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語
在滯留巴黎的時候巷查,在羈旅之情中可以算做我的賞心樂事的有兩件:一是看畫浮梢,二是訪書。說是“訪書”唐含,還不如說在河沿上走走或在街頭巷尾的各舊書鋪進出而已浅浮。我沒有要覓什么奇書孤本的蓄心。我之所以這樣做捷枯,無非為了自己的癖好滚秩,就是摩娑觀賞一回空手而返,私心也是很滿足的淮捆,況且薄暮的賽納河又是這樣地窈窕多姿郁油!
漫游家,心隨自然
在滯留巴黎的時候攀痊,在羈旅之情中可以算做我的賞心樂事的有兩件:一是看畫桐腌,二是訪書。在索居無聊的下午或傍晚蚕苇,我總是出去哩掺,把我遲遲的時間消磨在各畫廊中和河沿上的書攤。關(guān)于前者涩笤,我想在另一篇短文中說及嚼吞,這里,我只想來談—談訪書的情趣蹬碧。
其實舱禽,說是“訪書”,還不如說在河沿上走走或在街頭巷尾的各舊書鋪進出而已恩沽。我沒有要覓什么奇書孤本的蓄心誊稚,再說,現(xiàn)在已不是在兩個銅元一本的木匣里翻出一本 Patissier franco-is的時候了罗心。我之所以這樣做里伯,無非為了自己的癖好,就是摩娑觀賞一回空手而返渤闷,私心也是很滿足的疾瓮,況且薄暮的賽納河又是這樣地窈窕多姿!
我寄寓的地方是Rue del`Echaudé飒箭,走到賽納河邊的書攤狼电,只須沿著賽納路步行約摸三分鐘就到了蜒灰。但是我不大抄這近路,這樣走的時候肩碟,賽納路上的那些畫廊總會把我的腳步牽住的强窖,再說,我有一個從頭看到尾的癖削祈,我寧可兜遠路順著約可伯路翅溺、大學(xué)路一直走到巴克路,然后從巴克路走到王橋頭岩瘦。
賽納河左岸的書攤未巫,便是從那里開始的窿撬,從那里到加路賽爾橋启昧,可以算是書攤的第一個地帶,雖然位置在巴黎的貴族的第七區(qū)劈伴,卻一點也找不出冠蓋的氣味來密末。
在這一地帶的書攤,大約可以分這幾類:第一是賣廉價的新書的跛璧,大都是各書店出清的底貨严里,價錢的確公道,只是要你會還價追城,例如舊書鋪里要賣到五六百法郎的勒納爾(J.Renard)的《日記》刹碾,在那里你只須化二百法郎光景就可以買到,而且是嶄新的座柱。我的加棱所譯的賽爾房德里的《模范小說》迷帜,整批的《歐羅巴雜志叢書》,便都是從那兒買來的色洞。這—類書在別處也有戏锹,只是沒有這一帶集中吧。
其次是賣英文書的火诸,這大概和附近的外交部或奧萊昂東站多少有點關(guān)系吧锦针。可是這些英文書的買主卻并不多置蜀,所以化兩三個法郎從那些冷清清的攤子里把一本初版本的《萬牲園里的一個人》帶回寓所去奈搜,這種機會,也是常有的盯荤。
第三是賣地道的古版書的馋吗,十七世紀(jì)的白羊皮面書,十八世紀(jì)飾花的皮脊書等等廷雅,都小心地盛在玻璃的書柜里耗美,上了鎖京髓,不能任意地翻看,其他價值較次的古書商架,則雜亂地在木匣中堆積著堰怨。對著這一大堆你挨我擠著的古老的東西,真不知道如何下手蛇摸。這種書攤前比較熱鬧一點备图,買書大多數(shù)是中年人或老人。這些書攤上的書赶袄,如果書攤主是知道值錢的揽涮,你便會被他敲了去,如果他不識貨饿肺,你便沾了便宜來蒋困。我曾經(jīng)從那—帶的一位很精明的書攤老板手里,化了五個法郎買到—本一七六五年初版本的 Du Laurens的 Imirce敬辣,至今猶有得意之色:第一因為 Imirce 是一部禁書雪标,其次這價錢實在太便宜也。
第四類是賣婬書的溉跃,這種書攤在這一帶上只有一兩個村刨,而所謂婬書者,實際也僅僅是表面的撰茎,骨子里并沒有什么了不得嵌牺,大都是現(xiàn)代人的東西,與來騙騙人的龄糊。記得靠近王橋的第一家書攤就是這—類的逆粹,老板娘是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婆娘,當(dāng)我有一回逗留了一下的時候绎签,她就把我當(dāng)做好主顧而慫恿我買枯饿,使我留下極壞的印象,以后就敬而遠之了诡必。其實那些地道的“珍秘”的書奢方,如果你不愿出大價錢,還是要費力氣角角落落去尋的爸舒,我曾在一家猶太人開的破貨店里一大堆廢書中蟋字,翻到過一本原文的 Cleland Fanny Hill,只出了一個法郎買回來扭勉,真是意想不到的事鹊奖。
