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后第一天上班育苟,梔子還在渾渾沌沌地清理桌面,就接到了舅舅的電話椎木。
平時跟舅舅聯(lián)系不多违柏,怎么會打電話來?梔子隱隱感到不安香椎,小跑到公司陽臺上漱竖,猶疑了兩秒,迅速按下接聽鍵畜伐。
“梔子......外婆走了馍惹,你快回來吧。”舅舅的聲音如一道閃電万矾,從電話筒里直劈過來悼吱,震得她腦袋有些發(fā)懵。
“......嗯良狈,好后添,舅舅,我現(xiàn)在就去跟單位請假薪丁,盡快趕回來......”梔子還想問問母親的狀況遇西,想到舅舅作為外婆的兒子,此刻一定心煩意亂严嗜,便打住了努溃。
自打外婆患病起,梔子就在心里預演過這情景阻问,但今日真切地聽到這一消息,仍感到四肢發(fā)軟沦疾,放下電話称近,只覺胸中有一大團黑云翻滾,撲出哮塞,把眼睛熏擾得一陣發(fā)酸刨秆。
現(xiàn)下,空氣冰冷至極忆畅,梔子向對面陽臺望去衡未,一對男女正趴在欄桿上說說笑笑,在灰撲撲的天空下很是扎眼家凯。她忽然覺得缓醋,這個世界一點兒都不可愛。
外婆得的是阿爾茲海默癥绊诲,幾年前便不能說話送粱,你向她問好,匯報自己的近況掂之,她不作答抗俄,只拿一雙溫和眼睛看著你,偶爾驀地閃過一道光世舰,算作對你的回應。
外婆的衣食住行也不方便,除了母親和舅舅偶有幫助止喷,多是八十來歲的外公照顧塞茅。外婆興許不想讓自己遭人嫌,從不向誰提什么要求,每天就靜靜地坐著姊氓,坐著......
想起這些丐怯,梔子靠著車窗無聲地流下淚來。駕駛位的丈夫一言不發(fā)翔横,伸過右手在梔子頭上撫摸了兩下读跷。梔子的眼淚愈加洶涌了。
2
“吱——呀——”院門打開禾唁,梔子和丈夫跨進外公的院子效览,母親迎了上來。她張開雙臂荡短,欲開口說什么丐枉,兩行淚先滾落,趕緊把嘴角一抿掘托,只道了句:“吃飯吧瘦锹,快快快!”
這大概是外婆一生中最隆重的儀式闪盔。小小的院子里弯院,支起了好幾個藍色帳篷,篷底下擺了幾張大圓桌泪掀,圓桌上的菜品是豐富的听绳,紅的綠的黃的都有。
人們擠擠挨挨坐著异赫,吃幾口椅挣,聊兩句,倒顯得挺熱鬧塔拳。那鋼筋做的院門頻繁被打開又關上鼠证。打開時,必伴著一陣新的鞭炮聲蝙斜;關上時名惩,則搭上“節(jié)哀”“保重”的話語。
梔子和丈夫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孕荠,還沒從奔波的疲憊中解脫娩鹉,悲傷從心頭涌來。
梔子的難過稚伍,不僅為外婆弯予,也為外公,為母親个曙。在如此年紀失去老伴兒锈嫩,外公難免支撐不住受楼。
而母親,早在三年前父親去世之后呼寸,就無比珍惜這難得的親情艳汽,外婆這一走,幾乎將她撕得支離破碎对雪。
外公不在院子里河狐。外公沒必要待在院子里。這些人與他無關瑟捣。梔子呆坐了半天馋艺,才想起要上二樓看看外公。剛邁上第一層階梯迈套,外公由人攙扶著下來了捐祠。
“外公......”梔子顫聲喊著眼前這個老人,試圖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桑李。外公渾濁的眼里噙著些淚水踱蛀,倒是笑了笑,微微點了點頭贵白,意思是你來了星岗,你來了就好。
