院的朋友可說了,對癥才好給打聽光稼』蚰希”
老張停下手里的活,擦擦手艾君,沉默了一會兒采够,說:“腦癱”ⅲ”
“什么?”
“腦癱蹬癌。”
02
“老張虹茶,你可下班回來了逝薪,快來快來『铮快回家讓你老婆把那什么關(guān)了翼闽,吵死人了≈薮叮”
鄰居馬奶奶帶著孫女守著樓梯口,一見老張就迎上來尼啡,說:“我知道你家特殊情況暂衡,平常也沒啥,這不是崖瞭,我孫女馬上就要中考了嘛狂巢,復(fù)習(xí)得靜心吧,咱這樓年齡大书聚,隔音也不好……”
老張卻仿若未聞唧领,聽著樓上的音樂聲藻雌,慢慢地,嘴角越揚越大斩个,眼神里閃動著欣喜若狂胯杭。
“奶奶……”馬家孫女扯扯她袖子,剛想說什么受啥,就看見老張跟火箭一樣沖上了樓梯做个。
開了門,歡快而喧囂的音樂撲面而來滚局,“We all live in a yellow submarine 居暖,Yellow submarine……”,狹窄而老舊的客廳中藤肢,一個女人在怪異的手舞足蹈太闺,看見是老張,轉(zhuǎn)過身來嘁圈,清瘦的面皮不自然地抽動著省骂,歪斜的嘴里“嗬嗬”的發(fā)出高興的叫聲,蜷縮著的手不停抽動著丑孩,如同失控了的鐘擺一樣冀宴。
看著在正常人眼里如同恐怖片一樣的場景,老張卻笑得像個孩子温学,他的眼神發(fā)著光略贮,對那個女人用中指壓住自己嘴唇,比了一個“噓”的嘴型仗岖,走到桌邊拍拍那上面的唱片機逃延,撥開唱針。
“唔唔唔……”那個女人急得亂喊轧拄。
老張走過去把她摟在懷里揽祥,輕輕摸著她的頭發(fā),輕聲說:“噓——不要急檩电,我唱給你聽好不好?”
“And our friends are all aboard,
Many more of them live next door,
And the band begins to play.
We all live in a yellow submarine,
Yellow submarine, yellow submarine……”
男人的聲音并不悅耳拄丰,有種怪異的沙啞,唱起歌來卻有種奇特的魅力俐末。女人漸漸平靜下來料按,他抱著她坐在客廳的小沙發(fā)上,一首接一首的唱著歌卓箫,直到她睡去载矿。
“喂,老許烹卒,娟娟有起色了!”他拿起手機闷盔,聲音都在發(fā)顫弯洗。
“你記得我們當(dāng)初為什么取名叫野艦隊嗎?”
“Beatles的《黃色潛水艇》!”仿佛這是一個暗號逢勾,被倆人齊聲說了出來牡整。
“你這個死犟牛子,這么多年了敏沉,除了找工作和專家那次果正,這是你第二次給主動聯(lián)系我啊!出來喝酒!”那邊的老男人帶著哭腔。
王家燒烤城盟迟。
倆老男人沉默地喝著啤酒擼著串秋泳,喝著喝著,胖男人老許發(fā)起脾氣來攒菠。
“真他媽不公平迫皱,當(dāng)初的路邊攤變了燒烤城,我腦袋禿了辖众,肚子大了卓起,你他媽還是原來那個樣子,就多了幾根白頭發(fā)凹炸∠吩模”老許瞇眼細(xì)瞧著對面的“船長”老張。
“也是啤它,要不你這個模樣奕筐,還有把好嗓子,我們娟兒怎么就看上你了呢变骡!”老許說著說著又哭离赫,“她跟了你就倒了八輩子霉!她把主唱的位置讓給你,你要追求夢想塌碌,要功成名就渊胸,她就等著你,一等就是八年啊台妆,沒名沒份地跟著你翎猛。孩子掉了都不敢跟你說,怕影響你比賽接剩,她傻啊……傻……”
他對面的老男人用雙手掩住臉办成,發(fā)出沉悶的嗚咽聲。
“你個王八蛋搂漠,你瞎折騰什么前程!你管好你老婆孩子!不是你,她住不了那破樓!不是你某弦,她摔不下去!后來你嗓子壞了桐汤,我說就是報應(yīng)而克,就是報應(yīng)!”
“我知道……我知道……”
發(fā)泄了一通,老許算是把心里悶的那口氣出了, 緩了緩怔毛,說:“你個犟牛子员萍,就是樂隊散了,說好保持聯(lián)系……你他媽說話不算話!不像個男人! ”
老張無力地擺擺手拣度。
老許繼續(xù)罵他:“你就不像個男人!我們打你一頓怎么了!打你一頓我們就不是兄弟了?打你一頓你就跟我們絕交?后來娟兒都那樣了碎绎,你跟我們說一聲兄弟來幫忙,會死翱构筋帖!”