從加路賽爾橋到新橋,可以算是書攤的第二個地帶涂炎。在這一帶忠聚,對面的美術(shù)學(xué)校和錢幣局的影響是顯著的设哗。在這里,書攤老板是兼賣板畫圖片的两蟀,有時小小的書攤上掛得滿目琳瑯网梢,原張的蝕雕,從書本上拆下的插圖赂毯,戲院的招貼战虏,花卉鳥獸人物的彩圖,地圖党涕、風(fēng)景片烦感,大大小小各色俱全,反而把書列居次位了膛堤。
在這些書攤上手趣,我們是難得碰到什么值得一翻的書的,書都破舊不堪骑祟,滿是灰塵回懦,而且有一大部份是無用的教科書,展覽會和畫商拍賣的目錄次企。
此外,在這一帶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兩個專賣舊錢幣紋章等而不賣書的攤子潜圃,夾在書攤中間缸棵,作一個很特別的點綴。這些賣畫賣錢幣的攤子谭期,我總是望望然而去之的堵第,記得有一天一位法國朋友拉著我在這些錢幣攤子前逗留了長久,他看得津津有味隧出,我卻委實十分難受踏志,以后到河沿上走,總不愿和別人一道了胀瞪。
然而在這一帶卻也有一兩個很好的書攤子针余。一個攤子是一個老年人擺的,并不是他的書特別比別人豐富凄诞,卻是他為人特別和氣圆雁,和他交易,成功的回數(shù)居多帆谍。我有一本高克多(Coclc-au)親筆簽字贈給詩人費爾囊·提華爾(FernandDivoire)的 Le Grund Ecurt伪朽,便是從他那兒以極廉的價錢買來的,而我在加里馬爾書店買的高克多親筆簽名贈給詩人法爾格(Fargue)的初版本Opera汛蝙,卻使我化了七十法郎烈涮。但是我相信這是他借給我的朴肺,因為書是用蠟紙包皮封著,他沒有拆開來看一看坚洽;看見了那獻辭的時候宇挫,他也許不會這樣便宜賣給我。
另一個攤子是一個青年人擺的酪术,書的選擇頗精器瘪,大都是現(xiàn)代作品的初版和善本,所以常常得到我的光顧绘雁。我只知道這青年人的名字叫昂德萊橡疼,因為他的同行們這樣稱呼他,人很圓滑庐舟,自言和各書店很熟欣除,可以弄得到價廉物美的后門貨,如果顧客指定要什么書挪略,他都可以設(shè)法历帚。可是我請他弄一部《紀(jì)德全集》杠娱,他始終沒有給我辦到挽牢。
可以劃在第三地帶的是從新橋經(jīng)過圣米式爾場到小橋這一段。這一段是賽納河左岸書攤中的最繁榮的一段摊求。在這一帶禽拔,書攤比較都整齊一點,而且方便也多一點室叉,太太們家里沒事想到這里來找?guī)妆拘≌f消閑睹栖,也有;學(xué)生們貪便宜想到這里來買教科書參考書茧痕,也有野来;文藝愛好者到這里來尋幾本新出版的書,也有踪旷;學(xué)者們要研究書曼氛,藏書家要善本書,獵奇者要珍秘書埃脏,都可在這一帶獲得滿意而回搪锣。在這一帶,書價是要比他處高一些彩掐,然而總比到舊書鋪里去買便宜构舟。健吾兄覓了長久才在圣米式爾大場的一家舊書店中覓到了一部《龔果爾日記》,化了六百法郎喜欣欣的捧了回去,以為便宜萬分狗超,可是在不久之后我就在這一帶的一個書攤上發(fā)現(xiàn)了同樣的一部弹澎,而裝訂卻考究得多,索價就只要二百五十法郎努咐,使他悔之不及苦蒿。
可是這種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跑跑舊書攤的人第一不要抱什么一定的目的渗稍,第二要有閑暇有耐心佩迟,翻得有勁兒便多翻翻,翻倦了便看看街頭熙來攘往的行人竿屹,看看旁邊賽納河靜靜的逝水报强,否則跑得腿酸汗流,眼花神倦拱燃,還是一場沒結(jié)果回去秉溉。
話又說遠了,還是來說這一帶的書攤吧碗誉。我說這一帶的書較別帶為貴召嘶,也不是胡說的,例如整套的 Echan-ges雜志哮缺,在第一地帶中買只須十五個法郎弄跌,這里卻一定要二十個,少一個不賣蝴蜓;當(dāng)時新出版原價是二十四法朗的 Celine的 Voyageau boutde la nuit碟绑,在那里買也非十八法郎不可,竟只等于原價的七五折茎匠。這些情形有時會令人生氣,可是為了要讀押袍,也不得不買回去诵冒。價格最高的是靠近圣米式爾場的那兩個專賣教科書參考書的攤子。學(xué)生們?yōu)榱艘靡瓴眩膊坏貌挥擦祟^皮去買汽馋,總比買新書便宜點。我從來沒有做過這些攤子的主顧圈盔,反之他們倒做過我的主顧豹芯。因為我用不著的參考書,在窮極無聊的時候總是拿去賣給他們的驱敲。這里铁蹈,我要說一句公平話:他們所給的價錢的確比季倍爾書店高一點。