梔子去拉外公戒洼,外公伸手來握,那手實在粗糙而冰冷允华,把梔子的心都握涼了半截圈浇。
舊舊的藏青色中山裝上,浸了好幾塊大小不一的油漬靴寂,餅干屑布滿全身磷蜀,像剛剛偷吃了零食。下身穿一條皺巴巴的黑色棉褲百炬,再往下褐隆,就是一雙臟得沒鼻子沒眼的棉拖鞋。
以往剖踊,外公還愛在這一身裝扮上庶弃,添上一頂紅帽子和紅圍裙,今天恐怕是母親或舅舅德澈、姨媽的阻止歇攻,紅帽子和紅圍裙沒了蹤影。
外公松開梔子的手梆造,緩緩走到棺木旁缴守,他扶著棺木邊緣朝里看,嘴張了張,到底沒說出一個字屡穗。他就那樣扶站著贴捡,佝僂著身軀,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學生村砂,一句話也辯不出來烂斋。
有什么好辯的呢?再也沒人和他辯了箍镜。
梔子垂手立在他身后源祈,心下凄然,鞭炮嗆鼻的味道時不時往屋里撲色迂,躲也躲不開香缺。從堂屋往院子看去,楊梅樹和美人蕉籠罩在煙霧里歇僧,徹底失了往日的青翠與艷麗图张。
院子的花壇中,原有一叢肆意生長的多肉姬秋麗诈悍,葉肉灰綠中帶桃粉色祸轮,飽滿健碩,枝條粗壯而繁多侥钳,大喇喇地從花壇牙子上垂將下來适袜,很有野趣。
如今舷夺,為了給帳篷桌椅以及來往的賓客讓道苦酱,許多枝條上的果肉被一股外力截斷,想是那張羅酒席的人在百忙之中所為给猾。
梔子看著眼前這一叢無頭尸疫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很想問問喜歡安靜的外婆敢伸,這不絕于耳的鑼鼓炮竹聲扯饶,您會覺得吵嗎?
3
“哎喲——爸爸池颈!”
母親抓著手機尾序,仿佛抓著一塊隨時想丟掉的抹布,“你現(xiàn)在要我過去躯砰,我怎么過去岸拙鳌!梔子他們回來了弃揽,你要我給你洗照片脯爪,我上次不是給你洗了嘛则北,怎么今天又要洗啊痕慢!”
掛掉電話尚揣,母親開始向梔子賣力訴苦。外婆走后的這幾年掖举,外公一改往日的自立自強快骗,極度依賴兒女,今天要母親幫他洗老照片塔次,明天要母親幫他存錢方篮,再不就是要換智能手機......
總之每天不找點事,他就渾身不舒服励负。
“最關鍵的是”藕溅,母親面露無奈之色,說继榆,“他找了一個相好巾表,硬是要跟人家一起過!”
“找就找唄略吨,那是他的自由集币。”梔子有些不悅翠忠,什么年代了鞠苟,還不讓人自由戀愛了?
“那怎么行秽之!找什么找偶妖!一大把年紀了還找相好?我都替他臊得慌政溃!”
梔子怒從中來,又覺得多說無益态秧,索性上了樓董虱,免得再跟母親吵起來。
外公找老相好的事申鱼,母親愤诱、舅舅、姨媽都是投反對票的捐友,至于為什么反對淫半,梔子也能想到個大概,無非是臉面匣砖、遺產科吭、贍養(yǎng)等諸多原因昏滴。
梔子作為接受新思想的一代,對這些顧慮嗤之以鼻对人,但她束手無策谣殊。
她清楚,外公的事牺弄,他的兒女無權阻攔姻几,但若母親她們真要阻攔,梔子也無權去阻攔母親她們势告。梔子同情外公蛇捌,但她毫無辦法。
第二天咱台,外公又打來電話络拌,他找母親要兩萬塊錢。
“你的錢就放在我這里吵护,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嗎盒音?我替你管著,免得你被人騙馅而!”母親義正詞嚴祥诽。
“......你給我呀,我需要零花錢呀瓮恭!”