老張點頭,說:“是我不對……是我不對……應(yīng)該早找你們冤馏,早去看專家……”
倆人喝到最后日麸,越喝越清醒。
老許打電話讓他兒子來接他們逮光,又跟老張說:“這酒也比不上以前了代箭,喝不醉。年輕的時候吧涕刚,就總想折騰點大事嗡综,五湖四海,豪情壯志杜漠。年紀(jì)大了吧极景,只想安安分分健健康康的,聚聚會碑幅,喝點酒戴陡。嘿,我那臭小子還說我這狀態(tài)不對沟涨,得永遠(yuǎn)年輕恤批,永遠(yuǎn)熱淚盈眶。你說什么破詞兒!”
“O ever youthful, O ever weeping……”老張喃喃低語著裹赴。
“什么?你說什么?”
“沒什么喜庞。”老張搖搖頭棋返。
03
“……這個夏天, 夢想的聲音延都,等你來!”伴隨著電視里激昂的音樂聲,女人手舞足蹈地從廚房拉出來正在做晚飯的老張睛竣,指著電視晰房,困難地發(fā)著音:“唔……去……夢……夢……”,因為“想”字發(fā)不出來,她白胖的臉扭曲地更厲害殊者。
老張看了看那檔唱歌選秀節(jié)目的廣告与境,眼里有點希冀,但很快暗了下去猖吴,對女人說:“娟兒摔刁,船長年齡大了,嗓子也壞了海蔽,去不了了共屈。”
“唔唔……去……”女人固執(zhí)地用蜷縮成一團的右手指著電視党窜,“去……比……你……你……”拗引,她試圖伸出大拇指,傳達一個“你最棒”的信息刑然,然后失敗了寺擂,更加急躁地把老張往電視方向推。
“去!”
女人堅決而固執(zhí)的神情讓老張仿佛回到十年前泼掠,面對的是那個美麗怔软、堅決,抱著八個月大肚子的女人择镇,她說:
“廣州的新秀歌唱大賽機會那么難得挡逼,你已經(jīng)進半決賽了,別管我腻豌,去!”
老張忽然激動起來:“去什么去! 我不去! 我不去你就不會出事!我不去就不會生病!我去了家坎,你差點沒了,孩子也沒了吝梅,我嗓子也沒了!”
這一瞬間虱疏,絕望感鋪天蓋地向他涌來,他悶地不停捶打自己的胸口苏携。
女人也在哭做瞪,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出來,可她仍然艱難地開口:“你……的……夢……夢……不……不去……不……行右冻∽芭睿”她回身,用蜷縮著的右手指向墻壁纱扭,說:“看……看……”牍帚。
墻壁上掛著Beatles的畫報,旁邊是一片巨大樹葉乳蛾,樹葉旁是黯淡近乎脫落的幾個英文字母暗赶,依稀可以辨認(rèn)出是“LOVE AND PEACE”.
04
“老張鄙币,哎呀,沒看出來蹂随,你歌唱得真不賴啊!《愛的箴言》太好聽了!我把青春獻給了你……”馬家奶奶帶著馬家孫女上門拜訪夸著夸著唱上了爱榔。
“張爺爺,我和我同學(xué)喜歡聽您唱的《老男孩》《rolling in the deep》糙及,他們說您是他們見過的有最迷人聲音的帥大叔!不過,我沒告訴他們您是我鄰居筛欢〗牵” 已經(jīng)考上重點中學(xué)的馬家孫女小聲而得意的告訴老張。
老張笑笑版姑,說:“謝謝謝謝柱搜,謝謝你們支持“眨”
告別一波波來訪的鄰居聪蘸,老張去臥室看他的女人。
“怎么頭上都是汗?”他細(xì)心得擦去她頭上的汗表制,問:“你剛才在干什么?”
女人不自然地?fù)]動著手臂健爬,搖晃著腦袋:“練……手……”,然后做出一個沮喪的表情么介,“不……不行娜遵。”
“沒事壤短,專家說這個急不來设拟,得堅持,一點一點來久脯,來纳胧,我?guī)湍恪帘撰!?/p>
他把她蜷縮著的手指一點點伸展開跑慕,按照專家教的那樣按摩。
“明天我決賽骡和,節(jié)目組安排了家屬助戰(zhàn)相赁,你和老許他們一起去嗎?”
女人使勁點頭慰于,又碰碰自己的臉钮科,說:“不……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