這一帶專賣近代善本書的攤子只有一個众眨,在過了圣米式爾場不遠快到小橋的地方握牧。攤主是一個不大開口的中年人容诬,價錢也不算頂貴,只是他—開口你就莫想還價:就是答應(yīng)你還也是相差有限的沿腰,所以看著他陳列著的《泊魯思特全集》览徒,插圖的《天方夜潭》全譯本, Chirico插圖的阿保里奈爾的Calligrammes颂龙,也只好眼紅而已习蓬。在這一帶,詩集似乎比別處多一些措嵌,名家的詩集化四五個法郎就可以買—冊回去躲叼,至于較新一點的詩人的集子,你只要到一法郎或甚至五十生丁的木匣里去找就是了铅匹。我的那本僅印百冊的 Jean Gris插圖的 Reverdy的《沉睡的古琴集》押赊,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 Gui Rosey的《三十年戰(zhàn)爭集》等等,便都是從這些廉價的木匣子里翻出來的包斑。還有流礁,我忘記說了,這一帶還有一兩個專賣樂譜的書鋪罗丰,只是對于此道我是門外漢神帅,從來沒有去領(lǐng)教過罷。
從小橋到須里橋那一段萌抵,可以算是河沿書攤的第四地帶找御,也就是最后的地帶。從這里起绍填,書攤便漸漸地趨于冷落了霎桅。在近小橋的一帶,你還可以找到一點你所需要的東西讨永,例如有一個攤子就有大批 N.R.F.和 Crassct出版的書滔驶,可是那位老板娘討價卻實在太狠,定價十五法郎的書總要討你十二三個法郎卿闹,而且又往往要自以為在行揭糕,凡是她心目中的現(xiàn)代大作家,如摩里向克锻霎,摩洛阿著角,Ayme等,就要敲你—筆竹杠旋恼,一點也不肯讓價吏口;反之,像拉爾波,茹昂陀锨侯,拉第該嫩海,阿朗等優(yōu)秀作家的作品,她倒肯廉價賣給你囚痴。
從小橋一帶再走過去叁怪,便每下愈況了。起先是雖然沒有什么好書深滚。但總還能維持河沿書攤的尊嚴(yán)的攤子奕谭,以后呢,賣破舊不堪的通俗小說雜志的也有了痴荐,賣陳舊的教料書和一無用處的廢紙的也有了血柳,快到須里橋那—帶,竟連賣破銅爛鐵生兆,舊擺設(shè)难捌,假古董的也有了;而那些攤子的主人呢鸦难,他們的樣子和那在下面賽納河岸上喝劣灑根吁,釣魚或睡午覺的街頭巡閱使(Clochard),簡直就沒有什么大兩樣合蔽。
到了這個時候击敌,巴黎左岸書攤的氣運已經(jīng)盡了,你的腿也走乏了拴事,你的眼睛也看倦了沃斤,如果你袋中尚有余錢,你便可以到圣日爾曼大街口的小咖啡店里去坐一會兒刃宵,喝一杯兒熱熱的濃濃的咖啡衡瓶,然后把你沿路的收獲打開來,預(yù)先摩婆一遍牲证,否則如果你已傾了囊鞍陨,那么你就走上須理橋去,倚著橋欄从隆,俯看那滿載著古愁并飽和著圣母祠的鐘聲的,賽納河的悠悠的流水缭裆,然后在華燈初上之中键闺,閑步緩緩歸去,倒也是一個經(jīng)濟而又有詩情的辦法澈驼。
說到這里辛燥,我所說的都是賽納河左岸的書攤,至于右岸的呢,雖則有從新橋到沙德萊場挎塌,從沙德萊場到市政廳附近這兩段徘六,可是因為傳統(tǒng)的關(guān)系,因為所處的地位的關(guān)系榴都,也因為貨色的關(guān)系待锈,它們都沒有左岸的重要。
只在走完了左岸的書攤尚有余興的時候或從盧佛爾(Louvre)出來的時候嘴高,我才順便去走走竿音,雖然間有所獲,如查拉的 L`homme approximatif或盧梭(Henri Rousseau)的畫集拴驮,但這是極其偶然的事春瞬;通常,我不是空手而歸套啤,便是被那街上的魚蟲花鳥店所吸引了過去宽气。所以,原意去“訪書”而結(jié)果買了一頭紅頭雀回來潜沦,也是有過的事萄涯。
文 / 戴望舒
著名詩人
翻譯家
我夜坐聽風(fēng),
晝眠聽雨止潮,
悟得月如何缺窃判,
天如何老。