“你每個月零花錢已經(jīng)夠了雄坪,要那么多錢干嗎!”
......
梔子徹底懂了屯蹦,也就是說维哈,現(xiàn)在的外公,不僅自由戀愛不被允許登澜,連自己的錢也被母親控制了阔挠。想到這里,梔子一陣反胃脑蠕。
4
小長假結束之前购撼,梔子和丈夫隨母親去看了外公,幾天不見谴仙,外公的頭發(fā)全白了迂求!也許早就白了,只是以前被那頂紅帽子罩住了吧晃跺。梔子這樣安慰自己揩局。
在堂屋里坐了一會兒,母親起身道:“爸爸掀虎,那我們走啦凌盯,這倆孩子還趕回去上班哩付枫!他們下次放假了再來看你啊∈”隨即催孩子們快點動身励背,梔子和丈夫只好出了堂屋,跨過院門砸西。
“哦......那走吧叶眉,上班要緊∏奂希”外公顫巍巍地跟上衅疙,扶住鐵門堅硬的鋼筋。他并不跨出院門鸳慈,外面的世界原本就不屬于他饱溢,他也不屬于外面的世界。
前方走芋,出了院門再上四個臺階绩郎,就是外公的菜地,蘿卜翁逞、白菜肋杖、芫荽、豌豆......應有盡有挖函。
菜地左首往里走状植,是外公的一大片園子,桃樹怨喘、杏樹津畸、柚子樹、梨樹必怜、核桃樹......園中挖了水池肉拓,那是外公為了方便給果樹們澆水。外公的世界梳庆,其實很大很大暖途。
母親出院門,站定靠益,對門內的外公揮手說:“走了啊,我過兩天再來看你......走走走残揉,這倆孩子該出發(fā)了胧后。”說這話時抱环,她眼圈又紅了一陣壳快。
“吱呀——嘭纸巷!”院門被母親關上了。所有人在外頭眶痰,外公在里頭瘤旨。
院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曾是梔子小時候最愛聽的聲音竖伯,但現(xiàn)在存哲,她覺得刺耳極了。
走下坡道時七婴,梔子對著外公揮手祟偷。
外公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左手抓著門上冷硬的鋼筋打厘,眼里滿是欲語還休修肠,棉衣的一側領子還掖在里層毛衣里,死活不歸位户盯。
他抬起干瘦的右手嵌施,向梔子他們揮手,在瑟瑟冬日里莽鸭,像一塊隨時將被風吹落的瓦片吗伤。
梔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外公蒋川,真像活在監(jiān)獄里牲芋。
5
終于和丈夫踏上了歸途。
有時候梔子覺得捺球,其實故鄉(xiāng)不是歸途缸浦,她所生活的那個城市才是。
離開故鄉(xiāng)氮兵,反倒釋然和心安了裂逐。
離開母親,梔子自然有些感傷泣栈,但不知怎的卜高,耳里聽不到母親的嘮叨,尤其是母親對外公的絮叨南片,她覺得心里澄凈無比掺涛。
揉揉酸脹的雙眼,梔子在副駕駛位欣賞起了風景疼进。
高速路兩旁竟種了那么多的木棉薪缆,紅色花朵掛滿了樹身,倔強而歡喜伞广。那一瞬間梔子覺得拣帽,自己和丈夫正走在當年婚禮的紅毯上疼电。
這情景使她有些感動,她轉頭對身旁的丈夫說:“以后减拭,我不想比你先走蔽豺,不想你難過∨》啵可是也不想你先走修陡,你先走了,我怎么辦呢既们?”
丈夫手握方向盤濒析,朝前方笑了笑:“又說傻話了吧?總有一個人要先走啥纸『判樱”
“那,要是我先走斯棒,你會再找個伴兒嗎盾致?”梔子忍不住追問。
“......不找了吧荣暮,找不到你這樣的了庭惜。”
“那要是你先走呢穗酥,希望我找個伴兒嗎护赊?”
良久,梔子聽到丈夫的回答:“找吧砾跃。你孤孤單單的骏啰,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